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原创/小说] 目光 [YURIST][短篇]

（回想起当年准备化学竞赛的日子，实在是一段有趣而美好的记忆）

目光

师范大学的阶梯教室里，夕庭柯坐在一个角落的位子。距考试开始还有十分钟，她没有急着看试卷，从笔袋里拿出了一幅眼镜，那眼镜有些陈旧，镜框的漆也腐蚀了不少，但玻璃制的镜片光亮如新，她戴上眼镜，世界清晰了许多，便拿起试卷，开始读题。

“根据所给条件写出化学方式程式……”熟悉的题目，熟悉的反应，两年的学习让她从一个普通的理科生变成了一个精通大学化学的化竞党，她不由地想起了一个人，或者说从进考场开始就想着她，而现在她的形象愈发明朗，那个明丽的目光。

应该是高一社团招新的时候，操场上人场鼎沸，夕庭柯也像往常一样在操场上散步，在人群中穿梭。父母频繁的工作调动，让她鲜有挚友，也让她习惯于独来独往，因为父亲是化工厂的工程师，她很早就接触了化学学科，也显示出非凡的天赋，父母出差时，那些仪器试剂便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接下来我们将镁条点燃”一个异于环境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虽然是从扩音器发出的，有此刺耳，但仍掩盖不声音明朗，清丽的特点。她抬头望去，白光与铁水伴着人群的尖叫进入她的视线。“铝热呐，有意思”，她自言自语着，不觉走向了展台。

展台中间站着一个女孩，大概大学刚毕业。女孩不高，比她矮一些，穿着大一号的白大褂，显得有些单薄，感觉有人走近展台，女孩抬起头，那是她们的目光初次接触。

夕庭柯有些失神，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目光。常年沉默让她养成了静静观察周围的习惯，尤其是别人的目光，她习惯于周围暗淡的目光。但眼前的双瞳却不一样，清澈、明亮，一眼望穿又深不见底，她心中有什么东西放下了。

“同学你好，想参加化学社吗？”夕庭柯回过神来，“你……叫什么？”“我？我叫……言威屹，是学校的化竞指导老师，也是实习化学老师”。言威屹有些脸红，乍听之下，这是个男生或者至少是个强悍的姓的名字，但她却弱不禁风，以至常有生人问她“你真是威屹？”“哦，这样”。夕庭柯顿了一下，“有实验吗？”“有。每周都有。”“那好，我参加。”

“已知元素M为一金属元素，其化合物A为一铵盐……”“大概是钒吧，女神的无素。”夕庭柯心里想着，钒盐很贵，她一直想买来做实险。考试铃响，周围的人都进入计算状态，而她依然端祥着试卷，目光又浮入她的脑海，她想起去年自己的生日，霜雪融化的一瞬与烛光摇曳的一分。

十一月下旬，连续下了几天雪。放学后，夕庭柯匆匆穿过积雪的操场，进入实验室。“嘶!好冷”她边快速把门关上，一边搓搓手，但仍有冷风从门外窜了进来。忽然实验室里灯光一闪，陷入一片黑暗。“嗯，怎么了？”她一边拿手机一边准备开门。“祝你生日快乐……”熟悉又陌生的歌声响起，一行人从准备室走出来，言威屹站在最前，手里拿着一块生日蛋糕。“夕同学，祝你生日快乐！”烛光下的言老师高挑，清爽，藏青色的外套更添几分庄重，温暖明丽的目光，透过镜片折入夕庭柯心底，她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切了。小学时过生日她只是自己写一张贺卡放在门口的信箱里，放学回来后，便拆开祝自己生日快乐，后来连贺卡也不写了，只是睡前告诉自己生日快乐，然后与床头的布偶一同入眠。

“为……为什么？”她有些激动，说不出话来。

“因为同学们很感谢你指导大家实验。大家都是理论派，只有你做过那么多实验，而且听你的同班同学说，你加入化学社之后，不再隅于一角，也开始和她们交流了，大家都很高兴呐！”夕庭柯眼前有些模糊。两年时光确实让她变了不少，因为她想像言老师那样，她敝了一眼窗外，雪停了，融化的雪水从屋顶上滴落。

“对了，听说你一直想看钒的颜色，今天我们就一起来做这个实验，先许愿，许完愿就可以做实验了。”言威屹像个孩子一样把蛋糕放夕庭柯面前，站在一旁期待地看着她。紫、黄、绿、蓝、钒的四种颜色涌上夕庭柯的脑海，言老师不就是这样吗？钒因为多姿多彩后以一位女神的名字命名，而现在，言老师不就是她的女神吗？

走出校门，夕庭柯发现室外的积雪已化了大半，她慢慢地跟在言老师身后，低着头，随着言老师的步伐走着。

“A是一种新型有机金属化合物，类似格氏试剂”“格氏试剂”。她忍不住念了出来。旁边的人看了她一眼，考试开始十五分钟了，只有她还没有动笔，目光忽然暗淡了许多，她眼前有些模糊。

烧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溅出的液体仍在微微沸腾，言威屹弯着腰捂着双眼，夕庭柯瘫坐在一旁，无力地抱着头，暴沸的格氏试剂有强腐蚀性，却溅在了言老师脸上。高中唯一一次实验事故，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看着眼前的人痛苦的表情，一阵眩晕向夕庭柯袭来。“为什么要喊她来看？为什么不充分了解实验过程？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心中有个声音不断质问自己。呼吸变得急促，想哭又哭不出来。

“等一下，夕同学。”不知第几次，言威屹看见夕庭柯想要叫住她，夕庭柯却转头就跑，出院后言威屹很快回到学校，但却见不到夕庭柯。不来上化竞课，平时也躲着她。“我一定要找到她，和她聊一聊”。望着夕庭柯跑远的背影，言威屹心里说。

“下面广播找人，请高二（7）班夕庭柯同学听到广播后速至化学实验室，言老师在找你……”熟悉的声音，明丽、清亮。夕庭柯缓缓起身离开图书馆，低头在讨论声中走向实验室。

“庭柯，你来了？”夕庭柯没有回答，她慢慢移步到言威屹面前，低着头，尽力不让两个人的目光对视。

“庭柯，我没有别的意思，老师的眼睛没有事，只是在户外需要戴墨镱，那次实验只是一个事故……”言威屹说了什么夕庭柯已听不见了，无助、恐惧、自责压在她的心头，她担心言老师会离她而去，或是因为视力或是因为自己。她本可生尖于黑暗与孤寂中，但命运给她一束光与声，现在这光与声将要离她而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不！”她喊了出来，“这就是我的错！我没有规范操作，我没有充分干燥仪器，这一切原本可以不会发生。”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威屹我不想失去你，你让我明白了化学的本质，带我走入了集体。你为我过生日，在我一个人时陪我在食堂吃饭，陪我坐地铁回家。你的声音，你的样子，你的目光，你的动作，你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不想失去你……”说到最后，夕庭柯的声音已变成了哭腔，她仰头摘下眼镜，捂住双眼。

许久，夕庭柯恢复了意识，她放开手，发现自己靠在实验桌上，言威屹抱着她，双手环抱在她的腰间，头靠在她的肩上，她把手抚在言的背上。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照亮了实验室。

“不会的，老师会一直陪着你。”言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在一密闭容器内充入一定量CO和H2……”夕庭柯的心情归于平静，热力学题，她最不擅长的题，言威屹曾经单独辅导过她好几次，但她还是不太擅长。她摘下眼镜，细细端详着上面的斑痕，眼镜是出事故那天言威屹戴的，那天抱她的时候，言把眼镜送给了她。

考试前一天，言约她去看星星。城市远郊，两个人躺在草地上，繁星满天，萤火点点。

“明天就要考试了，紧张吗？”

“还好，有你在我心安多了。”

“当时我考国初的时候，全校只有我一个女生，我并不被他们看好。两年的学习都是我一个人走过来的，所以我特别关心化竞的女生。现在有这么多人陪着你，真好。”

那你当时考得怎么样？”

“没有发挥正常水平呐，最后是省二，去了师大。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也碰不到你了。”

“有点可惜，对了，你为什么起了一个男孩的名字。”

“父母希望我能像男生一样，就给我起了“威屹”这个名字。但我除了性格有点像之外，其它好像都没有。”

“没有，正是没有，才是你最好的地方。”夕庭柯在心里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