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原创/小说]烂好人[三万六千九百天][短篇]

坐在咖啡厅店里，我看着窗外，手里捧着温热的拿铁，心里却有些紧张，其实比起拿铁，我更爱喝全糖的奶茶。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王若楠了。

仔细想来，当年的我真的很幼稚。

初见的时候，新生代表正站在国旗下演讲，说了一大堆废话，让人直犯困，而她，应该是迟到了，从校外跑了进来，我下意识的看向她，正好对上她抬头的视线。

她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快步跑到了班级的队伍里，结果又撞到前面的人。

这时，我才发现她和我一个班。

慌乱，毛手毛脚。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此后，她的行为也在不断加深这个印象。

明明都已经做了半个月的同学，结果还是能把我的名字叫错，为了表示歉意，她提出要请我喝奶茶，结果买完之后才发现自己把钱落在了宿舍，没钱付款，最后还是我这个特困生付的款。

事情迎来转机，高一那年军训，同宿舍的女生们开始讨论起自己的家庭背景，她坐在床上，默不作声，而我在专心地整理我的被子。

女生们都很默契地绕开了我，因为其他人都聊的大差不差了，所以矛头又转向了她。

“若楠，你家是干什么的呀？”

她愣了下，支支吾吾地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要不算…”

“赌狗…”她小声地说道，声音小到几乎没人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你说什么？”

“赌狗…”她抬起头，又说了一遍，这次所有人都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

寝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了勇气，又说了一遍。

“我爸是赌狗，我妈和一男的跑路了，只剩我和我弟和我爷爷奶奶住一块。”

寝室里鸦雀无声。

我有些惊讶，不禁转头看向她。

从此，她又多了一个标签——比我还可怜的人。

太好了。 

比我还低贱的人。  

这是我当时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

真是罪恶的想法。

明明知道这种想法不对，可是它就是不停的冒出来，我根本无法控制。

可是，她好像并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依旧每天过的很开心。

我开始接近她 ，她也很乐意与我做朋友，虽然毛手毛脚，但却意外的细心，她总是会注意到一些我注意不到的事情。(注意到也没做好)

她会在下雨天的时候，特意多带一把伞。(两把都是坏的)

她会在我因为家庭原因，心情不好的时候，特意去逗我笑。(根本不好笑)

可这不是她。(这才是她)

这根本就不是她，她明明是一个，懦弱，胆小，自卑，在走廊上会抠着手指走路，不敢和他人对视，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人。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自信，开朗，受人喜欢的王若楠呢？

越来越接近 ，近到她开始向我吐露心声，诉说她的痛苦。

近到她趴在我的腿上，哭着说她爷爷去世的时候，她有多难过。

近到她说她有多恨她爸，恨他败光了家里所有的钱，爷爷奶奶养老金都被赌光了，又恨他没日没夜的喝酒，打她和弟弟。

甚至给我看了她身上的疤痕。

可是，她那天的眼神很奇怪 像是故意给我看的，谄媚，娇柔，做作。

像是…刻意在讨好我。

真可怜啊。

真下贱啊。

我脑海里总是不断的冒出这种想法。

她不应该恨吗？她怎么还能活的这么开心呢？

她好像一条狗啊。

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刻意卖惨，博取同情。

真恶心。

她怎么这么贱啊。

她怎么还在笑啊。

她怎么能…活的这么开心呢。

于是，那天我做了一件令我后悔一生的事。

当唇口离开对方柔软的双唇时，王若楠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嘿…陈冬，你也是同性恋吗…”她不敢直视我。

我沉默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是吧。”

她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

“真是的，冬冬，你怎么才说啊，害得我还猜了好久。”

此后，我们两个人便心照不宣地成为了“恋人”。

一起学习，一起学习，和，一起学习。

她总会在我写数学题的时候抱着我的腰,在我耳边喃喃自语，时不时搓捏我的手,手法很色情 ，这时她一定会偷瞄我的脸 。

狗。

一条蠢到家的狗。

一条贱破命的狗。  

一条死了都没人在意的狗。 

我时常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说那句”是吧”，那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或许她就不会那么辛苦，刻意地讨好我，迎合我，甚至做出一些违背她本性的行为。

但那又如何。

那天，我依旧在教室里做题，她突然走过来，抱着我的腰，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有些颤抖地对我说：“冬冬，我好喜欢你。”

“你们关系真好。”同桌站在一旁看着我们，在她眼里，只是一个温柔的女生和一个开朗的女生是一对好闺蜜罢了。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温柔轻声地说：“我们不只是朋友对吗？”

她埋在我颈窝的脑袋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后更紧地抱住了我的腰。

“对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声音颤抖地回答着同桌，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我愣了一下，手停在了她的头上。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松开了我，抬起头，朝我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刺眼。

“冬冬，你怎么了？”她问道。

“没事。”我摇了摇头，收回了思绪。

好想打她。

好想咬死她。

可是，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小若，我们得努力平衡好学习和感情啊。”我笑着对她说。

她看着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嗯，我会的，冬冬。”

此后，她似乎变得更加努力，每天都在努力地学习，努力地讨好我。

“明天…或者后天！能去冬冬家玩吗？我期末考的还不错，进步了三十多名…”散学典礼结束后，她把我压在无人的小巷子里，边舔我的脖子边用谄媚的语气问到。

我轻轻推开了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说：“可以，但我妹妹在家。”

“没事没事～我会好好表现，让冬冬妹妹喜欢我的。”她放开了我，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嗯，那就好。”

她见我答应，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连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小声点。 

虽然她家的条件比我家好一点，但买这么多零食也真是破费了。

她在我家一直表现得很乖巧，甚至让我妹妹都很喜欢她。除了急色在厨房那强吻我外都还好。只是，我看着她刻意讨好我妹妹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

“好吃吗？”我问向小夕。

“好吃。”小夕嘴里塞满了零食，含糊不清地回答着。

我看了王若楠一眼，她朝我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给小夕剥坚果。

贱不贱啊。

“不得了，小夕都说好吃，要谢谢那个姐姐哦。”

“没什么的啦…只要陈冬的妹妹喜欢，我可以经常给她买。”她抬起头，又朝我笑了笑，然后继续低头给小夕喂零食。

真是一条贱命的狗。

我在心里默默地骂道。

闹了点小插曲后，她看了我几眼，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那就让她做下去。

见我没反应，于是看了看表，然后对我们说：”你们先聊吧，我要回家了。”

她转身的时候我才发现昨天给她种的草莓有点大，而看她的衣领就知道她也不打算遮。

恐怕已经被妹妹发现了。

烦死了。

人对于刺激的需求是无限的，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曝露在如同时尚杂志封面的聚光灯下，那怕我们会感到羞耻、尴尬又甚至是胆怯，一切的一切，被人低看总比没人看好。

这个理论在王若楠身上甚至更糟糕，她似乎渴望被我看低，从我这里得到一丝认同。

无聊。

这就变得只像一场救赎的戏码。

那天之后，我开始刻意躲避王若楠，我不想再看到她那卑微、谄媚的眼神，这让我感到无聊和作呕，但无论我怎么躲，她总能找到我，然后拉着我，央求我陪她去书店买书，或者陪她去学校附近的小巷子吃烧烤，每次我都会被她缠得烦不胜烦，最后不得不妥协。

“小若，我们马上是准高三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学习，而不是做这些无用的事。”我终于忍不住对她发了火。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愣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小声地说：“对不起，冬冬，我知道了。”

看着她一如既往那卑微的样子，我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怒火。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每天除了会缠着我，你还会做什么？”我冲她大声地吼道。

她被我吼得抬起了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来。

看着她那可怜的样子，我心里的怒火更甚。“抱歉，是我失态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小若，我们之间，不是你说一句对不起，我说一句没关系就能解决的，你明白吗？”

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总而言之从现在开始到高考结束，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懂了吗？”我强忍着泪水，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她说出了这句话，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去看她一眼。

她真的没有再来找过我，我也没有再去找过她，我们真的变成了两个陌生人。

高考结束后，她突然找上门来，“你妹妹不在家吗。”

“有什么事吗？”我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

她看了看我，然后低下了头，小声地说：“冬冬，我…我想你了。”

她这话让我愣了一下，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她还是一点都没变。

“进来说，有什么事一定要说清楚。”我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让她进了屋。

她坐在床上，双手绞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冬冬，我…我想问下你报考了哪所大学，我…我也想报那所大学。”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她这话让我愣了一下，我看着她。

好烦，好烦，好烦！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贱。

“不要为了我，迎合我，去报一所你不喜欢的大学，选一个你不喜欢的专业，好吗？你应该有一个更加的选择。”

“果然还是这样啊…”她喃喃自语了一句。

“我们还是分手吧。” 

她这话让我愣住了，我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考完之后我考虑了很久”

为什么，为什么？

“我还是决定和你分手。”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因为腻了吗？还是因为我之前说的话？”我忍不住问道。

凭什么，凭什么？

她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只是觉得，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啊，我不是接受不了异地恋而是，而是….”

她连说了两个而是，然后突然停住不说了，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坐在那里。

“而是什么？”我忍不住追问道。

她抬起头，眼眶有些红：“而是，我发现我好像真的不认识你，一点也不。”

“你一直都是一个好人，对我很好，对所有人都很好。”

就这？那分手也应该是我来提吧？

“没关系。”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她在躲闪。

这种顽劣的性格除了我还有谁会接受呢？我扪心自问。

“你会找到更合适的。”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她。

她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没有起身送她，甚至没有跟她说一句再见。

为什么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是她把我给甩了？为什么 

我坐在床上，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明明是我先不理她的，明明是我先对她发火的，为什么最后却是她甩了我？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好久不见。”一阵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打断了我的回忆。

“好久不见。”我看着她，但又心不在焉。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只是笑着看着我，嘴角快飞上天了。

“啊，我也要了一杯拿铁，不过是西班牙拿铁，多奶多糖。”

“你还是没变啊。”

“是吗？”

假的。

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变了很多。头发从短直变成了长卷。脸似乎也更精致了，可能是化妆的缘故。气质也变得比以前更加自信和大方，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卑微和小心翼翼。

有点可惜，有一种巧克力蛋糕融化了的感觉。

不爽。  

“嗯，我还是比较念旧，不喜欢尝试新的东西。”她笑了笑，然后低头喝了一口自己的拿铁，“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呢。”

“还是老样子。”我随口答道，“你呢？”

我可没希望她过的好或不好——

“我最近还不错。”她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不似当年的小心翼翼。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是吗？怎么不错？”我挑了挑眉，微笑了一下，表现出对她的回应和好奇。

“嗯…大学里有很多朋友算吗 ”

我表情凝固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恢复正常。

“当然算了，有朋友是好事啊。”我笑着对她。

火大。

“老爸也进去了，还有….”她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我的面试过了 。”

“是吗？过了哪个公司的面试？”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心里却忍不住开始翻涌。

“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家，我一直都很想去的那家。”她的脸上露出了兴奋和期待的笑容。

哈？

哪家公司？

她跟我提过很多公司，但我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她之前说过的那家私企，是世界五百强，福利待遇都很好，但是招聘门槛也很高，需要经过很多轮面试和笔试才能进去。

“挺好的。”我的笑容彻底凝固往了 。

凭什么？

我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你不应该是最胆小最懦弱，最害怕孤独，最依赖别人的那个吗？

“你妹妹最近怎么样？”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收敛了笑容，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那个小兔崽子？不清楚。

“还是老样子吧。”

“啊，别误会，我没有说要打探你们家的意思。”她急忙摆了摆手，解释道，“

“我只是想关心下你而已，当然，也包括你的家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看着眼前的人。

陌生。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信了？

“嗯，我知道。”我点了点头，“谢谢。”

“你还是这么温柔啊。”她低下头，轻声说道，但我却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和自信。

温柔吗？

从小到大身边人对我的评价好像的确是很没新意地要么”好人”，要么”温柔”。

可是这二者，真的能用来评价一个人吗？

我只是怕麻烦罢了。 

不想深究，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接受只是怕拒绝后的骚扰，拒绝只是怕接受后的责任，语气平和只是怕暴躁引起的暴力。

不深究，不在意，不低视，不动怒。

这就是我的为人处世之道。

可是，对待她我 好像一个”不”都没做到。 

那也算温柔吗？

我不知道。

恐怕只是藏得太好了让我一时不想面对自己的本性。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聊了很多，但都是无关痛痒的话题，谁也没有提起过去的事情，谁也没有提出复合。

下次还是约在奶茶店吧。

3.8.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