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ALTDEUS: Beyond Chronos Decoding the Erudite》是VR游戏阿特拉斯:超越时空的衍生小说,本书由四个短篇故事构成,介绍了疯狂科学家朱莉人生中的四个关键节点。本篇文章是该书中的最后一篇小说,不需要了解游戏正篇的内容,你只要知道是来看姐妹百合(?)就行了。当然,如果你想知道她俩的后续那就要打游戏了。前三篇里面,可能第二篇我也会翻吧,大概。
关键词:姐妹、SF、寿命论
登场角色
东国尤利娅
天才物理学家。天天抱着一个叫“帕蒂”的玩偶。
朱莉(义体化前和后)
将全身义体化并活了两百年以上的疯狂科学家。
辅助AARC“帕蒂”
为朱莉的日常研究提供支援的人工增强现实结晶(Artificial Augmented Reality Crystal)。在我理解之中这个应该就是有AR图标的AI小助手。
我在记忆的残渣中摇荡。
我过去的时间停滞在黑暗中。
殒星兽初次席卷地表的夏天的记忆。两名少女手牵着手。
枪林弹雨的记忆。高个子的女人望向天空哭泣。
A·T都市被殒星兽袭击的记忆。双子神机甲(Dios Machia)于空中飞舞。
不论“何时”,我从未与他人相伴至终。时光流逝,抛下生命有限的人类。层层累加,不断沉淀。但这绝不意味着在那个时空生活的人一去不复返。虽然被时间的围墙所隔绝,我无法触及,但她们确实存在于此处。
“早安,朱莉。”
被记忆深处那有些沙哑的高音呼唤,原先漂浮不定的我如条件反射一般,取回了“自我”。睁开眼,我试图去寻找她,寻找那个人总不离身的白大褂。
意识从沉淀的记忆漩涡中上浮,如同飘上水面的泡沫。它反射出外界,像是在水面泛起的涟漪。我虽然心急如焚,却难以撑起眼睑。即便意识已经从沉眠中清醒,直到能活动身体为止还是有一段延迟。
等我终于睁开双眼时,描绘在脑海中的人的身姿早就没了影,伸向白大褂下摆的手也抓了个空。
咬紧双唇,环视冰冷的房间。这里不怎么宽敞,架子上放置着植物、矿石和透明的盒子。盒子里的昆虫和鸟一动不动,似乎在瞪着这边。
房间墙壁的一半被显示器所占据,上面罗列着文字、表达式与图形。
我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表达式上。
那是什么表达式来着。
那是。
对了,我原先在做研究分析。
然后我……
“早安,小朱莉。已经结束备份了哦。”
“……嗯,是吗。”
视野正面冒出一个AR图标的头像,看起来既像是猫又像是狸猫。之前的声音就是来自于这个辅助AARC——人工增强现实结晶(Artificial Augmented Reality Crystal)。
我分开长及腰部的头发,拔出插在脖子与后背交界处的粗大数据线扔在地上。将右手手指一根一根,握紧又松开,确认身体的感觉。
“帕蒂。”
听到我的声音,辅助AARC的AR图标跃动着旋转了一圈。它闪烁了一下便开口说话。
“在小朱莉因备份而休眠的三天里,A·T的大气循环率从百分之八十降至百分之七十九,水质循环率从百分之五十九降至百分之五十八,热能及电循环率从百分之五十九降至百分之五十八。环境温度从二十度变为十九度。天气设定持续为雨天。地下空间扩张速度从百分之零点五降至百分之零点四。疾病、衰老、事故和纠纷所造成的死者人数从六人上升至十三人。新生儿从四人降至两人。现在A·T的人口——”
“OK——已经够了。”
我出声打断了辅助AARC“帕蒂”,站起身,用放在桌上的头绳随便扎好自己的长发。唤出AR镜子,我确认起自己的容貌。
“……好。”
如此大费周章,总算将“我”备份完毕。
备份记忆就是把自己的“记忆”转变为“记录”。之所以每周持续这种工作是因为我大脑的记忆机能慢慢迎来了界限。
有人说大脑是会不断成长、永不衰老的器官,但只有在没有疾病或损伤的情况下这才是正确的。我活在这世上两百余年,在差不多第一百四十年后,随着大脑疾病和局部脑损伤的加重,我开始感到越来越难抑制感情。
虽然使用过电子手段来弥补一部分脑功能,但最终反而加剧了脑损伤。
我害怕遗忘掉什么。着手于备份是因为我感到不这么做,就再也无法保持“自我”了。
备份处理对大脑造成了严重的负担。在此期间,我大约会昏睡三天,并且无法确保自己能再次醒来。 “记忆”的打捞和转换对大脑造成的负担很有可能会使我在睡梦中断气。
每当从备份处理中醒来,我都会向帕蒂确认我身处的世界〈Augmented Tokyo〉的状态,寻找其与自己记忆的关联以及不协调点。
接着,我会观察镜中自己的脸,用手指一点点地抚摸。像这样对照脸的形状和记忆,我得以再次确认我还是自己。
眼、鼻、口以及脸的轮廓。我在过去将眼睛换成了菱形的义眼,所以这对双眸看起来有些机械感,但这是外貌上唯一的区别。
我总是像这样一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忆起与这份面孔相似的那个人。
反复地忆起那昔日往事。
*
高层大厦的一间房间内,戴着眼镜的男人嫌弃地叹了口气。在他神经质的瘦肩后,是占据一整面墙的落地窗,透过玻璃能够看见鳞次栉比的街景。我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脸……不,是盯着那远远的景观,一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
“……朱莉博士,你的所作所为不旦违背人道,还及其危险。如果被世间所知,一定免不了谴责。而且我们已经是第六次在这里见面了。”
我无动于衷,把他的声音当作耳边风。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各种研究机关都将你拒之门外了。本以为我们能发挥你的才能……但现在我们实在是跟不上你了。“
留下那句话之后,当时二十岁的我不仅真的被全世界的研究机关宣布开除,还被取消了大学的终身教授制。
没有理由留在旧金山。在我迅速收拾好行李前往空港的途中,随意塞进大衣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收到四条通知声称要终止对我的支援。
阔别两年的日本几乎不见人影,感觉颇为冷清,不过我老家旁边的涉谷站周边还和以前一样人山人海。
(……好吵……)
车站不远处的高层公寓就是我久违的老家。
“开门。”
声纹认证对我的声音做出反应,解锁了自动门。
打开位于二十七楼的家门,迎接我的是空无一人的老家。
走进客厅,游览四周。
两年前,在我将研究据点转移到美国的同时,我的父母也接受了来自瑞士的研究所的招聘。自那之后,他们恐怕不曾归国吧。桌子上随意放置着的,未开封的邮件证实了这点。
其他的话……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角色的玩偶,看不出是猫还是狸猫。
(……她在吗?)
这个玩偶是与姐姐形影不离的玩意儿。
尽管我还留有和姐姐小时候玩耍的记忆,但自从我在学校里超越姐姐的等级之后,我们鲜少有交流。现在除了偶尔在学术期刊上看到她发表的论文以外,再无交集。
事到如今我实在不打算和她拉近关系,也没兴趣了解她现在在做些什么。
我躺倒在沙发上叹了口气。身体一放松下来,就能感受到从紧咬着的后槽牙传来的疼痛。脑海中闪过将自己开除的研究机关的家伙们的面孔。一群窝囊废的面孔。
我把姐姐的玩偶当作枕头压在脑袋下面。
我在那个研究机关里肩负种种期待。
政治、交流、人际关系、圆滑的沟通技巧还有道德观等等……
哎,这也好那也好,都太麻烦了。为什么非得做这么麻烦的事不可。其他人都把心思和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依我所见,这完全是用迂腐的价值观自缚手足,主动削减选择余地。
太愚蠢了。
然而,我却因为无视了人情世故被支援者和支持者所抛弃,最终再也没有人愿意提供帮助。
我因此耗尽资金,难以进行大规模实验和计算。
果然还是得像身边的人群那样,必须在琐事上耗费资源?
……说到头来,还是钱吗?
……不对,是时间吗?
追求精密的科学运算需要最优化的硬件与软件。
虽然我也想要最先进的实验设备,但是能否前往设备齐全的大学和研究所还取决于政治和人脉关系。理想的情况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大规模实验设备,但是这也会消耗大量的时间与资金。
这正是与失去资金来源的我相去甚远的话题。究竟要将多少心思与时间花费在研究以外的事情上,我才能获得梦寐以求的研究环境呢。
人被时间所困,终有一死。一旦死去就无法再继续研究了。
所以为了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取得更多成果,需要运用政治权利或人脉来获得资金。接着用这些资金来完善设备,缩短取得成果的时间。为了获得更多时间,在政治上越陷越深。我见过太多在这种循环中不可自拔、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失去自己作为科研人员本质的人渣。
越想便越是厌烦。
要不干脆彻底研究一下之前比较痴迷的“永生”好了。
又或者是探索一下超越时间概念的方法?
时间、时间、时间、时间……
“……真的,太烦人了。”
正当我小声嘀咕的时候,玄关那边传来了门锁打开的声音。
身着白大褂、梳着长长的双马尾,打扮得和两年前别无二致的姐姐迅速地闯入了客厅,甚至让人误以为她的脚步声没有跟上来。
“朱莉……”
被她那双大大的眼瞳盯着,我感到十分困惑但又找不到做出反应的理由。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应该说声“我回来了”吗?
“我——”
“啊啊啊!”
“啊?”
“竟敢把我的帕蒂当作枕头!它对我很重要,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她一边气呼呼地抱怨个不停,一边拉住被当作枕头的“帕蒂”的腕部,从我的脑袋下面拽了出来。
嘴上说着“很重要”,但是对待方式也太粗暴了吧。
她把抢走的玩偶抱在胸前。这是姐姐一直以来的风格。
不过,现在她的右手拿了一个摇摇晃晃的信封。注意到我直愣愣地看着信封,姐姐用力把包装撕开,从中拿出一本封面朴素的文库本。
她以宠爱的表情注视着封面,像是要为怀里的“帕蒂”念书一般,哗哗翻起书页。
那本书看起来像是……一本小说。
“哼哼哼哼。”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读这种书的爱好。”
以前从没见过姐姐兴致勃勃地读故事的样子。我对虚构小说也没有任何兴趣。
“这是我写的书哦。”
“哈?你什么时候变成小说家了?”
姐姐歪了歪头,把下巴埋在“帕蒂”的脑袋上。
“唔——与其说是什么时候……不如说这是我的处女作呢。而且我也没有变成小说家。我依旧走在科学研究的道路上,只不过是希望更多的人能以更加轻松的方式切身感受科学的可能性和未来而已。”
姐姐一边说一边单手拿起自己撰写的文库本朝这边挥舞。
封面标题写着《世界线支线旅行》。
……看起来真可疑。
“我知道自己不擅长写故事啦……但这也算是为人类做出伟大的科学上的贡献哟。嗯?难不成你也想读一读我值得纪念的处女作吗?”
“……我没兴趣。”
我不觉得能从自己的人生中抽出时间阅读姐姐的无聊小说。
“什么嘛,真无情。”
与话语相反,她脸上笑盈盈的。
姐姐从高中的某个时期开始突然变得特别开朗。
尽管我忙于研究,没有仔细思考过姐姐的变化,但是这在我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原本她在家里总是莫名地没有精神,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
父亲是一位忙碌的科学家,他讨厌浪费时间精力。我和父亲经常在研究上交换意见,以此散心,但是我几乎没有看到姐姐和父亲说话。作为科学家,他们二人有着天壤之别。对父亲而言,和姐姐交谈是在浪费时间。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看到父亲和姐姐聊起家长里短。
有时候姐姐还会邀请朋友到家里聊天。
我和姐姐都有研究狂的一面,但是姐姐的气质变化非常大。我甚至产生了荒谬的想法,觉得她或许经历了“总观效应”。如同体验过从太空眺望地球的宇航员在重返地球后脱胎换骨一般,姐姐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不过,即将转学至海外大学的我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当时姐姐还想找我搭话,如果用一句话来概述我的感想,那就是“烦死了”。不管是那时候还是现在,和姐姐说话于我而言都没什么价值。
自然,我对她随性写出的故事也毫无兴趣。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失去了一切,一直躲在父母家——俗称“失业”——每天重复计算公式,撰写无处发表的论文。
“我说啊,朱莉。”
有一天,姐姐突然打开了我房间的门,微微探出脸。
“我正要着手一个有意思的研究项目,你能不能来帮忙呀?”
“好歹敲个门吧。”
她难道把我当成闲人了吗?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为了避免麻烦其他烦人的家伙,重新开展在美国进行的研究,我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一开始我把她赶走了,但是她不依不饶地来找我,擅自开始描述她的构想。
“这是将东京的“现在”以三维的电子方式保存的项目。我将它命名为“Augmented Tokyo Project”(扩增东京计划)。通过持续保存连续的“现在”,未来的人们无论何时都可以身临其境地体验东京过去的景色。这样就能够模拟时间旅行。”
“别管什么模拟的,研究真正的时间旅行不行吗?”
我随口开了个玩笑,但是姐姐却稍稍思考了一下。她抱紧“帕蒂”,摇了摇头。
“……真正的时间旅行,恐怕会有些伤感吧。”
“……?那算什么?你说的好像自己经历过时间旅行一样。”
“没有啦。”
姐姐笑了,带着一点困扰的表情。
“Augmented Tokyo Project”是将东京的“现在”所保存的项目。据说计划的第一步是将涉谷保存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保存“涉谷”,但就算去问姐姐,她也只会报以意味深长的一笑。
保存东京。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这种惹人心烦的世界有保存起来的价值吗?比起在这种事情上耗费精力,还不如先毁灭一切再重新构筑世界更合适。然而,就算重塑了一切,只要居住的人群没有改变,他们就会重蹈覆辙,结果还是没有任何意义。
没错,这一切毫无意义。试图让这个世界和未来更加美好是毫无意义的。
我冷冷地朝姐姐挥了挥手。
“我没兴趣。你另找他人吧。”
姐姐在我身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我想专心写论文,但背后的视线令我坐立难安。不知不觉间我又咬紧了后槽牙,完全没法集中注意力。
“朱莉,你现在做研究开心吗?”
我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由得火冒三丈。脑海中涌出的是将我撵走的那些人的面孔,以及对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前同事们的视线。我转过身打算把姐姐赶出去。
可是看到她的眼眸,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那双眼里浮现出的既不是敌意也不是讥讽,好似要诉说些什么。
可惜那时的我无从得知姐姐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带着乱糟糟的思绪将姐姐从房间里推了出去。
“别再来烦我了。”
不到一周,姐姐又来到我的房间前。
“朱莉,能不能稍微听听我的想法呢?”
我明明说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感兴趣”。她却又开始满怀热情地谈论起研究项目的规划。
我面对着电脑屏幕,下定决心无视她。姐姐随便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说够之后便离开了房间。每隔几天就要上演同样的场景。自己的论文迟迟没有进展,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情况。
当落日的余晖洒在房间里的时候,姐姐又直接闯了进来。我忍无可忍,将焦躁的心情发泄到姐姐身上。
“喂。”
“怎么了?”
“真烦啊。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没兴趣’,‘你应该找别人’了吧。但你为什么还要无止无休地来骚扰我?别分散我的注意力。别占用我的时间。我可没空在无关紧要的东西上浪费时间。”
姐姐已经习惯了每次闯进房间里的时候被无视,她似乎对我突然间大发雷霆感到诧异。尽管她有些畏缩,但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和我对上视线。
——朱莉,你现在做研究开心吗?
她的眼神和那时候一样。
“朱莉有考虑过未来吗?去设想未来人们的样子。”
“……什么?”
“……啊。”
我对她突然发出的疑问一头雾水,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姐姐似乎很尴尬。
“……突然感觉,很对不起你。”
明明脸皮很厚,还摆出一副没底气又模棱两可的态度。我实在是看不惯这样的姐姐。
“要我直说,人类构建的未来只会无聊到死。只要有数据,就能轻易地预测未来,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我的兴趣。别人的未来根本无所谓吧。”
我早已对能在地面上直接观测的事件失去了兴趣。
未知事物总是吸引着我。宇宙的构造或是时间概念。这些东西难以观测,只有通过不断地提出假说并检验才能得到可靠的推论。社会也好,他人的死活也好,根本没必要关心。等我年老的时候感兴趣了再回头看也不迟。
我向浮现于脑海中的前同事们滔滔不绝。
现在,我恐怕是回忆起那群撵走我的窝囊废,开始自暴自弃了吧。真可笑,我在对姐姐乱发脾气。我无法专心做研究并不是姐姐的错,而是我自己还对过去心存芥蒂。愚蠢。愚蠢至极。
“……感觉不太像朱莉你的风格呢。”
姐姐冷静了下来。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吗?”
我不记得有和姐姐互相交流过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姐姐在想些什么,我根本就不明白。
“唔,大概知道一些吧。确实,你或许很容易就能推测出未来的走向。但是我觉得,比起预测未来,你应该会选择毁灭世界再重新构筑吧。对‘现状’有所不满,却咒骂着结束一切,完全不像是你啊……”
“……”
我不由得噤住了声,因为她说得完全没错。
所有都说未来是不可预知的。但是对科学家而言,这句话的含义却截然不同。不论现在如何,科学都拥有着改变当今社会的力量。我一直进行研究,本该是为了亲手获得未知的事物。
夕阳照射的房间里,只有小型电脑的风扇的声音飘荡在空中。
“……我经常会想到将来的人们。不论未来如何发展,都是由现在积累而成,那之中包含了我们这些活在当下的人和世界运转所留下的记忆,甚至还会有相遇和错过……我们的现在也是这样的。所以对我来说,保存‘现在’能够为将来的人们派上用场。哪怕未来再痛苦,我也绝不希望人们把积攒至今的过去看作一文不值。我想让大家知道,即便会产生分歧、会犯错、会遭遇不公,我们还是能通过相互体谅来共同编织未来。虽然我觉得‘相互体谅’是个很模棱两可的词语,到头来只是我们在固执己见而已,但我希望大家不要害怕贯彻自己的意见。”
姐姐说话的神情仿佛是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样。
“我不是朱莉你这样彻底的理论派。虽然会花上不少时间,但我终究和能干的你不一样,会在各种地方失败、犯下各种错误,只能不断地负伤前行。我不会选择到达目标的捷径,所以这个项目也不仅是以保存东京的外观为目的。如果能把人们的生活和记忆,连同失败的历史一起完整的保存下来,那就太美好了。”
“……那算什么。就算理解了你的构思,我也没有协助你完成项目的理由。”
“……嗯,你说得对呢。“
姐姐垂下头将嘴唇凑近玩偶的耳朵。
“你明明有如此痴迷的研究,为什么还要关心我。”
“你问我为什么……“
姐姐维持这个姿势待了一会儿,她凝视着房间地板上反射的光,似乎在思考措辞。
“我在想,我们这对姐妹是不是在很大程度上错过了呀……我不太想就这样一直下去。每个人一生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吧?所以说……作为你的家人……”
“……哈?”
“抱歉,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吧。其实没有任何的道理。你或许会觉得事到如今还说这个有点太晚了,但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这单纯就是我在耍性子。我们很年幼的时候就在同一个家里生活。虽然以前我们的世界比现在小得多……可我还记得我们一起观察这个世界、展望未来,为了更加了解这个世界而尝试各种东西。我还记得你依偎在我的怀里,向天空拼命伸出手。因为我知道你以前的样子,所以我才不忍心看现在的你呀。”
她在同情我吗。即便这样想,我也无法生气。如果不是和姐姐发生争执,我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被困在过去,不能明辨是非。为什么我如此执着于以前做过的研究?为什么对新研究不感兴趣?我作为研究者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姐姐直直地盯着我,没有避开视线。
或许我回来的那天,姐姐在客厅里见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变化。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出的异常,为什么会被姐姐看出来呢。因为她是我的“家人”?因为她了解曾经的我?真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的。
仔细一想,我不曾将姐姐看作“家人”,因为没有必要。活到现在,我从没想象过姐姐会有那样的想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又莫名觉得很尴尬,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对项目本身确实是不感兴趣……但是,如果只是在我心情好的时候偶尔听一听你说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吗?”
“嗯……偶尔可以。如果我有空。”
“谢谢你!朱莉。”
最终,我或许是被姐姐的气势所折服了吧。对于我从未当作家人来看待的姐姐来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解答呢?我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姐姐兴高采烈地准备从房间离开,我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便叫住她。
“哦,对了。”
姐姐从即将合上的门缝里隐隐露出半张脸。
“我一直在听你说‘Augmented・Tokyo・Project’的事情,既然要保存东京,那不如把整个世界都保存下来吧。如果能将现今连续的地球一直保存下去,那才称得上是让未来的人类对过去连续的地球身临其境。‘Augmented・World・Project’,这在我看来要更好一些。”
“嘿嘿,谢谢你。”
“反正会被你强行灌输项目详细,那还不如说点正经的话题。还有,进屋的时候一定要敲门。”
姐姐开心地嗯了一声,把门合上了。门的另一边传来了她哼歌的声音。
这大概就是我和姐姐第一次互相交换意见。
自那之后姐姐更加频繁地造访我的房间。她不断地重复描述构思再回去的过程,偶尔会带着大张设计图和平板电脑之类的,在我面前展示项目的进展。
虽然我确实说过“不是不可以来找我”,但这比想象的还要烦。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是自己搞砸了。
尽管我一再提醒,她依旧每次不敲房门就闯进来,年纪也不小了还把玩偶抱在怀里说个没完没了。谈话内容全是项目的进展,还有充满梦想的未来的话题。有时候她也会提到其他的点子。
我姑且也算是竞争对手吧。她就没考虑过点子被盗用……算了,事到如今都无所谓了吧。
而且我最终和以前一样,对姐姐的点子还是没什么兴趣。每次她来的时候,我的目光都没有离开操作中的电脑画面,基本不会搭理她。我的确说过“只是稍微听一下你说话倒也可以”,实际上就是这样,我不会在此之上帮助姐姐。
“我说,朱莉。我今天构思了这样的VR系统。”
趁着我从资料上移开视线,姐姐开始说话。
“每个人都会犯错,会有意见分歧吧?所以我在想,如果未来的人们能拥有一个可以包容错误和分歧系统就好了。当然,我不是要否定错误和分歧。有时一些伟大的事物就是从中诞生的。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坚强,所以才要依靠选项。一个能让人体会到汇集的个人观点的VR系统。如果能通过VR感受到其他人的观点和想法,或许人们就会变得更友善。不过呢,这也不是只有好事……我认为这也会使人痛苦。它会传递内心的伤痛,也一定会……传递恶意。但是,我觉得它也能带来相互理解的希望吧。”
姐姐兴致勃勃地询问了我的想法,她一边向我展示平板画面上的设计图,一边继续滔滔不绝。
那份过头的干劲太古怪了。哪怕面对自己的研究,我也很久都没有如此的积极向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每当我通过观测的数据了解这个世界的“现在”和“未来”的状态,我的热情便会冷却消退。姐姐依旧单纯地热爱研究,并且会欣喜地谈论自己创造未来的想法,从这点来看,她或许十分了不起。
过分拼命,准备欠佳,总是失败,不懂得吸取教训。认真,努力,直率。也许她正是因为没法像我一样一蹴而就,需要不断地试错,所以才觉得研究很愉快。
姐姐和我不同。她是那样的人,不代表我应该成为那样,我也没有改变的打算。看着她的身影,我微微地扬起了嘴角。
“嗯?”
“不,没什么。”
感觉好久都没有笑过了。
“那个设计图的数值弄错了。给我看一下。”
我朝着姐姐伸出手。
过了一会儿,从她那因惊讶而被玩偶藏住的嘴角,溢出了一串笑声。
从那天起到那时候到底过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深夜工作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轻轻一声东西掉落的声音,于是转过身去。
姐姐似乎是在我身后伏案写着什么,看起来刚才是她把笔弄掉了。她完全没发现,还在专心地观察设计图。如果我集中精神,可能也很难察觉这件事。当时我正好想休息一会儿。我舒展身体,顺便打算拾起落在地上的笔。
勉勉强强……够不到。活动身体真麻烦……可恶,这种时候要是手和手指能更长一点就轻松多了……
我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拾起纤细的笔,将其放在桌子上。
“你看,笔掉到地上了哦。”
“嗯?哦哦,谢谢你,朱莉。”
姐姐看起来很诧异,她用力擦了擦眼睛。
我那时以为她或许是睡眠不足。
项目启动后过去数年,姐姐把推进项目的日程安排得异常紧凑,甚至不惜缩减睡眠时间。
然而进展却是举步维艰,连“涉谷”的雏形都见不着。姐姐所追求的再现“世界”不能只局限于模仿外形。支援者和协力者开始焦躁起来,他们逐渐在项目中插手,七嘴八舌地抱怨各种事情,像是“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要是一直都没法完成,那投入资源还有什么意义?”等等。
真是的,所以才说这群白痴……
的确,我不打算走能够精准地预测研究结果和成果的道路。在这点上,姐姐应该也是一样的。
但是姐姐一直在拼命地说服周围的人,她会感到身心疲惫也是理所当然的。
将热咖啡从窄口咖啡壶倒入马克杯中,我暗自沉思。
……不过,偶尔照顾一下做不出成果的姐姐倒也不赖。
当我用双手拿着马克杯回去的时候,又听见了笔掉在地上的啪嗒声。
姐姐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焦急,她伸长身体想要自己拾起笔。
然而,伸向地板的指尖却从距离笔有10厘米的位置划过。
“咦?”
姐姐诧异地揉了揉眼睛,又好几次伸出手,可不论哪一次她都抓了个空。
察觉到这些动作隐藏的含义的时候,我倒抽了一口气。
姐姐看不见了。
准确来说,姐姐的眼睛已经失去绝大部分的视野。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样的呢。她居然完全没告诉过我。
急剧衰弱的不只是眼睛,并且连原因也无法明确。
我们很快便发现,视野狭窄不是眼睛本身的问题,而是大脑的视觉皮层出现了障碍。但这并不是脑血管疾病或是脑肿瘤导致的。病因无从得知,病症却遍布姐姐的全身。
“病情再这样恶化下去的话,她有可能会失明。如果手脚麻痹程度加剧,甚至可能会引起步行困难……”
听到医生的话,我的手不住地颤抖。
眼睛……会看不见……?
这人在说什么呢?
不,我在概念上能够理解。
人类是生物,总有一天我也会死去不复存在吧。
可是她还没实现目标啊。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
“我们交换身体吧。”
因涌出的思绪混乱不已,我条件反射性的这么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我,欲言又止。
“……喂,我说朱莉……”
“走吧。”
我牵着姐姐的手离开医院,任由愤慨带领着步伐。一边注意迈步子的细节,一边交替着迈出左右脚。
脚步很沉。那份沉重感令我冷静下来。我放开姐姐的手,专心思考。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尽管我对生物研究也略懂一二,但“交换身体”还是过于天方夜谭了。要解决多少技术上的问题,才能达成这一目的啊。
“喂,朱莉!等一下……!”
传来了像是东西被绊住的声音。听到紧接着的脚步声,我才意识到姐姐在楼梯的台阶上绊倒了。
条件反射地转过身。姐姐正要向前跌落。
伸出双臂,时间前进的速度仿佛慢了下来。若是让周围的时间在这个瞬间停下,只留我一人行动自如,应该就能够到她了。我拼命向姐姐伸长手,像是要与流逝的时间对抗。
然而我没能够到姐姐。她在我的眼前狠狠摔倒了。
(可恶……我是白痴吗!)
姐姐倒在侧面有斜坡的窄小台阶上,周围的人投来了担心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待病人。我的心头涌上一股无名之火。
“你走得太快啦……朱莉。”
姐姐的视线追着我的动作。她的视野还没有完全被黑暗笼罩,眼中还映照着我的姿态,甚至在这种时候还透露出对我的担忧。我慢慢地扶起姐姐。
“我是感觉最近眼睛的状况不太好,但是对日常生活和研究没什么影响的啦。”姐姐大声说,“而且,之后才会开始正式的检查呢。”
的确是那样没错,但我只听出了逞强。
真不可思议。我完全无法想象姐姐康复的模样。当我用双手支撑着她的时候就产生了预感,那份重量会消失殆尽。
姐姐的病情迅速恶化。视野持续收窄,数周后连走路也出现了困难。原因不在显现症状的部位,而在于大脑——本该是这样的。可是不管是CT还是MRI(磁共振成像)都不能查明病因。已经无计可施了。
姐姐想在住院检查的期间继续研究,拜托我把设备带过来。但是我阻止了她。我们在做研究的时候总是被大量的器械所包围。要是其中的一台设备就是令身体患病的原因呢?
我握住姐姐的手想阻止她反驳。一对上视线,我却哑口无言了。
“……你太拼命了。”
我移开视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病房窗外的晚霞。
姐姐直勾勾地看着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样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一阵羞涩的轻笑声。
“……好想让地球逆旋,使时间倒流呀。”[1]
“那是什么啊?”
“你不知道吗?这是以前的电影。”
这是在安慰我吗?还是说是在鼓励?
我要是也看过那部电影就好了,这样或许就能在那时候笑出声了。
姐姐睡眠的时间变得格外的久。
一次比一次久。我甚至觉得她会再也睁不开眼。
为了延续姐姐的生命,我考虑了各种手段。从事过去自己不屑一顾的政治,一点一点地贩卖能力和想法,由此获得人脉,与研究长期冷冻休眠(hibernation)的机关搭上关系。
交换身体依然存在着堆积如山的技术问题和争论。不过,长期冷冻休眠已经在海外的部分机关进入临床试验阶段,正在寻求受试者。
如果姐姐的病在当今时代无法治愈,那么推迟到未来再解决便是。别无他法,只能赶在姐姐一觉不醒之前,先停下她身体流逝的时间,让她再多睡几年。
前往海外设施考察的前一天,我来到姐姐的病房,正巧赶上她从长眠中醒来。
“最近我总在做梦。梦里,未来的人们正在称赞我们现在创造的街道。”
“还没有做好呢。”
“你说的对呀,我得加油咯。”
“没错,你要加油。”
从技术层面上来看,长期冷冻休眠已经完美无缺。
剩下的问题就是钱。美国的长期冷冻休眠基金会说要买下我的能力和往后数十年的时间。只要在一张纸上签下名字,我今后便只能为这个基金会做研究,我的功绩都将归所长所有。条件不坏。研究长期冷冻休眠和人体冷冻技术(cryonics)可以令姐姐安全地醒来。而且我做研究也不是为了青史留名。
可我却没能立刻下决定。
我一把夺走合同书从研究所离开,飞快地赶回国内。在机场着陆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但我立刻前往了姐姐的病房。
病房里没有开灯。
本以为她在睡觉。但是透过窗外的月光,我发现姐姐正从床上起身。踏入病房时,她慢了一拍朝我投来视线。
姐姐依靠听力才追上了我的身影,她已经看不见我的模样了。
“是朱莉吗?”
我感到自己的视野也被完全封闭,仿佛被丢进一片漆黑之中。
“……现在是几点了?我感觉自己睡了好久。感觉……离你告诉我要加油之后,已经过去两周多,现在……是几月几号?”
“……我怎么可能离开这里那么久呢?”
仅仅是离开了三天。
时间知觉的异常。光是故作平静就几乎耗费了我全部的精力。
牵起姐姐纤细的手腕。我再也无法从她的手腕上感受到生命的重量。
我有种直觉,再这样下去姐姐很快就会撒手人寰了。
如果发生在我身上那还能理解。姐姐到底做了什么?她造了什么孽?
她没有任何过错,也没有任何失败。可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没有时间迷惘了。我立即联系基金会,开始办理手续。
为了能在准备就绪后马上前往基金会,我也和姐姐说明了计划。
“谢谢你。”姐姐微笑着说,“但我觉得是赶不上了。不知怎的,我有这种预感。”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而且你还说‘不知怎的’……老是说这种随随便便的话。所以你才一直都是个半吊子,考虑得太肤浅了。”
黑暗中回响着我的怒鸣声,姐姐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吃惊的神情。
她静静地摩挲着我的脸。从额头到眼睑、鼻子、脸颊、嘴唇。温暖的指尖缓缓移开。
“谢谢你。朱莉。”
她带着温柔的表情,歪头笑了。
那算什么?
别这样,真叫人火大。
还不知道是不是就一定来不及了呢。
我安排了去旧金山的直飞航班。
好想停下时间。从来没有如此得盼望过。
我憎恨这不受人控制的,超然物外的时间。
出发前夜,姐姐没说几句话就陷入了沉眠,再也没睁开双眼。
根本来不及准备长期冷冻休眠。
姐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
恢复正常呼吸,我睁开眼睛。
世界横过来了。我好像不知不觉间倒在了实验室的地板上。
碰到地板的太阳穴没有感受到冰冷,只有隐隐的皮肤和地板接触的感觉。全身已然老化的皮肤早在百年前就被替换成人工造物。那时候我调整了触觉的灵敏度。现在我无法感知痛觉和温度了。
我伸出双手,纠正了世界的倾斜。掩盖着研究室墙壁的植物、矿石和盒子里的昆虫像是在默默地瞪着我。
看什么看。
刚才卧躺着的地板上散落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的一大半身体已经替换成了人造物。通过逐渐替换出现问题的部位,我大幅的延续了寿命,但是这已经迎来极限。在我开始这么认为后又过去十五年,看样子时间的恶魔终于前来讨债了。
必须下决定。
要将大脑也完全电子机械化。
我很清楚其可行性。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有将生命电子化的例子。
但是那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我”呢?
对于我来说这点很重要。
即便实现电子机械化的我算得上是“我”,也无法保证那就是我。谁能来保证意识上的相同呢。连我自己都无法保证。
而且如果将大脑完全电子化,自己依靠身体感知世界的方式是否会被更新?这会改变使“我成为我”的部分吗?人类通过大脑来理解一切,从外部视角理解事物的他人,也是通过大脑来解释外界。因此,差异将永远存在。
没有任何人能保证我意识上的连续性。
还在犹豫不决的自己终究是太可悲。答案早就摆在眼前。
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
一边向自己抛出数不清的自问,一边环视占据了我房间半面墙壁的图形和罗列的表达式。
那时我感到“姐姐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但是没过多久我便意识到这是误解。
姐姐还在这个世界上。这些表达式和图形就是为了揭露这个事实的研究的一部分。
在罗列着表达式的墙壁前,有一张被两把椅子夹住的桌子,一侧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和我相貌相同的人偶,正闭着眼睛。这是我为完全电子化所准备的新身体。许多根数据线从光滑的后颈和背部延伸而出。我在塑造皮肤上下了不少功夫。虽然也能将其打造得如同陶瓷人偶一般华丽,但我还是想用有机素材模拟出温暖的质感。
下一具身体已经准备完毕,接下来只差实行了。
我从地板上拿起用于备份的数据线,将其插入自己颈部与背部之间的接线终端。
“帕蒂。”
“OK。”
人工增强现实结晶AARC冷漠地给出了爽快的回应。
不必用语言下指令。我的指示会通过房间的无线通信,以电子信息的形式传输。
所以原先就没有必要出声喊它。这不过是个满足自己内心的口令罢了。
等下次花时间制作电子生命体的时候,要不要做一个会说笑话的家伙呢。
ARRC太过心领神会也挺无趣的。
我坐在人偶正对面的椅子上,将桌子夹在我们之间。
从人偶的头盖中传来有些嘶哑的机械声。这是房间里仅有的机械运转声。处理备份的机械本体放置在别处。
头痛难忍。
耳朵里仿佛又有什么滴落了出来。
将身体电子化的处理对大脑会产生极大的负荷。
处置之后,现在的自己……或者说原本的自己恐怕会停止运作吧。
魂魄被抽取,我有种脑髓通过数据线被无限拉长的感觉。
在此过程中听到了大量来自备份储存里的“我”的声音。
迄今为止定期上传的,许许多多的“我”正在大呼小叫。
“记忆是意识的所在之处。”
“意识遍布全身,直至指尖的皮肤。”
“失去身体,岂不等同于换了个人?”
“若是更新了自己依附于肉身的世界观,更新后的自己到底还能不能被称作是自己呢?”
散乱无章的自己仿佛是迷茫的象征,着实令人讨厌。
用力闭上眼睛。当我打算屏蔽一切信息的时候,听见了姐姐的声音。那是来自备份资料中的我与姐姐的记忆。
*
那是我们两人在医院的屋顶上的谈话。
“我觉得,做研究是为了探索未发现。我们有太多不了解的东西了。甚至那些微小的事物,也有很多还未被发现。只要能注意到它们,我们就能轻易的发现更多了。脚下地面的质感和影子的颜色,透过远处大厦的窗户的一缕光,或许你会觉得这些东西对于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是有时候善于发现的眼睛能够让你了解一个人的想法。”
我抬起头望向姐姐伸出的手掌所指向之处,她开心地呵呵笑了。
那里展开了一片蓝天。
“牛顿看见落下来的苹果,发现月球和群星上可能也有重力。通过一次小小的发现,或许我们就能轻易地、甚至是有意识地超越现今无法超越的时间法则。”
她的眼瞳就像是被蓝天的另一头所吸引了一般。
那看向天空的眼神充满怀念,我无法理解其背后的原因。
“人无法让时间逆流。时间在万物前是平等的。尽管每个人的期限并不平等,但是我想这样使用自己的时间。”
姐姐坐在轮椅上看着蓝天的一点,视线久久不愿离开。
*
备份里散乱无章的 “我”们还在喋喋不休。
“我思故我在吗?”
“如果说,新陈代谢所引起的一系列变化正是更新, 是通过细胞的自毁与再生更新肉体与意识,那么即使将来是电子化的,这个途径也一样。尽管我在不断地变化,但我依然是我自己。”
“肉体与大脑是为了装载我的记忆与意识的载具。”
“是一只舟。”
“肉体是我意识的方舟。”
我下定决心。
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濒临界限,而是抱着或许会有所发现的想法。
姐姐说过“从错误与分歧中能萌生出更伟大的东西”,但是我却无法相信有什么力量能将未来变得更好。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呢。
一旦死亡,一旦死去了,就万事俱休了。
我对过去感到后悔。我憎恨这夺取生命的时间。不论花费多少时间都可以。
只要将这种东西破坏就行了。
姐姐还在这个世界上。
在超越时间概念的地方。
但是生者的肉体无法跟上。生物终有腐烂的一天
时间始终会束缚住我,使我的身体变老、劣化。
的确,人类“现在”依然被时间所困。那么就需要改变“现在”的概念。
我正在解读(decode)自己的“现在”。
这场战斗还需要时间。
生与死都被时间的恶魔所支配。
我奋起反抗。怎能被这种东西支配?
下定决心,我将自己的意识委身于那永久的被细细延长撕裂的感觉。
长时间在这个房间里高声嗡鸣的机械音骤停,静寂造访了此处。
红花、紫矿石、盒中的虫子、两只鸟。
它们全都默不做声地望着房间里,那坐在桌子两侧的椅子上,有着同样面孔的人偶。
人偶们缓缓地,以同样的动作睁开双眼。
仿佛是接着说到了一半的话题一样,互相问好。
“……你好,‘朱莉’。”[2]
“再见,‘朱莉’。”
[1]:此处的电影指的是1978版《超人》。剧情中超人通过绕地飞行令地球逆向旋转,从而让时光逆流,自己能够及时赶到因意外死亡的露易丝身边拯救她。
[2]:此处的朱莉写作“ジュリィ”,这个时间点之后直到游戏本篇里的就都是“ジュリィ”了。在此之前,整本书中出现的未电子化的“朱莉”均为“ジュリー”
泪目了,希望大家都能来玩《阿尔特斯:超越时空》啊[室4]
玩过游戏正篇的玩家都知道,文中尤利娅提到的”Augmented·Tokyo”还有”决择辅助系统Libra“,朱莉在未来全都做出来了。那天尤利娅引用《超人》的剧情,朱莉没听懂,后来她绝对跑去恶补剧情了,所以才会买超人的周边马克杯。包括AARC帕蒂也是为了纪念尤利娅,朱莉甚至复制了实体的玩偶天天抱着。我真的😭
游戏剧情就记得最后的开枪抉择了,博士莫明释怀了
应该……没有释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