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原创/小说]镜与疤[大闲者梅钱][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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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画师:An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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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胎的尖啸灌入双耳,巨大的离心力将众人甩离座椅,我在一片惊呼和惨叫中护住我最痛恨的孪生妹妹,最后一刻感受到的是刺穿脖颈侧面的冰冷金属。

    勉强活下来的我从医院醒来,从此脖颈上多了一道怵目的伤疤,于是八月四日成了人生最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如果我是教宗,肯定会下令将其定作复活节。

    我是随那道伤疤一同出生的。

    我有一个孪生妹妹——或许是我的孪生妹妹,叫做何雪——或许是何雪。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这对何雨和何雪并不适用。

    我们从出生到彻底失去身份用了不到24小时,粗心的父亲将我们抱离产房后接到一通领导的电话,回来后就忘了我们谁是姐姐,母亲对父亲的粗心十分愤怒,而父亲则为母亲的愤怒而愤怒——如果他不如实承认,而是抱到母亲面前随便指认一个姐姐,那母亲明明根本不会知道他的过失。于是两人从我们出生起一直吵到离婚,而最终另觅新欢的两人谁都不想要我们的抚养权,能干的父亲托了关系给我们开具了死亡证明,之后把我们送到孤儿院,从此之后,孤儿院多了一对被叫做何雨和何雪的双胞胎,但包括我们自己在内,没人知道哪个是何雪,哪个是何雨。

    于我们而言,童年最常见的娱乐就是扮成彼此,只要套上彼此的衣服和名字,没有人能分清我们的身份,仿佛被他们起了名字的不是我们,而是我们身上不同颜色的外衣。不过对无聊之事兴致勃勃的只有童年那几年,很快我们就到了追求与众不同的年纪,然而当我们的相貌却未有丝毫不同,以至于穿上一样的衣服,教师和同学叫我们时都只会试探性地将两个名字都试上一遍,何雪何雨有很多朋友,但没一个属于我或者她,在他们眼中这两个名字无异于二元方程中的x与y,只需随便扣在其中一个未知数上,来区分彼此。我渐渐开始意识到,只要有她存在,我便注定无法获得“特别”,从那时起,我开始痛恨起她。

    初中后,我拿了何雨这个名字,开始疏远何雪,何雪也一样开始疏远我,我试着将自己与她划清界限,某个周日我灵机一动,背着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去理发店剪了短发,而当我得意地回到孤儿院时,却在门前看到剪了短发,一脸错愕地看着我的何雪,而后我才知道,当我在镜子里看着短发的我感到如获新生时,想着一样事情的何雪就坐在我隔壁的理发店里。

    “不过,也是,这有什么用。”

    何雪自嘲地笑了笑对我说。

    “只要换成一样的发型,所有人也都分不清我们。”

    她说得没错,所以我们从来与情爱无缘,爱情必须是独一无二的,于是对于分不清的二人,男生们或者是敬而远之,或者是私下间小声讨论自己双飞的美梦。

    何雪不死,我就无法是我,我渐渐意识到了这点。

    可即使是我对她恨到如此程度,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我还是不知为什么护住了她,但上帝或许有感于我的善行,赐予了我作为何雨的出生证明——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疤。

    那之后我终于得以与何雪彻底割裂,在他人的眼中一切开始明晰:何雨的脖颈有一道疤,何雪的脖颈没有,何雨是姐姐,何雪是妹妹,而后诸多关于我们差异的说法接踵而至,何雪性格温和,何雨性格傲慢,何雪虽然学东西慢一点,但是更加努力,何雨虽然没那么努力,但更加聪明,那些之前根本分不清二者的师生们,开始聚在一起对我们的特征指指点点,仿佛他们早就洞若观火。

    而后我收到人生中第一封情书,来自一个女孩,我没多想就选择了与她交往。

    校园恋爱如一场流感,被周围一个个出现的患者感染,而后开始终日昏昏沉沉茶饭不思,某日我们聊天时我问她,喜欢我的哪里。

    “哎?嗯……何雪虽然是女孩,但感觉怎么说呢,很帅气吧,很有安全感。”

    她无意地瞟了一眼我脖颈上的伤疤,那一瞬间我如被冷水浇醒。

    第二天我早早叫醒何雪,用买来的化妆工具在她脖颈上画成一道一模一样的疤,然后把自己的疤隐藏好。

    “你去陪她一天吧。”

    女孩开心地陪何雪聊了一天,我就坐在何雪的座位看着,晚上离校时,何雪将女孩叫道教学楼后。

    “我们分手吧,我想了想,我们或许不合适。”

    我的女友成功地被冒牌货的分手宣言弄哭,流着泪离开了学校,路上她撞到躲在拐角处化了妆的我,而后像是陌生人一样一言不发地跑开了。

    毕竟藏住那道疤的我是何雪,她不认识何雪。

    “你怎么把借来的女友踹了。”

    “帮你个忙,反正我不说,你也要说吧。”

    “……嗯。”

    女孩大约是将自己的失恋经历讲给了自己的朋友,气不过的朋友开始传我的流言,何雨是同性恋,还是个渣女,班上的人们开始偶尔窃窃私语,不过这次他们把我俩拎得很清,说何雨是心理变态,何雪平常温文尔雅,不会有那种倾向。

    某日我回到教室,推开门时却没注意到门上方的精巧机关,我听见气球的爆炸声,而后填充在里面的,我同学们精心研磨的粉笔灰四散飞扬,洒了我一头。

    几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而我和他们一样大笑起来,心情无比畅快,我知道人缘甚好的何雪是不会被做这种恶作剧的,他们甚至提前在走廊放哨,仔细地辨认出我脖颈的伤疤,这一场欺凌,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谢谢!先生们,谢谢!”

    站在粉笔灰中的我如同沐浴在礼花下的演员,开心地向着座位上所有的观众鞠躬致意,为表感谢,我揪住笑的最欢的男生的耳朵撞上讲桌,而后给了一脸呆滞的他三个耳光。

    何雨被停课一周。

    在孤儿院呆了两天后,何雪早早地叫醒我,然后用化妆工具把我的伤疤隐藏好。

    “换你去上课吧。”

    “为什么?”

    “我逃避上学,你逃避惩罚,不是挺好吗?”

    我接受了她的建议,毕竟听上去真的很不错,我穿了她的衣服去学校,和她的朋友交谈甚欢,上课回答了一个问题后,老师夸奖我真是努力,不像那个不省心的姐姐。

    “你朋友不怎么样嘛。”

    回来后的我对她嘲弄道。

    “是吧。”

    她看上去没什么所谓,我于是又追击道。

    “她们根本不认识‘你’,他们认识的是‘何雪’。”

    “是吧。”

    “你不介意?”

    她转过脸来,向我抛出问题。

    “一个很简单的假设,现在你被关在一个盒子里,看不到内在,传不出声音,盒子被贴上‘何雨’的标签,于是所有人知道,盒子里是你,现在将标签撕下去,谁还会知道?”

    “那肯定没人知道。”

    “在别人眼里,你只是个包装盒。”

    “确实,外貌,伤疤,这就是我的包装了,但我曾经想,至少还有内在吧。”

    “内在?”

    她冷笑了下。

    “内在就不是你的包装盒了吗?”

    我愕然。

    “你扮我扮得有纰漏吗?别人知道你的内在吗?所谓别人知晓的内在,不过是他们看到的外包装罢了。而且,你的内在没有变过吗?那之后你觉得你不是你了吗?”

    是的,所谓内在,不过是包装盒的内面罢了,而我们偏偏不满足于成为一个包装盒,非要给盒内的真空取个名字。

    “‘你’所谓的‘你’,只是你的思维罢了,你是你,我是我,仅此而已。”

    “哦。”我有些产生了兴趣,于是端详了一会儿她与我相似的脸庞,把她推倒在床上。

    “你怎么证明你是你?”

    “和他人证明不了。”

    “那你如何向自己证明?”

    “自己?”

    我的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触碰起她的嘴唇。

    “因为你正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吗?因为你正用‘自己’的耳朵去听?那么,假使你是我呢?假使你不是你呢?你如何证伪?假使你是我,那么你便在用我的眼睛,而坚定地认为‘自我’是何雨,因为那个你正用我的眼睛在看。”

    “世上无自我。”

    看向幡然醒悟而略带不甘的何雪,我有了一丝胜利的喜悦感。

    “你是你时你是你,你是我时你是我。”

    自我只是人类空洞的可悲理想。

    “你为什么还看着我。”

    “我在想,如果纳喀索斯也有孪生的哥哥,是否就不会死了。”

    “那我估计他会恨死他了。”

    “我想也是,你知道车祸发生时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你死了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成为何雪了。”

    “我也一样,护着你只是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动起来了。不过假设如此你也未必会成为何雪吧,我如果死了,你没准会试试换上何雨这个名字。”

    “确实。”

    她对着我的伤疤盯了半天。

    “真碍事。”

    “这里不一样吧,有裂痕的镜子,也会觉得不错吗?”

    “如果那时动起来的是我,也许这个伤疤就属于我了,而我就会变成你的样子,我说了吧,我只是爱我自己,你买的镜子裂了一条缝,影像裂开,就会觉得那里的自己不是自己了吗?”

    “不过,这样一来,或许这道伤疤就会让我们思考起不同的事情,或许有些时候我就不了解你了,所以说,碍事。”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撑起身子开心地说。

    “对啊,还有这个办法。”

    她夺过被子披在身上,到桌子里翻出一把工具刀,交到我手里。

    “只要一样就行了。”

    我接过工具刀,划向她的脖颈,直到那里渗出血来,我才确认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也对,毕竟她本就是和我一样的人。

    “没关系了。”

    我将那道浅浅的伤口舔舐干净。

    “做不出一样的疤来。”

    一周处分结束后,何雨和何雪再次同时出现在教室,我们二人开始常常像童年那样,交换起身份坐上各自的座位,唯一的区别便是需要涂掉或画上一道疤。不管由谁扮演,何雨和何雪成绩都差不多,但何雨依旧是个脾气暴躁不省心的社会青年,何雪依旧是个温柔体贴,努力积极的模范生,而至于我是谁,她是谁,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高考时,我们拿了一样的总分,列在年纪首位,老师们看着成绩单,感慨起两个自胚胎分离的个体,最终殊途同归。所以当我们将不同的志愿交给老师时,老师显得颇为诧异。

    “何雪是物理,何雨是……哲学吗?”

    “是的。”

    人生一世,外物或自我,总要弄明白一个。

    “我还以为你们会继续选一个系,那样也不错,不过那也有不好的地方吧,谈恋爱可有点麻烦。”

    老师揶揄道。

    “我这辈子不可能有恋人了。”

    何雪回答道。

    “别那么早下结论。”

    “我倒是已经有恋人了。”

    何雪脸上波澜不惊,只有我能从中看出,她正因为我吐露秘密而有些不悦。

    “哎?这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一直想,你俩如果只看脸,真是一模一样,不过恋人一定能分清你们吧。”

    “啊……”

    那一瞬间我如梦初醒,我喃喃着,不是对老师,而是对自己说。

    “是啊……对,她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一定能分清‘我’的人。”

    老师擅自误解了我的意思。

    “哈哈,毕竟恋人眼里的你和他人眼里的你不一样嘛。”

    “啊,没错。”

    我那样回答。

    恋人的眼中,我是一面镜。

    他人的眼中,我是一道疤。

    创作区-文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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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条回复 A文章作者 M管理员
    1. JuicyMio

      前排给梅钱打call

    2. 月晓

      很棒!加油

    3. 大闲者梅钱

      谢谢鼓励!

    4. burnt

      感谢!!!

    5. 橘姬白露

      哇,好喜欢这篇!思想上很有实验小说的感觉,而结构和故事又是传统小说的习惯。给人思考的同时又能在情节上引人入胜,这绝对是yurifans中我最喜欢的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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