[在线/原创/小说]坐在花坛上的女孩[奕航SZR][短篇]

秋深了，叶黄了，有一个女孩坐在路边的花坛上。

薇儿在大理石路面上跳着轻快的舞步，提起雪白的蕾丝裙边低头观察自己掀起的落叶，这天是她14岁的生日，在她的家所在的街区路口右边，有一座高高的花坛。

有一个女孩坐在路边的花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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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黄昏，放学归来的薇儿都看到那个女孩。

“她真是好悠闲。”薇儿曾经这样想，“如果有我向往的生活，我希望是像她那样，漫无目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就在这一天，薇儿改变了行动轨迹。好奇心驱使她忘记了爸爸妈妈精心准备的蛋糕和晶莹的蜡烛；忘记了维尔塔姑妈亲手缝制的藏在礼物盒里的毛衣；忘记了尚在等待她喂食的松鼠；径直走向那座花坛。坛的主体由水泥筑成，从大到小呈螺旋状延伸到薇儿身高两倍左右的高度。薇儿提起裙子，在一株郁金香旁边坐下。一位举着广告牌的老者站在一旁不以为然。

那名女孩仍然坐在高高的花坛顶上，随风轻微摆动小巧的双脚。薇儿注意到她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暗红色小帽下掩盖着一条粗粗的辫子，茫然的大眼睛在天光的照射下像绿宝石一般美丽。

“你好！”那女孩被薇儿的问候吓了一跳，却仍不愿低下头来看她一眼，而是注视着过往的车辆。老人望了薇儿一眼，默默走开了。

“你好！”薇儿没有失去耐性，再次送去友好的问候。

“你…你好…”对方发话了。

“我叫薇儿莉特，你可以叫我薇儿，请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薇儿听到回复，暗自窃喜，心想人家并没有对自己置之不理，便打算循序渐进。她并没有忘记该有的礼节。

“温妮”女孩回答。

“温妮~很好听的名字呢~”

“谢谢”温妮并没有对薇儿的恭维展现出过多的期待，让她有些失落。

那个女孩仍然痴痴地眺望着远方的车流，面无表情。薇儿忍不住询问：“那么，你在做什么呢？温妮？”

“我在等我的父母回家。”温妮用冰冷的语气回答。

“是吗？”薇儿能够理解温妮的感受。自她和家人搬到这片社区，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动荡的经济使她的父亲破了产，每天奔波在各式各样的应聘场合；身为护士的母亲也常受到加班的困扰。

“亲爱的，恐怕，我们得卖掉这套房子了。”来到这里的一个月前，她听到父母的谈话。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如果卖了房子，我们该住哪呢？”

“我已经联系了道尔顿街的一对夫妇，他们愿意以很低的价格把房子租给我们！那里的环境很好，而且离孩子们的学校更近。”父亲很激动。

“天上可不会掉馅饼。如果那儿真的这么好，他们为什么要搬走？还把价压得这么低？”

父亲摇了摇头，又露出欣慰的神情“他们不愿意说，不过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德怀尔在码头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在码头？可你的腰…”

“不是什么脏活累活，只是负责清点货物，放心吧，只是…”父亲扭过头，发现了躲在门后的薇儿，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头：“以后爸爸可能会晚点回家，你要听话，乖乖呆在新家里，好吗？”薇儿点点头：“重要的日子可不许迟到！”

“好的”父亲说：“我保证。”

从那以后，薇儿成了实质上的一家之主。她必须每天早上6:00起床为父母准备早餐，把比自己小六岁的妹妹送上校车，再去自己的学校；傍晚，她会把多余的饭菜放进冰箱，等待父母的归来。

为了打发寂寞，她学会了做不同花样的纸质手工艺品，卖给孤儿院和餐厅给自己挣零花钱；还会缝补简单的衣物。

“一切总会好起来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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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儿无法放任温妮一人在路边孤零零地等待，所以也干脆坐下来，陪她一起等待。两人相安无事，顾自沉默地等了一阵子。

络绎不绝的大都市车潮中不断有分流经过这片宁静的社区。薇儿看着一辆又一辆款式各异的车子来到路边停泊，没有一次能够使温妮动摇，终于忍不住打破这沉静的气氛。

“嗨，温妮？”她说

“嗯，怎么了？”从头顶传来回答。

“你的父母总是这么忙碌吗？”“他们以前从来不这样。”

“你在这里等待了多久了？”薇儿实在是很佩服温妮的定力，她一定非常地爱自己的父母，才能日复一日的坚守着。但是温妮的回答却不足以消除薇儿的疑虑。

温妮说：“我不知道…”薇儿看到她把双手放在两腿中间，手中紧紧握着一只怀表，诧异地问：“你从没有问过自己的怀表吗？”

温妮按下开关打开怀表，提着表链把它递到薇儿眼前，晃悠着不再转动的机械齿轮，说：“我的时间，停住了。”

薇儿只能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把头偏向来往的车流：“那，你父母的车子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辆红色的，座位很矮的小轿车，车头是偏平的、方形的。”

薇儿看到无数辆符合特征的轿车飞驰而过，温妮却从来不为所动，她说：“这些车子，都是灰色的。”

薇儿恍然大悟，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可爱女孩病了，就像是母亲每天接待的患者一样；虽然不知道病的名字叫什么，但是症状已经一目了然了：她无法分辨颜色！马路上的车子，有殷红的，黑色的，墨绿色的，紫色的，在她眼里，全都是灰色！也许在她看来，自己身上那件漂亮的暗红色粗呢大衣，也是灰色的。她说不定已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母从眼前经过了也未可知，他们也一定在家里焦急的等待她呢。

薇儿已经决定了要将眼前的少女平安的送回家，却被冷漠的呛了一脸。

“呐，温妮，可以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吗？”

温妮用质询的语气反问道：“你为什么如此关心我？”

诶？薇儿呆住了，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不知所措。

“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一边咒骂战争对自己造成的损失，一边无视我的存在，而是要前来和我说话？在你们眼里，我难道不是一个没有礼貌，四处游荡的坏孩子吗？就连爸爸妈妈也不要我了…我究竟哪一点值得你同情？”温妮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温妮不是坏孩子哦！”薇儿摇了摇头

“什么？可…”

“我相信，温妮一定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深深的爱着自己的父母，不会因为贪玩而错过回家的时间。我相信，你的父母一定不会不要你的，因为没有父母，会对这样一个好孩子置之不理！”

“就算你这么说…”温妮为自己的粗鲁感到羞愧，涨红了脸颊。

“我和温妮搭讪，是因为我觉得温妮长得很可爱；看到你冷静的坐在这里，又觉得你很酷，所以，我想和你成为朋友！”薇儿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觉得头脑晕晕的，翘首以盼对方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朋友？”温妮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一下头。

薇儿心里的悬石落了下来，露出了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知性的微笑。

“那么，温妮我的朋友，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吗？”

温妮思考了一下，伸手指向了左边的一排房屋。

原来我们俩是邻居啊！薇儿这样想着；但是她并没有急于戳破这层关系，而是继续试探着温妮。

“温妮，你可以带我去你的家看看吗？”薇儿提议

“可是，我的父母…”

“没事的，我相信他们会找到你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妮和薇儿的家所在的社区就在花坛旁的马路对面，但是她拒绝踏上马路。

“我做过一个噩梦”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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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里，温妮坐在高高的花坛上，眺望着远处的车流。突然，她的眼前一亮——一辆红色的老式轿车出现了！那辆车的车头四四方方，刚上过蜡的车身明亮如镜，底盘很矮。她兴奋地跳下花坛冲了出去，站在路上欣喜若狂的挥动双臂，期待车里的人能在身边停下，接她回家。然而车子并没有停下，车身左右摇晃着朝她冲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花坛上，我一定是等得睡着了，可是我很害怕，因为我已经等了太久了，我不禁在想，他们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事故？我在报纸上见过交通事故，实在是太可怕…”温妮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薇儿…要是我的父母出了事，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温妮已经泣不成声，双手死死捂住脸颊，薇儿想要伸手为她拭去泪水，也无从下手。两人坐在花坛上等双方心情都平复了，便决定起身前往温妮的家。

由于温妮不敢过马路，薇儿决定陪着她沿着街道绕行而至，行程与时间被迫增加了数倍。

路上，薇儿递给温妮一颗糖，那是一颗由白色糖纸包裹着的浅褐色糖晶，薇儿喜欢糖晶那淡淡的酸甜口味。

“并没有什么味道啊”温妮不以为然的把它嚼碎咽了下去。

“诶？也许是制作的时候出现了失误吧？”听到这样的评价薇儿很失望，极力的想要挽回喜爱的糖果的颜面“温妮喜欢什么样的糖果呢？”

“霍尔菲力奶糖。”温妮眼睛向上瞟，似乎在回味奶糖的味道。

“哇哦，现在可是很少能见到那种糖了呢。”当然很难见到，霍尔菲力公司早在十年前就已宣告倒闭了，目前市面上流传的都是小作坊的仿制产品。

两人走过一排商铺，地面上铺满了失业者分发的传单。

“昨天这里还没有这么乱。“温妮说

“唔…昨天…”薇儿并不是这条路的常客，所以她也说不上来这里平常的样子。

“失业真是太可怕了，我长大了会不会也是这样呢？”“谁知道呢”

绕行一大圈之后二人终于来到了薇儿熟悉的社区，经过为首的一栋房子时，房子的主人热情地和薇儿打了招呼。

“你好啊小薇儿莉特！今天回家的可真够晚的。”

“晚上好，凡斯太太”

温妮问道：“威尔森太太怎么了？”

凡斯没有回应，“威尔森太太？”薇儿抱着疑问重复了一遍，凡斯立刻变了脸色。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打听来这个名字的，不过我很不幸的告诉你，威尔森太太在把房子卖给我的三个月之后去世了。”

“这不可能！我早上还和她打过招呼呢！”温妮惊叫道，凡斯仍然没有回答

“我们还是离开这吧。”薇儿说。

“再见！小薇儿莉特”

她们来到一堵墙壁前，墙上粉刷着一只粉色的猫咪图案。

“我记得昨天这堵墙还不是这样的…”

温妮的言行让薇儿越发的诧异，这幅壁画已经有几个月历史了，而温妮的认知似乎还停留在十年前。

天已经完全暗了，薇儿的脚步变得迟缓下来。

“你怎么了？薇儿”温妮关切的问。

“温妮，你可不可以走在前面？毕竟我们的目的地是你的家，而且…而且，我怕黑！”
“黑？”温妮不解的摇摇头，最后还是同意了。

路灯的电力系统出了故障，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上，薇儿一个踉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眼看就要撞上前面的温妮，却又重重的扑空在地上。她抬起头，和温妮四目相对。

温妮的身法出乎意料的敏捷，薇儿几乎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躲开了。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感受到手臂传来灼热的痛。

“真是不小心啊。”温妮见状，低下身子，用手轻抚薇儿手臂上的伤，“还疼吗？”

被温妮触碰的伤口没有流血，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硬生生地将灼烧感逼了回去。“唔！真的不疼了！温妮好厉害！真是温柔呢！”薇儿连连赞赏。

最后，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栋木质结构的平房，房间内灯火通明；房门被漆成了薇儿喜爱的蓝色；后院里养了一只松鼠。

“这是…我的家？”薇儿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的建筑，温妮答应带自己去看看她的家，却将自己带到了这里。

“这是我的家。”温妮说着，拿出一把钥匙，却怎么也捅不进锁眼…

“请…让我试试…”薇儿拿出自己的钥匙，轻松地打开了房门。

“薇儿！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可差点就上警局报案了”屋内传来母亲急躁的询问和妹妹欢快的笑声：“生日快乐！薇儿”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爸爸可没有迟到哦！倒是某个小姑娘姗姗来迟了哦~”爸爸说，“作为惩罚，请你把今天的晚报拿进来吧~”

温妮拿起晚报看着新闻的头条版面，眼睛瞪得浑圆…

“爸爸、妈妈、佐伊，这是我今天新交到的朋友，她叫温……”

薇儿转身发现，温妮不见了…

整个宴会过程中薇儿都在因为温妮的不辞而别而闷闷不乐。宴会结束，薇儿的父亲拿着晚报坐在沙发上浏览着当天的新闻。

“今天的头条是什么？”母亲边洗碗边问。

“今天的头条是——我当上主管啦！我们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父亲放下手中的报纸，抱起薇儿使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薇儿说的没错！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哦那倒是个好消息，不过说真的，今天的头条到底是什么？”

“让我看看——嗯，今天是‘沃森惨案’十周年的纪念日。”

“沃森惨案？名字真晦气…这案子是讲什么的？”母亲追问道。

“十年前，一个名为温妮·沃森的14岁女孩独自在社区路边的花坛上等待她的父亲，她的父亲则由于生意应酬而很晚才回家，而事情的关键就在于，那喝的烂醉如泥的家伙竟然坚持自己开车回家，醉得连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了的他直接从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压了过去…现在想想，禁酒令没准是对的…”

“哦，上帝啊！”

“可惜，上帝也没能救得了那个可怜的孩子。这位父亲在联邦监狱里呆了九年，就在不久前已经出狱了。”

“等等，你跟我说过那对卖房子给我们的夫妇叫什么来着？”

“华特·沃森和玛利亚·沃森……哦，该死……”

“我们应该搬走吗？”

“我看不用了吧，我觉得孩子们挺喜欢这个地方的。”

薇儿怔了一下，没有说话，低下头继续整理盛蛋糕的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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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薇儿在花坛边发现了温妮，她在哭。

“温妮……..”薇儿叫了她的名字。

“我早该想到的….在我醒来的时候怀表就停住了，我那时就已经死了…我尝不到味道…别人看不见我…我在这花坛上等了十年，却像只等了几小时一样….世界已经变了这么多…”温妮把头埋在膝盖上，喃喃自语。

“温妮！”薇儿叫了她的名字，这一次，更加坚定。

温妮抬起惊恐的脸，绝望的看着薇儿：“你能看见我？”

“我能看见你。”薇儿说。

“我是一个幽灵，你为什么不怕我？”

“我知道，温妮变成现在的样子并不是你的错，而且我知道，你在我受伤的时候治愈了我，你是一个温柔的幽灵。”

“薇儿…”温妮的眼眶更红了，“我曾经问你，如果我的父母出了事，我该怎么办。可现在，我又该怎么办？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并不是无家可归的！”薇儿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住在我家！”

“可是…”

“那里曾经是你的家，现在仍然是你的家，我们共同的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是不会长大的…你迟早会拥有自己的生活，我只会是多余的…”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永远不会有人是多余的！”

温妮再也无法抑制激动的情绪，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地上化作无形的尘。

薇儿上前去，把她抱得紧紧的，缓缓合上眼睛。

“曾经我会害怕黑暗，在夜里无法入眠；可是现在我不会了。因为我知道，黑暗之中，有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