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原创/小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Leafleto][短篇]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喵~”

奶声奶气的喵叫声。

我推了推手边那个盛满食物的碟子，看着那只小小的猫咪慢慢上前，伸出带有软刺的舌头，一点点地吃着。不时，它还会抬起头，用那双琥珀色的明亮眼瞳望着我，似乎是在确认我有没有离开。

“多吃一点吧。对了，明天大概会比较冷，所以我为你带了一些保暖的东西。不介意的话，我来给你铺上好不好呢？”

“喵~”

它停下了进食的动作，直直地看着我的脸。一对橙色的耳朵精神地立在脑袋上，微微颤动。

“我就当你默认了哦。”

我动了动僵硬的面部肌肉，扯出一丝笑容来。然后从车里拿出刚刚购买的床单，放到那个破旧的纸箱中。细细拍打一番，确保上面的每一个罅隙都被堵住后，我站起了身。

“喵~喵~”

我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触碰。回过身去，是那只大概只有一两个月大的小猫。那只与浑身橙黄毛色不符的洁白猫爪正小心翼翼地搭在我的脚踝。它仰着头，那双琥珀色的黯淡眼瞳直直地盯着我，似是在挽留。刚刚还无比精神的双耳此刻也耷了下去，软趴趴的。

“喵，喵。”

它低低地叫着。

我蹲下身，刚刚想将右手放在它毛茸茸的头顶，感受那美妙的触感，却停在了半空中，无法动弹。

“我该回家啦。明天见。”

最终，我慢慢收回手臂。刻意忽略掉耳中那失落的哀叫，关上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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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三，零，六，零，三。”

公寓的门依然和往常一样，坚固的黑色上倒映出我僵硬的脸。为了不让自己忘记这串早已熟稔于心的数字，我将它低声念了出来。指尖在冰冷的电子屏上跳跃。

咔哒

“欢迎回来！”

门开了。传入耳中的是不知已经听过多少次的熟悉的话语。我缓缓推开门，换好鞋子，将沾满凉意的外套随手放在沙发的靠背上，轻声念出了那句咒语：

“我回来了。”

下一秒，我眼中的世界变了模样。一切事物皆失去了色彩，变得灰蒙蒙的，压抑且让人不快。鼻腔里仿佛还能闻到灰尘散发出的肮脏的气味，让我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究竟是最近第几次叹气了呢？

除了刚刚那句欢迎的话语后，屋子深处便不再传来任何声音。我坐在冰冷的沙发上，双手随意地置于身体两侧。疲惫便涌上了心头。

四周淡蓝色的墙纸被昏黄的日光染一层浅淡的绿。带有可爱猫耳装饰的时钟里，较短的那一根指向“6”的方向。

傍晚到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心底的疲惫终于得到些许的缓解。借着两边柔软的扶手，我支撑起石块般沉重的身子，然后一步一步地，脚步僵硬而迟缓，慢慢来到了那扇房门前。

门上那枚粉红色的名牌安静地悬在那里，却将我的视线吸引，使其紧紧地黏在上面，无法脱身。

“心音。”

已经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令我念出了那个名字。

“喵？姐姐在叫心音吗？”

门后传来软糯悦耳的询问。我轻轻摇了摇头，即使明知她看不到：“没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好吧。”

然后又迅速归于沉寂。

我站在这扇漆黑的白色木门前。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一般，我的全身都无法动弹。足足过了约有十分钟左右，我才勉强抬起左手，食指弯曲，轻轻在门扉上叩了两下。

“我进来了。”

还没等屋内的人回答，我便推开了门。她不会介意的，我很清楚。

“姐姐！”

门板开启的刹那，她向我扑了过来。雪白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丝丝缕缕如雪落般融化在我的肩膀。心音笑着，用脸颊磨蹭我的胸口。像只黏人的树懒，四肢紧紧纠缠住我的身体，一刻也不肯分开。

“心音。”

我的嘴角不由得弯起。但还没等我将她拥住，眼前的一切便破碎了。

“姐姐怎么了？为什么要呆在那里傻笑呢？”

疑问的话语声锤落，镜面碎裂飞散，割伤了我的记忆。

我慢慢地、僵硬地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本应宽阔的房间里，却被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机械所填满，就像故事中那种科学怪人的实验室一般怪异。鲜红的血液流淌在狭长的管道之中，气体输送，营养液袋滴答作响。监视器上的数字仍旧在稳定地跳动着。六十三，六十四，六十三，六十四。往复循环。

“姐姐……？你怎么了？”

刚刚在门外听到的声音再度响起，牵动着我向那处看去——数不清的机械和金属管道交错之间，一名少女静静地躺在复杂精密的医疗床上。明明面色苍白如此，她却依旧保持着笑容。只是，那份笑容中，却夹杂上了几分疑惑。

心音歪着头，明亮的琥珀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随着她的动作，与刚刚幻象中一般无二的雪白长发安静地流泻，垂落在地面上，如触及水面一般，漾起丝丝涟漪。

心音。

而在她的头顶上，最为显眼的，便是那与之前的幼猫一般精神竖立着的一对白色猫耳。以及，在她身后那根摇来摇去的，仿佛拥有独立意识的长长猫尾。

心音。

我不由得想起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这句话并非贬义，而是一个事实。我并非人类，从一开始我就明白这一点，尽管我的外表和人类完全一样。

不同的是，我不会死，也没有所谓寿命的概念。无论发生什么，哪怕身体被切成无数碎块，我也依然能够恢复这具身躯，完好如初；哪怕历经亿万岁月，我的身体也不会有一丝衰朽。

这是我的本能告诉我的。而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不太想说当初为了验证这一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而在几次短短的尝试后，我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我无法与他人接触，也无法与他人产生羁绊。这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不是吗？但当初，为了理解这一点，我却花费了很久。

而当我看着自己所关心的友人们，在自己眼前慢慢老去、衰亡，化为一抔黄土后，我明白了。

于是我开始独自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游荡。残酷的事实和怠惰的性格让我不再主动接触任何人，也不再想着任何的改变。即使是必要的短暂接触后，我也会刻意摆脱与其的全部关联。而我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让自己不会再感到悲伤罢了。

毕竟，没有光明，哪里来的黑暗呢？

我这样想着，撑着油纸伞，独自漫步在空旷的街头。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我的伞面上，发出好听的声响。但雨音中裹挟着的冰冷，却将我包裹，令我战栗。

一，二，三

我这样数着。于是便过去了上千年。

我曾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独自一人生活下去。但转机，却突兀造访了。

那是一个昏黄的傍晚。我从商店买完菜，走在热闹而寂寞的大街上，刚刚想要回到冷清清的家中，耳中却突然钻进了一声小小的哀叫。我不由得四下环顾，于是在街边花坛的角落下，看到了一个满是破洞的纸箱。哀叫声正是从纸箱中传出。

我本想离开，但一股莫名的感觉却让我停驻脚步，来到了那个纸箱前。

箱子里是一只小猫。毛发是纯粹的白色，湛蓝双眼明亮动人。它的身体小小的，可能才刚刚出生几周。却不知为何，被狠心的主人抛弃了，流落街头。

小猫的身下连一层薄薄的布料都没有。我下意识抬起手，于是便感受到了来自秋日风中萧瑟的寒意。

它是冷得受不了了吗？

“喵~”

似是在回应我心中的疑问，它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颤巍巍地站起身，仰起头望着我。那对眸子剔透得令我有些心颤，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将它带回了家。

一路之上，它始终都安安稳稳地蜷缩在我的怀中，惬意地眯起眼睛，没有一丝反抗。就好像它早就与我熟识一般。

自那一日过后，我的命运便开始向着始料未及的方向滚去。

由于极少与人来往，我并不清楚该给它取什么名字。想到初识时它软糯的叫声，于是我便给它取名叫“喵”。喵很听话，甚至有些聪明地过了头。每当我呼唤“喵”时，无论在哪里，它都会立刻窜出来跳到我的怀中，用它那小小的脑袋蹭着我的胸口。而且，只要是我不想让它做的事情，只要我说过一遍，它就肯定不会去做，就像能够听懂我说的话一般。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我的孤寂一生中从未体验过这种被陪伴的感受。

于是我开始想要再养一些别的宠物。但每当我想要去宠物店时，“喵”就像提感应到了什么一般，死死地堵在门口，尾巴高高翘起。那坚决的目光仿佛是在说“想要养其他宠物就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没办法，我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过也好，毕竟，有“喵”陪着我，已经足够了。

时间从未停止前行，转眼便是十载春秋。我也曾想过，作为一只猫，为什么“喵”却丝毫不显老。但这个问题很快就被我抛之脑后——管他呢，只要喵能够陪在我的身边，又有什么需要介意的呢？

直到，那一天。我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我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醒来时，身旁睡着的，不再是我熟识的“喵”，而是一个漂亮的，长着猫耳猫尾的白发少女。

但直觉告诉我，她就是“喵”。或许，和“我”有关。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之后，我给她取名叫“心音”。心音喜欢叫我姐姐。和过去身为猫时一样，她每天总是缠在我的身边，黏黏腻腻地不愿分开。

至今，我仍然记得心音第一次以人类身份睁开眼睛时，向我说出的那句话：

“姐姐！我喜欢你！”

而我那时的反应也清晰地存留于脑海。我有些发怔，因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迎来这样的瞬间——收到告白的瞬间（虽然那时心音她大概只是单纯的喜欢，而不是爱）。

是的。那时。

我们开始形影不离。我教给了心音所有我所知道的一切，并想要带她出门，去看这个世界的广袤，让她明白世界并不只是那个不大的公寓。一开始，我遇见了一些麻烦——她不喜欢被帽子压到耳朵的感觉，更不喜欢把尾巴藏起来，不能自由自在地甩动。但她是心音，更是“喵”。

于是，我们开始在人类的世界中行走。过于漫长的时光令我积累了数之不尽的财富，因此能够给她所有她想要的。我带着心音去了许多城市，品尝当地特有的小吃；然后带她探访各地著名的旅游胜地，体验世间万物的美好；并与她一起前往异国他乡，领略千姿百态的人文景观。我们一起做了很多很多，多到这些美好的回忆甚至将我内心千百年来的巨大空洞彻底填满。

无论在做什么，无论去到哪里，心音总是拉着我的手，不住地欢笑。我也曾问她为什么总是在笑着，但她总是摇摇头，然后将我抱住，在我的耳边满是笑意地说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心音。

渐渐的，我的心开始被那道白色的身影占据。所思所想，只有那个已然铭刻于心的美好名字。我开始对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感。但我不敢说出来。不仅是害怕遭到拒绝，更是因为，我……是没有资格得到那种感情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于是我开始刻意地远离她。夜晚入睡时，不再和过去一样相拥而眠；白日闲逛时，不再和过去一样十指紧扣；闲暇交谈时，不再和过去一样嬉笑玩闹。我试图让自己默默地从心音的世界中消失。但……

但每当这时，心音总会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的眼眶红红的，晶莹闪烁，却会扭过头去默默含泪。而我总是无法抵抗她这副模样的。

于是我的一切行为都失败了。我们仍和过去一样亲密无间，并越发地依赖对方。

自然而然地，我们相爱了。我们拥抱，亲吻，甚至做了那种事情。我们贪恋着彼此，也将自己向彼此奉献。

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对我而言都是至高无上的幸福。只是，在这份幸福背后，却隐藏着……阴影。

——数年后，阴影破土而出。

心音的身体出了问题。用人类的术语来说，她患上了白血病和渐冻症。接连查出的两项绝症，令我近乎崩溃。我威胁医生为她检查治疗，但无论找了多少人，所得的的答案只有一个——

……

我开始疯了似的寻医问诊，并拼尽全力想办法延长她的生命。但无论怎样都是无济于事。找不到骨髓，短短两年，心音就必须依靠医疗仪器才能存活。三年后，她的下肢已经无法动弹。

心音。

我开始恨自己。怨恨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我而去。而就在我陷入无尽的自怨自艾之时，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我其实，是可以死去的。

我可以将自己的生命奉献出去，强行将另一个人的生命延长——并不是如我一般的不死——以此获得死亡的恩赐。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同样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心音。

“心音。”

“姐姐？怎么啦，突然不停地叫我的名字？”

我快步走上前去，趴在心音的身上，抚摸着她柔软而微冷的身体。心音先是一愣，随即继续温柔地笑着，抬起手轻轻摸着我的头顶：“姐姐今天好奇怪呢。”

“心音。”

我抬起头，与那双湛蓝色的眼瞳对望。

“姐姐。”

白发的少女牵住了我的手。

“心音。”

我抱住了她，抚摸着她的头顶，感受那双耳朵毛绒绒的美好触感。

“姐姐。”

“心音。”

“姐姐。”

随着话音落下，我们吻在了一起。舌头与舌头交缠，津液与津液互换。我们尽情感受着来自对方的甜美。随着拥抱的持续，心音微凉的身体也开始变热。就像过去没有任何病痛时拥抱的感触那般温暖体验。

深吻过后，我坐到心音的身边，定定地望着那张苍白但依然姣好的容颜。她同样凝望着我，面上笑意盈盈。

眼角的余光中忽然闪过一丝金属的反光。但我并没有在意。

“心音，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姐姐。”

“今天感觉怎么样呢？”

“今天的话，还好哦。没有特别难受呢，也能动一动了。姐姐你看。”

说着，她将尾巴放在我的手边，炫耀似的抖了抖。我不由得一笑，将她的尾巴握在手中捏了捏。心音立刻发出了一声甜美的轻叫，面色羞红地低下头去，轻轻捶着我的肩膀。但完全没有要收回迹象的猫尾，和微微抖动着的耳朵尖，都向我透露出了她此刻心中的喜悦。

“那就好呢。心音。”

“怎么啦？姐姐？从刚刚开始就在不停地叫着心音的名字呢。”

“没什么哦。只是因为心音的名字很好听呢，我想多叫一叫。怎么，不可以吗？”

 我伸出手，戳了戳她那略微鼓起的脸蛋。少女肌肤嫩滑的触感令我心神一荡，不禁又多戳了几下，却立刻遭到心音的反抗。她不满地缩起身子，气鼓鼓地盯着我：“可以是可以，但是姐姐不要戳心音的脸啦！而且……”

“而且？”

“而且，心音的名字不就是姐姐取的嘛。哪有人会觉得自己取的名字好听，姐姐真是自恋。”

一边说着，她又坏笑起来，学着我刚刚的样子同样用指尖戳了戳我的脸颊。我立刻抓住了她那根纤细的手指。还没等心音反应过来，就自然地将其含入嘴中细细舔舐。她立刻惊叫一声，想要将手指抽回，却被我紧紧抓住，只能又羞又怯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姐姐突然做什么啦。这样舔心音的手指什么的……好害羞的……”

不紧不慢地舔弄一阵后，我才松开手，微笑着抱住了她。然后在她的耳朵上吹了口气，又引起她的一阵轻颤：“心音的手指，味道很不错呢。”

“呜……坏死了……”

“好啦好啦，不闹了。心音想听听今天我都做了些什么吗？”

“想！”

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回答，我开始向心音讲述起早已准备好的一个个小故事——大部分都是我编造的，只是为了让只能躺在床上的心音不再无聊。讲着讲着，我忽然想起了路边那只不知被谁抛弃的橘色小猫。

和当初的心音好像呢。

“和心音好像……？”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连忙遮掩道：“呃，没什么。就是今天在回来路上看到了一只小猫，和心音很像呢。”

“诶~和心音很像吗？那一定很好看对不对。”

她立刻凑了上来，笑嘻嘻地望着我，好看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似乎是在期待我的肯定。

“当然啦。不过，心音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漂亮的呢。”

我不禁揉了揉她的那对猫耳。心音立刻欢呼一声，将我紧紧抱住。但途中却不小心拉扯到了插在她身上的其中一根管线，引起她的一声痛呼。我连忙站起身，仔细地查看着刚刚被拉到的地方：“怎么样？没事吧？”

“呜……好痛……没事啦，姐姐不用担心哦。”

“……嗯。那就好。”

看着眼前强忍疼痛，却依然维持着如过去一般甜美笑容的心音，我的心开始隐隐地刺痛起来。

不过，没关系了。今天就是这份痛苦的最后一晚。

我在心底默默地对她说着。

“对了。心音，如果你的病能好起来的话，你想要做什么呢？”

对不起。

“诶？唔……”

罕见的，心音沉吟了起来。她嘟着嘴，眉头紧皱，思考了半天才突然舒展开来：“心音想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对不起。

“噗。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呢。”

我不禁失笑。再次揉了揉她的脑袋，然后看着心音在我的怀中舒适地眯起眼睛：“我是说真的啦。如果心音的病能好起来的话，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心音也是认真的哦。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做什么事情心音都会很开心的。”

对不起。

“真是狡猾。”

“诶嘿。”

“诶嘿什么啦，小笨蛋。”

我强忍住内心的悲伤，维持着表面僵硬的笑容。只是一遍遍地，在心中徒劳地道着歉。

仍旧维持着闭眼的状态，她挥了挥手，呲起牙，假装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态度：“喵呜！姐姐才是笨蛋！心音才不笨呢。”

“好好好，心音不笨。心音最聪明了，对不对呀？”

“呜……感觉姐姐还是在调笑心音……心音生气了，不理姐姐了。”

怀中的少女迅速起身，然后背过脸去不再看我。我则是托着腮，笑吟吟地等着她收回刚刚的宣言。果不其然，仅仅十几秒过后，心音就悄悄回过了头。但在发现我一直在盯着她的时候，就立刻又扭了回去，却连脖子都红透了：“心音没有偷看姐姐哦！”

“真的吗？说谎的坏孩子，可是要被惩罚的呢。”

早已熟知她的性格，我向下一捞，就轻松抓住了那根在半空中不自觉得摇来摇去的尾巴。只是轻轻一捏，就让猫少女的身体瘫软了下去：“喵呜！姐姐耍赖！捏尾巴是犯规的啦！”

“我才不管呢。而且，心音不是说不理姐姐了吗？怎么还是在不停和姐姐说话呢~”

“呜……”

名为心音的白猫委委屈屈地回过了头：“姐姐真是坏死了。”

“那，心音喜欢这样的姐姐吗？”

我轻轻捏起她的下巴，戏谑地盯着那双仍旧如蓝宝石般剔透眸子。

“好狡猾……当然喜欢哦。”

“真乖。不愧是我的心音呢。”

抱住。

大段无营养的闲聊过后，心音慢慢感觉有些累了。自从她患病以来，体力就在飞速下降。到如今，哪怕只是像刚刚那样的交谈，都会迅速消耗她那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为了不打扰到她的休息，在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睡脸后，我便退出了她的房间。

我站在露台之上，凝望着天空中的玉盘。今晚的月光明亮皎洁，投落在我的身上，却让我感到发自内心的寒冷。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心音。

对不起。

我站到了露台的栏杆之上。

心音。

对不起。

张开双臂。迎面而来的是呼啸的寒风。如今正值深秋。二十一年前的今天，我遇见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美好。

心音。

对不起。

深呼吸。然后，跃下。

心音。

对不起。

我和心音的家位于二十三层。我被摔成了粉身碎骨，但数秒后，我便完成了再生。只有刚刚那一瞬令人几乎要发疯的疼痛残留在脑海。

心音……

再一次上楼。然后再一次跃下。我无法替心音分担痛苦，那就让我以这种方式，来和她承受一样的痛苦吧。

我的心音……

一百次。一百次死亡的体验。一百次筋断骨折的痛苦。日光已经于东方初露端倪。我拖着自己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了家中。心音仍在睡着。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无法实现你的愿望了……

黑暗的房间中，监视屏所发出的蓝光和各色的提示灯幽幽闪烁着。

我……

我来到了心音的床前。

心音……我……

她睡得一向很沉。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会感觉到。

我俯下身，落下最后的一吻。

心音……

我无法拯救你。

所以，我……

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无痛致命性毒药。我盯了它许久。

所以……我……

我要杀死你。

随着向前指尖推动，针管中的药液缓缓进入心音的的身体之中。

    ————————————-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从始至终都不知道。

杀死心音后，时间已是清晨。我驱车赶到了心音曾经住过的医院中，并找到了那间曾属于她的病房。

很巧的是，病房中的患者，是一名罹患了白血病的女孩。她惊讶地望着我，似乎奇怪于我是谁。

“你好。”

我慢慢开了口。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因为我是来拯救你的。”

我长长出了口气。

心音。

“你得了白血病，对吗？没关系，不用怕。我会治好她的。你可以一直活到老去。

“只是，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在你的病好后，请你到北大街上，寻找一只在纸箱里的，橘色、爪子是白色的猫。然后，请你收养她。”

我将带来的钱放在了病床旁的桌子上。

“这些钱给你，请你让她不要受到任何委屈。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她，陪伴她，直到她幸福地老去，死亡。”

我向面前的女孩低下了头。

“最后……最后，请，

“请给她取名为‘喵’。”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不是人类，也不是猫。我不是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一种生物。

但，我知道。我爱心音。而这份爱，就是我这无比漫长而又无比短暂的一生中所获得的最珍贵的礼物。

这份爱，就是“我”这个存在的意义与全部。

谢谢你，我终于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我是你的“姐姐”。

心音。

我无法想象失去心音后自己该怎么活着。同样的，失去了我，心音也会痛苦。

我们无法一起获救。

那，就一起去死吧。

心音。

身旁的躯体已经变冷。我牵住了那双无比温柔的手。

她的耳朵和尾巴的触感和过去一样，依然是毛绒绒的。这份美妙的触感令我感到了最深沉的平静。

心音。

我想起了那一天。在夕阳的关怀之下，我遇见了你。

你仰起头。那双漂亮的，天蓝色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我。像是在和我说。

——姐姐，你来啦。

心音。

是啊，我来了。

于是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我望着眼前熟悉的天花板。明明早已下定了决心，眼泪却在默默流淌。

心音。

意识消逝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那只属于我的白色猫咪，正站在我的面前。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