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原创/小说]《今天是个适合死去的好日子》（7/5更新至第13章）[你先别急][长篇]

那是一个阳光正好的早晨。

柔和的淡黄色光芒洒落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悉数点亮。那是即使只穿着运动内衣在屋里闲逛也不会觉得冷的温度。

一边打着哈欠，我一边懒洋洋地翻找着一会要用的物品。要从这个兼做客厅与卧室的小小房间中找到某样特定的东西并非难事，充其量二三十平米的面积让任何细小的事物都很难有藏身之地。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找不到最重要的那个东西。

“啊，昨天我把它挂起来了来着……”

我拍了拍还没睡醒的脑袋，转身走向了门后。

挂在门后的蓝白相间的运动套装是我的新校服。听说最近几年有不少高中都陆续将校服换成了西式的格子裙，幸好我升入的这间学校还保留着传统。我还是喜欢活动起来比较方便的服装，唯一不好的就是它会和我衣柜离的其它运动服融为一体。虽然今天是第一次主动穿上这身衣服，但为了防止拿错，我还是提前一晚将它从衣柜里拿了出来。从拿到这套衣服的这个月开始，我就不知多少次因为迷迷糊糊穿着它出去晨跑而被邻居笑话了。

不过从浪费在找衣服上的几分钟时间来看，这一举动的效果似乎适得其反。

从暑假开始，已经持续一个多月的独居生活还不是太习惯。早起做早饭的时间实在是有些紧张，索性我就网购了速食面包准备拿到学校去吃，虽然我不太喜欢这种浓郁的甜味，但也总比到中午之前都饿着肚子要好。

今天不上课倒是没问题……不过这边的学校允许在早自习上吃东西吗？嘛，大不了趁老师不在的时候两三口解决掉算了。

听说大多数学生都会为了多睡几分钟而选择住在学校，像我一样的走读生反倒比较少。但对于喜欢晨跑的我来说，一大早打扰到舍友会让人很不好意思，于是我选择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狭小的一居室。很幸运，因为我是体育特招生，所以校方没有在手续上为难我，我很轻松地就得到了外宿的权利。

“书包确认。头发也扎好了……”

穿上用打工攒了好久的钱买来的，用于庆祝自己考上高中的有点贵的运动鞋后，我咔嚓一声打开了阻隔在我与外面的世界之间的那扇门。

从家到学校有十分钟左右的脚程，这个会让身上稍微出些汗的距离用来将自己从睡意中唤醒刚刚好。只装了我的早饭和运动水壶的书包是重量正好的负重。拿到书之后大概会把书包放在学校里吧，毕竟要背着那么多书来回跑还是挺累人的。

脑后的马尾扎得比往常好看一些，穿着校服跑到学校也不用担心衣服乱掉。

没有老爸的责骂，也不会因作业没做完而担心老师的批评。

不需要考虑和某人的约定，也不必在意周围人的眼光。

今天的早晨，比我短暂的十六年人生中的任何一个早晨都要完美。

今天，是个好日子。

转过两个街角就是学校的大门。标志性的灰白色花岗岩建成的拱门下，是在其他高中校门的设计中不常见到的巨大铁栅门，比起高中，这个巨大的校门反倒更像是哪里的大学。校门前种着成列的高大树木，但初春新生的叶片尚不足以在石砖地上形成树荫。斑斑点点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我的脸上，偶尔刺入瞳孔中的耀眼光线一瞬间让我分不太清自己到底身处梦境还是现实。

现在的时间是七点整，因为是开学初日，学校通知只要在两小时后的开学典礼前到校就没问题，所以现在的校门前并没有多少人。

像我这样跑步来上学的人也许是全校独一个？

我这样想着，沉浸在能够独占这份景色的小小喜悦中。

“啊……”

伴随着尚不足以让我失去重心的撞击，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我身旁传来。

什么啊，这不是有其他人吗。

我回头看去，但在视平线的范围内只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啊，在下面吗——立刻反应过来的我低下了头，刚才撞到我的少女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不、不好意思……！我没有站稳……”

她低着头，五官笼罩在刘海的阴影中看不太清。

斑驳的树影映在她暗红色的头发上，化作了一枚枚落下的枫叶，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她相撞的那一瞬间穿越到了秋天。她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和毛茸茸的米白色开衫毛衣，从右肩横跨而过的小小斜挎包看上去装不了什么东西，但只是存在于那里就显得十分可爱。

真好啊……我似乎也有过沉迷于可爱衣服的时期呢。

只不过自从开始埋头于运动之后，我的衣柜里就清一色地变成运动服了，就连逛街时穿的都是卫衣和运动裤。不过我还是沉迷于收集可爱的玩偶和发卡之类的东西，虽然我一次都没有用上过。

不过……这孩子，也太小只了些吧？

这是即使挺直腰板也够不到我胸口的她给我留下最初的印象。

“嗯~没关系，我是练体育的，身体还蛮结实的。”

我学着电视中健美模特的样子举起了手臂。但我毕竟没有特意去健身，所以并没有那么浮夸的肱二头肌，顶多也就是个子比同龄的女生高一些而已吧。172cm的身高打篮球倒是很方便，但我还是更喜欢乒乓球一些。

“你也是新生吗？拿着这么多行李，家长没有跟来？”

我四下张望着，并没有发现像是这孩子的家长的人物存在。不久前还沉浸在独自一人上学的喜悦中，可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个同校学生就和我一样……不，她比我还要独立得多。这么小的个子却拖着这么大的行李箱，话说这箱子是不是都快要和她一样高了？

我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的拉杆，在她的惊讶声中迈向了学校的大门。

她踏着小小的步伐追了上来。仅仅这么几步就气喘吁吁，我不禁再次怀疑她到底是怎么拉着这个行李箱走到学校来的。难道她家离学校很近？

“只是帮你拎一下行李而已，别搞得我像是抢劫犯一样啊。”我这么说着。

嘛……不过我这模样就算真的被当成不良学生也无可争辩啊。不但把头发染成了金色，还瞒着老爸打了耳洞。虽然试着戴过耳钉和耳环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那些东西意外地还挺影响行动。这两个耳洞放着不管的话也会自己长好吧。

但我姑且我还是很遵纪守法的，而且这发色也是和校长确认过没问题之后才保留下来的。这个学校就是这点比较好。

她试图从我手中抢回行李箱，但她可以称得上迷你的手自然是掰不过我握球拍的手指的，更何况我还练过一段时间的格斗技……虽然只是一点个人兴趣而已。

“不、不行！怎么能麻烦第一次见面的人……还给我……”

“啊啊……真麻烦啊。那这样吧，喏。作为交换，这个就暂时交给你了。”

我卸下了身后的书包，将这个背带拉得太长的黑色包包套在了那少女的背上。虽然我事先想到了这个包和她肯定很不搭，但没想到居然能直接从她背后垂到地上。

我噗噗地笑着，不顾她的阻拦一路拉着她的行李箱到了宿舍楼下。

还好之前来考察过这所学校的地形，不然带着刚认识的同学迷路了可就太逊了。不过我们这样算是认识吗？嘛算了，和我扯上关系总没什么好事，还是不要和我走得太近比较好。

“你住几层？需要我帮你搬到楼上吗？”

我抬头看着这公寓楼一样的宿舍，这栋有些……朴素的五层石砖小楼，与气派的校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听说是四人寝，至少里面的环境会好一些吧……大概？

呵……不过我又不住这里，在这胡思乱想也没什么用啊。

“哈、哈……不……不需要……”

那位少女花了一些时间才从后面追上了我。明明慢慢走也没关系的，这样跑起来不是更累了吗？

“我……我就住在一、一层……麻烦你了……谢、谢谢你……对了，你的书包……”

“没事啦，反正我也闲着。”

接过她递来的黑色背包重新背好，我挥了挥手，转身走向了教学楼。

“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不知是她的声音实在太小，还是我离她已经有些远了，身后那少女的话语只有一部分传入了我的耳朵，而另一半随着微凉的晨风飘散到寂静的校园中。

“是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不明真相的我寒暄一般回复了她的话，转头看去时，她已经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拖着那沉重的行李箱走进了宿舍楼厚重的防盗门内。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此时的她很难与刚才在校门口见到的那个少女重合起来，她的心里也许隐藏着难以言表的某些秘密，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哈，想这些干什么……”

思考间，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没有灯光的漆黑门洞深处。明明只隔了一扇敞开的门，内外却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去教室吧。

“——那么新生欢迎仪式到此结束，请各位新同学有序前往自己所在的班级。祝大家能够在这里度过有意义的三年！”

在一片掌声中，校长终于结束了他冗长的演讲。不管哪里的学校都一样啊，这种欢迎新生的典礼基本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能站在演讲台上晒着太阳讲整整一个小时毫无意义的话，我反倒有些好奇这些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几个小时之前还在幻想着高中能开启全新的美好生活的我简直像个傻瓜一样……

一年级的教室在一楼，不用爬楼梯对大多数学生都是一件好事，当然我也不例外。虽然我喜欢运动，但这种没什么意义的爬楼我还是敬谢不敏。

“……嗯？”

在去教室的路上，我在楼梯附近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她的红头发在清一色的黑发中十分瞩目，即使她的体格有些娇小，只凭那发色也能很轻松地从人群中找到她。当然也有我个子比较高的因素在里面。

是早上遇到的那女孩啊……

此时的她已经换上了校服，有些泛红的脸颊和从脖颈两侧溢出的些许汗珠说明她也参加了刚才的迎新仪式。不过她为什么逆着人群走呢？要去一年级的教室只要从这个走廊一直走就好了。

我正这么想着，却发现她在人潮中艰难地走到了楼梯间里，那副模样与其说是自己走出来，说是被其他人从人群中挤出去的倒更合适一些。

她扶着楼梯的木制扶手一节节地爬上了楼梯，那颤颤巍巍的脚步让人担心她下一秒就会从楼梯上摔下来。本以为她早上那么疲惫是因为拉着行李走到学校，但看她这副样子，难不成是她的身体原本就很虚弱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放心不下她……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经过锻炼的身体还算结实，但从这么多人中挤到楼梯间还是稍微有点费劲。等我站在楼梯间的时候，那女孩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早晨看她的身高就下意识的以为她和我一样是新生，但既然她会往楼上走，就说明她……其实是学姐？

不、不好……自己是不是无意间做出了什么失礼的事啊……

二层，没有……

我迈开步子向楼上跑去。以她的速度，应该没几步就能被我追上。

三层，没有……

说起来，在楼上完全看不到其他学生呢。对了，因为今天是迎新仪式，所以高年级的学生都没有来学校啊……

那她到底为什么要往楼上走呢……

四层，没有……

马上都要到顶层了，怎么完全看不到她……她走得有那么快吗……！

五层……

“哈、哈……”

跨上五层的最后一阶楼梯，眼前的空间已经和其他楼层截然不同了。

这仅仅几平米的狭小空间内安静的出奇，没有教室，也没有学生，当然也没有那个女孩的身影。唯一存在于那里的，只是一扇已经锈迹斑斑的红色铁门。

这扇门，通往什么地方呢？

在我的印象中，学校里这种奇怪的门大多是通向一些没人会去的地方，至少我原来的那所初中是这样。但那些门大多被紧紧地锁着，别说是学生了，连教职人员都不一定能打得开。所以这种门在我的心中一直都是十分神秘的存在。

但面前这扇门不同。虽然乍一看去它和其他牢牢锁住的门没什么不同，不过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它并没有上锁，阳光从略微开启的缝隙中透进来，微微的风吹拂着门来回晃动着。

“……”

我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走到那扇门前，将手放在了满是铁锈的金属握把上。

吱呀——

铁门发出了惨叫，而那神秘的门的另一侧世界也随之呈现在我眼前——

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上点缀着半透明的薄云，脚下则是裸露着的坚实水泥地面。脚边散落的水泥碎块和满地的灰尘诉说着这里已经不知多长时间无人涉足。

我是不知多少年以来第一个踏入这里的人吗？

很明显不是。

沉重的门锁掉落在一边，还插在锁孔中的钥匙告诉我，在我之前还有其他人来过。

那么，是谁？

答案就在我眼前。

“喂……！你在干什么！”

我向着那个背影用尽全力喊了出来。

红色头发的少女，迎着早春的微风矗立在我眼前。柔和的风吹拂起她的头发，她比其他人更白皙一些的皮肤展现在我眼前。在春风中绽放的美少女，这本应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丽景象，此时却令我如此的不安。

若只是站在那里，我是不会如此惊慌的，真正使我心惊的是她的脚下，那支撑着她娇小身躯，那穿着帆布鞋的双脚所站立的位置。

——她不知怎么爬上了快要到她肩膀高度的护栏，身体毫无保护地站在了那严重锈蚀的细细护栏上。

听到我的声音，她惊讶地浑身一颤，转过来的半个脑袋上写满了疑惑与不解。随后，也许是因为站在风中而无法保持重心，在她想要将整个身体都转过来的时候——

“……啊……”

她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向护栏外的高空倾倒下去。

“啧……！”

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了判断，我迈开脚步，用此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向红发少女的位置冲刺过去。所幸这片阳台的面积不大，仅仅几步之遥的护栏很快就到达了我触手可及的距离。

我用力地向少女递出了手臂——

然而还是差了一步。

我们的指尖轻轻地擦过，宛如从花芯凋落的花瓣。

在我的眼前，红发的少女向着楼底坠去。

这样下去，她会死……

……绝不能让她这么轻易地死掉。

这种念头浮现在我脑海中。然而在我意识到自己产生这种想法之前，自己的身体就在今天第二次擅自替我做出了判断。

在我没能握住她伸出的手的那一刹那，我就翻身跃出了护栏外。

迎面而来的风，比早晨跑步来学校时更加强烈。

啪

这次，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我绝不会松开，我也没有机会再松开。

在坠落的途中，我看清了她一直低垂着的脸。

“真可爱啊……”我不由得发出感叹。

长长的睫毛和洋娃娃一样精致的脸庞……语文成绩不佳的我想不到更加华丽的词藻去表现她的美，我只知道这是连同为女孩子的我都能毫无悬念地攻陷的魔鬼面庞。

虽然和我的外表不符，但我固执地喜欢着可爱的东西。可爱的玩偶，可爱的衣服；可爱的包包，可爱的发卡。

当然还包括可爱的人。

是因为想要保护她，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呢。我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空中将她拥入怀中了。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的人类的温度，有些太过滚烫，烫得我几乎要失去知觉，昏迷过去。但是我意外地并不讨厌这种灼烧着我的温度。

被我抱在怀里的少女用力拍打着我的身体，小巧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的话语早就随着风四散飘落，没有一个字能够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只能挤出一丝苦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得到。

渐渐地，我沉溺在这份温暖中，就连尽力阻挡着我们落下的风也感受不到了。

如果我的人生在这里画上句号，也没什么不好吧。我这么想着。

如果我终有一天要死去，我希望自己能死在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而在我短暂的十六年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现在了吧。

猛然间，我的记忆中浮现出了少女最后在我背后说出的那句话：

——“今天，是个适合死掉的好日子呢。”

——“是啊，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今天是我升入花山市立一高的第一天。

也是个适合死去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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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雯…

……雯雯…？

………萧雯雯？”

“……嗯……？啊，叫我？”

尚未完全亮起的天空中模糊的月亮依稀可见，我正和认识不久的某位朋友坐在这片暗淡的晴空下。这里是学校教学楼顶层的天台，因为前两天下过雨，潮湿的水泥地面上还积着不少水坑，为了不弄湿衣服，平时席地而坐的我们今天背靠着护栏坐在了唯一一块尚存的瓷砖上。

看起来这个天台在早些时候还是开放给所有人使用的，是在某个时段开始上了锁吗？

用纸巾擦试过的瓷砖地板上虽然还沾着细小的水珠，但总比潮湿的水泥地来的要好。

“感觉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没睡好吗？”红色头发的少女向我投来关怀的目光。

没睡好……倒也不能这么说。从晚上十一点半到凌晨五点，五个半小时的睡眠虽然称不上足够，但在同龄的高中生中也算是平均水准。我并不担心早上起不了床这种问题，因为我只要睡醒，在短时间内无论如何都是再也睡不着的，也就是说我注定享受不到回笼觉的美好。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在这里遇到时的事了。”我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豆面包。浓郁的糖渍红豆的味道对我来说果然有点太甜了，倒是她似乎很喜欢这种麻痹了舌根的甜腻味道。

这位坐在我身边大概半身距离的少女叫做康乔。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时，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徐志摩的诗篇，不过她和那个“康桥”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对现代诗词不感冒，也并没有去英国留学的念头。

这个名字倒是和她浑身散发着的文人气质很相称，不仅会画画还会弹钢琴，与此同时还能保证成绩一直稳定在全校第一名，这样的人生是我这个年级中下层的学渣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的。这就是所谓的优等生吗？

“那时候啊……感觉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呢。”

“是啊，一言不发地就要跳下去，真是吓死我了……啊，这是我的！”

趁我不注意，康乔将身体凑过来，张嘴想要咬走我的面包，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了。我举高了手，以她的身高，大概扒着我的肩膀也只能勉强摸到我的手腕吧。

“哼，小气鬼～”

和我的胳膊奋力斗争了一番之后，她放弃了从我口中抢走面包的计划，转头从放在水泥地面上的我的书包里拿出了一袋未开封的。

真的小气的话就不会每天早上都特意多带一个了啊……真是的。

她嘟着嘴撕开了面包的包装袋，一口气将半个面包塞进了嘴里。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吃东西了，但还是忍不住想吐槽她豪放的吃法。明明个头那么小，平时也蛮文静的，为什么只有吃东西的时候这么奔放啊？

“你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吧？”

她像只仓鼠一样鼓动着腮帮子。我很好奇她是怎么在嘴里塞满食物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清晰地吐字的，这也是优等生的才能吗？

被说中的我有些心虚，将屁股往另一侧挪了挪，仿佛这样就能逃离她炽热的视线。

……那天，迎新仪式的那天，我和她一起从这五层高的楼顶跳了下去。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康乔她不熟悉学校的环境，当时她跳出去的地方正好是连通教学楼和实验楼的连廊，而我们结结实实地摔到了位于三楼的连廊顶端，虽然从两层楼的高度掉下来还是很痛，但勉强保住了性命。那时康乔被我紧紧抱着，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充当了减震垫的我也只是受了一些轻伤，在医院躺了几天之后就回到了学校。

面对学校的追问，我和康乔在还素不相识的情况下异常默契地统一了说法——“因为好奇而走上了天台，康乔因为没站稳而跌落下去，自己则是为了救她而跳了出去。”

虽然某种程度上这说法也的确没问题，但我们都没有说出最关键的一点——康乔她是自己爬上护栏的。校方虽然将信将疑，但又找不到什么疑点，又因为我们的伤都不算严重，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关于她自杀的原因，我一直没有过问。要做出结束自己生命这样艰难的抉择需要莫大的勇气，这背后一定也有着我难以想象的缘由。我不想让她回想起那令她丧失了生的希望的悲惨过往，同时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承受她心中的压力和苦难。我并不是她的救世主，我不想她对我产生什么奇怪的期待，所以我一直有意地和她保持着距离。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这种距离感，即使在走廊和校园里也经常若无其事地挤进我的视野里来。

我们之所以会连续半个多月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坐在这里，也都是因为她的一句话：

“我……有可能会再次试着从那里跳下去。”

“呐，从这里看下去的景色，感觉怎么样？”

她唐突地这么向我问道。

怎么样……只是黑漆漆的一片，根本没有什么能称之为“景色”的东西存在啊。

“噗，那算什么回答……”

我背靠着护栏，而她两只手趴在栏杆上。为了不让她再次一跃而下，我们定下约定：只有和我一起时才可以来到这片天台上，为此我们还偷偷换掉了那扇生锈的铁门的锁头，而钥匙保管在我这里。

人类是十分顽强的生物，要用自己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意外的有些困难。她的手腕内侧有着已经无法愈合的纵横交错的伤疤，脖子上也隐约能够看到些微红色的痕迹。看起来她做过不少尝试，其结果从她还完整无缺地站在我面前这一点就能知晓了。不过，哪怕是固执地想要用一跃而下这种不体面的方式，也不必拘泥于这个天台吧？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跳下去吗？”

“嗯。不过你没必要说出来，那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吧？”

她呵呵地轻声笑着，视线望向了远处。

“望向远处”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她的双眼并没有聚焦于某一事物上。这个“远处”，也许是她心中某处我尚未窥探到的地方。

我对她的了解并不多，几乎仅仅停留于表面。比如她的班级是作为重点班的一年六班，原本应该升入二年级的她因心理疾病而休学了一年，也就是说她其实比我大一岁，按这样来说她确实应该是我的学姐。她的头发并非天生就是红色，当然也不是和我一样染成其他颜色，好像是因为身体缺少什么元素而导致头发变成这种颜色。

关于她的心理问题，我没有详细地询问她一些细节，但从高年级学姐学长那里传出的某些流言还是在无意间闯入了我的耳朵。

——“康乔她，好像是喜欢女生的啊。”

在高年级的楼层闲逛时，偶然听到了类似这样的话。

这算是心理疾病吗？我有些不理解。要是因为这种事就休学一年那也太可怜了。

我毫无疑问并不是那边的人，但并不代表我不能理解她。

从小就有些男孩子气的我，一直被教导要“有点女人味”，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是女人味是什么呢？每当我问起这个问题，周围的人就开始含糊其辞。像什么“头发留长一点”啦，“学着打扮打扮自己”啦，每次得到的都是这种没什么参考价值的答案。结果我如他们所愿地留长了头发，也开始学着化妆，在那些人的思想里，似乎只要学会这些就是一个合格的女性了。

但是升上初中的我比小时候更加叛逆，更加频繁顶撞家人和老师。我讨厌被人说“有女人味”，于是我将黑色的头发染成了有些亮眼的金色。之后我又加入了和运动相关的社团，拜此所赐，我的身高在同龄的女孩子中鹤立鸡群，甚至比大部分同龄的男生还高。不知不觉间，我似乎成了有些特别的女生，总会招同龄的男孩子讨厌，却在女孩子中特别受欢迎。现在想想，也许在这些女生之中也有和康乔一样的人存在吧。不过我一直与她们保持着距离，因此即使真的存在，我也不可能会知道。

——不过，康乔她多半不会用那种眼光看待我吧。

我也不希望她用那种眼光看待我。

而且，说到底那只是流言而已，连真实性都难以考证……

不，其实很想要验证容易。康乔就坐在我面前，只要动一动脸部的肌肉，然后让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了就可以了。这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动作。

不过我大概是有点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我们之间保持着这种恰好的距离就足够了，没有必要更进一步。

“从这里看下去的校园，感觉离我非常遥远。”

康乔拉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她偶尔会像这样说出有些诗意的句子，听到她这样说话让我放心下来。因为当她这样说话时，一般都不会是太过沉重的话题。

“当然咯，因为你很矮嘛。”

我半开玩笑地回答着。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复，但没办法，以我的文学造“纸”，我实在理解不了我这位大诗人话中的含义。

她鼓起脸颊，显然对我这番回答很是不满。

“为什么会扯到身高上啊，而且要论身高，你这个傻大个才更应该觉得远才对吧？”

“是吗——？”

偶尔也试着看看她眼中的世界吧。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转身看向了护栏外的景色。

空旷的校园里一个人都没有，这是自然。现在是凌晨五点半，距离早自习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多数学生都还在享受着奢侈的睡眠。若是有人在这时醒来，又正好看向窗外，恐怕马上就会流传起“凌晨时分在教学楼天台出没的幽灵”之类的都市传说吧。

“从高处看下去的世界，总觉得离自己非常遥远……明明是每天都在走的路，从上往下看的时候却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不觉得很神奇吗？”

啊啊，她还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啊。

一旦开了话茬，不说到自己满意就不会停下，这也是我对康乔为数不多了解的地方之一。不过受害者大概只有我一人吧。

“遥远，吗……”

学校那标志性的拱形校门，从内向外看去的时候看不到刻在外侧的学校的名字，但能看见那顶端常年被风雨吹打所刻下的痕迹。

每天上下学都在走的那条石砖路，被树冠和教师办公楼遮得严严实实，虽然它确实存在于那里，但无论我如何踮起脚尖都看不到。

就连一直在练跑的操场也是一样，四百米的跑道此时只有不到我手掌的大小，似乎一脚就能从一边跨到另一边。

会产生这种感觉也许是没有活动着的人作为参照物，但正如康乔所说，在从上往下看时，这个每天都生活在其中的世界，却似乎离我如此遥远。

“有时候我会产生一种冲动，想要从这遥远的旁观中回到往常的那个世界。”

“回到……？”

她的话依旧晦涩难懂。但经过刚才的一番观察，我似乎有些能够理解她的意思了。

“遥远”指的是我们身处的这片高处，而“往常的世界”则是字面意思上我们平时所处的地方，也就是下面。而想要回到那里，就是指……

“我在无数条道路中，选择了最快的那一条。”

“跳下去……吗？”

“……嗯。”

我转过头，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我才意识到她并没有看向那个“往常的世界”。她笑着，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从那闪烁着微小光芒的缝隙里，两枚小小的棕色琥珀紧紧盯着我的侧脸。

明明吹着微冷的晨风，我的脸却有些发烫。

“你……你喜欢高的地方吗？”我想要扯开话题，于是不经大脑地丢出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嗯，很喜欢。”

得到了她干脆的回答。但我们的对话也就此戛然而止。

似乎是看够了这一片漆黑的景色，康乔她坐回了已经足够干燥的瓷砖地上。她穿着的校服已经是最小号了，可在她身上依旧是大了一圈，她伸着懒腰，倔强的双手想要从袖口的封锁线中突破出来，可成功突围的只有除了大拇指之外的其他几根指头而已。

她说过这套校服是她入学时，也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拿到的。我该理解为她去年比现在还要娇小，还是她一年中完全没有成长呢？不管是哪一种，说出来都会惹她生气。虽然她像河豚一样鼓起脸颊表达愤怒的样子很可爱，但我还是想尽量避免这种情况。河豚可是有剧毒的呢。她和河豚的区别，大概只在于河豚的毒刺十分显眼，而我却无法看到康乔她身上的毒刺这一点而已吧。

“要是海豚就好了呢。”

“海豚？要去水族馆吗？这周末？”

“……？没有这样的预定……”

像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已经成为了我们这称不上日常的生活中的一部分。明明互相都不了解，她对我的认知也只有名字叫萧雯雯，很擅长运动这种程度吧。互相的喜好，讨厌的食物，放学之后会干什么，晚上什么时候睡觉，类似这样的事情我们从来都没有人提起过，甚至连手机号码和社交软件的账号都没有交换过。现在想想，我不了解她的地方，可能比我对自己了解的地方还要多。

“雯雯……我可以睡一会儿吗？”

康乔扯了扯我的衣角。领会了她的意思后，我也坐了下来。冰冷的瓷砖贴着屁股的感觉有些不舒服，虽然已经没有水了，但还是有湿哒哒的触感传来。如果明天还是这个温度，说不定就要加件衣服了。

她躺倒在我伸直的大腿上，面朝着我的肚子闭上了眼睛。她第一次提出要我做膝枕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知所措，现在已经是她提出请求我就会主动并起双腿等她躺上来的程度了，只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人是能这么轻易被改变的吗？不过也不会少块肉，就随她喜欢吧。

结果没过几分钟，从我的腿上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这家伙明明这么困，为什么还要强撑着一大早来这里呢？

看着她熟睡的侧脸，困意似乎也涌上了我的大脑。我打了个哈欠，但还是没有闭上眼睛。

早晨第一节是英语课啊……那节课的话小睡一下应该没问题。

我望向了渐渐亮起的天空。

遥远的天空的另一侧泛起了鱼肚白，温暖的阳光将空中的云朵清晰地划分成了明暗两边。康乔在我的阴影中酣睡着，黎明前的阳光没能照到她的脸庞。

红色的头发上飘来洗发水的苦味。“不是甜味而是苦味？”我曾经也这么问过她。但她用的洗发水就是这样奇怪的味道。不过护发效果看起来还不错，从我指间落下的暗红色发丝隐隐反射着温暖的阳光。

她的头发没有我这么长，但也垂到了肩膀以下，就这么躺着的话，毫无疑问会耷拉到脏兮兮的地板上。于是我用手稍微将她垂下的头发托起到了不会碰到水泥地面的高度，但又觉得她精心保养的头发我直接用手触碰会不会有些失礼，最终我还是在手掌中垫上了一直随身带着的手帕。虽说这手帕是我用来擦汗的，但每天晚上我都会好好地洗净，所以比起我的手，还是它更干净一些。

时间缓缓地流逝着。渐渐地，从楼下传来了脚步声，为了赶在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上楼之前回到教室，我叫醒了轻轻打着呼噜的康乔。

今天的短暂二人世界也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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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雨后的阳光总是很刺眼。

因为身高原因而坐在教室第一排的我总是被晒得看不清黑板，这是我讨厌太阳的其中一个理由。而要是让我把所有理由都列出来，估计能整理成一套比不列颠百科全书还厚的书籍。

我讨厌太阳，讨厌晴天，讨厌在春天发出嫩芽的树枝和花朵。

明明几层薄薄的云就能把你盖住，那就不要生得这么耀眼啊

明知自己不久就会凋谢，那就不要开得这么漂亮啊。

是在嘲笑我吗？

被乌云遮盖的太阳总有再次燃起的一天。

被雨水打落的花朵也总有再次盛开的一天。

和她们不同，我的眼前只能看到黑暗。

不过，姑且我还是有喜欢的东西的。

我喜欢女孩子，这本身没什么问题。

但问题也恰恰出现在我“本身”上。

因为我也是女孩子。

于是，就连这唯一喜欢的事物，我也无法向任何人传达。

如果世界是由一连串互相契合的齿轮所构成，那我也许就是其中畸形的那个。

不管是尺寸还是旋转的周期，和我契合的那枚齿轮大概是不存在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把我从这些齿轮中剔除，也不会产生任何的影响吧？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了那道生锈的栏杆上。

周围笼罩着我的是一片漆黑，而在半步之遥的脚下，我生命的终点，会有什么呢？

在梦中无数次坠落下去的那个地方，也许会有什么等待着我。

看不到希望的现实，与尚存一丝可能性的梦。在二者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吱呀——

然而，身后原本并不该被打开的那扇门被开启了。

我愣住了。并不是因为门被打开这件事，而是打开门的那个人。

她扎成马尾的金色头发散发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她疯了似的冲上前来，可惜我的身体已经自顾自地坠落下去了。

呵呵……能在最后见到真正美丽的东西，果然在今天死去是个正确的选择。

她踏过的水泥地面生出了青草，绽放出鲜花，驱散了我一路带来的黑暗。然而这道护栏和我身下的深渊，必将阻挡她的步伐。

放弃吧，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我这么诉说着。

可她依旧固执地伸出了手。她过于贪婪，眼里容不下一点阴霾，就连我赖以生存的这一小片黑暗，她都强硬地想要将其击碎。

啪

我听到了齿轮互相嵌入的声音。

她翻过保护着她生命的护栏，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牢牢相扣的十指仿佛紧密相连的齿轮。我决不会松开，我也没有机会再松开。

“为什么要救我这种人啊……”我用力拍打着她的身体，泪水浸湿了她的胸膛，可话语似乎没有传入她的耳朵。她所做的，只是紧紧地抱着我，仅此而已。

自出生以来就不曾感受过的人类的温度，十分的温暖。她成功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阳光融化了我的心脏，在我的胸口开出了花。

“康乔——？”

“在发呆？好稀奇啊。”

两个女孩从两排书桌之间挤出的过道向我走来。

那位正用食指扶正眼镜的冷峻女生叫做林可蔚，是我们的班长。而跟在她后面那个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大丸子的家伙是沐子怡。

这两位都是和我共享同一宿舍的室友。因为她们的名字都是三个字，太长了叫起来很不方便，所以我会叫林可蔚“班长”，而沐子怡则是“沐子”。我有给人起外号的坏习惯，单纯的是因为超过两个字的名字念起来不顺嘴，但雯雯是个例外。

“在看窗外啦~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我笑着回应她们。

“嗯~因为刚下过雨吧！”

沐子手中正拿着学校食堂的卡。她的手指灵活得有些恐怖，银行卡大小的卡片被她若无其事地在指尖来回变换着位置，要是一直看下去说不定会陷入某种催眠术里，所以我别开了视线。

教室里已经空空如也，墙上挂着的表的指针也已经超过了十二点，自己发呆的时间的确有些久了。

现在已经是午饭时间，她们大概是来邀请我一起去吃饭的吧。

“要去吃饭吗？”

“其他人早就走了，现在去的话人会很多。”

可蔚走上讲台，擦去了上节课老师写下的板书，白色的粉末从空气中飘落，让她纤细的身影变得有些梦幻。

这么说起来今天好像是轮到我们值日，但看上去她们两个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感觉有些对不住她们。

“那么晚一些再去？班长你要去找你妹妹的吧。”

“嗯……”

可蔚的话和表情都很少，这和她的气质很相符。她的身材没有雯雯那么高挑，但在六班众多女生中也算是高个子，所以擦黑板时不用垫脚尖也能够到最上面。

学习虽不及我，但体育成绩比我强上不少，所以平均分几乎和我并列在班级第一。长得漂亮，办事又利落，不管在老师还是男生那里都有着很高的人气。虽然不是同一种意义上的。

“康乔～”

“嗯？干什……唔哇！”

欻地一下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沐子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赏给她光亮的脑门一记手刀，看着她捂着额头笑着跑到了一边。

这家伙总是特别活跃，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用不完的体力。她这样的类型，说实话我有些应付不来。

其实沐子和可蔚两人本身就是特别……嗯……神奇的组合。沐子的思维总是很跳跃，而可蔚则总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沐子谈天说地，偶尔以“嗯”，“哎？”这样的语气词回应一下，沐子就会开心地凑上去更加起劲地聊起来。

她们两个之前似乎并不认识，能够这样相处的二人让我有些羡慕，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掺在她们之间有些多余。

通往食堂的路上要经过一年八班，可蔚要去叫妹妹一起，所以我和沐子便在门口的走廊上等她。

八班的教室陈列和其他班级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前一后是两个大大的黑板，而占据了教室最大面积的还是整齐排列的书桌……至少曾经是整齐排列的。也许因为是午饭时间，有些桌子被挤得歪七扭八跑到了过道上去。不过教室的空间本来就不大，这应该是学校的责任。

雯雯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和成绩无关，单纯是因为她的身高。我从门框边探出脑袋，在空旷的教室里搜寻着那个显眼的金色身影。全校唯一染头发的女生，无论走到哪里都十分引人注目。

那张书桌上并没有像我一样堆起成山的书本，所以很轻松地就能看到座位上的人，一个椭圆形的拉链袋子放在书桌显眼的地方，那里面原本是装着什么呢……

“不在啊……”

然而唯独她本人没有出现在那里。

是先去食堂了吗？

她没有在等我，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食堂，我有些失落。虽然我们没有约好要一起去吃饭，但如果她会来六班的话我就会等她一起。

我从没有和她一起共进过午餐，但还是想着会不会有这么一天，因此每天中午都隐约地有些期待。

可她一次都没有来过。

在她的心中，我们之间的交集，似乎只在那片小小的天台。

心脏有些刺痛。但也已经习惯了。她就是这么独来独往的人。

雯雯她给人的感觉，和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有些不同。我本以为她会是个社交狂魔，可她意外的没什么朋友。偶尔会看到有人和她搭话，但从没见过她和什么人走在一起。她对待其他人时很友善，看上去像那种十分自来熟的孩子，和沐子有点像，但就是这种友善，让我觉得很别扭。

沐子的话，只是和她聊了几句就熟络起来了，渐渐地能看到她十分脱线的另一面。但雯雯不一样。不管多少次和她搭话，与她聊天，都像是初次见面一样。

之前的记忆姑且还是有的，也会聊起上一次剩下的话题，但她的……该说是态度吗？却总是和第一次一样。话不多，偶尔问她问题的时候总会得到模棱两可的回复，或者只是对问题本身做出评价而不会特别主张自己的个性。虽然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善意，但也就是这点让人很不爽，因为完全感觉不到距离在拉近。

就像是在同一条跑道上的赛跑一样，越是努力追上去，她就越是会以同样的速度逃开，明明人就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抓不到。

她也很少主动提出话题，不由我开启对话的话就会变成两个人干巴巴地坐在一起的尴尬情况。不是她不擅长交流，只是她在刻意地和所有人保持着某种微妙的距离……一边散发着“快来和我聊天啊”的气氛，一边又对想和她搞好关系的人竖起高墙，甚至对我也是如此。

她总是把想法埋在心里，这反倒更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想要更加地了解她。

在她眼中，似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将所有人一视同仁，也意味着并不存在任何“特殊”。

“我只是觉得还是一个人待着更轻松一些。”她曾经这么说过。

虽然不知道个中原因，但是我知道这并非她的真心话。

一点点就好，哪怕只有一厘米……不，一毫米，只要有头发丝那么细就够了，我想要成为她心中高出其他人的，有点“特殊”的那个存在。

所以我用了些比较强硬的手段来靠近她。

“我……有可能会再次试着从那里跳下去。”

这句话现在听来有些像是在威胁她。“你要是不来我就跳给你看——”这样，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在里面。但她听到之后却笑了。她笑得前仰后合，都笑出眼泪来了，那场面真是让我印象深刻。

她不知为什么隐藏起的内心，总有一天，我会把她扒个精光。

“嘿！在偷看什么呢？”

“哇啊！”

左侧的肩膀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吓得我差点原地跳了起来。

“是妹妹啊……别这么吓人好不好。”

今天第二次被吓到让我有点不爽。我转过身，有些用力地用手指弹了身后那女孩的额头。

“痛～反对校园暴力～”

她带着装出来的哭腔，双手捂着被击中的位置躲到了可蔚身后。几秒前还在咯咯地笑着，转头就能挤出几滴眼泪来，这家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个和可蔚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叫林可馨，是可蔚的妹妹，同时也是我们寝室中剩下的最后一位住客。至此，我的室友就全员到齐了。

我有些分不清可蔚和可馨她们姐妹俩。她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脸，有些高的鼻梁和相同的亮色瞳孔。身高相差无几，衣服因为是校服也自不必多说，而且她们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也十分相似……因为妹妹的可馨偶尔会出于有趣而装成姐姐的样子。在这种时候，唯一能区分开她们二人的，也就只有声音了吧。

喜欢恶作剧这一点和沐子很像，但她们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沐子像个小孩子似的总是带着笑容，可馨倒更像童话里的女巫之类的角色，表面上和姐姐一样毫无表情，但心里的想法也许是我们几个中最丰富的。有些腹黑……可以这么说吧？但并不是贬义。

看吧，刚刚还哭着躲在姐姐身后来着，现在转头就跑去骚扰沐子了。不管她们的关系也还不错，沐子本人倒也乐在其中。

“好了，该去吃饭了。”

可蔚抓着妹妹的衣领将她从沐子身边拽开，要是没有姐姐插手，这两个神经大条的家伙不知道能闹到什么时候去。

由于错开了下课的时间，食堂里的人果然人少了很多，我们顺利地没有排队就买到了想吃的饭菜。

慢慢地用筷子夹起金黄的花菜，这油光发亮的样子有些像雯雯的头发。不过她经常洗头所以其实也没有这么油，这么说也就只是颜色比较像。

啊呜

一口把雯雯吞进了嘴里……什么的，那种事情做不到的吧。当然就算做得到我也舍不得那么做，还是细嚼慢咽更健康一些。

食堂的饭菜不难吃，但也称不上美味，相比起来早上吃到的红豆夹心面包还更好吃一些。在尝过一次之后，我也有试着在学校的小卖铺里买过红豆面包，不知是品牌不同还是怎么，总觉得味道有些细微的差别。

“康乔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呢。”

“……什么？”

咽下了嚼得粉碎的花菜，我向突然说出这番意义不明话语的可蔚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确实呢，既不挑食，吃饭的动作又很优雅。不过这里只是食堂而已哦，放松一下也没关系吧？”

沐子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混在肉丝里的青椒挑给了可蔚。而可馨想要挡下沐子的筷子。

“挑食可不好哦～”

“欸——可是我吃不下青椒嘛～”

于是，二人的筷子在可蔚餐盘附近的领空展开了一场攻防战。筷子咔咔的碰撞声回荡在有些空旷的食堂里，刚才给沐子盛进了青椒的大妈也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

“在家一直都是这样的，已经习惯了……嘛，没有在听啊。”

我笑了起来，旁观着这场有些激烈的战斗。战斗以可馨堪称无懈可击的防御告终，没能突破防线的沐子悻悻地收回了筷子。但就在沐子捏着鼻子准备将青椒丝塞进嘴里的时候，却被中途杀入战场的第三人阻止了。可蔚伸出了筷子，迅速又精准地从沐子手中抢走了青椒丝，然后放到口中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我还挺喜欢这个的。”

结果，最后的赢家还是沐子。

在吃过饭回寝室的时候，我意外地见到了那个人。

在操场角落的墙根，亮眼的金发刺入了我的视线。那里整齐摆放着一排乒乓球台，雯雯正在其中的一张球桌前来回跳跃，与弹来弹去的淡黄色乒乓球苦战着。

“你们先回去吧！”

“哎，怎么了？” “熟人？” “那我们走咯～”

没有理会三人的视线，我径直奔向了围墙下的阴影。

在球桌前的还有一个黑头发的女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乒乓球要两个人才能打。

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小小的球从陌生少女的半张桌前飞了出来，在地上弹跳了几次后停在了我的脚尖。

“……”

她小跑着到我面前，接过我递去的球。她出了不少的汗，有些高的体温在她靠近我时就能感受到，有点像蒸桑拿一样的闷热感不是很舒服。

“……好像是来找你的，我先回去了。”

陌生的少女脸都没有歪一下，只是斜着眼看向了我，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什么啊，也太没礼貌了吧那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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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要去天台吗？”

她这样的提议被我拒绝了。这个时候说不定还有人在教学楼里，要是那个地方被老师或者其他什么人发现了我会很难办。

于是我们换了个能晒到太阳的球桌，隔着网子坐在了两侧。

春天正午的阳光正好，不太刺眼，温度也足以让身体暖和起来。淡淡的金色洒满了操场，也洒在雯雯的身上。

只是在这里坐着，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就感觉被注满了，像是冬天的积雪被阳光融化，化作涓涓细流汇入小河一样，温暖又满足。

“……”

我沉默着。

这次并不是有所准备才来找她，只是在回寝室的路上碰到，所以我没有准备什么话题。看向她的时候她正高仰起头喝着水，浸满汗珠的脖子毫无保留地展示在我面前，喉咙随着吞下水的动作一起一伏，同时飘来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咕咚、咕咚

她大口地将水壶里的水灌进喉咙里，发出的吞咽声连坐在一旁的我都能听到。刻着800ml刻度的水壶几乎被她喝下了一半，之后她才满足地“噗哈——”一声放下了水壶。

“嗅嗅……”

“……？呜哇，我身上有味道吗？”

雯雯的校服外套没有脱在一旁而是十分有活力地系在腰间，汗水将上身穿着的白色短袖T恤浸出了一些印子，仔细看过去似乎能透过T恤看到里面……

不，不行……不能看。

为了甩走脑子里肮脏的想法，我别开了视线。

其实现在的季节还说不上热，大概也就只有她这样的人会这么穿了。

她抬高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腋下，我觉得应该是没有味道的，可她还是解开了校服系成一团的袖子，为了掩盖身上并不存在的汗味而披在了肩上，结果消失了的只有好闻的香味。

其实我的本能是想要阻止她，可转念一想要是她因此而感冒来不了学校，那不就有点降智了吗。于是我便放下了举起到一半的手。

“明明不是什么难闻的味道……”我低声嘟哝着。

“雯雯你……有朋友的啊？啊，不是，那个……只是看你一直是一个人所以……就是，那个……”

午休时间并不长，为了有效利用这段难得的时间我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然而说出口之后才发觉这番话似乎有些失礼，于是我手忙脚乱地解释着。

“对不起……”折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总之我还是先道歉了。

“啊……你说李莉莉？”

立立立……？

哈？那是人的名字吗？

雯雯笑着用食指指了指她的眉间，我才注意到自己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团。揉了好一会才舒展开的眉间，希望不会留下皱纹。

第一次从雯雯口中听到的其他人的名字，而且还是女孩子……不对，如果是男生的话也许会更不妙？

经过半个月的相处，我差不多可以确定雯雯并不是我这边的人，所以女孩子倒也不用担心……但这样我不也就没可能了吗——

结果横竖说到头，我都根本没机会啊……

“唉唉……”

“叹了好长的气呢。上午过得不顺？”

“没有……”

“嗯……这样啊，那就好。”

“……”

“……”

沉默，又一次袭来。

一直提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题，我们就这样干坐在操场的角落浪费着宝贵的午休时间。雯雯她两只手撑着球桌，耷拉在桌边的两条腿晃来晃去的，嘴里哼着不知道名字但有些耳熟的旋律。我则是把手埋在大腿之间，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着她。

她从未开口说过和我在一起很“无聊”，而且处处都在迁就着我，但我看不透她隐藏在那张脸之下的内心，所以还是有些担忧。不久之前我还觉得她没有朋友，并且还因为能独占她早晨的时间而沾沾自喜……

但能够像这样独占她的人，原来并不只有我一个。

那个“立立立”……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雯雯她并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打算。

雯雯和她是什么样的关系？

朋友？同学？还是两边都是？

是从小就认识，还是来到班里之后才认识的？

类似这样的问题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中，但是又有些害怕问出口。

……不行，明明上午才下定决心的，立刻就打退堂鼓可不是我的作风。

首先用深呼吸冷静一下情绪……

吸气……吐气……如此重复着。

“雯——”

几次之后，我下定决心开口了。

“啊，要去班里吗？”

“……哎？”

真会挑时间啊——默契不是该用在这个时候的吧！

话说，班里，是指……那个？class？

站在写着“一年八班”牌子的门前，我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雯雯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那张桌子前，将乒乓球拍装进了那个显眼的蓝色拉链袋子中。

原来那个是装球拍的袋子啊。我这么想着，同时还看到在袋子中已经有了另一个球拍，还有一个熟悉的淡黄色小球靠着袋子静静地躺在那里。

成对的球拍啊……嘛，要各自带球拍的话确实有些不方便……嗯，是这样。

雯雯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同时招手示意我进来。

踏入其他班级还是第一次，和站在门口看着时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间教室似乎比六班要宽敞一些，但教室的面积都是一样的，所以也只是似乎。大概是因为这些歪七扭八的桌椅给人一种生活的气息。

因为窗口朝向西边，雯雯的班上的窗户装了窗帘。阳光在淡绿色的粗布窗帘的遮挡下变得更加柔和，整个教室笼罩着一种朦胧的，如梦境一般的氛围，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抱歉，借用一下……”

“没有坐在我旁边呢？”

在这间教室里，似乎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降低说话的音量，我很喜欢她这像是俯在耳边的呓语，仿佛这教室是只属于我们的小小世界一样。

我坐在雯雯前排的座位上，因为这样只要扭过身子就能看到她的脸，而且能趴在同一张桌子上的距离要比邻座来得更近一些。

从她的角度来看，坐在邻座似乎会更亲近一些吧，也更符合我一直以来的作风。但抱歉了，我有些自己的小算盘在里面。

“呵呵，正好她也讨厌其他人坐她的位置，要是被发现了说不定会发脾气的。”

“……她？”

我看向雯雯邻座的书桌。和雯雯那里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那张桌子被书堆得满满当当。朴素的淡色书立中间夹着各种教科书和练习册，还掺杂着几本小说。从桌面上摊开的《高中地理 第一册》的内页上，我看到了三个用漂亮的连笔行书写着的汉字。

“李莉……莉……”

那张不甚友善的脸浮现在我眼前。

那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少女的身影浮现在雯雯的身旁，虽然我知道她现在人并不在此处。我对着空气挥了挥手，将那个渐渐清晰起来的身影驱散。

“这样啊，你们是同桌……”

……同桌而已，也没什么吧，我也有可蔚，可馨和沐子她们啊。

朋友什么的……任谁都会有那么几个，这也很正常……只是我擅自把雯雯当成没有朋友的那种人了……是我的问题。

但是紧接着问题又来了。在雯雯心里，我和那个李莉莉到底谁的地位更高一些呢……

大概是李莉莉吧。显而易见的答案。

雯雯不会邀请我的中午，却会和她一起打球，说不定连吃午饭的时候也是在一起。

对我来说要走几步路才能到达，稍微有些遥远的这个班级，对她们来说却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雯雯和李莉莉也在生活着，做着各种各样的事。雯雯说不定也会开心地笑出来，也会向她说一些不会对我说的话，周末也许会一起逛街，一起出去玩……

在我无法窥探到的雯雯的内心深处，似乎有着一栋大概是房屋的建筑。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总之是一个容器。

那里密不透风，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却在顶端有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得以让一束光照亮了内侧。

那里空无一物，却被堆得满满当当，像是冬天堆积的雪花，又或是秋天凋零的落叶。

那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名为回忆。

那些回忆之中，没有我的身影。

……

没什么，这是朋友之间都会做的事，再正常不过了。是我太敏感了。

我这么安慰自己，也许能让心脏稍微不那么痛一些。

“那么晚安——”

“哎？要睡吗？”

我有些诧异她说出这短短四个字。叫我来教室，是为了睡觉？话说为什么要在教室……呃，不对，这种事有必要叫我一起吗？

“嗯，我没说过吗？宿舍没有我的位置，所以我中午都会在教室稍微睡一下。”

她从桌洞里拿出了一个看上去软乎乎的靠枕放在了桌面上。下巴压在抱枕上之后，她已经几乎是贴着我的脸了。即使她只是礼貌性地挂着微笑，但这脸庞对我的刺激有些太大，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的我向后挪了挪椅子。

这样啊……我还以为她中午也要回家，原来每天中午都是在教室睡觉吗……

……也就是说中午这一小段时间，是没人来打扰我们的。

嗯……

我还没有放弃……大概。

“康乔不睡吗？”

“哎……那个，在这里？”

“嗯。”

她右手向下摸了摸校服的口袋，再出现时手中竟握着一部手机。

看上去是有些老旧的型号，屏幕有些小但足够显示图像，而且有不少清晰可见的划痕，多半是已经用了好些年了。不过只有手机壳是新换的，看来她还打算用这部手机一段时间。

我们学校是不允许带手机的，不过有些学生还是会偷偷把手机带过来。我是属于遵纪守法的那一类，而看起来雯雯并不在乎这种事。

说起来她大概不算是坏学生。虽然染了头发，而且成绩一般般，但也是有在努力的。不会逃课也不会不写作业，只不过有时候会像这样不把校规放在心上，与其说是坏学生，不如说她只是有些我行我素。

“我定了闹钟，只要在下午上课前回到自己班里就没关系了吧？”

“是，是这样没错……唔……那我就……”

既然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准备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趴在桌子上的前一刻，我突然仰起了脑袋。在睡觉之前，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那个！”

“呜哇，怎么了？”

不经意间没控制好音量，喊出了很大的声音似乎吓到了她。

“手机号码……那个……能不能……告诉我……？”

我的脸埋在校服袖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观察着雯雯的脸。即使选了最小号依然比我的身材大一圈的校服，其作用就在这里体现出来了。

她先是愣住，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一瞬，随后嘴角勾起了比往常要多出个几毫米的弧线。那是十分细微的变化，若不是在这么近的距离根本就不可能观察得到。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两颊似乎浮起了淡淡的粉红色。

她一边说着“什么啊，只是这种事”一边从文具袋里取出一支中性笔，但找了一会却没有找到什么能用来写东西的纸。

“嗯……这样，手伸出来。”

“啊？嗯……嗯？”

迷迷糊糊地，我递出了自己的手。而她在一瞬之间捋起了我的袖子，直接在我的手背上写了起来。

哇，哇啊啊啊……

我用另一只手牢牢地捂着嘴唇，要是手指间露出哪怕一点缝隙我都绝对会超大声地叫出来。

细细的笔尖在手背的皮肤上游走着，像是被蚂蚁小小的利齿咬到，有点痒痒的，又稍微有点痛。但划过的每一寸细小的肌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所以并不讨厌，不如说有些享受。

还是不要享受了，感觉对心脏不是很好，这样下去会减寿的。好不容易被她救下来的这条命，我想稍微多活几分钟。

我将脑袋转向上方望着洁白的天花板，想着像打针一样只要不看着就能不去在意，可结果适得其反。

因为离得很近，她温热的鼻息也隐隐地扑在了我的手上。为了不让我的手乱动，她左手轻轻压着我的手指，右手依然在一笔一笔地写着，遮蔽了视觉之后反倒让手上更加敏感，感觉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来。

“好嘞……就这样。”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太阳似乎经历了几次爆炸又重生，这段时间用世纪来计量都显得太短了。

她松开了我的手，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被人们称为虎口的位置，多出了一串歪歪扭扭的数字。这是雯雯的手机号码。

“社交软件的话不知道你在用哪一个，不过我的号码都是一样的。”在最后她这么补充了一句。

“可，可以打给你吗！”

“……？我觉得手机号码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拨通的……不过不打的话也没关系。”

不是“可以”也不是“不可以”，不是“想要你打来”也不是“不想要你打来”。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过这就代表了我可以打过去吧？我猜。不如说要是不想让我打过去就根本不会告诉我。

今天是周五，下了晚自习之后就是双休……这周末，要不要回家去呢……

因为我的成绩很好，只要和母亲好好商量一下的话说不定也会允许我带手机到学校里来。

“还有别的事吗？午休时间可没剩多少了哦。”

“啊……没有了！晚安！”

“嗯，嗯……晚安。”

欸嘿嘿……

有些激动，有点兴奋，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再次了趴到桌面上，刚才的些许困意和不安已经荡然无存。回想起来，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有些不服输。

心脏跳得很快，还有些吵，不过四周依然很安静，因为只有我和雯雯在这里，安静得能听到她“嘶……呼……”的呼吸声。

她侧着头枕在靠枕上，散开的金色头发像奇怪的八爪鱼一样洒落在桌面上。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眸上，虽然没有画过妆，但她依旧有着称得上清秀的脸庞。

先前那有些香甜的味道，似乎是她运动时喷的某种止汗剂，因为那个金属色的罐子就这么摆在桌子上所以一眼就能看到。不过她还是出了那么多的汗，看来这个小小罐子里的东西没能发挥出它原本的作用，反倒是吸引到了我。又或者雯雯本来就是将它当作某种香水用的？这点我无法考证。

不知怎的，稍微有些理解了围着花朵兜圈的虫子的心情。当然不是说我是虫子。

在她的呼吸声和淡淡的甜味中，我闭上了眼睛。睡是肯定睡不着的，我只是想要享受这难得的短暂时刻。

手背上的触感还残留着少许……果然还是有些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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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双休日啊……

所谓的假期，一般来说大家都会在干什么呢。

小小的房间里没什么称得上娱乐项目的东西。电视没有接通信号，虽然有网络但一直想不太出来要看什么样的节目，所以自从搬到这里之后，这台扁扁的黑色匣子其实都没有被开启过。而我对电子游戏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兴趣，电脑和游戏机更是没有。

因为没有融入别人的小团体这样的需求，所以没有在追午间或晚间所谓黄金时段的连续剧。电影偶尔会看，不过也仅限于自己感兴趣的片子，但很不巧的是我的品味不怎么样，选到的片子也大多都是平均分以下，所以我也没什么机会与其他人分享。

不用考虑人际关系所以很清闲，但换句话来讲，就是很无聊。

唔……之前的双休日还有暑假都是怎么过的来着？

半个月之前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了，不过没有留下印象就说明大概也是和现在一样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吧。

即使什么也不做，时间也会自顾自地飞走，思考怎么打发时间本身也是在打发时间，只不过会变得漫长一些。

我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右手握着手机，大拇指在屏幕上滑动，翻看着没什么意思的文章。

人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想些有的没的，我也不例外。偶尔沉浸在回忆中逃避现实也不失为一种消磨时间的好方法，所以我也就任由双眼的焦距渐渐散开了。

不过能浮现在我眼前的，也只有那个娇小可爱的红色身影罢了。

说是回忆,其实也就只是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那时会邀请康乔她到教室的原因是什么呢……

只是单纯的因为我要休息了，又觉得放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好？

不不不，她可以正常地回寝室的啊，就算宿舍的床不怎么柔软，但躺着也总比趴在硬邦邦的桌子上要好得多。

说不定，我只是有点想和她待在一起？嗯……毕竟一直以来的午休我都是一个人嘛，偶尔有人陪的感觉也不错。

她结结巴巴地问我手机号码的时候……其实，我有点高兴。

可是她要了我的手机号码，却没有打电话来呢，社交软件也没有新的好友申请。我不太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因为那样既不礼貌也很麻烦。

果然是因为自己那时的回答太模糊不清了吗……还是说因为被占用了午休时间而不高兴了？

那时应该趁机也要到她的联系方式的，笨蛋啊萧雯雯——

我侧过身子，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依然高高地举起，上半身是向窗户侧着，但从腰以下却是扭向了另一边，现在身体的状态说不定比心里还要更纠结一些。这种姿势保持的时间久了之后只会觉得腰疼，所以我马上就换回了平时的姿势。

“不会是被讨厌了吧……”

嗡——嗡——

“呜哇啊！”

砰——

首先是手机来电时嗡嗡的震动声，然后是我被吓得差点把手机丢出去的惊叫声，最后是我不小心从床上滚下去摔在地板上的沉闷响声。

一连串不和谐但十分连贯的声响从我的房间里响起，要是隔壁有住人说不定会以为我要把地板掀翻。

“痛痛痛……”

我用力伸手揉着与地板亲密接触的后背，我自认为身体还算结实，但实在没结实到能和地板正面对抗的程度。呃，不对，因为摔到的是背所以是背面对抗？

不管怎样，其实也没有很痛，从床上摔下去总比从五楼摔下去要好。

“怎么了？好像听到了很大的声音……”

慌乱之中我无意间按下了接通键，从听筒的另一侧传来了夹杂着电子音的女声……是康乔的声音。

“没，没事……只是不小心从床上摔下来了……”

我伸长了手臂，向声音的来源摸了过去，成功捡回了我的手机。这家伙可不能再摔坏了。

坐回了床边，我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将手机举到了耳边。

“那个……是，康乔？”

“嗯~是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很方便，没关系……怎么突然打电话来？”

“呃……就是……”

电话那头的康乔陷入了沉思。这种问题根本没必要问出来的啊——这不是让她为难了吗笨蛋！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没事的话就不能打过来……？”

她的语气有点颤颤巍巍，或者说是小心翼翼比较合适。虽然我们不是同龄但也只差了一岁，而且我还是年纪比较小的那一方，但康乔那边却像是在和老师之类的年长者讲话一样，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在试探。

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什么能吓到她的地方……

“怎么会！只是在想你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唔……要聊聊吗？我还挺闲的。”

“嗯！好啊！要聊点什么……嗯~~”

看来她的确只是想和我聊天，听到我的提议，她的音调立刻就提高了几分。虽然隔着手机的电波，我的眼前还是浮现出了她甩着长长的校服袖子嘿嘿傻笑着的脸。

“康乔现在是在家里吗？”

“嗯，在家哦！因为手机放在家里了！”

“嗯……这样啊。”

“雯雯在哪里呢？”

“唔……我也算是在家……吧？”

这里究竟能不能算是“家”，我暂且无法准确地给出定论。这里只有我自己，没有足以构成家的“家人”，但若只是为我遮风挡雨，它倒是绰绰有余。

……不过说到底这房子还是用老妈的钱租来的，我这个吃白饭的也没资格对它说三道四。

“雯雯也在家啊~嗯……在家呢！”

“嗯，在家。”

我们不断重复着简单的词语，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持续了大概三五个回合，最后两个人都因为觉得很奇怪而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着电话，现在反而比在学校时更加兴奋一些。还是因为是周末呢？上次在假期给朋友打电话是在……唔……完全没有印象了。

“那边很安静呢，雯雯的家人不在？”

“家人……嘛，我是自己住的哦。”

“欸~~~~~？！”

她那边传来了特~~~别~~~夸张的惊呼声，为了保护脆弱的耳膜，我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些。

“雯雯原来是自己住的吗！一个人？！”

“是，是啊……我记得自己应该是说过的来着……”

“哪有~~！你只说过家离得很近，可没说过是一个人住啊！”

“是吗？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值得汇报的事情……”

“是这么说啦……嘛，知道了有趣的事情呢，欸嘿嘿~”

嗯……总觉得她和在学校时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果然还是家里比较自在一些？听上去很开心的样子，好像比在学校的时候更有活力，不过也有可能因为一直都是凌晨时分见面的，那时候的她也许还没睡醒。

……像狗狗一样，嗯，对。没错。

小时候老爸和老妈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条小小的泰迪，回想起来，好像和康乔有些像。

不管我心情怎么样，总是会摇着尾巴跑过来舔我的手，不过哪怕我因为各种事情而情绪低落，只要一看到它就会变得开心起来，这一点也和康乔很像呢。

之后要不要去宠物店看看呢……说不定会遇到和康乔很像的种类。不过我没时间照顾宠物，也只能看看了。

“周末都在做什么呢？”

“做什么啊……嗯……洗了衣服，吃了午饭，然后是……背部靠床的停止力训练？”

“那不就是在躺着嘛。”

“嗯，是在躺着呢，所以刚才说了很闲。”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我乓地躺倒在床上，特意发出了足以让电话另一边听到的蛮大的声音，多半是听到了响声的康乔在那头“欸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也一样哦。没什么事做所以在床上躺了一上午……虽然有想过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但是不知道要聊什么所以一直在犹豫。”

“结果还是打过来了呢。”

“是啊~~~躺在床上就有些犯困了，结果手指自己按下了拨通键吓了我一跳！”

扑哧，那是怎样啊……

稍微想象了一下她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趴在床上的样子，感觉还会把小腿翘起来晃来晃去的，然后因为犯困不小心按了通话键吗……噗，噗呵呵呵呵……

“笑，笑什么啊！你不也是被吓得手机都飞出去了！”

“没，没有的事……噗……噗哈哈哈哈——”

“雯雯~~~~~！！”

结果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要是在她面前这样做的话一定会被她头槌攻击的，但隔着电话只能听到她在那边想要让我停下而努力地阻止着我，对不起啊康乔。

“不，不好意思……稍微，想象了一下……”

好半天之后我才终于止住了笑声。其实还在笑，只是把音量压低到不会通过话筒传到她那边的程度了。不过取而代之的是身体因憋笑而止不住地颤抖着，要是有人看到说不定会以为我的手机漏电了。

“别擅自想象啊，笨蛋雯雯！”

“所以说抱歉啦——顺便问一句，康乔你现在穿着睡衣？”

“嗯~！超可爱的鲨鱼睡衣，毛茸茸的！”

果然啊——

虽然和我想象的有些出入，没想到真的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啊——！只不过我以为会是小熊或者狗狗的款式，没想到是鲨鱼。

不过最近确实挺流行的呢，鲨鱼的毛绒周边什么的……该不会是有帽子那种，而且帽子戴上就会变成被鲨鱼含在嘴里的那种款式吧？

“稍，稍等我一下……”

“哎？怎么了吗？”

“马上，马上就好……噗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看来这一时半会是止不住笑了。

“啊——用语言表达是不是不太清楚？等一下哦。”

“……？”

电话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是布料摩擦发出的声音，有一种很柔软的感觉……在做什么呢？听声音像是从床上爬起来了之类的，不过有什么事需要特意起床……呃……要去卫生间？

叮咚~

“嗯……？”

邮件？而且还是照片……康乔发来的？让我看看……

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点开了闪着红色角标的邮件，随后在屏幕上出现了这样的文字：

——嘎哦~！

配图是一个红色头发的女孩子站在镜子前，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放在脸的一侧，弯曲着手指做出爪子的样子。女孩的身上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鲨鱼造型连体毛绒睡衣，看上去十分柔软顺滑的质感让人实在很难忍住不去狠狠地揉一把……只可惜这是张照片。

话说她还真的把帽子戴上了啊！而且帽子是鲨鱼大大地张着嘴的款式！

“怎么样？看到了吗？”

“很、很可爱……”

虽然康乔那边“就这点感想啊~？”这样抱怨着，但因为这张照片的威力有些拔群所以我实在说不出一句话来。

岂止是很可爱……！在简直是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地球生物的级别了，这照片已经能拿来当武器了吧？要是被超自然生物爱好者看到说不定会把康乔抓走，然后成为和大脚怪并列的世界级超自然生物……！

“那个，稍等一下……”

“嗯~？”

总觉得就这样单方面被她塞了照片有些不甘心，我打开了手机的相机，将摄像头调成了前置。

虽然并不是什么可爱的衣服啦。

我的居家服一般就是有些宽松的T恤，因为穿起来很舒服所以没有特别去在意过……不过现在身上穿的并不是T恤而是浅色的运动内衣，原本是打算吃过饭之后稍微去哪里跑一跑的，可吃太饱了就会变得不想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嗯。比起皱巴巴的T恤，果然还是干净的运动内衣更好一些。

……露出度稍微有些高，但这再怎么样也是运动服，而且都是女孩子应该不会有那方面的问题。

咔嚓一声，我按下了相机的拍摄键，躺在床上懒洋洋地伸出没有完全伸直的食指和中指，比出一个“耶”的自己出现在了屏幕中。

嗯……就这样吧，发送。不知道康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喂喂？看到了吗？”

“雯雯发了什么吗？好像还没收到，稍等一下哦……哇、哇啊！！？？？？”

啊——是被吓到时会叫出来的类型吗。

“好大的声音……怎么了吗？”

我明知故问地说着，其实正努力憋着笑，稍微有一点线条的腹肌早就已经隐隐作痛了。要是每次和康乔通电话都是这个状态的话，说不定以后可以把腹肌锻炼的项目从训练列表中踢出去。

“还说怎么了……雯雯你发过来的是什么啊？！”

“唔……回礼？我没什么可爱的衣服，所以就随手拍了一张，要是不喜欢就删掉吧。”

“怎怎怎怎怎怎么会——！！”

她连着说出了好几个怎，给人一种与其说是语速变快不如说更像是下巴在打颤而说不出下一个字的感觉。希望她不要咬到舌头，因为这毫无疑问是我的责任，要是害她受伤我多少会有些愧疚。而且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立刻跑过去给她包扎。

舌头怎么包扎这样的问题先丢到一边，从电话的另一侧的背景中似乎传来了什么其他的声音。

咔嚓，砰——

类似这样的声音。

“啊……”

康乔轻叹了一声，刚刚还兴致满满的声音立刻变得低沉了下来。

“那个，母亲回来了，抱歉……就聊到这里吧。我很开心！学校见！还有，呃……谢谢！”

“啊，明天……”

——要不要一起去哪里走走……

这样的话还没说出口，耳边就传来了嘟、嘟、嘟的电子音。

这种家庭也是有的啊，家教很严，连打个电话都不允许的那种……

真是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像阵风一样……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啊。

我躺在床上，双眼出神地盯着手机上那串陌生号码的通话记录。

……一股莫名的空虚感涌上心头。

又来了……总是这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旦我和某个人走得太近，到了分别的时候总会像这样感到莫名的空虚……想哭又挤不出眼泪，笑又笑不出来。

是落差感吗？

不管多么亲密无间的二人，总会有分别的那一天。无论多么用心地去和周围的人搞好关系，也不知道哪次说出再见之后就是永别。

像是心脏被开了一个洞，更详细一点的话大概是在心脏的下半部分，从里面不停地流出黑黑的东西。我想方设法地转移注意力，跑步也好打球也好，都是为了让自己不去在意这颗空洞的心。

作用不能说没有，在忙起来的时候，我确实能轻易地将这空虚感抛到脑后，可随之而来的那些黑黑的东西又变得黏糊糊的，却又很坚韧，像泥巴一样糊在我的胸口，绞成一团缠结。

美好的回忆应该能让人不由得笑出来，本应如此。可在我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没有去主动接近过她的印象，也一直刻意地不去过于接近她。一般人被这样对待，早就应该把我丢到一旁了才对，这样对我才比较轻松。

越是不想去回忆，她的脸庞就越是挤进我的视野里。越是想要拒绝，她的脚尖就越是踏进我的生活。

真是奇怪的人……

我们算是朋友？唔……不太清楚……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哎。

我有些把握不好和人之间的距离，一个不小心就会说错话，一个不注意就会惹人生气。不管多么深厚的感情，都会因为从声带中发出的几个音符而破裂。我很笨，要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要难不少……

她是个好女孩，这一点无可置疑，也正因如此我才要和她保持距离。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只是个随处可见的笨蛋而已。

我会做的事，换个人来也一样会做，说不定……不，多半会比我做得更好。

她对我的事情是怎么看的呢？我不清楚。

从愿意和我聊天这一点看来，至少是不讨厌我？但也不一定吧……

自己呢？我对她又是怎么看的？

……不管多少次去思考自己对她的看法，讨厌的选项都没有出现呢。说不定我其实……

不不不……怎么可能……

在心中隐约想要萌芽的某种感情，被我毫不犹豫地扼杀在了最深处。

不管是哪边，和我这样的人待在一起，只会徒增她烦恼而已。

而且她也不是只对我这样吧？她周围还是有不少朋友的，说不定她和其他人聊天也是这样的，比如班上的那个……是叫林可馨？

也许她只是普通的健谈而已，毕竟康乔她看起来人缘很不错。

这么想想，说要是能干脆地讨厌她说不定更好一点。或者被她讨厌也没什么不好，她不该和我这种人混在一起。

思路变得混乱起来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样多少能让我清醒一些。

窗外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昏黄起来……我们有聊那么长时间吗？还是我胡思乱想太多了？

手指还停留在暗下来的手机屏幕上，大拇指正对着的位置，是那串开始眼熟起来的号码。

“……”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没有将这串号码收入到通讯录中。也许我们并不会很经常通电话。

疼痛已经化为我的一部分，事到如今早已不会为我的生活带来什么不便了。

我品尝着早已溢出胸腔的痛楚，熄灭了手机的屏幕。

嗯……这样就好。

比起去期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脆弱的幸福，还是沉浸在一直陪伴着我的残酷的真实比较轻松。

外面好像有些降温了，吹吹傍晚的冷风也许能够让自己认清现实。

我披上丢在一旁的外套，穿好鞋，推开了房间的门。

---

5.

春天……

路旁开着粉色和白色的小花，从附近经过时手臂会粘上淡黄色的花粉。我的鼻子不很敏感，没有花粉过敏症的同时也不太闻得到花朵的香气，但还是在并不温暖的空气中变得干巴巴起来。

无论怎么看，都是无可争议的春天。

鞋底不停碰撞着地面，小腿已经开始有些酸痛，呼吸也没有刚出门时均匀。脚底的地面冲击着身体，渐渐变得沉重的步伐是体力耗尽的前兆。

“哈、哈……”

我喘着粗气，在一旁的小路停了下来。但直接坐下的话会让腿变粗，所以我决定还是迈开脚步，散步一样慢慢走着。

已经天黑了吗……

出门之后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吗，难怪会这么累。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夜幕低垂，黑暗在身边悄然降临，而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发觉……

说起来，还没吃晚饭啊……

揉了揉已经扁得像放干气的气球一样的肚子，我才开始注意起周围的环境。

……当我意识到比起自己的处境反而更先考虑晚饭的问题时，我发觉自己大概是神经大条到没得救了。

呃，不过，这里……是哪里来着？

印象里自己只是沿着家门口的小河一直往前跑而已，因为平时很熟悉这条路反倒没有怎么去在意四周……

耳边有哗哗的流水声，毫无疑问自己还在河边，但相对的是除了流水声之外什么都听不到。经常在古诗中听到的“幽寂”大概就是指现在的状态吧……只不过我没有大诗人和隐士的那种心境，我只想快点回到有些喧闹的城市中去。

这条河比想象中还要长啊。

“呜哇……完全不像会有人在的样子……”

入夜后的空气比刚才还要冷不少，四周别说人了，就连一点光亮都看不见，只有沿着河岸生长的树木像怪兽的爪子一样伸出着黑漆漆的树影。

……这真的是在市区里吗？难道我跑到郊区了？看来我的体力比以前进步了不少呢。

……重点不在这里啊。

停下脚步之后身体渐渐冷却下来了，冷空气便开始强硬地进攻着我的皮肤。即使拉上外套的拉链寒意依旧丝毫没有减少，我抱着手臂在胳膊上不停摩擦着，希望借助摩擦产生的些许热量驱散这夜晚的孤寂。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啊……

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我调转身体向后走去。虽然可能有些远，反正只要沿着河走总能回到家附近。

“唷。”

“呜哇啊——？！”

转过身后，迎面撞上的是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

她轻轻地向我打着招呼，这从人类的喉咙发出的微小声音却像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伏在我耳边嘶吼一般，吓得我扯着嗓子喊出了声。

“啧……搞什么，要把我吓死吗。”

黑色的身影用双手捂着耳朵，眉毛和五官因耳膜受到冲击而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呲着牙看向我的双眼中充满了鄙夷。

“什，什么啊……别吓我啊李莉莉……”

“到底是谁吓谁啊……”

见我终于认出了她，黑色的身影叹了一口气。

面前的女孩是我的同学兼发小，也是我为数不多，甚至几乎是唯一可以让我十分肯定地说出“她是我的朋友”的人。她穿着勾勒出完美身体线条的黑色紧身运动套装，看起来和我一样正在夜跑。

她的头发修剪的十分整齐，刘海与眉毛齐平，两缕乌黑的秀发像黑色的瀑布一般从脸的两侧垂到肩膀附近，在月光的微光下油光发亮。因为正在运动，她脑后的头发现在扎成了高高的马尾，其实她平时还是散着头发的时候比较多，那种时候她的头发才是真正美到能够让人目不转睛盯着看上几个小时也不会觉得无聊。就像电视里经常看到的洗发水广告一样，每一根头发都柔顺地垂落在她洁白的脖颈之后，既不分叉也不打结，茂密的发丝互相之间相处得十分和谐，所有的一切共同构成的这头秀发让李莉莉如同画中人一般美丽。

像她这种人，一眼看上去多半会觉得她和运动八杆子打不着边。的确，她平时十分文静，文静地有些吓人，已经到了冷冰冰的程度，但骨子里却是个丝毫不输于我的运动狂。那被薄薄的运动外套包裹着的小腹上，大概有着十分坚韧的腹肌，手臂的肌肉线条也十分流畅，仿佛是古罗马的雕塑作品。

“你……呃……在跟踪我？”

“你以为我很闲吗？还是说你是什么大人物？”

“倒，倒也不是……”

这尖酸刻薄的发言，绝对是李莉莉。刚才为止还在怀疑是不是什么幽灵或者怪兽伪装成她的样子……是本人真是太好了。

“……哼。所以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家」离这里不是挺远的？”

不知为什么，她似乎有意地加重了“家”这个字的发音。

李莉莉自顾自地转身往后……也就是我的前面走了起来。她的脚程比我要快一点，所以我小跑了几步才跟上了面前这个来回甩动的黑色马尾。

“呃……在，嗯……在，锻炼？具，具体点来说是……跑步？”

“……哈？”

不知道为什么，吐出的话语变得结结巴巴的，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一样的回答惹得李莉莉提高了音调。

“……唉……”

定住脚步瞥了我一眼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可是在我家附近，你知道从你家到我家有多远吗？正常的锻炼有必要跑这么远？你是把我当小孩子吗？还是你觉得我很好骗？”

“呜……呃……二，二十公里左右……？”

一连串毫不留情地直刺要害的问题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我只得对唯一立刻就能得出答案的问题进行了回答。我偷偷看向她的脸，只见她的右手扶着整齐修剪过的刘海下的额头，露出了一副“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话说，这里是李莉莉的家附近……？那还真是跑了有一段距离啊，记得小时候我也在这附近住过一段时间来着。

稍微有些怀念，记得我家的旧房子应该是在那个方向……

咕噜噜

哇啊……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叫出声来了……完蛋了……但愿她不要注意到，但是……

“……？”

看吧，这么明显的动静绝对会被注意到的啊！……别用那副表情看我啊！

好想就这样消失了算了……

“……哈啊……要吃点什么吗？”

“……哎？”

“……哎？个什么劲啊，我问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啊算了，跟我来吧。”

跟着好像有些生气的李莉莉，我们走上了河岸。原来这里意外地离街上不远，没走多远我就渐渐回忆起了童年时经常走的这条路。只不过经过几年时间，这里的绿化变好了不少，原本光秃秃的河岸两旁都种上了高大的树，密密麻麻的叶子挡住了街道照来的灯光。

上次和她一起走在这里好像还是小学两三年级的时候了……从那时开始她就总是板着一张脸，要逗她笑可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我们的脚步停在了一家街边的烤肉店前。红色的招牌上用白色字体印着“XX烤肉”的字样，灯箱散发着白色的光，照亮了我们面前的空间。

嗯……是没听说过的店名，看来不是什么有名的连锁店。不过既然是李莉莉推荐的店，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难吃。

这家伙虽然不苟言笑，还每天都顶着一双半睁不睁的死鱼眼，但对待食物却异常的执著。在我们从小相处的十几年里，唯一一次她踩到坑还是某家号称“正宗地道”的重庆火锅，她自信满满地端着辣椒和油碟，结果被辣得回到家里还在抹眼泪的模样真是让我记忆犹新。自那之后只要在路上看到那家店的招牌她都会嫌弃地骂上好一会，这人意外的很记仇。

“呃……烤肉？”

晚饭吃烤肉……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而且她确实喜欢吃肉没错。不过总觉得在这个时机吃烤肉有些不对劲……她觉得没关系就好。

店里面很小，但装修的十分精致，从柜子上摆着有些出戏的陶瓷艺术品能看出来老板很喜欢这家不大的店铺。一位戴着白帽子老板模样的中年人站在曲尺形的柜台后面，另一位围着围巾在店里忙碌的服务员是稍年轻一些的女孩，大概是女儿吧——虽说年轻一些但也比我和李莉莉要年长，看上去大概二十岁左右。

几张有着嵌入式烤架的桌子放置在店里，我没有去数具体有多少，只有八、九张的样子？但肯定不超过十张，因为桌上的号码牌没有两位的数字出现。

靠近门口的几张桌子已经有人了，李莉莉便带着我走进了深处，挑了靠墙的九号桌坐了下来。

“要……要吃点什么？”

感觉有点尴尬……我拿起放在一旁的菜单翻看着，但注意力完全没有集中在塑封纸张的小小字体上。我的眼神不断向前方飘去，像打破了花瓶等着面临家长批评的小孩一样偷偷注视着李莉莉的表情。

“……肉。”

我当然知道是肉……

她挥手叫来了忙碌的服务员，指着菜单上几个我没怎么听说过的词语下了单。

真的没问题吗……

几分钟后，她点的肉就被那个服务员女孩陆陆续续端上了桌。女孩点燃了烤架下的木炭，温暖的火焰立刻窜出了桌面。

“哎……居然是炭火啊。”

因为很少见，我不由得感叹了一下。

现在的烤肉店大部分都是便携式的气罐或者干脆直接用电磁炉了，还坚持用炭火的店实在是不多见。不过炭火让肉变得更加美味的代价就是烟很大，头顶的抽油烟机已经在全力运作了，发出了让人很难不去在意的咔咔咔的响声。

“嗯……”

坐在对面的李莉莉拿出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一双递到我面前，紧接着掰开了另一双。随后用金属夹子熟练地拨开红白相间的肉片上的腌料，夹起肉放到了烤架上。

滋——

肉和火焰接触的瞬间爆发出了刺耳的滋滋声，那是油脂析出的声音，也是肉在渐渐变得好吃的证明。我两只手托着脑袋，看着烤肉架底部跳动的火焰，一时间入了神。

“我觉得……”

一直沉默着的李莉莉突然开口说话了，这算是一件稀奇事，她的话一向非常少，甚至到了惜字如金的程度。相对的，一旦她开口就不会多说哪怕是半个多余的字，直奔主题且毫不留情的话语经常让人觉得她的攻击性很强，其实她只是怕麻烦。这种称得上是实用主义的性格让她落得和我一样没什么朋友的下场，所以我们两个大概算是物以类聚吧。

“……心情低落的时候，吃肉会好受一些，就是这样。”

李莉莉她……看出我的心情不好了吗？也就是说，她其实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关心着我？太好了……看她一直绷着脸，都做好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心理准备了……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值得被她骂的事情吧？而且她不是一直都这副表情吗？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啊……

“呵呵……那只是你吧？”

稍微放松下来了一些，我便向她打趣道。

“啊这样，那你就不要吃了。”

“哇哇哇别！我吃，我吃啦！”

她迅速将变漂亮的成灰色的肉片夹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为了不饿肚子，我也赶忙伸出筷子和她争夺着，在我的奋力抗争之下，最终还是抢到了几块冒着热气的肉。

用筷子夹起一片，稍微蘸一下掺着辣椒和孜然的拌料，我将肉送进了口中。

……美味。

即使要我说谎，我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就是这种程度的美味。

鲜嫩的肉片刚碰到牙齿就溅出肉汁，经过腌制后的肉带着淡淡的甜味和香料混合的浓郁香气满溢在口腔里，而紧随其后的是木炭淡淡的清香。肉本身的味道和炭火混合得已经足够鲜明，让我感觉孜然和辣椒刺激的味道反倒有些多余了。

“这个……超好吃的啊！这么好的店怎么不早告诉我啊！”

“你又没问。”

她不停地将肉塞进嘴里，甚至没看到她的腮帮鼓动一下，肉就随着喉咙一阵隆起被吞下了肚，我不禁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地嚼过。那副样子与其说是在吃，说是“喝”反而更形象。

喝烤肉的女人……扑哧，那是什么景象啊。

说起来，似乎还有一个和她一样吃东西狼吞虎咽的孩子呢……

“……？怎么了，一会笑一会哭的。”

“哎……我在哭吗？”

“没有，但马上就要哭了。”

眼睛有些发酸，在被她指出来之前我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

怎么会在这时候想起康乔啊……好不容易才稍微忘掉她一点了……

马上就要溢出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努力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唉……麻烦的家伙……”

李莉莉叹了口气，我已经数不清这是她今天第几次叹气了。她放下了筷子，抬起头用那双眼白占了大半的眼睛盯着我。

“和那个小矮子有关？”

不愧是李莉莉啊……还是和以前一样敏锐。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嗯……”

我本就没有隐瞒的意思，既然被她一语中的，我也就点了点头承认了。

“闹矛盾了？”

“……我觉得算不上矛盾……只是自己单方面……”

“这样啊。”

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将盘子里的生肉放上了烤架，一边看着它们冒出透明的油脂，一边为了让两侧受热均匀而用夹子来回翻着面。

“……晚上要住我家吗？”

“what……哈？啥？！”

“我讨厌把同样的话说第二遍。还有别一惊一乍的。”

李莉莉用眼神示意我看向四周，我才发现因为刚才自己突然的大喊，店里的几桌客人都齐齐地看向了我们的方向。

我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尴尬地笑着，待众人都移开视线后才松一口气。

“所以，回答呢？”

“唔……我可以问一下原因吗？”

“原因……？”

李莉莉的握着架子的手定在了空中，从餐桌对面投来的目光刺得我有些不知所措。她似乎想用这冰冷的眼神让我收回刚才的问题，然而被这么一瞪，我反而僵得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咕咚……

我咽下一口唾沫，强忍着巨大的压力与相隔一片烟雾的李莉莉对视着。刚才还被外面的温度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头不知何时开始冒出了汗珠，捏着裤子的手也将掌心中的那一小块布料浸湿了。虽然从她的位置大概看不到，但我的大腿已经紧紧地并在了一起，脚尖也为了缓解压力而不停地互相轻轻碰撞着。

“……哈啊～～～…………”

漫长得像过了几辈子的几秒钟终于熬过去了……她叹出了今天以来最长的一口气，看上去是放弃了。我不停轻抚着有些平坦的胸口，不由得也舒了一口气。

“我是不知道你怎么用那两条腿跑到这里来的，但是晚上要一个人回去会很危险。从安全性上考虑，我家离得会比较近一些，明天再走也会比较安全。”

“这，这样啊～～～”

嗯，是在为了我的人身安全着想呢！

刚才以为她有什么奇怪的想法，看来是我多虑了，十分抱歉！

……哈？

奇怪的想法？

这么说起来，李莉莉他从小就特别受男生喜欢啊……但不管是谁向她告白，她都只是甩给对方一副爱答不理的脸。而且即使在女生之间也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还总是跟在我后面。

不对，等下，为什么我会有觉得李莉莉对我有奇怪的想法？说起来到底什么算是奇怪的想法？

先不说我们已经从小玩到现在了，我可没听说过她喜欢女生之类的事啊？她可是个彻头彻尾的直女啊！？

pass！pass！

因为康乔……？

呃，也不对……康乔喜欢女生的事也只是传言而已……是说她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又和李莉莉有什么关系啊！？

喜欢女生的女生的确是存在的，虽然出现在我身边几率小到可以几乎忽略不计。但是万一……

万分之一，千万分之一，亿万分之一……即使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

如果，这种可能性并非自己想象中那么小……

如果，康乔喜欢女生的事不是谣言……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想什么呢萧雯雯！即使她真的喜欢女生，那也有无数比我可爱，比我厉害得多的女孩子在啊！没理由，不可能的！

“所以？回答？”

“呃……！要去！”

冷冰冰却异常响亮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像是被老师点到名字的小学生一样瞬间挺直了身板。

没错……只是和小时候一样。小时候我经常去李莉莉家里玩的，她家老妈见了我也和亲女儿一样，她就像是我的……妹妹，嗯，妹妹！虽然看上去不像，但我的生日可是比她早的，所以我是姐姐！身高也是我比较高！

而李莉莉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的反应，她只是默默地将冒着油花的肉翻了个面，然后用夹子递到了我的盘子里。这么一来不就好像是只有我特别在意了吗……尴尬死了……

“嗯……好，我知道了。”

也许是我的错觉……但她最后说出的这短短几个字，似乎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

……哈……都怪康乔，连我都开始考虑起这些有的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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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李莉莉视点

我记不得第一次和她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从我能记事的年纪开始，她就是除了父母之外最常出现在我身边的人。

因为住的很近，彼此的爸妈又都是熟人，我们就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了。从上幼儿园之前就在一起，一直到小学毕业也都在同一个班上。

我不是很喜欢她。活蹦乱跳的，又聒噪又招人嫌，总是不打招呼就跑到我家来，晚上还抢我的被子。总之我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烦人家伙而已。

毫无征兆地出现，毫无征兆地闹起来，毫无征兆地靠近我……

最后又毫无征兆地消失。

大概是升上初中的时候……不对，还要更早一些，是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

难得的一个没有任何作业的暑假，她一定会每天都大吵大嚷地缠着我，一如往常。

第一天，她没有来。

第二天，她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

一周之后，我终于后知后觉——她已经不在这个地方了。

小学的毕业典礼之后，我们和往常一样在校门口骑上了自行车，踏上和往常一样的放学路，最后和往常一样在楼前的岔路口告别……她按着铃铛摇摇晃晃骑车离开的背影，就是留在我记忆中最后的画面了。

她停在楼下的自行车和她吵吵嚷嚷的声音一并消失，就像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从那个暑假开始，她在我脑海深处留下的所有记忆就都像是一场梦，醒来之后，梦中的她就消失殆尽，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试着去找过她。我找过她的父母，可每次不管我多么用力地敲门，那扇防盗门的背后都毫无回应。我也问过我的爸妈，可他们只是模模糊糊地说着一些当时的我听不太懂的话，什么离婚，分居了之类。她那留着有些男孩子气一样的短发，总是笑着的令人厌烦的脸，从那时的某天开始，就变成了有些久远的记忆。和昨天吃过什么，上周的作业是什么之类的事情一样，埋入了我的记忆深处。

因为她太经常在我视线里晃悠了，以至于我天真地以为她永远会理所当然的在我身边。真傻啊……当年的我。

只是少了个烦人精而已，没什么的。我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没了她的吵吵闹闹的声音，总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张双人床，对我一个人来说也太大了……

楼下那条路，一个人去跑的时候也太宽敞了……

脚底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让人静不下心。坐在房间里就能听到的窗外的鸟鸣好吵……这些家伙是什么时候搬家到那颗树上的？

……太安静了。这些以前没有注意过的声音，现在全部一股脑地闯到了我的耳朵里来。

这个世界，有这么安静的来着？

“……”

今天是开学的第三天了，我邻桌的这个家伙依然没有出现。我对未曾谋面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兴趣，但从刚开学就开始逃课的人是什么样子，我还是有些好奇。

不良学生吗……在漫画里确实见过这样的人，但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自己的同桌啊。算了，他不来也好，这样我的桌子也更宽敞一些。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六点半。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被抓起来晨练，在操场跑得气喘吁吁之后还要坐在这里早读，真搞不懂那些领导是怎么想的。

就算看书也看不进去，反正老师也不在，就这样发呆到早饭时间吧。

“好的~各位同学把头抬起来一下！”

啧……刚说完她不在。

班主任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有些奇怪，现在明明是早读时间，一般老师在这个时候都不会来班级里的。

我记得是叫……陈老师？她站在讲台上，听说她是今年刚刚入职，一大早的就这么有活力，真好啊。我叹了口气。和总是没什么精神的我比起来，她反倒更像年轻人。

“大家应该也都发现了，我们班上从开学以来就一直少了一位同学。那么这位姗姗来迟的同学，从今天开始终于来到学校咯！”

她这么说着，目光看向了我旁边的空位。是在说那家伙的事啊……这是把他从逃课的地方抓回来了吗？结果这宽敞的桌子就让我享受了三天……逃课的家伙，就让他一直逃下去不好吗。

也罢，只是多了个人而已，我也没有和他搞好关系的打算。我用右手托着腮帮，将视线移向了窗外的小树。

“好~那就进来吧，萧雯雯同学！”

………………哈？

我僵住了。

随着教室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我的脖子也吱吱呀呀地转到了讲台的方向。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的那个人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站在了讲台上。

是……正好同名？不对……不是，绝对不是。就是她。

即使过了四年，她的个子依然比我高一些。那张脸也已经脱离了小学时的婴儿肥，变得清秀又有些帅气，看了就让人心烦。而更加令我诧异的是，她竟然顶着一头淡淡的金色长发。

我们学校居然允许染发吗？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她转过身，用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大大的“萧雯雯”三个字。

我因为不怎么在意梳妆打扮，所以和四年前几乎没什么区别。而她只是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目光就锁定在了我身上。

“李、李莉莉……？”

我别开了视线，没有回答她。

“嗯？你们认识吗？”

“哎，哎……小时候住在附近的……”

住在附近……哼，真是简单明了的说法啊。不过也没说错，我们就只是这种关系而已。

在陈老师的指引下，她坐到了我身旁唯一的一个空位上。

“那个……好、好久不见……”

“……嗯。”

我再次将脸转向另一边，没有去看她的眼睛。她只是默默整理着书包，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是有太多话想说而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完全没什么想说的呢？

……烦躁。

她坐在我旁边，感觉呼吸的节奏都要被打乱了。还不如换个什么不良学生坐在那里比较好。老师在讲台上说着什么让我们好好相处之类的场面话，但我可没那个自信能和她好好相处。莫名其妙的离开，现在又突然出现，搞什么啊。好不容易快要把这烦人的家伙忘掉了。

“啧……”

不自觉地咂舌出声了，眼角瞟到的她的肩膀突然颤抖了一下。她整理着桌子的手停顿了片刻，脑袋转过来看着我的侧脸，那副表情显然是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是我吓到她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这家伙，对我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吗……我又不会生气，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我不知道她这几年里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总之，我们两人之间出现了奇怪的隔阂，一面无形的墙壁竖立在我们之间，既阻挡着我去靠近她，也阻止着她来接近我。我不太习惯主动与人交流，但还是试着去找她搭话，可每次都被她露骨地避开了。

……结果一直过了好几天，我们都没能好好说上话。

这家伙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人都是会改变的，但当自己身边的人……或者说曾经在自己身边的人。当她突然变得宛如陌生人一样，我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她为什么逃课？她去了什么地方？她现在住在哪里？最近过的怎么样？

这三年间的所有疑问汇聚在我心头，我有无数的问题想一股脑地丢给她，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她……那时为什么要离开？

一周后的某天，我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将从家里带来的乒乓球拍甩到了她的桌上。

“哎……？”

球拍发出的响声吓到了正收拾着课桌的她。她上课总是在睡觉，课桌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她在收拾些什么。但我印象里她每天都要磨磨蹭蹭地直到我离开教室，这副躲着我的样子也太过明显了。

她有些不理解我的意思，或者是在假装不理解。她茫然地看着桌上的球拍，那模样像极了被逼到墙角的小型犬，我看了就觉得火大。

我没有说话，拿着其中一只球拍和淡黄色的乒乓球走出了教室，而她似乎终于明白了我的想法，拿着另一只球拍追了出来。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觉得不得不这样做吧，我不知道。

学校的乒乓球桌似乎很长时间没人使用了，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用纸巾擦拭过之后，我们各自站到了球桌的两侧。

“那个，李莉莉……？”

“你还会打的吧？陪我打两球。”

“噢……哦……”

她犹豫着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我的挑战。随后她脱下了外套系在腰间，在对面那头将双腿分到与肩平齐，伏下了身子站定。虽然表情还有些松散，双眼中还写着满满的不解，但至少从这幅姿态上来说，她还是我记忆中的那个萧雯雯。如果这些年她依然在坚持打乒乓球，说不定会比以前强得多。

轻轻地让球在桌面上弹了几下后，我将淡黄色的小球抛向了天空。

乓——！

作为发球，这一击的力量各位的大。我不像她懂得那么多技巧，蛮力型的我只能用力地挥动球拍，将球扣向了她面前的蓝色桌面。

“等，等一下，一开始就这么快……啊！”

球弹跳起来，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她立刻冲向右手边的球的方向，挥舞着球拍将球击回了我面前的桌面。

不错啊，看来她有在坚持打球。

不过我也不是好对付的……哼！

再次发力的一击，球与球拍的橡胶发出的巨大声响传遍了整个操场，而几乎是同一时间，球就再一次击中了桌面，两次声响几乎合二为一，共同回响在宽阔的操场上。

“呃……！”

连续的两发高速球明显让她有些慌乱，等她手忙脚乱地准备去接第二球时，淡黄色的小球早已弹出球桌，滚落到不远处的墙角去了。

“输了的人要答应胜者一件事……你没忘吧？”我游刃有余地将球拍放在手中旋转着，看她追着滚动的乒乓球远去。

这是我们从小时候定下的规矩，为了勾引对乒乓球不感兴趣的我去陪她玩，她擅自定下了这样的规则。虽然我自觉自己的球技不算差，但事实上几乎每次都是以她的胜利告终。

手里抓着球跑回来的金发萧雯雯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看起来她还记得。

“……只是几个问题而已。一边打一边说吧，这局不算。发球。”

“啊……哦……”地这么优柔寡断的回答十分不像是她的作风，或者说不像曾经的她的作风。以前的她……是不会输在这么直白的高速球下的。

乒 、乓

几个回合之后，她因为用力过猛，击出的球没有落在桌面上而直接掉了下去。这家伙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那，第一个问题。”

我跑去捡回了哒哒哒地在地上弹跳着的乒乓球，一边发球一边向她提问道。

“你为什么逃课？”

“逃课……？”

她有些吃力地打回了我的球，看她的反应，似乎她并不太能理解我的问题。

“是说这几天吗？唔……我在医院啦，不小心摔到了，稍微受了点伤。”

“受伤……？”

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她手腕的动作有些别扭。她尴尬地露出了微笑，从偶尔能怕瞥到一眼的手腕外侧，有着一块浅浅的淤青。虽然已经消肿，但面积很大，几乎延伸到她的整片手背了。

这样啊……因为受伤了所以水平才下降了……啧，这么长时间我居然都没注意到！

不……不管怎样，实力就是实力，输了就是输了，不能在这里同情她。

啪——！

我突然将正手握持转为反手握持，猛地一拍将球扣向了她的左手侧。无法及时转换握姿的她自然无法接下这球，于是小球再次滚向了操场的另一侧。

“第二个问题，你这些年都在哪里？”

“……！”

她的表情僵住了。握着球的手稍微有些颤抖，看起来她对这件事有些抵触？但这更让我好奇她这些年到底在做些什么了，于是我加重了语气再次重复了我的问题。

“我……现在和老妈住在一起。呃，不对……要说起来我是一个人住……呃……就，就这样……”

她结结巴巴的，似乎不知道该这么组织语言。不过还是颤颤巍巍地发出了下一球。

和老她妈一起……？她的父母不是都住在我们的小区里吗？意思是说……她的父母离婚了？这么想想，确实在她离开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她家的老妈了……每次问起自家爸妈，她们也都对萧雯雯家的事情含糊其辞，原来是这样吗……

“嘿！”

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渐渐地进入了状态。即使我突然加大力道，她也能一瞬间反应过来，然后迅速地接到飞来的球。考虑到她手上的伤，她绝对比以前要强得多。

不过就到这里吧，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哈啊！”

我吼出了声，用尽全力扣出了最后的一球——

与她分别的这几年，我自然也没有闲着。虽然我并没有像她一样在乒乓球的道路上走得那么远，但不管是什么运动都会用到最基础的力量，单论力气，我绝对是稳压她不少的。

那么，萧雯雯你要如何接下我这一球呢……

然而，她并没有迎着球冲上前去，而是向后方退去，渐渐远离了球桌。

——出乎意料……

既然无法在第一时间接下这发快速球，那就拉长球在空中飞行的距离。在球掉到地上之前都算是安全区，那么只要在球触地前的瞬间——

“嘿咻……！”

她几乎蹲在地上，握着球拍的右手在身侧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球拍沿着地面划过，擦过了小球的边缘，化解了它的速度和力量，然后随着球拍一并向上飞入了空中。球在空中旋转着，划出了一座拱桥的形状，然后缓缓落下。

哼……虽然这一球被你救了下来，但这么高的球不正好能够让我再次发力吗？下一球就不会让你再有机会……

啪

“……？！”

球落在了我这一侧的桌面。但与我的想象不同的是，它落下后并没有顺着力量的方向弹向我这边，而是立刻调转方向，擦着球网飞回了萧雯雯那一侧。

啧……旋转球……

我轻轻咂舌，立刻冲上前去将身体伏在球桌上，伸出手将球击往了对面的球桌。然而这种奇怪的姿势让我很难使得上力气，结果球只是轻飘飘地弹了过去。不过至少这样还有机会……什？！

乓——！

一声巨响在我耳边响起，有什么东西，擦着我的脸颊，击穿了我脸一侧的发丝，带着破风声猛地飞向了我的身后。

……是乒乓球。我立刻就明白了。

“好耶！”

对面的萧雯雯像做高抬腿一样原地不停踏着步子打转。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挥舞着球拍欢欣雀跃的身影，终于缓缓地开始和我记忆中那个有着黑色短发的小女孩重合起来……真是的，只不过是赢过了我一次，至于那么高兴吗。

“哈……算了，赢了就是赢了。”

明明输了，我却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地了一般，并没有落败的苦闷。轻轻叹了口气，我“赶快赶快”地催促她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那个……该……怎么说呢……”

她有些犹豫不定，明明几秒前还那么兴奋，立刻就又沉默起来了。不过不像是不知道该提什么要求，而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将目光聚焦在我的脸上……四年了，这是从她悄无声息地消失之后，我们第一次对上视线。

“李莉莉……可以，原谅我吗……？”

“哈？”

“就是……我不辞而别的事……”

她低着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在偌大的操场上飘了好大一圈才隐隐约约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其实……当我看到你也在这个班里的时候，我很高兴，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说……但是……已经过了三年，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那个……我……我很笨，所以……那个……”

她结结巴巴地继续从喉咙深处挤出支离破碎的话语，几乎是一个个单字拼凑而成的句子，却每一个字都烙印在我的心中。没想到会由她主动提起这件事，我稍微有些吃惊，我还以为她没把我放在心上……哼，这不是也好好地记得我吗……

“……不会原谅你的。”

“哎……？”

“我说不原谅你。没听清吗？”

我提高嗓音再次重复着同样的回答。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瞪着我，五官仿佛浇筑在钢筋上的水泥一般凝固在了脸上。

“——所以，以后还陪我打球吧。要是我开心的话，说不定哪天就会考虑考虑原谅你的事了。”

我自顾自地转过身，朝她挥了挥手当作是告别。稍微有些吓到她了吗……呵呵……

我向乒乓球滚走的方向追去，却诧异地发现居然已经有人先登一步了。红色头发的女孩正弯下腰，捡起了她脚尖的那枚乒乓球。

是路过的吗……不，不对。

我走到她面前，接过了她递来的乒乓球。然而从她的双眼中，我分明看到了自己。

她是来找雯雯的。不知怎么，我就是知道这件事。

她身上有着什么和我十分相似的东西。即使我们素不相识，从外表上来看也有着偌大的差异，但这一点我无比的确定。我……我并不知道这相似的东西是什么，不过直觉告诉我，一定和雯雯有关。因为从面前这个称得上可爱的红发女孩的身上，传来了一股我无法忽视的危险气息。

于是我对那红发的少女故作凶狠地瞪了过去。

“……好像是来找你的，我先回去了。”

不论她是为何而来，我都不会将萧雯雯身旁的位置让出去的……能印在她眼中的，只有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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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踏入有些阴暗的楼道，李莉莉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唤醒了悬挂在头顶的昏黄的声控灯。

楼道里是熟悉的布局。每层的左右两侧是两户人家，防盗门上纱网的孔洞中填满了灰尘，金属的漆面也已经生锈脱落，大概一推开就会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从门和纱网的缝隙中伸出不知是哪年插上的茱萸，还贴着倒置的福字，而两旁则是红色的春联。因为春节还没过去多久，所以这些春联和福字相比已经干枯到一触即碎的茱萸要新鲜不少。

脚下的台阶对如今的我来说已经有些狭窄，当年一步一步地走都有些费劲，现在却能一脚跨上两三阶。一旁的扶手已经被赤红色的铁锈彻底侵蚀，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先不考虑它安不安全，若是扶上去肯定会沾上满手的灰尘和锈迹。裸露着的白色墙面也脱落了不少，露出黑灰色的水泥，墙灰落在台阶的边缘积了厚厚的一层，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打扫了。就连电表箱和水表箱的玻璃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尘。

说起来，从以前开始我就没有见过有人查电表水表的印象，到底是怎么收水电费用这个问题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谜。

总的来说，一切都和小时候一样。只不过由于身高和体型的变化，从不同的视角看到这些景象有些新鲜。

我和李莉莉一前一后地走在楼道中，周围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即使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只是在她家中借住一晚，但脑子总是不听话地往奇怪的方向想去。

……冷静，冷静下来啊萧雯雯。

 

“我记得是在五楼？”

“……嗯。”

跨上通往五层的最后一级台阶，距离我们最近的右手边那扇厚重的金属防盗门就是李莉莉的家。

她家的门很明显和其他人家不同，并不是带纱网的款式，而是几乎一整面的铁块上开了一个可以从里面打开的金属窥视窗。虽然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但这扇门总是给我一种监狱牢房的门的感觉，虽然我也没有见过监狱的门长什么样子就是了。

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几圈，但似乎是什么地方卡住了，门迟迟没有打开。她轻轻“啧”地咂舌，然后用力将钥匙往右边一拧，随着一阵干涩的“咔哒”声，门后那熟悉的黑暗终于时隔多年再次展现在我眼前。

 

“打，打扰了……”

“嗯……欢迎。”

即使没有开灯，我也能凭借脚下的触感辨认出这地毯就是当年那一块。

她打开了灯，我们在熟悉的鞋柜前换上了拖鞋，踏上了熟悉的木地板。

走过玄关，左手第一扇门是她父母的房间。印象中她家的老爸总是躺在床上玩着电脑游戏，而老妈总是不在家，现在想想，我甚至连阿姨的长相都有些记不得了。现在这房间的门紧闭着，似乎两人都不在家，我问起她父母，而她只在短暂的沉默后回答了一句“工作忙”之后就不再提起这件事了。

最后，我们走进了那间熟悉的卧室。

“这……”

不过……这间卧室，和我记忆中截然不同。

在我的印象中，这间卧室里有着一台老式的大头电视机，而电视的正对面是一张双人床，床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偶，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睡在这张床上看着模糊的电视节目。

可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电视柜还在，可摆在那里的黑色大头电视机换成了一台有点厚的银灰色液晶电视，屏幕上满是灰尘，多半也是很多年都没有打开了。电视柜里的白色DVD和那台黑色的……我记不得叫什么了，总之是用来插入磁带播放音乐的机器。我只记得那是她老爸的珍藏，似乎是有些复杂的机器。它们倒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但顶部已经积累了厚厚的灰尘，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而被彻底遗忘，就连被丢弃的机会都已经没有了吧。

原本的双人床已经换成了单人床，素色的床上套装让人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女孩子的床铺，以前摆在那里的几个毛绒娃娃也已经不见了踪影。床边摆放着木纹色的双开门衣柜和一个小小的床头柜，除了一个摆放在床头柜的黑色闹钟和纸巾盒之外，这个房间中几乎没有其他任何的摆件和装饰了。

——朴素。

除了朴素还是朴素，过于朴素了，作为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来说。而且过于整洁，整洁到不禁让人怀疑这间房间真的是有住人的吗？

不过这倒是十分符合她这冷淡的性格。

“你有在上网吗？”

靠近窗台的转角桌上摆放着一台和房间格格不入的电脑，在整个毫无装饰的房间中，似乎只有这台电脑附近的空间是经过精心打理的。

“……我觉得这个时代不会上网的人才是少数。”

她走进卧室正对面的厨房，滴的一声打开了热水器……就连这小小的电子音，都被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我去找找适合你的衣服，你先去洗澡可以吗？毛巾在……对了，我洗过晾起来了。”

她走上阳台，从衣架上取下了一条长长的灰色浴巾甩到我手中，随后转身走向了床边的衣柜。

“啊，好的……”

我们的体型都差不多，其实随便拿一件T恤什么的就可以了吧，难不成她在这方面其实很讲究？小时候……确实那时候我们都还会穿可爱的睡衣，不过我实在想象不出来长大之后的李莉莉顶着这么一张毫无表情的脸穿着那种睡衣的模样。

“那，那我就……借用一下咯……” 

不知是不是因为空间比较小，卫生间的白色灯光似乎比客厅和卧室的日光灯要更亮一些。这个少见的卫生间布局依旧是印象中的模样，把淋浴和浴缸装在一起，在我的记忆中只有李莉莉家里会这么做了……比起这个，明明空间不大却还要装浴缸这一点就已经蛮奇怪的了。

唔……虽然以前经常一起泡澡的，但以我现在的心境实在是没办法静下心来泡在浴缸里……而且身上也没有出多少汗，就稍微冲个淋浴好了。

脱下衣服挂在木质的门后，我掀开阻挡在洗面台与浴缸之间的帘子，跨进了浴缸里。

 

淋浴头挂在浴缸旁的瓷砖墙壁上，转动金属色的圆形把手，温热的水流自上而下均匀地淋在我的身上，冲走了身上的污渍的同时，也驱散了体内的寒冷。没一会儿，浴室就被淡淡的白色水汽笼罩了。

享受着淋浴冲刷着身体的舒适感，刚才为止还有些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仔细想想，只是久违的来朋友家留宿而已，根本没必要这么紧张嘛。

虽然李莉莉她确实整天绷着一张脸啦，不过以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她在想什么我应该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又不是故意做出那样凶巴巴的模样的……

啊，这么说起来那家烤肉真的超级好吃啊！李莉莉这家伙，瞒着我自己偷偷吃好吃的是吧？下次再和她打球绝对不会放过她……对了，如果我赢了就让她再请我吃饭，嗯，就这样！

胡思乱想着，我的口中已经不自觉地“哼～哼哼～”地唱出了不知在哪里听过的旋律，与其说是旋律，其实也就只是不到十秒的几个音符而已。

总有这种情况的吧？在街上或者什么地方听到的简单好记的调子，即使不知道出自哪首歌，但不知不觉间就从嘴里哼出来这种事，每个人应该都有过的。这也说明了自己现在很放松，松得整个人都要在这哗啦啦的水声这融入这片淡淡的水雾中似的。

 

叩叩叩

 

毫无征兆的，从门外传来了指节敲击门扉的声音，虽然我知道在门外的只有可能是李莉莉，但还是被稍微吓了一跳。

“——衣服我放在这里了。”

她推开门，探进来半个身子，将几件干净的衣服放在了靠近门的洗衣机上。

“……没有用浴缸啊。”

“啊，嗯……因为没有出多少汗嘛，而且用太多水也不好。”

我缩在帘子后面，用帘子挡住了身体，只露出脖子以上的部位和她对视着。

“嗯……不用着急，慢慢洗就好。”

“好的——”

恢复了精神的我笑着回答了她。我本以为她会就这样离开，可她依旧一只手扒在门边，露着半张脸看向了这边，那往日像贝壳一样纹丝不动紧紧闭成一条缝的嘴唇，此时在水雾中似乎张开着，但下一个瞬间又立刻闭合。她一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一边又好像在思考要不要说出口。

“……嗯，那就这样。”

然而最终我也没能等到她开口，我们就这样愣愣地对视了十几秒，她还是转身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她犹豫了。这大概是今年最让我震惊的事情，第二是我开学考试时英语考了七十多分。

能让那个李莉莉陷入沉思的事可不多见，她的大脑回路不知道比我清晰多少倍，大概就像城际高速公路和市区里的立交桥那样的差别吧。

在她离开浴室后，我不由得开始思考起到底会是什么事情。

嗯……学习上的事吗？不过她脑子比我灵活得多，成绩也比我好，多半不可能。

难不成是因为父母不在家感到寂寞了？

嘛嘛，不管看上去再怎么成熟，但她也只是刚刚脱离初中的小孩子嘛。真是的，坦率点说出来不就好了。

“好咧，这样就……”

关上了淋浴头的开关，我拿起一旁李莉莉交给我的灰色浴巾开始擦拭着身上的水珠。因为是刚刚洗净的，毛巾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洗衣液的香味，淡淡的清香飘进了鼻腔里，让本轻飘飘的身体更加清爽了不少。

洗衣机上放着李莉莉为我准备的衣服，不出所料，是和我家里一样的宽松T恤和长裤。其实刚才还抱有一丝“她会不会有可爱的睡衣”这样的期待……不过这样也行，穿和平常一样的衣服也比较自在。不知道是不是受康乔的影响，以前自己明明不会那么在意睡衣之类的东西的……

“算了算了，不要想那么多了。”

我这么告诉自己，赶在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袭来之前将小小的红色身影甩出了脑海。

 

“呼~~清爽——”

回到卧室中时，李莉莉正光着脚坐在电脑桌前，亮起的屏幕上似乎显示着什么，但被她的脑袋挡住了看不太清。

见我回来，她一边“那就换我去洗了”这么说着，一边站起身从我身边走向了卫生间。

由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只能靠着那张单人床的边缘盘腿坐下，淡黄色的木制地板打扫得很干净，即使就这样席地而坐也不用担心弄脏衣服。

卫生间传来沙沙的水声，我有些无聊，便产生了想要看一看那台亮着光的电脑的这种想法。这样似乎有些不礼貌，但只是一下下，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吧？

“什么什么……嗯？”

屏幕上是我不认识的深色页面，页面被分成了好多各自显示着不同内容的窗口，其中一个窗口是类似视频的进度条一样的东西，其他几个窗口上则显示着室内的画面，似乎是在某家餐厅里。

唔……完全看不懂……

鼠标和键盘就放在一旁，但我完全没有胆量去试着操作一下。对于不擅长的东西还是就这样放着比较好，万一惹她不高兴就不好了。

放弃了对电脑的研究，我将目标转向了我比较熟悉的那台电视。虽然她家里的电视已经不是原先的那台，但电视的操作不都是差不多的吗？用遥控器打开然后找到想看的频道就行了……

什么的，是我过于低估现代科技了。

我对电视机的印象完完全全还停留在几年前的老式大头电视，对现在的这种网络电视却是一窍不通，折腾了半天，虽然成功让电视显示出了图像，可怎么都调不出来想看的节目。没办法，谁让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和这种电子设备无缘呢……会用智能手机差不多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吧。

“你的衣服我洗过了，应该等一下就能烘干……在干什么呢？”

门旁传来李莉莉的声音，正在全心全意与手中的遥控器抗争的我被她吓了一跳，身体往后仰去的同时腰撞到了单人床的边缘。

痛痛痛……我这么呻吟着，用手揉着大概有些肿起来的后腰。话说今天被她吓到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啊？

她露出了像看着什么珍奇动物一样的眼神，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光着脚走向了我这边，还沾着水珠的脚底走过地板的时候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有什么想看的？”

她没有坐在床上而是坐在我身旁的地板，大概是不想让床单湿哒哒的吧。但是不是有些太近了？

她的肩膀几乎和我的肩膀贴在一起，尚未完全挥发的水蒸气和她特有的高体温混合起来，像是蒸桑拿一样有些闷热，对于刚刚洗完澡的我们二人来说，这个温度还算舒适……不过还是有些不自在，我稍微往一旁挪了挪。

她掰开我的指尖，有些强硬地从我手中夺去了遥控器，随后她用大拇指十分迅速地在遥控器上按了几个按键，电视上就显示出了许多不同的节目。似乎和有线电视时代要来回调节频道不同，现在的网络电视都是点播了，这样倒是很方便。

“想看的吗……嗯，电影？”

“这范围也太广泛了。”

十分客观的评价呢。虽然这么说着，但李莉莉还是将界面调到了电影那一栏。

不过我也并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电影……会去打开电视也只不过是因为无聊而已，不过一定要选的话我会选择动作片。不过现在真的要我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选啊，毕竟我选电影的品味不怎么样。

“那就……那个？”我随便指着人气比较高的几部新片的其中一部，李莉莉一边有些意外地“你居然喜欢这种类型吗？”这么说着，一边将选框移到了那部看上去像是爱情类电影的封面上，然后按下了确认键。

“啊等一下，我去关下灯哦。”

我站起身，咔哒地关上了灯的开关。暗下来的房间中只有电脑和电视的屏幕发出着淡淡的光线。房间中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比起宽敞的电影院，我更喜欢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

 

——有点微妙啊……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从音响中传出有些不明所以的片尾曲，宣告着电影的结束。

不……不只是片尾曲，整部电影都有些不明所以。

嗯……其实一直到中途还是蛮感动的，看到最后时我还在期待会不会有什么反转……能看出来导演似乎是想表达什么独特的感情见解，但过于草率的结局只让观众觉得主角的死太过出戏，第一眼看到那部分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震惊，不过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感觉有些好笑。

“……”

我看向身旁李莉莉。她双手抱着膝盖，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被电视屏幕照亮的侧脸上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依旧是往常那副扑克脸。虽然看不出她的想法，不过看上去并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我去把衣服收回来。”

她从地上站起身，也许是坐太久了，她有些没站稳，险些一下子倒在我的身上。我从她的背后托起她的身体，让她免于跌倒。

“呼嗯？！”

然而，在我的手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她像是触电了一样一下子弹射起来，同时嘴里似乎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哎？哎……？

刚才那么可爱的声音，是从她的口中发出来的？那个李莉莉？

我这么想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她则背对着我站在原地，由于看不到她的表情，所以我无法揣摩她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不过我没怎么见过她有表情的样子，就算要我想象出一张和刚才那“呼嗯”的声音相符的脸，我多半也做不到。

“哎……那个……小心点噢？”

我试着开口，她只是“嗯……嗯……”地回应着我，就这么在我面前楞了一会之后推开门走出了昏暗的卧室。

 

“要睡哪里？”

过了一会，正在阳台晾衣服的她突然这么开口问道。看来她没怎么在意刚才发出奇怪声音的事。

哎？地，我对她缺少主语的提问总是很难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我在问你要睡哪里。那张床要睡两个人太挤了。”

她将晾衣架升到阳台顶部之后，回到了卧室。

顺着她的眼神，我看向了身后的单人床，这时我才注意到，在身后的床上放着两套被褥。

“我……我睡地板就好了。”

“……这样吗。虽然挤一挤也没什么……”

“嗯？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赶快过来把你的床铺铺好。”

她走到床前，我们一起在地板上摊开了那套新的被褥，之后我们各自钻进了自己的床铺。

虽然被子里面有些凉，但足够柔软，枕头也一样，脑袋刚接触到枕头就深深地陷进去。被这样子包裹着，眼皮慢慢变得沉重起来，明明到刚才还没有睡意的。

结果到头来只是普通的留宿啊。虽然有些捉摸不透她在想什么，不过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太好了……

“那么晚安~”

“嗯……晚安。”

互相道过晚安后，我感受着渐渐变得暖和的被窝，缓缓合上了眼睛。

---

520

早晨，我起得比宿舍里其他人要早一些。

从床上坐起来，我活动着因整晚未动而僵硬起来的腰和肩膀，它们随即发出了咔咔的响声。

外面的天刚微微亮，由于没戴眼镜，在昏暗之中眼前的一切全都朦朦胧胧的糊成了一团，除了早已出门的康乔以外，我的妹妹在对面上铺纯黑色的床帘里熟睡着，而子怡也在我的下铺发出着规律的呼吸声。

康乔她自从开学之后就起得特别早，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考虑到她的成绩，也许是早早地去教室了吧，毕竟钥匙也在她手里。

众人眼中的好学生，总是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一想到这点，就不由得有些开始尊敬起她了。

打了个哈欠，我从枕头边摸到了自己的眼镜。伴随着清爽的金属音，我打开黑色的镜腿，将它架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为了不打扰到另外两人，我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铺，安静地走到洗脸台前，迅速完成了洗漱。清凉的水流和口中牙膏有些刺激的薄荷味，将我最后一丝沉醉于睡梦中的精神唤醒。

墙上的时钟显示现在离学校规定的起床时间还有一段距离。擦干脸上的水珠，涂上了一层用于保湿的乳液，然后我来到了子怡的床前。

床上的她的被子被踢到了一边，那四仰八叉的睡姿每次看到都让我很费解，她到底是怎么用这副和康乔差不多的娇小身体把整张床占得满满当当的？

我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指戳了戳她那张软软的脸蛋。指尖只是刚刚碰到皮肤，就像是被吞下一般陷了进去，同时传来了暖呼呼的温度，而手指离开之后，那张充满弹性的脸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唔嘿嘿……”

她的嘴里传出了这样的憨笑声。我轻轻扯走了被她吃进嘴里的黑色头发，用刚才戳过她脸颊的那根手指压在了她的下唇上，手指只是稍微挪动一下，就能看到她被嘴唇包裹着的洁白牙齿，隐约还能窥见一点粉红色的小小舌尖。

“en……weiwei……？”

她的眼睛稍微眯着睁开了一条缝，嘴唇轻微地一张一合，口齿不清地吐出了我的名字。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用眼神当作是回应，然后右手从她的唇上缓缓滑向了她的另一侧脸颊。她热乎乎的脸在有些微凉的早晨像是小小的暖手宝，温度渐渐通过流经手掌的血液传到全身，让我也暖和了起来。

“和平时一样～……？”

她用自己的左手包裹住我放在她脸上的右手，然后像再次睡着了一样闭上了眼睛。

我轻声“嗯”了一下作为回答，因为只有我知道，她并没有再度沉入梦乡。

我缓缓俯下身体，渐渐地闭上眼睛，直到嘴唇上传来了某个温热，柔软的触感。

“早上好……”

几秒后，我挪开了印在她唇上的我的嘴唇，在这个极近的距离轻轻开口说道。

“唔嗯……呣～”

她的嘴角挂上了不同于平日的温柔笑容，这是只有和我在一起时才会露出的表情，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小小特权。随后，她空着的那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拉近了我们之间本就太近了的距离，而嘴唇再次理所当然地紧贴在一起。

沐子怡和我，林可蔚，是从初中开始就相识的朋友，而现在，她也是我可爱的女友。

我们并没有向周围的人说明我们的关系，在班里也装作先前并不认识的样子，甚至连我的妹妹也不知道我们正在交往这件事，顺便一提这是子怡的主意。

她自来熟的性格让我们即使走的很近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但也因此她能和任何人都迅速打成一片，让我有些嫉妒。不过只有一点点而已，因为相比起来，她在我面前显露的不为其他人所知的另一面占据了天平较重的一侧。

我不能确切地知道康乔在这么一大早去了什么地方，但我十分感谢她无意中为我和子怡创造了这样短暂的时光。

“嗯……嘿嘿，早上好～……”

结束了这个漫长又深厚的吻后，她终于放开了我的脸。似乎完全清醒过来了的她，笑着向我回道了早安。

——

大概算是之前随手练笔用的小短篇，感觉这二位在正片中出现有点少所以擅自加了点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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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周五的那天，因为要回家所以不用上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铃敲响的瞬间，我就抱着早已整理好的书包冲出了教室的前门。

“是康乔啊，今天要回……”

“李老师晚上好我今天要回家所以先走一步老师辛苦了！”

在走廊上迎面遇到了从办公室出来的班主任，有些兴奋的我没来得及组织自己的语言，未经梳理的话语跳过了大脑直接从嘴里蹦了出来。

“噢，噢……路上小心……”

大概是因为我很少这样在走廊上跑吧，李老师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若是这个速度的我，说不定能和雯雯比一比？嘛，不太可能吧。

迅速逃离了李老师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后，我飞奔出了校门。我其实并不是那么文静的学生呢，不好意思了老师。

地铁站离学校有一段距离，走路大概要花个十几分钟，从乘上地铁到回到家又要半个小时左右，这样跑一趟下来，要差不多一个小时。即使现在天黑得比较晚，但等我从地铁站出来时，迎接着我的也已经是黑漆漆的天空了。

站在家门前，从门外透过猫眼就可以看到玄关的灯亮着，因为我提前和母亲联系过说要回来，所以这并不意外。

打开房间的门，我并没有感受到暖意。因为入春了，所以暖气已经停掉，但倒春寒带来的降温还是让房间里有些阴冷，往年这个时候都会延长供暖，但今年似乎没有这样。

于是我从鞋柜里翻出冬天时穿的暖和的棉拖鞋，走进了房间里。

母亲穿着白色的衬衣坐在客厅的餐桌前，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而作为外套的黑色西装正随意地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她面前的袋子中放着外卖的食物，见我从玄关走来，她的视线指向了我，嘴唇微微分开一条不明显的小缝，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吃饭吧。”

几秒的对视后，母亲小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嗯……”

简短地应答着母亲简短的问候，我们面对面坐在了餐桌前。

由于只有我们两人，母亲没有打开客厅的大灯。只照亮了餐桌的小小挂灯有些昏暗，但足以保证我不把饭吃到鼻子里。

我打开外卖的袋子，保温的材质让里面的食物还散发着热气，隔着透明的包装盒，我看到里面是乳白色的皮蛋瘦肉粥。各自取走了自己的那份粥后，我才发现在底部还有几个包子。这样的搭配比起晚饭倒更像是早饭。

母亲不发一言，只是双眼凝视着只有空袋子的桌面，然后用勺子机械地将粥送到嘴里。

……气氛有些尴尬。

不过每次回家来都是这样的，我也早就习惯了。要是父亲在家的话还会稍微活跃一些，像这样只有母亲在，就会变成这种情况。

母亲的工作很忙，虽然还没有到父亲那样经常回不了家的情况，但也完全称不上轻松。从我有记忆开始，自己就经常一个人在家里了。母亲并不是不喜欢我，正相反，我知道她很爱我，只是她被工作消磨殆尽，已经抽不出任何精力来陪伴我了。也因为如此，我同样不太有能力讨母亲开心，只要我乖乖听话，在学校拿到好成绩，就是我所知的最简单的让母亲高兴的办法了

我咀嚼着口中粘稠的粥，然而因为紧张和压力，嘴里不停分泌出有些酸的唾液。这种味道盖过了皮蛋瘦肉粥应有的咸味，弥漫在口腔里，又通过喉咙涌上鼻头。

像这样互相无言地吃着简单的晚餐，大概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了吧……

最后直到粥碗见底，我其实都没有品尝出这粥的味道。

我用眼角瞟着母亲，她似乎也并不自在。

我们互相理解，又难以相容，作为母女，这是十分诡异的距离感。只是共处在同一片空间，呼吸着同一片空气，我们就互相承受着难以言表的压力，这份压力并非对方给予的，却远超其无数倍。

我担心自己做错什么事会惹母亲不开心，于是处处都小心翼翼。即使我知道母亲对我十分骄纵，但我还是不想要让她失望。

而母亲害怕她有哪里做得不好会惹我生气，毕竟我正处于叛逆的年纪。母亲其实知道我是个听话的孩子，但还是想要做到最好。

来自他人的压力很容易就能化解或者无视掉，但要取得自己的宽恕却意外的很难。

于是，像是赶着什么急事一样，一周未见的我和母亲之间的第一顿晚餐，就这么匆匆忙忙的结束了。

将桌上已经化作垃圾的袋子和塑料碗打包装进垃圾袋后，我赶在被渐渐凝固的空气压死之前逃跑似的躲进了房间。

 

啪嗒

打开暖白色的灯，关上了房门后，我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自己的房间比较令人安心。

这间四四方方的房间并不大，仅仅一张单人床和一架电子琴就占据了地板面积的一半。在床尾是嵌入式的衣柜，里面挂着我的衣服和一面比我高出不少的试衣镜；床对面的拐角则是曲尺形的大飘窗，上面摆放着一个书架和一个可爱的粉色收纳柜；而飘窗上除了用于念书的一片空地之外，其他空余的地方都被我用毛绒玩偶塞满了。

我很喜欢我房间里的装潢，虽然面积很小，但给我一种安全和温馨的感觉。

将书包随意地丢在飘窗上之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书架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机。因为不经常用得上，这手机几乎还是刚买回来时的样子。我一边确认着手上的字迹没有因为一天的忙碌而消失，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机，然后在通讯录里记入了雯雯的手机号码。

“欸嘿嘿……”

虽然有被雯雯指出自己经常在傻笑，但有那么频繁吗？唔……我觉得我应该没有那么经常在笑，至少不是傻笑。

雯雯现在在干什么呢……

不由得开始思考起雯雯的事了。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开始，我的脑子里就全是她的身影了。只要一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她的事情，这大概也算是种病吧，而且还是以现代医学的水平没有有效治疗方法的不治之症。不过这种病就算治不好也没差。

要打过去吗？

我的大拇指在绿色的通话键上纠结着要不要按下去。

但是现在这个时间，她说不定在忙吧？天已经黑下来了，雯雯可能在吃饭？还是在外面呢？也有可能在跑步？晨跑和夜跑的运动最近确实很流行呢，不过有这种时间我还是更喜欢在家里睡觉。

唔……打电话还真是件复杂的事呢。

记得在宿舍的时候，有时沐子会回家，在寝室的可蔚就会接到她打来的好长好长的电话。从回到寝室一直聊到睡觉，真羡慕她们有那么多话题能聊……不过沐子的思想太过跳跃了，要是我像她那样说不定只会让雯雯觉得头痛。

犹豫再三，我还是决定明天再打给她。

抱着小小的手机，我仰面躺在了床上。

我其实不擅长使用手机之类的现代科技产物，因为自我记事开始，我就一直埋头在学习里了，这部手机也是在升入高中之后才得到的。母亲的原意是方便我住校时的联络，可是后来才得知学校内不允许带手机，考虑到我的学习和学校的规定，母亲最后还是没能让我把手机带走。

我挪动身体，让整个人都横躺在床上，伸手拽过不远处的鲨鱼抱枕夹在怀里后，我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突然感觉……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并不是说现在想要干什么，而是更加长远的。大概半年，一年后，乃至毕业后，甚至更久。

说得正式一些，就是人生规划……？类似这样的东西。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种事呢。对自己的人生这么漠不关心，大概我也快要完蛋了吧。

不过这种想法突然就从窗外飞进了脑子里。呃……但窗户是关着的，那大概是从这个玩偶里？算了都一样。

首先一定要在雯雯身边……嗯，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退让的。

但是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呢？

朋友？总觉得有些过于浅薄……

我想要的是某种无可替代的，但又不会让雯雯觉得过于接近的距离。能够很自然地对话，每天打招呼，互相道早安晚安，又能保持一些她喜欢的距离感……

唔……姐妹？

按年纪的话我是姐姐呢，但雯雯她应该更有姐姐的感觉一些……从身高上来说。

名字的话……

萧乔……？好怪的名字……

那么康雯雯？不对，更怪了……

说回来到底怎么样才能成为姐妹啊，这种事太不现实了吧。

我两条腿漫无目的的扑腾着，嘴里不自觉地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这是在模仿鲨鱼吗？”要是雯雯在的话一定会这么说。说起来鲨鱼是这么叫的吗？我也不太清楚。

海洋馆的话，一定有鲨鱼吧……上次去海洋馆是什么时候了呢，这种久远的记忆已经渐渐地记不清了。不久前在哪里的广告里看到市里的海洋馆翻新的宣传，要是有机会和雯雯一起去一次就好了。

“不太可能吧~……”

不过只是稍微想一想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又不犯法。

我举起怀里的鲨鱼玩偶，轻轻抚摸着它替代双手的柔软鱼鳍。它的绒毛在灯光之下泛出淡淡的色彩，即使不是在水中，也有了一种被水包裹的错觉。

“这是在模仿鲨鱼吗？”

——哈啊？！

雯雯？是雯雯吧？是雯雯啊！

我伸直了双腿，像是十几年前香港恐怖片里的僵尸一样绷直了身体，从床上弹了起来。而金色头发的雯雯，此时正穿着和在学校时不一样的衣服理所当然一般站在我的面前。

哎？哎？为什么？

这是我的家，我的房间，没错吧？

我环视四周，确认了这的的确确是自己的房间，但当我重新将目光投向门口，雯雯依旧在那里站着。

我试着站起来走向面前的雯雯……但从身体上传来了一些违和感，似乎这具身体并不由我的大脑控制一样。不对，应该是反过来。大脑发出的信号跳过了肌肉，在做出刚才那一系列动作的时候，我并没有任何触觉，只有眼前的景象在发生着变化。

原来如此，现在我是在梦里吗。

不敢相信我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雯雯会穿着便服出现在我的家里了。

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呢……我回想不起梦与现实分界的那个时机了。在梦里，脑子会变得稍微迟钝一些。

她站在我的房间里，门并没有打开，也就是说她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不过这是梦境，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感受到了我的视线，她缓缓向我靠近。这个房间一共也就四五米宽，她只走了一两步就到了我的面前。

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她坐在我身边，身边的床垫沉下去的触感和她身上的香气一并传递给我。我低着头不敢去看她，但她的脸还是能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她的脸笼上了一层阴影，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她的嘴角虽然浮现着笑意，但不知为何，我能感受到她并不开心。在这不到一米的距离之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我们连接到了一起，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自己的心跳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她的节奏。

咚咚、咚咚、咚咚……

原本两个人的心跳，如初春的积雪一般渐渐消融，合而为一，化作一片纯白，仿佛我们原本就共享着同一颗心脏。

而在这融化，结合的过程中，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她的心跳传达给了我。

……那是十分冰冷，让人不敢凝视的东西。宛如漆黑的蔷薇藤蔓，不停地紧紧缠绕着她孱弱的心脏。她想要挣脱，可越是挣扎，那带刺的藤蔓只会缠得越紧，最终整根刺都深深地嵌入了心脏的肌肉，让她无法动弹。

我惊讶于这令人窒息的痛楚，双手用力捂着心脏的位置。而面前的雯雯依旧是笑着，仿佛她感受不到，又或是早就习惯于这种疼痛了。

“康乔……”耳边传来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像是想要唤回遥远的什么东西，又像是在向我求救。气若游丝的低语一反雯雯平日的语气，明明十分微弱，却震得我的耳膜发出刺痛。

我强忍着疼痛，向近在咫尺的她伸出了手。

指尖传来的，只有冰冷的触感。

我抬起头，雯雯的身影立刻变得虚无缥缈。她的身形像是溶入了水中的墨，本就不稳定的维持着的形态，被我的手指彻底打散了。最终，她就这么在我的面前化作了一团雾气，如她凭空出现一样，这么凭空消失了，而她带来的那股痛楚，也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

再一次，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手中的鲨鱼在惯性下飞了出去，先是撞在对面的墙上，又反弹回来砸到了我的脸。

“呜呜……”

我揉着被鲨鱼击中的鼻梁，虽然不痛，但这种触感毫无疑问是在现实。窗外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桌面上的时钟也告知着我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确切地来说，是第二天中午的十二点整。

“呜哇……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吗？”

我被自己的睡眠质量惊到了，往常自己明明睡个五六个小时就会醒过来的。明明没有换睡衣，还这么随意地躺在床上，难道这样子的睡觉状态比较适合我？

充足的睡眠带来的是充沛的精力，呼吸比以往更轻快了，身体也灵活了不少。要是在学校也能保证这么长时间的睡眠，说不定压力会变小一点。

“早上好……”

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推开房门，发现隔壁母亲的房间门紧紧的关着，已经这个时间了，多半是去工作了吧。

我松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走出房间。

来到厨房，从饮水机里接满了一杯温热的水一饮而尽后，身体渐渐暖和起来，而随之而来的就是空空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午饭……冰箱里应该有速食食品之类的东西，我也差不多该学会做饭了啊。

洗了个澡，我用微波炉随意加热了一下袋装的食物，吃过之后我便再次躲回了房间里。

平时这个时候我一般都会在做作业，但今天却没这个心情。

我拿起从昨晚就被我扔在床上的手机，点亮屏幕后，上面依旧显示着昨天存进去的那串号码。

要，要打过去吗……

虽然昨天下定过决心，但经过一晚的沉淀，这份决意似乎变得淡了一些，也许是因为那个梦。

真是个奇怪的梦……

我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疼痛虽然已经消失了，但那时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

只是想起那个梦，心里就猛地一紧。虽然我觉得自己应该还没到能和雯雯在梦里交流的程度，但如果她心中真的有什么足以让她如此痛苦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将她从那片荆棘中拯救出来，但至少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扑通

——“呜哇啊！”

不和谐但十分连贯的声音从手边传来，我诧异地望向声音的来源，才发现在自己迷迷糊糊的时候，手不知何时碰到了通话键，而现在信号已经接通，这声音正是从听筒另一侧的雯雯那里传出来的。

“怎么了？好像听到了很大的声音……”

比起不小心拨通电话的尴尬，雯雯那边的巨响排到了更高的优先级。我担忧地询问她那边的情况，要是因为我这通电话而让她受伤就不好了。

不过所幸她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只是被突然的来电吓到而从床上掉了下来……这算是小事吗？

听到她的声音，昨晚的梦带给我的些许担忧消散了不少。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很有精神，并且我得知了她应该并不反感我给她打去电话。这算是个好消息。

“欸~~~~~？！雯雯原来是自己住的吗！一个人？！”

在得知这件事后，我的惊讶溢于言表。我只知道她家离学校很近，但还是第一次得知她是一个人住。好厉害啊……

第一次和雯雯通电话，感觉有些新鲜。从另一侧传来的掺杂着电子音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但意外的能让人暖和起来。

我们像往常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在聊到我的睡衣的时候，她莫名其妙地开始笑了起来。唔……也许用说的不太容易理解？毕竟我这身鲨鱼睡衣要形容起来还蛮复杂的。

我打开衣柜，打开手机的相机对着试衣镜种的自己拍了下去，然后发送……

“怎么样？看到了吗？”

得到的感想是似乎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很可爱”……真是的，就不能再认真点评价吗？我有些生气，不过还没等我任性地对着她发脾气，手机就叮咚~地响了起来。

什么啊……照片？雯雯也拍了自己的照片吗？

是……睡衣？

我咽下了一口唾沫。

雯雯的睡衣姿态……说实话我还没有信心能保证自己看了之后还能好好活着，但她都特意发过来了，不看一眼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嗯，没错，只是为了不辜负她的好意。就看一眼……

不对不对，也不一定就是睡衣啊，说不定只是穿着平时的衣服而已！平常心，平常心……

经过几次深呼吸，我觉得心态应该差不多平静下来了。

屏住呼吸，我的大拇指按下了她发来的照片。虽然有所准备，但在那副画面显示在我眼前的时候，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哇、哇啊——！！？？？？”

无法控制的声音突破喉咙冲了出来。

我，我虽然有预想到会不会是睡衣……但这这这这这这个……！这不是只穿着内衣吗？！这还不如睡衣啊！

不过仔细看过去倒是能看出来这是运动内衣……不对不要仔细看啊！这种东西是这么轻易发出来的吗？！没，没问题吗？？！！

照片中她的头发有些凌乱，似乎是一直在床上躺着而没有梳理，她半睁着双眼，嘴角若有若无地泛着笑意，这副迷离的表情让我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在照片的远处，她两条修长的腿在被子之间若隐若现，再往上的小腹则是毫无遮挡地就这么暴露在我面前。虽然在肚脐周围隐约有着一些肌肉线条，但看上去仍然十分柔软，像棉花糖一样的质感，让人难以抑制地想要把脸埋进去。

雯雯她，身材真好啊……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在想什么呢！

我用力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试图将这些不干净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咔嚓，砰。

沉闷的关门声从身后传来……那是母亲回来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啊……”

正在兴头上时被浇了一盆冷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是说和雯雯聊天正在兴头上哦！绝对不是看她的照片看入迷了什么的？！

虽然母亲并没有不能和同学打电话聊天这种规定，但只要母亲在房间里，我总是有些介意发出很大的声音……虽然很舍不得，但就到这里吧。

“那个，母亲回来了，抱歉……就聊到这里吧。我很开心！学校见！还有，呃……谢谢！”

“啊，明天……”

匆匆向雯雯道了别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

她最后是不是想说什么来着？有点没太听清呢……

对了，照片……！保存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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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家里离学校的距离并不近，所以早早就要起床。母亲开车将我送到学校附近的路口之后要赶去公司，剩下几百米的距离就要用这双腿走过去了。

“想把手机带去学校？没问题，但是不能影响成绩。还有不要被老师发现，会受到处分的。” 

严厉的母亲这么干脆的答应了我的请求让我有些不适应，但不管怎么样，我的目的轻松地达成了，这让我今天的心情稍微有些舒畅。 

抚摸着上衣口袋中长方形的小小盒子，就连去学校这种事似乎都变得开心起来了。因为学校里有雯雯在。啊，不过她现在应该还没到吧？ 

周一的早晨因为有例行的升旗仪式，所以我们并不会在天台会面。会不会正好遇到她呢……这么想着，我慢慢地走在通往学校的这条石砖小路上。

说起来，雯雯总是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来到学校，但早上却完全不会犯困，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技巧？因为她是跑步来的吗？不过我上过体育课之后只会觉得累和困啊……这么一想，能坚持每天跑步来学校的雯雯果然好厉害。 

嗯……我也跑一下试试……？ 

虽然穿着连衣裙，但超过膝盖的长度应该不至于走光，帆布鞋也……勉强算是能跑起来吧？这么想着，我双手握住了斜挎过肩膀的小包包的带子，稍微加快速度迈开了腿。 

跑起来之后，起初只是觉得轻抚脸颊的风变得比往常更激烈了一些，吸入身体的空气有些凉凉的，但很舒服。鞋底和地面碰撞时发出哒哒哒的响声，头发也一上一下地起伏着，从地面看到的影子像是一朵伞盖开了又合，开了又合的香菇，有些滑稽。

有点累啊……果然还是平时缺乏锻炼吗？ 

周围的景物向后飞奔着，对于习惯了慢慢走路的我，这种感觉很是新奇。阳光打在脸上偶尔会刺得我睁不开眼，稍微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也是往日不曾体验过的，虽然膝盖传来微微的刺痛，但这种感觉并不坏。朦朦胧胧的，有一种在梦里的错觉。

不知不觉间，我加快了速度。 

因为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呼吸上了，所以感觉能把所有烦心的事情丢在脑后。仅仅只是步子变大了一些，步伐变快了一些，看到的世界就会如此不同……这就是雯雯眼中的世界吗？

“哈，哈，哈……”

不过以我的体力，果然还是跑不了多远。一边喘着气一边双手扶着膝盖弯下了腰，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只不过从一个路口跑到了下一个路口而已，大概也就一两百米的距离。 

踏踏踏  

“！” 

突然间，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在跑步，很快，而且很轻巧。与之相随的是和我形成鲜明反差的均匀呼吸声，大概每三次脚步声就会吸入空气，再三次脚步声就会呼出二氧化碳。 

我惊喜地转过头，准备迎接那个金色的身影。

“雯雯——哎？” 

金色——那抹想象中的色彩并没有出现在视野里。确确实实有个人从远处跑过来，是女孩子，也是我眼熟的人，但不是雯雯。 

那与雯雯完全相反的浓重黑色……是之前和雯雯一起打球的那个女孩啊，记得名字是叫……

“……李莉莉？”

她在校服外套里面穿着清晰地勾勒出身体曲线的紧身运动服，背着鼓鼓的书包，三两步追上了我后就这么停在了我旁边。

“抱歉了，不是萧雯雯。”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运动服，黑色的裤子，黑色的背包……就连鞋子都是黑色的。除了她白得有些吓人的皮肤之外，她浑身上下几乎都是漆黑一片。 

我自觉得和她算不上熟，只是见过一次而已，而且那次称不上对话的交流让她在我心里留下了不算好的印象。她总是绷着一张脸，让人看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而从她那双深邃的纯黑眼眸中，我也看不到多少友善。

我不喜欢她，准确点说是有些讨厌她，因为她离雯雯太近了，而且我讨厌闷热。这种天气穿着针织衫已经足够暖和了，再加上刚刚跑了几步出了些汗，所以我想要从她的“桑拿领域”中逃开。

可不知是我的脚步太慢还是她的脚程太快了，不管我怎么加快步伐都会被她立刻追上，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她就是不愿意从我身边走开。

如此几个来回之后我也就放弃了，有些不情愿地让她待在自己周围。

“你……和雯雯是什么关系？”

既然逃不掉，那也就不再白费力气了，一直想问的一些问题，我决定趁这个机会向她问个清楚。

“同学，发小，朋友。”

她像等差数列一样列举出了三个词语。机器人一样的回答和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让我很是不爽。

同学也好朋友也好，全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称呼，我想听到的不是这种答案。从她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和自己相似的气息，直觉告诉我，她和我是一类人。

我觉得她是明白我话中的含义的，但看起来她不打算正面回答我。

“……算了，那我就直说了。”

我在原地站定，她也跟着我停下了脚步。

“你喜欢雯雯吗？”

“……”

她的答复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是在那里站着，她给我的压力就足够大了，虽然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打我之类的，但还是不由得有些动摇。感觉手脚都有些麻痹，因为血液的循环变慢了下来，我都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这种无言的压力……相比起来我觉得还是被打一顿比较好。

不行，不行啊康乔……要振作起来！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当然是在想象中，因为我的胳膊抬不起来。

“站在女孩子的角度上，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见她默不作声，我补全了问题的前提，用因为缺血而变得冰冷的双唇再次发问。

然而她仿佛是时装店门口的模特人偶，就那么背对着我站在那里，除了脑后的马尾被风吹得晃动起来之外，她整个人像是停止了呼吸一样纹丝不动。

唉……地，她叹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心。

“……我讨厌她。”

许久之后，从她的口中，吐出了我未曾设想过的答案。

我原以为她们的关系不错，而且李莉莉她也说过自己和雯雯是发小和朋友，我觉得就算不是作为女性的喜欢至少也应该是普通程度，朋友之间的喜欢才对。

“讨厌？”

这个答案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让我一下子愣住了。

“讨厌，讨厌得要死。”

听着她特意加重的语气，我觉得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看上去也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的人。

她不停强调着“讨厌”这个词语，并且将头转了过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的正脸，比想象中更加冷峻的表情让我浑身一颤，周围的温度似乎一瞬间下降了两三摄氏度。

要说扑克脸，我周围也有班长，也就是可蔚那样的人。但可蔚总是给人一种呆呆的感觉，和面前的李莉莉截然不同。

要怎么形容比较好呢……

像是盯上了青蛙的蛇，或是准备张开翅膀从空中冲刺而下进攻猎物的大型猛禽，只用一个眼神，就能让猎物动弹不得。如果这里不是通往学校的道路而是荒野的草原，我说不定在上一分钟就已经被她撕咬地血肉模糊了。

我们这样对视着，在某个瞬间她的双眉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眉头稍微皱起了一点，毫不掩饰的敌意在她的双眼中展露无遗。只不过那敌意似乎并非是针对我而来，而她的双眼此时注视的也并非我的方向。

 

“哟……哟？在聊天？”

——雯雯？！

听到这声音，身体的知觉一瞬间恢复过来。被阻断的血液仿佛倾泻的洪水瞬间向四肢涌去。

我猛地转过头，只见穿着校服的雯雯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正小步地向这边跑来。不知是因为看到她而放心下来，还是血液循环得太快了，我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体温也变得有些高——不过因为刚才身体冷了下来，所以现在应该是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没什么，先走了。”

“喂，等……”

没等我拦下李莉莉，她就再次跑了起来。看起来她的脚程的确很快，没跑出几步，她那甩着马尾的身影就从我的视野中淡出，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啊……怎么跑掉了……”

雯雯停在我身边，望向了李莉莉远去的背影。

“刚，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听到了？”

我有些惊慌。虽然下定了决心要和雯雯搞好关系，但她的想法尚不明确。就算不谈论喜不喜欢，就连自己算不算得上她的“朋友”这种事都要打一个问号。总之在目前这情报不足的情况下，我还不想太早让她意识到我的感情，因为说不定会被她讨厌。要是真的因为吐露感情而被她疏远了，我绝对真的会再从楼上跳下去……不过这次大概要换个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倒是没听到……难……难道你们在说我坏话？”

“没，没有啦，只是偶然碰到，打了个招呼而已。”

“嗨哎……李莉莉居然愿意和你打招呼啊……还挺稀奇的。”

才没有被无视，不如说很在乎你……虽然大概是不好的意味上。

“不过你们不是在一个班吗？又是同桌，打个招呼而已，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吧？”

“说是这么说啦……”雯雯用右手抓了抓头发，撅着嘴的样子看上去有些苦恼。

“就是，那个什么……早上的第一声问候，不是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在吗？啊……也许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不，不用在意……”

从她的嘴里说出了让我有些惊讶的话语，如果我没记错，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吐露出属于她自己的想法。虽然像老黄历上的每日运势一样有些意义不明……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一直不太愿意面对早晨。因为要去学校，要面对母亲，老师和同学，要为了不辜负他们的期待而勉强自己装成“好孩子”的模样，时间长了，难免会觉得有些累。我的性格其实比外表要叛逆一些……只有一点点，大概一个指甲盖那么多的程度。

有时我会觉得，要不要就这样旷课算了，作业也不想写，考试什么的也好麻烦。不过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认认真真把作业写完，拿着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单。

要是能够休息一下就好了——我经常这么想，然而没有休息的机会。我并不是天才，要保持成绩只能比其他人更加加倍地努力，若是放松下来，立刻就会被其他人追上。况且就算要我放松，我也没有能够谈心的对象……即使对雯雯，我也无法认真地说出那句话，哪怕是开玩笑也做不到，也许是因为我太软弱了。

我喜欢她，毫无疑问。

自从遇到了雯雯，我才真正地开始期待每个明天的到来。即使要早起一些，即使偷偷溜到天台上有被发现的风险，我也想要见到雯雯。我的早晨，我的人生，大概从遇到雯雯的那一刻才真正的开始吧。

但反过来讲，我也无法想象没有雯雯的日子。

若是我胸中的这份感情会让我们之间尚未建起，今后也不一定会建起的脆弱桥梁坍塌，那我并不在意这份有些沉重的感情的名字是什么。

不一定要是恋人。挚友、朋友、或者哪怕只是沉睡在通讯录深处的那个“某人”，只要她还在我的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一定要是她吗？”

不由得，我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不如说，是质问更好一些。要是态度不够强硬，是会被雯雯敷衍过去的，这是我记下的关于她的情报之一。

我扯着雯雯的衣角，尽量仰起头来让自己能看到她的脸。听到我的话，她先是“哎？”地疑惑了一下，随后缓缓将脑袋转向了这边。

“我说，第一个打招呼的对象，一定要是她，一定要是李莉莉吗？”

为了让雯雯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明明我就在你身边，就不要去看其他人了啊——我很想这么喊出来，但喉咙发不出声。

“嗯……其实也没有这种……唔……”

她看着李莉莉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若有所思，雯雯这么轻易地就接受了我的说法让我有些意外，难不成她们的关系确实不太好？

“其实……本来是想和她比比看谁先跑到学校的，不过看她好像也不愿意……既然这样，那就慢慢走过去吧……”

她扯下了绑着头发的发带，像烟花一样炸开的的金色发丝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我的瞳孔。我想要将她的每一个画面都烙印在视网膜上，于是贪婪地向大脑内输送着她的影像。

直到不久之前我还有些讨厌早晨的阳光，但在这缕金色光辉的照耀下，面前雯雯的身姿显得格外迷人。说不定从今天开始，我变得没那么讨厌太阳了，也稍微有了些上体育课的动力。

“那么……早上好，雯雯~”

“哎……？”

“哎？什么啦，早上的第一声问候啦，这不是雯雯说的吗？”

“啊……这，这样吗。”

似乎是没料到我会主动开口，雯雯好像打算就这么什么都不说地走去学校。

“那，那就……早上好，康乔。”

有些试探着打了招呼后，我们在早晨的阳光中慢慢走向了校门.

“为什么早上第一节就是体育课啊——”

站在操场上，沐子一边做着准备运动，一边发出了哀嚎。

“不喜欢吗？你不是还挺喜欢跑来跑去的。”

沐子这样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她这么活蹦乱跳的人，我还以为她会喜欢体育课，而且平时体育课上她也跑的挺欢，和我这个总是坐在花坛边的运动白痴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的啊！刚从被窝里钻出来就要跑步，这不是体育是折磨啊——”

“可是今天是篮球课……”

“还不如让我跑步啊——”

沐子抱着篮球跑到不远处的篮筐下，用力向上方伸出了纤细的胳膊，可篮球连篮筐都没碰到就落回了地面。沐子追着一跳一跳的篮球跑向了一旁的花坛，回来时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情愿。

“为什么体育要考篮球啊，长得矮一点有什么错吗——”

“哈，哈哈哈……”

“你别笑啊！咱们身高不是差不多的吗！”

她撅着嘴走向了我，然后把手里的篮球硬塞到我怀里。

“康乔你来试试嘛，这怎么可能投得进！”

“我，我也不会打篮球啊……”

“试试，就试一下嘛！康乔~”

实在拗不过她，我一半是被她拽着到了篮筐下方。

唔唔……篮球是……怎么打的来着？

上一次打篮球还是在初中体能测试的时候吧？那时的篮球有这么沉来着吗？

有些粗糙，布满纹路，然而即使有着这些防滑纹，我也很难让这个和我脑袋差不多大的球在我手中停留。它似乎不太喜欢我，总想借助地心引力从我手中溜走。

我学着曾经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过的篮球运动员，将篮球拍到脚下的塑胶地面，想着等它弹上来时接住。但我没想到篮球的弹性这么好，也有可能是我用力太过了，总之篮球在反弹回来时撞开我的手指，逃向了沐子的方向。

“呜哇，沐子小心！”

“等等等等我让你打篮球可没让你打我……哇啊！”

沐子举起双手挡在面前，我觉得她的手掌应该是挡不住这么沉的篮球的……

我跳出去想要挽救一下，哪怕只要稍微碰到篮球，能够改变它飞行的轨迹就可以了。然而它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得多，我这双连袖口都伸不出的手毫无悬念地连碰都没有碰到篮球一下，反倒是自己迎面扑到了地上。

正在我准备爬起来为自己的失误忏悔的时候，自己面前的地面被突然闯入的阴影遮住了，一双尺码有些大的白色的运动鞋出现在我眼前。

“……哟咻。”

运动鞋的脚尖轻碾着地面，发出了吱吱的摩擦声，随后大概转了一百二十度左右的角度才终于站定。

我抬起头，面前是被阳光笼罩的高大身影。由于是背对着我所以看不到脸，只有散开的黑色长发还没有从刚才运动的惯性中脱身而在空中飞舞着。她右手抱着拦截下的篮球，左手放在脸前，大概是在扶眼镜。

“蔚，蔚蔚~~~~”

沐子像是见到了救星，腾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直接扑上去抱住了可蔚的脖子，那副模样有点像挂在树枝上的树懒。而可蔚随手将篮球抛向了篮筐，球在篮筐边缘转了几圈后，咣啷一声落了进去，一跳一跳地滚向了操场的另一头。

“小心点哦。”

揉了揉沐子的头发后，可蔚向我伸出了手。我稍微愣了一下，一边说着谢谢一边自己站了起来。

“我可没那么弱不禁风啊”，我这么说着，迎来的却是可蔚和沐子的双重白眼。

“哦呀哦呀，看来有人对自己的身体很有自信呐~”

有些让人火大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我向声音的来源看去，与长得和可蔚复制体的一样的某人正抱着篮球从远处走来。不过她们本就是双胞胎，说是复制体也不算错。

可馨一边拖着长音说着“接好咯~~~”一边将球抛向我这边，然而篮球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二次函数的图像，在她面前两三米的位置落了下来。

“什么嘛，你不也半斤八两嘛。”我瞥了她一眼，跑去捡起了还在弹跳着的篮球。

说起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第一节也是体育课噢。完全没有动力啊，好想念被窝——”

她这样大喊着，得到了沐子超快速的点头赞同。

这样啊……可蔚她们班第一节也是体育课。不过篮球场被我们班占用了，也就是说她们班是跑步……有了！

在不远处的红色塑胶跑道上，雯雯亮眼的金色马尾正一上一下的甩动着。

她正专注于脚上的动作和呼吸的节奏——因为早上试着跑过了所以我有自信这么判断——人在跑步的时候意外的心无旁骛，所以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视线正目不转睛地追寻着她的身影。

“喂喂~在看哪呢？”

可馨伸着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大概是看着雯雯跑步的姿势入了迷，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站在原地。

她顺着我的眼神看去，没一会就锁定住了那个最为显眼的女生。

啊啊~~是这样啊~~——她露出了像是会说出这番话的表情。一边点着头一边用手搓着下巴，这副模样像是看穿了小孩心事的长辈，我觉得很不爽于是对她施以了弹额头之刑。

她大喊着“优等生打人啦~”想要再次躲到可蔚身后，然而出现在可馨身后的，是意想不到的人……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来，倒也算是意料之中。

“林可馨？我记得你是八班的学生吧？”

“噫！老，老徐……不对，徐老师！”

那是一位身材结实的中年女性，她是兼任八班和我们班的体育老师，也就是可馨口中的“徐老师”。在我们这一届的老师里只有徐老师是女性的体育老师，所以我对她的印象也蛮深刻的。

说起来，原来她跑这么远来给我们送球是为了逃避跑操啊——这么一想就合理了许多，只不过她再怎么躲也是躲不过徐老师的。徐老师和我们班的班主任是熟人，更别提她也在教我们班，所以即使开学还没多长时间，她也能够认全我们班上大部分学生，即使可馨想装成可蔚的样子混到我们班上，也能像这样被徐老师一眼认出来。

于是，她就这么被徐老师抓去跑步了。最后留在我耳边的声音只有她的悲鸣，还有徐老师“让你这家伙多跑两圈”的绝望话语……嗯，即使是我听了都觉得很绝望呢。加油，可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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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和往常一样，在指针缓缓走向五点的凌晨时分，我推开了天台的铁门。因为可馨今天意外地起了个大早，要忽悠脑子很聪明的她稍微花了些功夫，等我来到天台时，那个令人安心的身影已经背对着我趴在了护栏上。

“雯雯～？”我轻声呼唤她，她轻抚着被风吹起的长发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没错，一如既往。

自我们相识以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对我的露出的这张笑脸依然不曾改变过。即使坐在她的身边，她也总是和我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我们之间似乎有着一面不可见却难以逾越的高墙。

我向她丢出了早在几天前就想好的各种话题，例如“假如突然中了彩票的头等奖要怎么处理”“最近新出的那本小说真好看啊”和“八班的班主任好像在和心理咨询室的老师交往”这之类，顺便一提最后那件事我是从可馨那里听来的。

如果和雯雯同班的不是可馨而是班长或者子怡就好了，她们两个的话，说不定我还有机会打听一下雯雯在班里的样子，毕竟雯雯总是不怎么提起自己的事情。

雯雯对前面两件事似乎没什么兴趣，但提起心理咨询室的老师，她“难怪上周的自习突然请吉老师来讲课了啊”说起了这么一件事。

“哎？那个老师姓吉吗？”

我稍微有些意外。心理咨询室的老师……也就是所谓的校内心理医生，去年时在职的那位心理医生我是认识的。因为一年多没有见面，她的长相在我心里已经模糊起来，不过她要是从我面前走过我绝对能一眼认出来。不管怎么样，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心理医生并不姓吉，而是更加常见的姓氏。她是调职了吗，还是辞职去其他地方了？

我对雯雯口中那位吉老师没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充其量只是在教师办公室见过几面，能记得住的大概只有她比较丰满这一点吧。吉这个姓氏在我周围的人中很少见，若是有这么一个人，我应该很难忘掉才对……不过都差不多。我对心理医生这个职业群体没什么好印象，他们就只是一群打着“医疗”的旗号擅自窃听别人秘密的小偷罢了。

啊，不过我并不会责怪她，毕竟她也只是做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只是自那以来，我就对医院这个地方十分抗拒，也多亏了这件事，我现在十分注重身体的健康。

“是啊，我记得叫吉……吉楠？一个木和一个南的那个楠。”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的食指在面前比划着那个字，而我的注意力却并不在她指尖划过的空气中。最近的天气渐渐变得暖和起来了，但还没到需要直接穿短袖的温度，穿着校服的外套会有些热，但脱下来又会觉得冷，就是这么有些尴尬的季节。我宁愿热一些也不想在换季时期感冒，所以依然严严实实地穿着校服外套，而在二者之间，雯雯选择了折中的方案。她少见地卷起了袖子，而我的双眼则完全被她毫无防备地裸露着的手臂吸引过去了。

虽然以前就一直这么觉得了，但从这个距离仔细观察才发现，雯雯的手真的好漂亮……但又和同龄其他女孩子的手有着些微的不同。

常年握球拍的手指显得十分修长又很有力，指根和虎口处有被球拍磨出的薄薄的茧，却丝毫不会影响这双手的美，不如说这些难看的茧让这双手在我眼中反而散发着独特的光彩……不，并不难看，这是她一直以来努力着的证明。她这双手并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该有的手，手掌中略显粗糙的掌纹印刻着些许沧桑。我不知道她都经历过什么，但从这双手中，我仿佛可以窥探到些许她难以言说的过往。

然而，随着我的视线渐渐上移，下一个映入眼帘的景象更加让我为之一颤。

那卷起的袖子之下，在她右手的手腕上，有一道显眼的赤红色伤疤。那道伤疤很长，从手腕凸起的那块骨头向手臂斜上方延伸，我粗略地目测了一下，大约有十厘米左右，也许还要更长，而且还有着针线缝合的痕迹。

若用钢琴的节奏来表达，雯雯手中的掌纹大概就是柔缓的叙事曲，而这道伤疤则是轻柔曲调中一个刺耳的不协调音，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胸口。

这是……那时为了救我而留下的吗？

我倒是知道之前她的手臂上有一块从这里摔下去时造成的淤青……是一直在刻意隐藏着这条伤口吗？

“我说康乔，你有在听……”

她的声音绕过了我的耳朵，在空气中飘散，因为我依然未能从刺耳的音符中回过神来。

懊悔，不甘，心痛，担忧，歉意……无数情愫同时涌上心头，如五线谱一般在心脏里搅成一团乱麻，将我的心脏向下拉扯着。而在一段时间的互相撕扯后，最终从缠结中解放出的最为坚韧的那一枚音符，连我自己都觉得后怕。

——喜悦。

雯雯身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是为了我而留下的。一想到这个事实，我就止不住地欣喜。

“哈哇？！康，康乔？！”

雯雯那丰润白皙，久经锻炼而无人能够伤到的肌肤上，因为我刻下了疤痕……宛如一加一等于二，宛如喜马拉雅山屹立在青藏高原一般，她的身上永远地刻下了只属于我的印记。这是无论是谁，无论过了多久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虽然因为这种事而开心有些不尊重雯雯……但是……但是……！

“康，康乔……等……唔嗯？！”

“……雯雯……”

精神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恍惚。等雯雯惊慌的喊声驱散我眼前的迷雾后，我发现雯雯已经被我小小的身体逼入了墙角。自己正在极近的距离以有些强硬的方式牵着她的右手，她美丽的皮肤上那道不和谐的伤疤占据了我全部的视野，而我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一丝细小的温热。

“对，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刚才做出了什么后，我立刻放开了她的手。

“伤口……还会痛吗？”

“早，早就不痛了！没关系……不要在意……那个……真的已经不会痛了，所以……”

所以……？

这之后的话语被她咽进了肚子里。我很好奇她想要说什么，但雯雯努力地声张着自己的伤口已经痊愈的模样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她缩回了被我吻过的右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像是为了证明一样不停轻轻抚摸着那道长长的伤疤……也是刚才我的嘴唇轻触过的地方。

她背对着尚未完全升起的太阳，又耷拉着脑袋，没有扎起来的头发垂在脸前，我只能从发丝间看到她如被热浪包裹而波浪般上下起伏着的嘴唇。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紧贴着身后形成九十度夹角的护栏，似乎想要再次拉开和我之间的距离，然而她脚下剩余的空间，早已不足以让她后退了。其实她要是想逃走的话，完全没有必要一头扎在无路可退的身后，以她的力气，将我这么小的身体推开肯定是轻轻松松，可她并没有那么做。排除她没睡醒脑子没转过来弯这种可能……也许她并不讨厌我这样做？

阻隔在我们之间的那面障壁，似乎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牢固。

“雯雯……？”

迎着她身上飘来的淡淡香味，我向她面前挪动了一些。她依旧是握着手臂缩在角落里，但我们都是坐着，所以往日阻挡我们的最大因素——身高差，在这里可以忽略不计。我想要看清她的表情，于是伸出手，撩开了她遮挡在脸前的长长的发丝。

“等……康乔？别，别这样……”

我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明明早晨的空气还有些冷，可雯雯的脸却烫得像刚烧开的水壶。浓艳的鲜红爬满了她的双颊，腮红一般的色彩与金色的长发交相辉映，在淡淡的阳光下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被染上了她的颜色。说实话，这种刺激对我来说过于强烈了，以至于心脏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停止了跳动。

“哎嘿嘿……这不是能露出相当可爱的表情嘛~”

当指尖碰到她的瞬间，她浑身触电一般猛地颤抖了一下，她想要别过脸去，却被我小小的双手牢牢锁住而无法动弹。

仔细看来，雯雯的脸比我想象中要小一些啊，连我这双堪称袖珍的小手都能轻松地捧住。她半睁着的双眼中，一双棕红色的瞳孔正隐藏在垂下的睫毛之间，她的目光躲躲闪闪的，总是不愿意看向我这边。

真可爱……

冰凉的手掌渐渐被雯雯滚烫的脸颊感染了温度，刚刚还停滞了一瞬间的心脏像突然运作起来的马达一样剧烈搏动着，若是不压制一下，说不定马上就会从薄薄的胸口跳出来……反正我就是没有胸嘛，心脏这东西还真麻烦啊。

“康，康乔……”

一直在叫着我的名字呢……只是名字而已，每天有无数人会叫起的这两个字，但从雯雯口中吐出时却仿佛拥有了魔力。她每次喊出我的名字，我的心跳都会加快几分，身体也渐渐变得暖烘烘的……我脸上的红晕，现在也许并不输给雯雯吧。真是的，这又不是什么需要一较高下的事。还是说她真的会魔法？……不太可能吧？

“什么可爱……别，别这么说我啊……不对，别，别看我……呜……”

“做~不~到~可爱的东西就是可爱嘛~”

我伸出手抚摸着包裹着雯雯的金色长发。由于她平时经常扎着马尾辫所以看不出来，但她的发量其实比看上去要多一些。像是摸着厚实的毛毯一般，手中传来的触感十分地令人安心。

雯雯似乎是放弃了抵抗而紧紧闭上了眼睛，口中偶尔会溢出来的“呜呜”的声音让人不太分得清楚她到底是舒服还是在闹别扭。我的手指陷入了她柔软的发丝中，顺着头发的走向，手指缓缓地在发丝的海洋中游荡着，最终到达了垂在她脸颊两侧的发梢。手掌中的这一缕金发，散发着奇特的香气——这就是她身上香味的来源啊——我这么想着。像木头一样，没那么浓厚的淡雅香气，这种香味我好像曾在哪里闻到过……

薰衣草？对，没错，就是薰衣草的味道。

“别，别闻啊！康乔你今……今天是怎么了……”

“嗯~今天的我，感觉很想变成猫猫呢。”

“猫……猫猫？等……呜？！”

我不顾雯雯的劝阻，将鼻子凑到她耳朵后方，贪婪地将这片香甜的空气全部吸进了身体里。听说猫科动物会用耳朵后侧的汗腺为自己喜欢的东西做标记……这种事情说不定人类也能做得到呢。

“遇到好闻的味道就要尽情地闻个够，因为是猫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薰衣草这种植物似乎经常作为某种意象出现在各类文学作品中，给我一种它离我很遥远的错觉。然而就在前几天，我发现在学校后门的不远处就有着一片小小的薰衣草田，似乎是这附近的住户用那片荒废的空地栽种出来的。

虽然不是猫薄荷，但猫猫应该也是喜欢薰衣草的吧。

薰衣草离我并不遥远，而雯雯此刻也近在咫尺。

 

“呜嗯……”

一边抚摸着她的头顶，一边任由自己的鼻息拍打在她光滑的脖颈上。耳边偶尔会传来的雯雯的呜咽声，不知何时变成了轻轻的喘息，而且似乎是在配合着我的呼吸，每次我呼出气息时，雯雯就会猛地吸进空气。不过与其说是配合，不如说更像是被我的呼吸刺激到了，这里就当做没发现吧。

“呜……康，康乔……铃……声…………”

不用雯雯开口我也听到了，耳边响起的早自习预备铃回荡在校园中，从楼下也传来了马上迟到的学生们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但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想听雯雯的声音。

“已经赶不上啦……就这样把早自习翘掉怎么样？反正也不会有老师来~”

“这……这话从康乔你嘴里说出来……没问题吗……呜……”

“以为我在重点班就一定是好学生嘛？以貌取人可不好哦。”

从成绩上来看我确实是好学生啦，不过我偶尔也想……顺从一下自己的内心，只是这样而已。

不过翘掉早自习这种事确实不太好啦，主要是可蔚和沐子那边。况且雯雯和可馨又是同班同学，万一被她知道我们两个同时翘课，以她的性格绝对会把我们关起来盘问的……关起来倒是不至于，但她喋喋不休的追问真的很烦人。若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暴露给她，肯定会变得麻烦起来。

“嘛……那就回去吧。”

我有些不舍地放开了雯雯，准备等她站起身后再一起回到教室。

“……哎？”

“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雯雯轻轻拍了拍几分钟之前被我抚摸过的脸颊，她的脸上依然布满潮红。唔唔唔……真不想就这么放她走啊……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以后我还能和雯雯见面，现在一定要忍耐……

于是，等雯雯缓过劲来之后，我和摇摇晃晃的她便离开了这片天台。

 

“有些意外呢，见到了雯雯这么可爱的模样。”

“笨蛋吗……我才是被你平时那副乖乖的样子骗了啊！居然差点被年级第一骗着逃课了什么的……”

为了不打扰到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我们蹑手蹑脚地从楼梯向一楼走去。现在即使说些什么奇怪的话雯雯也不能发出很大的声音，她尽力压低声音向我反驳的样子有些有趣，忍不住又想捉弄她一下了。

“哎~可是雯雯不也乐在其中嘛！要不然以后每天早上都给雯雯摸摸头？”

“才……才没有乐在其中！还不是因为你突然扑上来闻个不停……”

“但是真的很好闻嘛，雯雯的味道很香噢，还甜甜的……”

“只是……只是……洗发水的味道……”

“我没见到洗发水所以就是雯雯的味道~”

“怎么这样……呜……”

呜哇，不好，好像有点欺负过头了。应该……应该不至于哭出来吧？嗯，没有哭呢，乖孩子乖孩子~

没一会儿我们就下到了一楼，六班和八班在相反的方向，所以我们在这里就要告别了。

“那……我就先回班去……”

“唔……只能这样了……”

虽然心中万般不舍，但作为学生，还是不能和上课铃声作对啊。雯雯她十分干脆地转过身去，晃晃悠悠地一步一步走向通往八班的走廊的样子让我有些不爽，就不能再表现得舍不得一点嘛？

“对了，雯雯，稍等一下——”

“嗯……？怎么了吗？”

我小跑两步追上了雯雯，虽然也不是一定要在这个距离说的事情，但身体还是自作主张地跑了过来。

“中午……可以稍微等我一会儿吗？”

“中午……？有什么事？”她歪着头，对我的发言表示出不解。

“想说一起去吃个饭啦……很普通的吧！要是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没，没有！并不是不愿意……那我下课后就在班里等你噢。”

“啊……我觉得不要在班里比较好……”

先不说和她同班的可馨，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是雯雯的同桌……就是那个走到哪就把桑拿带到哪的李莉莉。虽然她还没有解释清楚她的雯雯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但被她看到我和雯雯单独待在一起还是会很不舒服，不对，只要看到她在我视野里就会很不舒服……不，只要想起有这样一个人就会很不舒服！

“嗯……在教学楼后面汇合怎么样？只是几步路的距离，那里也没什么人。”

“教学楼后面啊……我没去过那里呢，不过康乔这么说的话，那就这样吧。”

雯雯没有询问原因而爽快地答应下了我的请求，这大概比刚才一个劲地闻她的味道还要让我激动。而且……“如果康乔这么说的话”，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其他人这么说就不会考虑，只有“康乔”提出这样的要求才会答应呢？哎嘿嘿……也许有些自作多情，但雯雯这不是也有在想着我的事情嘛~

内心的欣喜难以掩饰，感觉从自己的嘴里好像发出了有些恶心的笑声……不过看雯雯并没有什么反应，应该是没有发出来才对。只在心里这么笑一笑就好，冷静，冷静……

“那……中午见？”

“嗯！中午见！”

向雯雯挥手告别后，我兴奋到几乎是一步一跳地走上了回到班级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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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下课后，我花了些功夫把沐子和可蔚糊弄过去，这两个人没有可馨那么精明真是帮了大忙……啊，这么说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并不是在说她们笨哦，只是她们两个没有可馨一样的那么多心眼而已。

“雯～雯～？啊，在的在的～”

绕过包围着教学楼的花坛，我透过花丛看到了正靠在墙边玩手机的雯雯。由于是午饭时间，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从教学楼的前面往食堂走去，这片被花朵包围的角落如与世隔绝一般，安静得有些吓人。不过有雯雯在这里，所以我并不害怕。

“久等了——等多久了？”

“几分钟而已，今天……老师稍微拖堂了一会，所以……没有等太长时间，没关系。”

起初她听到我的声音时有些被吓到，似乎以为是被老师发现了，握手机的那只手稍微有些颤抖。等她看到是我之后立刻舒了一口气，不过反倒是另一种程度上地紧张起来。她一边将手机放回上衣的口袋，一边迈着只有平时一半脚程的碎步向我走来。

“那个……要去吃饭？”

“嗯，只是去食堂而已，放轻松点啦。”

她像个关节生了锈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跟在我身后，虽然不至于顺拐，但我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她会被自己的脚绊倒。话说为什么要走在我后面啊，又不需要按身高排队，这是体育课的队列吗？

“雯雯？”

我唐突地站定，没刹住车的雯雯险些撞到我的身上。她果然有些心不在焉的，让我想起来最初在天台上的那些日子。

她的嘴巴像脱了水的鱼一样一张一合，干巴巴的发不出声的样子也和鱼很像。

“那个……是早上我做得太过了吗？”

答案很明显，甚至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得出结论。

早上的自己有些失控，这一点我也是有自觉的。雯雯一直刻意竖起着高墙，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开来，但这面墙壁却被我有些强硬地打破了……打破了吗？我觉得至少也应该是有了些裂痕。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如果打破那面墙就能让雯雯和我变得亲近那自然是最好，但万一那面墙还连接着什么不能去破坏的东西……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我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虽说我好像没见过雯雯生气的样子……唔……还是算了，我果然还是没有故意惹人生气的癖好，更何况那个人还是雯雯。

“没，没有！并不是康乔的问题……我……”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难道这是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就好，我也会好好道歉……但她为什么不愿意说出这么简单的事情呢？

“没……没事……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没关系”“没事”之类的话语也渐渐变得听不到了。她的双眼不停眨巴着，漫无目的地左右闪躲，就是不愿意聚焦到我身上来，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特别可怕的事物。

害怕……什么？

害怕……我？

“雯雯……？”

我伸出手，一边在她面前晃悠着一边呼唤着她的名字。我本想用这种方法引起她的注意……虽然确实让她注意到我了，但和我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噫……！对，对不起……！”

“哎……哎？”

我的手指并没有碰到雯雯，而且我也没有去触碰她的打算，可她却像是被刺激到的含羞草一般将双臂缩到了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自己的脸。她这么一下搞的我也被吓得不轻，伸出的手噌地抬了起来，僵在了半空中。

“为……为什么要道歉？”

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不如说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那个……并，并不是康乔的原因……所以……”

“所以？不是因为我那就告诉我啊，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对……并不是这样。我知道的，就是因为我。

“那是被人欺负了？被什么人？同学？老师？”

“没，没有被人欺负……”

我也知道她没有被人欺负……这样子说不定其实是我在欺负她吧。

不甘心……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说不出口。

“都是因为康乔啊”或者“都怪你”之类的，只要简短的几个字就好，只要责怪我一下就好，这样我就可以好好地道歉然后把这件事翻过去了……

“我……我有那么可怕吗？”

“呜……”

我一步一步地逼近她，而她也为了不被我抓到而步步后退。

“……把手放下来好吗？”

“不……不要……”

沉闷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我们之间的空间被渐渐压缩着。

“我想看着你的脸……可以吗？”

“不……不行……现在……不可以……”

再一次，我迈上前去。这教学楼的走廊并不宽敞，所以并没有位置给我们玩你追我跑，她的背后再一步的位置就是冷冰冰的墙壁，而我也差不多没什么耐心了……

“呜……！”

在情绪下身体爆发出的力气把我都吓了一跳。我一把拉下雯雯挡住脸颊的双手，为了不让她挣脱而握住手腕将其束缚在贴着瓷砖的墙壁上，手上立刻传来了有些凉丝丝的触感……她的手，比往常更加冰凉。左手的指尖还摸到了那道凹凸不平的伤疤。

这样可能会有些痛，抱歉。

“雯雯！”

“康，康乔……放开……不，不对……别，别看我……”

她一边想让我放开手，却没有半点挣扎，一边想让我不要看她，一边又将脸抬到了正对着我的方向。那双手遮挡之下的她的脸庞，正被无法隐藏的阴郁所笼罩着，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又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雯雯……你到底怎么了？”

“我……没事……不用……不要管我，康乔你……”

“我……我很担心你啊……我很担心你啊！”

大脑一片空白……强烈到无法抑制地感情抢在理性到来之前占领了我的思维，化作话语喷涌而出。

“康……康乔……？”

“笨蛋萧雯雯！你总是这样，有什么事都一个人憋着，从来都不和我说……我知道的啦……我知道你不喜欢和人说话，你喜欢这样独来独往……我总是缠着你，也许你会讨厌我吧，但是，但是……！你不知道我……！”

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在最后一刻被迟来的理性按回了肚子里。

“对，对不起！康乔，我没想……！”

我并不想逼她说出什么她不想说出口的话……不对，从行动上来看我就是在逼她。朋友之间就算有那么几个小秘密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我无法忍受她这样折磨自己，我不想看到她这么痛苦的样子。

不过说到底，我们算是朋友吗？

没什么可考虑的，绝对不是。连朋友甚至同班同学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校友。没有“朋友”这张通行证，就意味着我很难以正当的理由去关心她，不管怎么做，都觉得微妙的有些别扭，像这样对她不想说的事情刨根问底也一定很不对劲。

对我来说，雯雯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对她的感情并不只是感恩。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比她想象中要重要得多，说她是支撑着我继续每天生活在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上的支柱也不为过。

但雯雯又怎么想呢？

……我，是她的什么人吗？

从她的角度看来，只是因为我的威胁或者说无理取闹，我和她才能勉强每天在天台共享那么一小段的时光。学校外自不必说，就算在学校里见面我们也不经常会打招呼，也不会像沐子可蔚可馨她们一样很自然地一起去吃饭，一起回寝室。

如果当时我没有说出自己或许还会跳下去之类的话，我们在开学那一面之后就不会有任何交集了吧。

我一直觉得埋藏在心底的某些事情，只要说出来就会好一些，但这些事情也许并不包含雯雯的想法和我对她的喜欢。

如果我对雯雯说出喜欢，维系着我们之间虚无缥缈的关系的那根丝线……那根线如钢琴弦一般的坚韧，却像蛛丝一样细小。它也许并不会断掉，却会在不经意间就消失不见。

握着她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勉强着自己使出的力气也渐渐变小了。手指从她的手腕滑落下来，露出有些红红的印子。

“雯雯……”

“我……我在……”

我拉过她颤颤巍巍的手，轻轻地握在掌心。

“康，康乔……我的手……很脏的，那个……”

“……不脏的，才不会脏。”

我轻握着她比我大出好几圈的手，摩擦着那有些粗糙的手掌。她的手很大，可此时却感受不到温度，然而只是这样握在手里，这样抚摸着她，心里就有些滚烫的东西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对她的喜欢，对自己的不成熟的自责，我拼命忍住不让它们化作泪滴溢出眼眶。

“对，对不起……”

“不要道歉了……笨蛋雯雯……”

就算要道歉也应该是我才对。

是我太心急了。我以为只要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就一定能到达终点，却忽视了站在终点的她的感受。我以为我已经跑出了好一段距离，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竟然选错了跑道。

真是的……我才是笨蛋啊。

“那，那我要怎么办……”

“……嗯。”

我张开双臂，抬头盯着她的脸。

“……哎？”

“哎什么哎……用，用看的就明白了吧……”

我将伸开的胳膊在她眼前晃了晃，虽然大半只手被罩在袖子里，但我觉得这并不影响她领会我的意思。

“让我……抱，抱抱你……”

呜，呜哇……虽然借着气势说出来了，但没想到这种话居然这么羞耻的吗！

脸，脸上好烫……

“哎？哎……哎哎哎哎哎？！”

“别，别叫啦！这种话不要让我说两遍啊笨蛋！唔……真是的！”

有些自暴自弃地，我干脆直接抱了上去。虽然以我的身高手臂只能勉强够到她的腰，但我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她。

被讨厌就被讨厌吧……我这么想着。

不过，也许我正是因为我知道她并没有讨厌我，所以才会这样抱上去。

如果讨厌我，如果不想见我，她大可以甩开我的手自己走开，她也可以干脆不要遵守约定在这里等我。可她还是来了，而且现在正被我抱在怀里。她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证明自己并没有被她讨厌了。

但是，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对我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呢……我不清楚。就算去问她，多半也只会被她糊弄过去，这是她一贯的作风。

可是至少……虽然只有一点点，至少我想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我想让她知道，我绝对不会讨厌她。

“等？！康乔？！”

“你别说话啦！就这样……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就好……求你了……”

“啊……嗯，嗯……我知道了……”

她轻轻答应着，随后便默不作声了。我将脑袋紧紧贴在她的胸口，感受着她的味道，她的身体……

四周……很安静。雯雯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站在这里，任由我抱着她有些紧绷的身体。

“雯雯……可以抱我……吗……？”

也许是隐约地想要确认一下她的感情，我提出了这样有些越线的请求。

“那个……我……”

沙沙……

我感受到她袖口的布料摩擦着我的背后，可她还是没有出手。于是我加重了手上的力气，要勒断她一样抱紧了她的腰。

我和她之间，仅仅隔了几层薄薄的布料，但我却感受不到她的体温。不管我多么用力地抱上去，她都没有回应，我一直等待着狭窄的后背被她有力的双臂缠绕，但她到最后也没有这么做。

即使用耳朵紧贴在她的胸口，我也听不到她的心跳，仿佛她原本就没有心跳。明明近在咫尺，就这么切实地被我抱在怀里的人，这颗心的鼓动，我却完全感受不到。

她站在那里，不停地深深吸气又呼气，像是在做着准备，又或是在压制着什么东西一般，重复着深呼吸的动作。

然而在几分钟之后——或许是十几分钟，又或许是十几秒。在这一段我无法清晰判别的时间之后，我意识到自己所作的事是徒劳的，于是放开了她僵硬的身体。

没有推开我，也许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吧。

“……对不起……”

她依然是在毫无意义地道着歉。

“……嗯，没事。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她低着头，但视线没有投到我的身上。

我没有说话，她也沉默着。我开始反思至今为止做的事情……只是哪里出了差错而已，绝对是这样。

她很温柔。虽然说着不要，不可以什么的，但既不会拒绝我的拥抱，也不会把闻她气味的我推开，甚至如果我就这样吻上去，说不定她也会全盘接受。可是即使她的身体接受了，那颗心里的真实想法也一分一毫都不会透露给我，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站在我面前的萧雯雯就像有着两个身影，一个沐浴在阳光下，对我露出着温柔的笑容，而另一个则藏在谁也无法察觉的阴暗角落。阳光下的雯雯不管是谁都能见到，是最平平无奇的她，也不是我想要触碰的那个她。

我的心脏跳得很快，却感受不到她的心跳。我的体温止不住地升高，她身上却依旧冷冰冰的。

我一直觉得能够亲近她的痛苦是一种特权……她在其他人面前也会这样犹豫不决吗？她在其他人面前也会露出这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吗？

我想要她，想要触碰她，她越是露出这副表情，我就越是想要靠近她，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得不得了。

不会主动向我倾诉心中所想，却又把我的这份感情照单全收，这种矛盾的性格，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狡猾。

我喜欢她，这是经过无数次确认的感情。也许我们的关系保持这样就好，可我总是想要更进一步。

她越是纵容我，我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会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试试她能够容忍我做到什么地步。这样下去，别说是抱她了，也许我会在彻底失控的理性下对她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

但我竟然丝毫想象不出来她拒绝我的样子……也就是说不管多么超脱常理的事情，她都不会拒绝。我想要抱她，她即使胆怯但也还是接受着，如果我说我要吻她……或者说想要接吻，我觉得她就算不愿意也会勉强自己迎合我，甚至如果我就这么告诉她我喜欢她，她也许也会顺着这种气势和我交往。

不过我想要的并不是这种半吊子的关系。

如果她能干脆地拒绝我说不定会更好一些，这样能让我寻回自己身为人类应该保有的理性，可是她又没有。

这副若即若离的态度，不是反而让我有了莫名的期待了吗……

太狡猾了……

 

“累死啦——～～～”

晚上一回到寝室，沐子就一头扎在了可蔚的床铺上。她们是上下铺，相比起来我觉得沐子在可蔚床上的情况比在她自己床上时还要多。

我忘记剩下的半天是怎么度过的了。嘴里残留着有些咸咸的味道，但我并没有吃过午饭的记忆，这些记忆似乎和下午的课程内容一并飞远了。

“体育课接随堂测试，跑了一节课之后根本没有体力做数学题啊～～”

“就算不跑步，子怡你的数学也不好吧？”

跟在沐子后面进门的是可蔚可馨姐妹俩。可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发型梳成了姐姐的模样，要不是可蔚说了句话，我肯定又要把她们两个搞混了。

“哪有！”

“可是上次的分数，是我比较高。”

“蔚蔚你和康乔一样在规格外啊——”

“啊哈哈……为什么把我也带上了……”

因为白天的事，坦诚地说我有些失落，或者说不知所措。我没有力气陪她们玩闹，于是将只装着纸巾和手机的小包包放在了床头，趁她们几个还在吵吵嚷嚷的时候率先抢占了洗脸池。

说起来，在那次之后雯雯完全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呢。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件事。

虽然以她的性格不打过来也不是什么怪事，不如说打过来的话反倒会让人惊讶。但信息都没有发过，就连社交软件的申请也没有回复，加上白天有些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

说实话，我有些心慌。

不管怎么样，问个早安什么的还是很普通的吧？沐子或可蔚她们有一方不在寝室的话，另一个人早上就会十分自然地打电话叫对方起床，晚上也会一直通电话聊到说晚安为止……还是说比较特殊的是她们那边？

也许是没看到？雯雯应该不是那种不经常用手机的人，毕竟会把手机带到学校里来，看到她一个人的时候也基本都是在低着头玩手机，太过经常了甚至让我有些好奇她手机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嗯……睡前给她打个电话吧。

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但我对雯雯就是有这种程度的坚持。而且只是打电话而已，我觉得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刷过牙，用清水洗净脸庞之后，我一边用干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珠，一边拿着手机向门口走去。

沐子和可蔚在书桌前面坐着，从沐子那里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叫苦声，看来是可蔚在利用熄灯前这段时间辅导她数学。可馨不见了身影，我上铺的床帘没有拉上，整齐的床铺上只放了她的书包……是在卫生间吗？

不管怎么样，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不见了……好，行动！

说是行动，也就只是溜到了隔壁的寝室而已。因为这间屋子没有住人，又是走廊尽头，所以一般不会有人来这里，用细铁丝拴紧的门锁也只要稍微扭一下就能打开了，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吧。

几天前就被我解开的门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确认了没人看到自己之后，我迅速推开门溜了进去。背靠着门蹲在门后的这幅模样有点像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这种感觉稍微有些刺激，嘴角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心跳也加快了半个节拍。

我掏出手机，找出显眼位置写着“萧雯雯”的那个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但回应我的是一片沉寂。不仅没有传来雯雯的声音，就连最微弱的呼吸声都没有，简直像是没有人在另一头一样。

“雯雯？”

“啊，是康乔啊……”

听到我说话，雯雯那边终于也有了回应。不过看她的反应像是接到了陌生的号码一样，我记得自己是给她打过电话的，难不成她没有存我的号码？

“真是的，好好地把我的号码存起来啊。”

虽然也有不习惯用通讯录的人在，但我还是若无其事地提了一下这件事。而雯雯那边也“知，知道了……”地这么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着，看来我是猜对了。

那边的雯雯似乎刚刚结束夜跑，准备做点夜宵吃，从电话里能听到微波炉“叮~”的声音，还有有些沉重的喘息。由于没有什么特别的话题要聊，也没有什么需要特意打电话通知的事情，这通电话完全是我自己突发奇想打过去的。

像这样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就给她打过去的无意义的电话，反倒让我觉得有些特别。而雯雯她并没有反感，也没有拒绝……不过我隐约知道她是不会主动给我打过来的，即使在我让她存了我的电话号码之后也一样。

隔着薄薄的木制门板，另一边就是喧闹的走廊。我们互相都默契地没有提起白天发生的事情，因为我觉得这样比较好，雯雯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在这个谁都不知道，谁也不会来打扰的角落，我和雯雯随意地闲聊着，仿佛白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结果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熄灯的时间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和雯雯在一起的时间不管多久都还觉得不够。

我不舍地和雯雯互相道了晚安，之后准备挂断电话。

“等……等一下……！”

用出乎意料的大喊打断了我的雯雯吓了我一跳，她的声音直到几秒后还回荡在我的耳边，不停冲击着我的耳膜。

“怎么了嘛？还舍不得挂掉？”

“并，并不是！……不对！才不是这个……”

我打趣地回答着，往常的雯雯一定会慌慌张张地否定……虽然这次也是否定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雯雯她在电话里会说出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

直到不久之前我还觉得雯雯用“帅气”这个词语比较合适，现在的她却已经和这两个字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了，不过这样的她也不错。

我很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捉弄她一下，不过我更好奇她这半句话的后续所以还是忍住了。

“那个……周末……要不要，就是，去那里走走……？啊，如果康乔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哎？！要去！要去要去！！！”

雯雯居然会邀请我在周末出门……！

——喜出望外。

这个自从小学学到以来就完全不曾用过的成语用来形容我此时的感受再合适不过，特别是白天还发生了那种事之后。我几乎忘记了现在已经熄灯，不自觉地喊出了声，幸好没有被查寝的老师发现。

“那，那就这么定了……具体的时间到时候再通知你，晚安！”

咔嚓。

撂下这么一串话后，她飞速挂掉了电话，速度之快以至于我以为她又把手机扔了出去。

和雯雯出门啊……欸嘿嘿……

只是想想，就已经开始傻笑起来了。说不定雯雯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总是傻笑着。白天的事情立刻被我抛到了脑后。不过还是捡回来的好，我得稍微注意一下不能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该回宿舍了。

这么想着，我轻轻拉开了这间空房间的门。

“哟~”

——然而在门口，最意想不到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可，可馨？！”

她的笑脸浮现在我眼前，与其随之而来的还有难以言喻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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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可，可馨？！”

“嘘~小声点哦，老师可刚走没多远。”

她穿着深蓝色的睡衣，用手指着遥远又漆黑的的走廊另一侧。那里闪着手电筒的灯光，我随即明白那是还在查寝的老师，于是赶紧捂住了嘴巴。

“为，为什么会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回来，帮你打圆场还挺麻烦的。”

“啊……抱歉~对不起啦。”

“道歉就不必了——毕竟让我听见了很有趣的东西呢～”

她捂着半张嘴咯咯地坏笑着，黑暗中隐约闪着光的双眼不停瞟向我手中的手机。听见了……是指字面上的意思？

“听见？可馨你听见什么了？”

这里就明知故问一下吧。要是被这个和雯雯同班的家伙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绝对会非常麻烦。

虽然我想象不到会有什么后果……但就是这种未知才是最可怕的，我完全想象不到她会做出什么来，换句话说就是她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林可馨就是这么神奇的人。如果能糊弄过去就好了。

“「雯雯」～是我班上的那个？金色头发的。”

听到从她嘴里说出雯雯这两个字，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她踮起脚尖用手比了一个高到夸张的位置，我觉得雯雯就算再怎么高也还没到门框顶部。

“……是不是呢～可馨你听错了吧？”

“是吗？那能告诉我你在和什么人打电话吗？还有今天早上……不对，应该说每天早上吧？每天都起那么早，总不会是去偷偷做习题吧？”

啧……果然，变得麻烦起来了。

她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把我重新堵回了那间空荡荡的寝室，一如我中午对待雯雯那样。难道她连中午的事情都看到了……不可能吧，那时她应该和可蔚沐子她们在一起，她又不是超能力者。

总之，我先离她稍微远了一点儿。她给我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咬上来的感觉，而且虽然是不可抗力，但被她用这种看透一切的眼神居高临下俯瞰着的感觉也不是很好。

“就是那样啦，年级第一可是很难保持的啊。”

我决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反正也是说谎，与其编一个马上就会被她识破的谎言，不如就这样委婉地告诉她“我不想回答”。她很聪明，应该能立刻明白我话中的意思，这份聪明要是有一半能放在学习上，年级第一估计就要易主了吧。

“哼……”

她压低了声音，用背严严实实地倚靠住门板，一副我不说出来就不放我回去的气势。

……嘛，既然这样，我就陪你耗下去。

不过在这一片黑暗中，互相都沉默不语也很难熬，想着至少从她嘴里套点话出来，我在她之前开口了。

“你……”

“嘘。”

然而，刚刚说出口仅一个字，就被她轻轻的嘘声堵在了嗓子里。如果只有她的嘘声我是不会就这么住口的，但随之而来的，还有走廊外沉闷的脚步声和从门上的玻璃窗外透进来的手电筒的光亮。

我轻轻捂着嘴唇，听着脚步声慢慢靠近，从走廊另一头，直到隔壁的我们宿舍外，终于在我和可馨所在的这扇门的门口停了下来。

不会吧……难道被发现了？

门外用来锁住门的铁丝不见了踪影，虽然这不是什么显眼的变化，但只要稍微注意一下还是能发现的。即使可馨用自己的身体抵着这扇门，但只要被老师发现里面有人，我们就不得不主动走出来，这是我最不想遇到的情况。今天发生的各种事已经够不顺心了，就别再给我添堵了啊。

门外依然没有动静。可馨紧贴着门板，而我为了不被从门上的窗户看到而蹲了下来。我们都憋着一口气，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一下，但心脏却因为紧张而跳得越来越快。

一段时间后，从靠近这边的楼梯处传来了向下的脚步声，看来这次老师真的走了。

“吓死我了……”

待最后一丝脚步声也消失在黑暗中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因为和可馨在一起，就算被老师发现也能有无数借口搪塞过去，但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在学校保持自己“好学生”的身份。成绩好就意味着在学校里享有某种程度上的特权，虽说我并不是奔着这种特权才装出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但的确会方便很多。天台的钥匙和宿舍大门的钥匙之类，只要有适当的理由和老师说一声就能得到，学校附近就有配钥匙的地方也还蛮方便的。

“算啦，看上去你也不准备说。”

经过这一突发情况之后，可馨看上去也打消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虽然这很不像她的作风，但我还是稍微轻松了一些。确认老师已经离开这条走廊之后，可馨打开了门，带着我回到了寝室。

“嘘……”

上铺的可蔚打着没那么明亮的台灯，正靠着墙读着手中一本厚厚的书。见我们走进，她轻轻地嘘着声，同时指了指下面。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下铺的沐子正卷着被子躺在床上，已经熟睡的她露出了一副幸福的睡脸，同时从她的鼻子里传来了轻飘飘的呼吸声。

“抱歉，可蔚你也早点休息吧。”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将灯熄掉，看起来是在等我们。等我尽量轻手轻脚地换上睡衣，钻进有些凉丝丝的被窝之后，我才听到从可蔚的床铺上传来眼镜腿互相碰撞发出的金属声，在一声细小的“啪”之后，寝室终于只剩下了黑暗。

“打扰一下~~”

“等……可馨？”

然而，可馨并没有趁可蔚熄灯前爬上床铺。在一片漆黑中，我感觉到床边陷下去了一小块，从可馨细微的声音与我的距离来看，她应该是坐到了床边。

“萧雯雯……你喜欢她？”

“哈……哈啊——？”

原本已经躺下的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可馨？别欺负康乔啊。”

“好——姐你先睡吧~”

可馨一边敷衍地回复着姐姐的责备，一边用食指竖在嘴边，对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家伙，想干什么啊……

嗡嗡——

她指了指我枕边发出亮光，还在振动着的手机。我拿起手机一看，发现社交软件上多了一条新的申请，用着巨无霸汉堡图片当头像的用户一旁的备注是“你亲爱的上铺”。

可馨……她从哪里搞来我的手机号码的？

“太大声会吵到她们俩，用那个吧。”

她自顾自地留下这句话之后，转身爬上了床。

看来她果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

拉上窗帘之后的四人宿舍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没有像可馨一样装床帘，要是被老师杀个回马枪就不妙了，于是我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以防万一又把手机的亮度调到了最低。

「还没睡吧？」

手机发出了嗡嗡的振动声，一串文字从屏幕上方浮现。

明知故问啊这家伙。

「没有，但已经很困了，有什么话就快点说。」

我在键盘上敲出这么一串不太友善的句子。

「哎呀，生气了？被我说中了吗？」

「知道的话就别闹了，快点。」

被她知道的东西，不管怎么否定都是没意义的，所以我也就承认了。其实我还是有一些不安，我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喜欢雯雯的事情。

「好可怕~」

随着这句话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张配字为瑟瑟发抖的表情包。我本想回她两句什么，但从屏幕顶端的名字下方显示着“正在输入……”的字样，姑且先看看她要说什么吧。

「好了好了，我也很困了，还是说回正题吧。」

「萧雯雯，就是那个金色头发的。」

「你喜欢她，对吧？」

嗖嗖嗖地，她一口气发来了好几条消息，手里的手机像是按摩器材一样震得我手掌发麻。

「和你有什么关系？」

「别这么说嘛，我们是朋友啦。」

朋友这件事我并不否定，即使她性格有些奇怪，但我，她，还有可蔚以及沐子四个人毫无疑问的是朋友，只不过和她这种人当朋友真的很累人。虽然她平时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依据这场对话的结果，我也许要考虑重新审视一下和可馨之间的距离了。

「话说不反驳的话我就当康乔你承认咯。」

「哎呀，原本只是听到一些传言，没想到是真的啊。」

「康乔原来真的会喜欢女孩子吗？」

“想吵架吗？”

虽然我知道她没有恶意，但这些字刺入视线时还是不免让我有些上火。于是我抬起脚用力踹了一下上铺的床板，从头顶传来了沉闷的咚声和轻轻的呜哇声。

“可馨？明天早上要是起不来我可不会叫你。”

“这次真的不关我的事啊好姐姐……”

「对不起！」

「真的生气啦？对不起嘛！」

「明天的午饭我请你，别生气嘛。」

和这些文字一起，她传来了一张流泪的表情。

「不用你请，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那个啦。我可以帮你哦~」

「……帮？你能帮我什么？体测吗？」

不用想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我隐约有些察觉到她想帮我什么了，但有些不可思议……或者说我觉得她没有理由会那么做。

「只有那个不行啊——」

「是那个金发的事啦。我和她在一个班上，有个能亲近点的人不是会方便一些？」

果然，是在说雯雯的事，和我想的一样，她是想帮我和雯雯搞好关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为什么？

「别卖关子了，到底有什么企图快点交代出来。」

「企图什么的说的好难听啊。嘛，不过我确实有想拜托康乔的事情。」

「教我学习吧？」

……哈？

什么东西？教她学习？这是可馨能说出来的话吗？

「别不回复啊，睡着了吗？」

「还醒着。不过为什么是学习？你的成绩考上大学应该不是问题才对。」

「是啦……不过还是想追上老姐啦。当妹妹的总是被拿来和姐姐做比较，我也很不好受呐。」

……居然是这么朴素的理由，这不是还蛮有学生的样子的吗？虽说她本来就是学生。

可馨的成绩算不上差，虽然人在普通班，但排名也在年级中上游，如果没有可蔚这个年级第二的姐姐，她毫无疑问的称得上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最令人吃惊的是她几乎从来不做多余的学习，做完必须的作业之后就会把时间花在各种似乎没什么意义的事情上，也正因此，提出这种合理请求的可馨，此时十分的不合理。

「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可蔚？都住在一起，学习什么的应该更方便才对。」

「哪有！老姐她天天被小不点霸占着，根本没有留给我的时间啊——」

小不点是指沐子，明明我比她更矮但可馨却直呼我的名字而叫沐子小不点，我不知道该理解为是因为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比较高大还是被她特意疏远了，毕竟我们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被她起外号。

前者的可能性存疑，但我也并不觉得是后者。因为她并不会和想要疏远的人聊这么长时间，更何况我们的关系其实还算不错，只不过她实在太烦人了。

「这样啊……吃醋了？」

「谁会吃那个笨蛋老姐的触啊！」

「话说话题跑偏了！」

面对我小小的反击，她果断地发来了这两句话。两行文字之间并没有间隔太长时间，还把醋字打错了，看来是有些着急地敲出字来的。

「考虑的怎么样了？要不要答应我的要求？」

「我帮你和那个金发搞好关系，你来教我学习。」

「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的，按你的规划来就好。」

该怎么办呢……

教她学习什么的对我来说不算难办的事，教她的时候也算是在复习，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而且时间也由我来定。

她开出的条件看上去似乎对我没有任何坏处，不如说过于超值了，这不像她的性格。这种写满了不对等的交易，更加让我觉得可馨她绝对有什么更加深层的企图。

「还在犹豫啊。」

「嗯……」

「这样吧。」

「我的班上有个你很在意的女生对吧？那个金发的同桌，我记得是叫立立立还是什么的……」

是说李莉莉？可馨这家伙明明和雯雯和李莉莉都在一个班，怎么到现在了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呢……

「是有这么个人来着，她怎么了？」

「她和那个金发的关系看起来不一般啊～这两个人在班上都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特别是那个立立立还是叫什么的，总是一副很吓人的样子啊。但她只和那个金发走得特别近，不觉得她们之间有些什么吗？」

「……所以？」

「我帮你调查她们两个的关系，确切的说是调查立立立，怎么样？」

原来如此，十分简单易懂的方式。的确，我很在意李莉莉和雯雯的关系，虽然李莉莉自称很讨厌雯雯，但从可馨的话里看来，李莉莉她和雯雯关系其实不错。要说我不好奇，那肯定是骗人的，但私自调查别人的隐私这种事情……

「……好吧，成交。」

如果是和我不相干的人，我多半会有些顾虑，但这是为了雯雯……倒也不能拿雯雯当借口。这是为了我，仅仅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啊哈哈，多谢惠顾～」

可馨几乎是瞬间发来了这么一句话，虽然我看不到她的脸，但她多半正窝在被子里咯咯咯地笑着。算了，不管她有什么企图都随她去吧，只要她能够好好履行自己的承诺就好。

「顺便问一句，这周末康乔你有时间吗？」

周末？虽说和雯雯约好了要出去，不过也就只会占用一天而已，要说有时间也算是有时间吧……

「姑且算是有时间，有什么事吗？」

「交易啦，交易。不是约好了要你教我学习吗？在学校很不方便啊，所以想说等周末找个其他的地方。」

「这么快？我这里可还没收到你的情报呢。」

「放心放心，到时候见面之后就会告诉你的。」

见面之后？是说这周末吗？她的意思是这周末就能打探到李莉莉的消息？

不管从我这边还是从她那边来讲都太快了吧？今天可是周四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末见！」

「好好期待着我的消息吧！」

「晚安！」

在她传来一张写着晚安字样的表情包后，我听到头顶传来了布料摩擦的声音，看样子我就算回过去她也不会有回应了。

「还有，她叫萧雯雯，不是什么“那个金发”。至少把同学的名字记住啊。」

姑且我还是给她回了这样一条消息。

这样真的好吗……熄灭了屏幕后，我稍微这么想到。

不过都已经说定了，现在再反悔似乎更不合适。

算了算了，还是等周末看看可馨到底要怎么办再说吧，大不了到时候再以她提供的情报没什么参考价值来拒绝掉就好。

……睡觉吧。

我将手机放到枕头下面之后合上了眼睛，没几分钟便被朦胧的睡意笼罩了。

——

次回，堂堂休刊！

---

12.

“唔……”

现在是……几点了？

脑袋旁边手机的闹铃传来的嗡嗡的声响将我从模糊的梦中唤醒，我手忙脚乱地摸到手机，想要关上闹钟的时候，却发现脑子里一片混沌。

这个闹钟怎么关上来着？

以此为首的不少常识之类的东西突然从我的脑子里飞走了。

我试着向上滑动屏幕上的锁定键，没有反应。按键和记忆中的模样微妙的有些不同，屏幕也像是坏掉了一样毫无动静，而闹钟依然在我手中响着。

那就……关上屏幕？可是我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应该在握住手机的右手大拇指位置的那颗小小的按键。

啊……

我把手机拿反了。

不知过了多久，脑子稍微清晰起来了一些的我终于意识到这件早该发现的事情。

调转了手机的方向，锁屏键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解锁键也能滑动了。可我还是没能想起关掉闹钟的方法，仿佛原本就不存在这种方法，闹钟就是这种会一直响下去的东西。结果在朦朦胧胧之中，不知碰到了哪里，总之闹钟是不再发出嗡嗡声了，取而代之的是屏幕上出现了“闹钟将在五分钟后再次响起”的小字。

五分钟啊……

反正也睡不着了，去洗把脸吧。

拖鞋在离地面一毫米左右的空中拖沓着，将我带到了卫生间。

我打开了卫生间的白炽灯，面前的镜子上模模糊糊地印出了我有些疲惫的脸庞。淡金色的头发乱蓬蓬的，黑眼圈也隐约在眼眶周围浮现起来，除了生病以外，我几乎没怎么见过自己的这幅模样。直到我用指尖触碰到自己干巴巴的脸颊之前，我甚至都还有些怀疑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昨天晚上，我少见地没睡好。不如说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经常睡不好。这张有些呆呆的脸最近差不多已经成了我的日常，而导致我睡不好的原因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因为我梦见了她，那个自一个月前开始强硬地闯入我生活的女生。

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梦见她了……大概每周都会有那么两三次，有时候会多一些，这几乎成为了一种自然规律。我所做过的梦很少能够在醒来之后还记得，但和她在一起的梦却异常清晰，清晰到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梦见她时的场景。

那天，她和我并肩走在学校后门那条沿河的石板路上。那条奇特的种着一片薰衣草的小路只有五百米左右，我们却走了很久很久。我们似乎在说着话，似乎从昨天吃了什么聊到未来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更加具体的细节。也有可能我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走着。

结果之后没几天，我就在学校门口遇到了她。

虽然不是同一条路，并非只有我们两人，也没有太多的交谈，但和梦中的场景稍微对应上了一些。
我认为这只是巧合，并没有过于在意。

再之后，在我把她带到教室的那天，我再一次梦见了她。

我梦见我们一起出门，像朋友一样在市中心的商业街闲逛着。周围有很多人，但很安静，我们似乎逛了很多的店，但我一家店铺的招牌都回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像相机的准心一般固定在我视线正中央的她，开心得像个得到了糖的小孩子。

在梦的最后，她抱了我。

小小的身体像是燃烧着火焰，在梦中感受到的温度几乎将我焚烧殆尽。

比起这个奇怪的梦，在那个梦的不久后，对于现在则是不久前的两天前，她和梦中一样地抱了我。不过并没有梦中那般炽热，也许是我稍微惹她生气了的原因。

在天台时她还用嘴唇轻触了我一直不愿让她看到的伤口。我觉得这种事情在常识上应该称作亲吻，但我不相信她是带着那种感情将嘴唇贴上来的。之后她又突然贴近了我的脸，在我以为她会做些什么时，她却只是闻了闻我的头发。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些情况，也并不喜欢她这么做，于是我的第一反应是逃跑。在她要求我抱她的时候也犹豫了，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做。
被她抱着，被她闻着，这些事我并不会觉得开心。

虽然只隔着两层布料，一层皮肤，但我完全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她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触碰我的？这个拥抱是不是有什么含义？诸如此类的问题从我的身体被她禁锢的一瞬间就源源不停地涌进脑子里，被这些问题扰乱的我已经无暇顾及拥抱这一行为本身了。

……而且，就连我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明白了。

被她抱着的时候，被她闻着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哭出来。

没有缘由，就是觉得心中一直紧绷着的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断开似的。我只能强行将它压抑下去，若是这东西真的断开来，至今为止努力维持着的一切就全部结束了，我会变得不是我自己。我不想这样。

但是，带着一丝不该有的期待，也想当做是那天惹她生气的赔礼，我还是邀请她在今天一起出门……从我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或许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若是几个月前的我，绝对不会因为和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吵架而请她出去玩。人际关系这种东西，我觉得失去了也就失去了。但如果是康乔……

这种感情……很奇怪。我本以为自己能和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康乔，但从事实上看来，我似乎做不到。我不想看到她哭，不想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一想到她可能会生气而从今往后都不搭理我，甚至从我身边消失，我就没来由的心痛。

我不想和她走得太近，但又不想她彻底离开我身边。虽然很矛盾，但这就是纠结的事实。

——总之，我把地点定在了和梦中一样的商业街。

我觉得这不是太奇怪的地方。以学校为出发点的话步行十几分钟就能走得到，而且不管是不是高中生，在假期去那里逛街的人都不少，那里应该不是什么需要特别在意的地方。

……然而，在昨晚的梦里，她吻了我。

不过并没有吻到。她用力地踮起脚尖，用小巧却充满温度的手掌托起我的脸颊，然后闭上眼睛，向着虽不是伤口却也已经开裂的我的嘴唇缓缓靠近……

但在这之后，我就醒来了。

想来也是，在我的大脑中并没有储存过与接吻有关的知识，我也无法完全依靠想象力去构建出她嘴唇的触感。

我触摸着因整晚没有补充水分而干裂的嘴唇，不知为什么，前几天被她抱过的这具身体正在隐隐作痛。

梦是人内心的反映，是人在醒着的时候想要做的事情的延续，看来这条理论在我这里并不成立。

至今为止做过的与她有关的梦，都在现实中或多或少以某种方式重现了。而且随着梦的次数变多，梦里的感官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现实中发生的事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向梦中靠近。一次两次还好，但若是十次，二十次，三十次……我没有信心能在那时还分得清梦与现实的界限。我甚至隐隐有一种错觉，我觉得我的梦似乎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的幻影。另一个我是我，又不是我，她比我更加坚强，做着我不敢做的事，过着我过不了的生活。

不管怎么说，一起散步或者抱在一起，哪怕是闻一下头发的味道，我觉得这些都还算在朋友能做的事情范围之内……但接吻就有些过了。我并不是会去亲朋友的嘴唇的人，我觉得她也一样，这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脸颊也好手臂也好，我都没有想过要吻她，而我也不太喜欢她吻我，只是想象一下就感觉心脏被紧紧攥着一般不停传来剧痛。

……接吻这种事应该留给真正珍视的人，我觉得她也应该更加爱惜自己一点才好。

只不过，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很难算得上是朋友。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这份关系应该有一个另外的名字，但即使翻烂了新华字典我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复杂，但绝对不是“朋友”这简单的两个字就能解释得通的。

因此，我有些不安，开始考虑要不要推掉几个小时后的行程。现在才七点多，和康乔说一声的话她应该能够同意。也许她也会觉得很麻烦，至今为止我们共同的活动范围也就只停留在学校附近而已，一下子将这个范围拉伸到商业街，她或许也会觉得有些累。

说到底，我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才答应和我一起出门的。也许她只是很温柔，觉得不好拒绝我的邀请才勉强自己和我一起出门，这样的话，我还是识相点主动收回邀请好了。当然也有可能她的性格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好，或许她是想要捉弄我才答应下来，就这么放我鸽子，让我在那里干等上一天也不是没可能。

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取消行程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并不了解她，也因此不想过于靠近她，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彼此还是不要有太多关联比较好。

可是……

我又不想这么做。

我拿起了手机，在聊天框上打出了“对不起，果然还是不去了吧”这句话，可手指却无法按下那个小小的发送键。

手指和按键就像是互相排斥的同极磁铁，不管我多么努力，身体都在抗拒着让我发出这条消息。

……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也许是我们总是瞒着其他人偷偷见面的缘故，我偶尔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但越是平静，就越是会容易变得悲伤……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混杂在我的胸口，让我分不清到底哪一边才是真实的。

“哈……”

我深深地用空气灌满干瘪的肺，然后将二氧化碳和心中某种让我快要哭出来的感情一并吐了出去。

也许，我其实想要见她……

我……该怎么办才好……

嗡嗡——

“哇啊！等……！”

不知不觉中，五分钟过去了。刚才没能被我完全关上的闹钟再次响了起来，放在洗手池上方的手机在振动下滑落，掉落在白瓷的洗手池中发出震耳的响声。幸好我还没有打开水龙头。

我捡起手机，按照已经浮现起的记忆中的步骤关掉了闹钟，确认它不会再响起来之后才开始了洗漱。

嗡嗡——

“哎？哎？”

在我发着呆刷牙的时候，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一分钟左右之前我很确信自己一定把闹钟关掉了，但立刻又怀疑起来。是我还没睡醒，其实刚才关掉闹钟时自己还在梦里？是手机被刚才那么一摔坏掉了？还是昨天晚上我定错了闹钟的时间？

「早上好！」

屏幕上方浮现的短短三个字，打消了我的一切疑虑，同时为我提供了一个未曾在我脑海中出现过的全新选项。

“是康乔啊……”

我含着牙刷，犹豫着拿起面前的手机，片刻后回复了同样的「早上好」。不过感叹号什么的还是太夸张了，所以我没有加上去。

「雯雯起得好早！」

「刚起床而已，正在刷牙」

「那也很厉害了！我才刚睁开眼？」

「啊，发成问哈了。」

是想打问号吗？连着打错了两条消息，看上去她确实是刚睡醒的样子。

眼前的镜子中，在我身旁似乎浮现出了她穿着那身鲨鱼睡衣，睡眼朦胧的身影。

「是九点在学校门口集合，没错吧？」

当然没错……因为这是昨天晚上我亲手发给她的时间和地点。

学校离商业街很近，离我家也很近，当然，离她住的寝室是最近的。担心她会不会起得太早而没有精神，所以我特意将集合时间定得晚了一些，毕竟我平时就总是占用她睡懒觉的时间，至少在双休日的今天应该让她好好睡一觉。

不过从我们正在用社交软件互传消息这一点来看，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没错」

正在刷牙的我用不常使用的左手别扭地打出简短的两个字，消息在发出去的一瞬间就变成了已读。

「嗯！那就待会见！」

「嗯，待会见」

在最后的消息显示出已读之后，她便没有再回复了。

结果话题一直被她牵着走了，到最后也没能向她说出取消行程的事情。

……算了，自己提出来的要求，到头来再自己反悔还是不太好。

即使她可能不是真心的，但从板正的文字里我看到了她那副笑着的模样，就算是被捉弄也好，我还是想看到她开心的样子。

洗漱完之后，我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自己恢复往日的神色。我换上了便于活动的短袖T恤和运动裤，最近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从下周开始也可以开始穿短袖校服去学校。不过只穿一件T恤果然还是有些朴素，于是便又在外面穿上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防晒服，虽然这样的搭配依然与时髦无缘，但我想至少这样能让自己配得上站在可爱的康乔身旁。

现在的时间距离集合还有些早，就算待在房间里也是无所事事，我决定就这么出门，在周围稍微绕一绕再到学校门口去。

——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要进行所谓的“在周围稍微绕一绕”，就必须要经过一次学校门口，而当学校的大门出现在我眼前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也同时映入了我的视野。

“康乔……？”

现在才刚刚八点，但我明明记得我们约定的时间是九点……她是刚出来吗，或者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还是说是我记错了时间，其实我们约定的时间是八点……不对，我们不久前还联络过。我拿出手机翻找着我和她的聊天记录，上面分明写着“九点在校门口集合”。

“雯雯？”

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红色的女孩在这之前捕捉到了我的身影，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跑向了我，棕红色的小皮鞋踩在地面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可爱声音。

“啊，康乔……早上好？”

“早上好！”

我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竟然提前一个小时站在阳光下等待着我的女孩，只能动用脸颊下半部分的肌肉做出了一如往常的笑脸，但在她灿烂的笑容面前，自己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黯然失色。

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居然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就这么开心吗……？

越来越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了……

因为先前已经告知过康乔我们的目的地，所以她并没有犹豫就向着一个方向走去。我迈着比平时小一些的步子，在她身后两三步的地方跟着她。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康乔的夏装。虽然这么说，其实我也就只有在刚开学的那天和之后的某一天见过她日常服装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中，她几乎一直是穿着那身松松垮垮的校服运动衫。

啊，还有那身鲨鱼造型的睡衣。

走在我前方不远处的康乔正穿着有些短的泡泡袖T恤和淡粉色长裙，红色头发被一顶帽檐很大的遮阳帽的阴影遮住，变得更加深红。斜挎过娇小肩膀的可爱小皮包依然是先前见到过的那个。说起来，康乔即使在学校里也一直挎着这个包，看起来康乔是真的很喜欢它。

“……嗯？”

似乎是看过头了，康乔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向了我的脸，我立刻将视线从她身上转向了路旁种着的树。

“想看就看嘛，这衣服本来就是穿给雯雯看的。”

她这么说着，小小的身体追逐着我的视线在我眼前跑来跑去，不管我看向什么地方，她都会立刻挤进我的视野里来。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她会伤到脚，为了避免这种我不愿看到的情况，我只能屈服于她的坚持。不过我还是没办法看向她的脸，只得低头看着她的衣服。

“怎么样，怎么样？”

“啊……嗯……很……很……还蛮不错的……”

很可爱。

这三个字在我的喉头盘绕了许久，但无论如何它都无法攀上最后的几厘米距离化作话语从我口中涌出。结果到最后我只给出了“蛮不错”这听上去十分敷衍的回答。

“蛮不错啊~我也觉得这衣服很可爱呢！”

可爱这个词语本身就很可爱，而我不太适合说出可爱的话。还好，看起来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说法。

“说起来，雯雯不怕晒吗？皮肤会变得干巴巴的哦。”

她若无其事地踮起脚尖，用纤细的指尖戳了戳我一侧的脸颊。我一下子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猛地看向她的脸——还好，现实中的她即使踮起脚也只是勉强伸手够到我的脸而已，嘴唇也和我还有一段距离，要是我不蹲下的话她是亲不到我的。

不过很奇怪，我并没有放下心来的感觉。

“啊哈哈，好奇怪的反应。”

“别，别捉弄我……我涂了防晒霜，所以，那个……不用担心我。”

“嗯嗯~这样啊~”她这么回答着，把手指收了回去。我正准备松一口气，却听到了嘿的一声，然后感觉脑袋上被很大力地扣上了什么东西，视线上方大概三分之一的地方被它遮盖住了。

“哎？”

我摸着头顶，手中传来了相当舒服的布料的触感，同时眼前原本有些刺眼的阳光被遮挡了一部分。我随即意识到这是康乔刚才戴着的那顶遮阳帽。

“嗯嗯，这样的雯雯看上去更可爱了呢。”

没了帽子的遮挡，她的红色头发在阳光的直射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这么一来，反而比被遮阳帽挡住的阳光还要耀眼了。

“这，这怎么行……帽子……还给你！”

“不行！今天一天雯雯都要戴着这顶帽子，不然我就生气了！”

“哎……怎么这样……可，可是……这样康乔你该怎么……”

“我嘛，就借用一下雯雯咯~”

“哎？”

她映在地上的影子点了点头，我听到棕红色的小皮鞋啪嗒啪嗒地踱着步，来到我身旁停下。然后，我们的影子融合到了一起，她那曾经感受过一次的体温也似乎通过影子连接着的部分传递给了我。

从康乔的帽子上不断涌出她的味道，那股独特的，有些泛苦的洗发水的味道，那似乎是中药材的气味。我并没有像现在这么近地感受过这股气味，所以我刚刚才发现，在这阵苦味的余韵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头顶传来的清香与一旁的康乔的体温混杂在一起，扰乱着我的大脑，视线也变得如梦中一般朦胧起来。

如果真的是在梦里就好了……我忍不住这么想着。

这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说话。她似乎不太喜欢我跟在她后面，每次我放慢脚步，她都会拽着我的袖子拉着我往前走。不过，看上去她好像乐在其中，我便没有阻止她……只要她能开心就好。

---

13

“雯雯！这个好可爱！”

“啊……嗯……”

一来到商业街，这家伙就像脱了绳的小狗一样到处跑来跑去，虽然她开心是好事，但要随时都保证她在视野里还是有些费劲。她和我不一样，我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里哪来的这么多体力，突然抱住我的那天也是，从她纤细的手臂上传来的力量让我觉得她恨不得把我的腰都勒断。

“雯雯！来试试这个！”

她拽着我的袖口，拖着我来到了一家看上去和我格格不入的首饰店里。面前的柜台里陈列着各式各样闪闪发光的饰品，而康乔手中，正捏着一枚小小的银色戒指。这枚莫比乌斯环造型的戒指虽然并没有过于华丽的装饰，但比起旁边那些花里胡哨的款式，我倒是更喜欢这种简单的风格。

“这个……戴不上的吧？”

不用看就知道，康乔的手比我小上好几圈，手指肯定也是一样。这枚戒指比她的手指的尺寸要大一些，但要给我戴还是有些小了，我的手指肯定戴不上。

于是我试着在那枚戒指原本摆放的地方附近寻找大一些或小一些的尺码，但不幸的是这款戒指似乎很受欢迎，整个展柜里只剩下这最后一枚。

我本想拒绝康乔，但她十分顽固，一边说着“试试嘛试试嘛”一边硬是把我的右手拉了过去。不过她用戒指在我的五根手指前比划来比划去，发现不管是食指还是中指，无名指都显得戒指太小了，最后只能松松垮垮地套在小拇指上。

“唔……不合适呐……”

她端着我的右手绕来绕去，像观察艺术品一样仔细检查着那枚变成尾戒的银色指环，发出着后知后觉的感叹。

虽然我觉得不合适这种事情应该在第一眼就能看出来就是了……

“算啦，去看看别的吧！”

随后，她十分干脆地把戒指从我的小指上摘下放回了原处。

“哎……就这样？”

我有些惊讶。

她那么满心欢喜地带着我跑到这里来，结果就只是为了试这枚和我的手指完全不符的戒指？

“雯雯还有什么想看的吗？”

“倒是没有……但是康乔不用看看自己喜欢的吗？”

我低头看向玻璃的展柜，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漂亮戒指。虽然我不太懂时尚，但我觉得这里面应该有不少康乔这样的普通女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嗯？刚才那个就是我喜欢的啊。”

“哎？”

我盯着那枚被她放回绒布底座上的银色戒指，心中的惊讶一时间扩大了几分。

“但是你都没有试一下……”

“因为雯雯戴起来不合适，所以就不喜欢了。”

什么……？

越来越……无法理解……

我有些没太搞明白，为什么她的喜好要取决于我戴起来好不好看？我觉得首饰之类的东西应该是自己戴起来试试更好一些……难道康乔的喜好是这么容易因为别人的态度而改变的吗？

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她对我也……

“别想这个啦，雯雯是喜欢项链还是耳环？”

变得有些遥远的声音突然刺入了我的耳膜，将我从刚刚开始深陷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康乔变得怎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

我摇摇头，甩走了开始变得有些奇怪的想法。再次抬起头后，却发现康乔已经站在不远处的其他柜台前了。照应着她刚才的话，她左手边是摆放着许多闪闪发光的项链的柜台，而右手边则是耳环。

“唔……一定要选的话是项链吧……”

其实我对两边都谈不上喜欢。硬要说的话我是那种不戴饰品主义的，因为会在各种想象不到的地方碍到事，所以我选择了相对来说会方便一些的项链。

而且我觉得康乔也没有打耳洞。

“不过康乔你不是没有打耳洞吗？怎么会对耳环有兴趣？”

绕过其他顾客回到她身边后，我的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向了被暗红色发丝遮住的她的耳朵。即使我知道自己看不到她的耳朵，但我还是这么盯着她，似乎只要一直这么看下去我就能透过那厚厚的头发看到里面似的……当然不可能吧。

“我是想打耳洞的啦，可是我们学校不允许啊。”

虽然她用着一幅十分平常的语气，却说出了足以让我惊讶好长时间的话。我一直以为康乔是那种只知道认真读书的好学生……虽然从前几天的事情已经使我对她的印象产生了一些变化，但我依然难以想象守规矩的她居然会想要打耳洞……这可是校规明确禁止的行为。嘛，不过染发也算禁止的就是了。虽然康乔的发色是天生的，但我们两个和黑发相去甚远的人应该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某些人口中的不良学生了吧。

“虽说现在也有不用打耳洞的耳夹款，但还是耳环好看的更多啊～”

想是她想打耳洞的原因啊，或者她喜欢什么样的耳环之类的，她并没有留给我过多思考这些问题的时间。顺着话题，我们很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摆放着耳环的柜台前。虽说我倒是打过耳洞，不过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多少戴耳环的经历，现在耳洞大概早就已经长好了吧。

我打过耳洞，如果有喜欢的可以让我戴起来试一试……即使是这么简单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却难以启齿。

我摩挲着自己右边的耳垂，虽然还能摸到一点点凹陷，但耳洞确实是已经愈合了。如果康乔想戴耳环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她一起再打一次耳洞……

不过，只是低头看着她拿着各种闪闪发光的耳坠摆弄着，我就觉得很满足了……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就足够了。

她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这幅笑容，这快活的身姿，最终也不可能只属于我……这种浅显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但是……我果然还是……稍微……有些想要靠近她。

即使我知道她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只会有更多的不幸，但我还是想更加地靠近她一些。如果她想要戴耳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手为她打耳洞，想让她只戴着我选择的耳坠。

不过，会让她受伤的事果然还是……算了……吧。

就像首饰有许多不同的款式一样，能站在康乔身边的人也有很多，而我只是那平平无奇的其中之一而已。

“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这些本不应该属于我的想法和二氧化碳一同排放到了空气中。

 

“雯雯～”

“嗯……？噗！”

循着康乔的声音转过头去，映入我眼帘的并不是她的笑脸，而是一副外形十分夸张的墨镜。那似乎是青蛙的造型，大大的绿色镜框和黑色镜片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而且……最让人忍俊不禁的是这墨镜的翻盖式镜片。

“这个……噗哈哈哈哈——好，好奇怪啊——”

虽然我不太能很清晰地表达出来……但这么一副奇怪的墨镜戴在看起来很正经的康乔的脸上，让我一时间没忍住笑了出来，刚才有些紧绷着的心情也一瞬间缓和了下来。

“奇怪？”

听到我的评价，康乔疑惑地歪起了头，但她这幅撅起嘴的样子再一次戳到了本就大笑不止的我的笑点，她像是想要我说些什么，但我实在是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康乔撅着嘴，推开我来到了镜子前，一边戴着那副墨镜摆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姿势，一边嘟哝着“我觉得还挺不错的啊……”之类的话，而我则已经笑得要岔过气去了。我原本还以为康乔是想故意逗我发笑才选了这幅墨镜，没想到她是真的觉得它很好看……噗……不，不行了……再笑下去说不定我真的要窒息了……

“哈，哈啊……那，那个墨镜……不买吗？”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之后，康乔已经放下了那副墨镜拽着我走到了其他地方。

“感觉雯雯笑得很不对劲就没有买……那个真的不好看吗？”

扑哧……想起她刚才的样子，又要忍不住笑出来了……不行，要忍住……

“与……与其说它好看，我觉得会戴上它的人应该就没有多少吧？康乔你的衣服明明选得这么可爱，怎么在这种地方品味这么奇怪啊。”

我看着她这身T恤和长裙的搭配，配上她本就清纯的脸庞和似乎精心打理过的深红色短发，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即使称之为可爱的化身也不为过。

有时我会觉得她与其站在我身边，更应该出现在某些时装周刊的封面上……不过这么一来她就会被很多读者看到了，说不定其中还会有心怀不轨的人存在……也许是我的刻板印象吧，但我总觉得那些时装模特之类的人都会有着与光鲜外表不同的黑暗面。果然康乔她还是就这样比较好。

“这衣服是和沐子她们一起去买的啦，她们说这套很可爱所以才硬要我买下来的，明明我觉得自己选的也……等一下，雯雯你说我的衣服怎么了？”

“哎？我，我说什么了吗？”

不好……！我，我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康乔突然睁大了眼睛紧紧瞪着我。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飞速在脑中回顾着几秒前说过的几句话，各种词汇从我眼前飘过。

因为我说她品味奇怪？还是因为我说没多少人会戴上那副眼镜？虽然那确实是我的感想……这种时候应该要顺着她来才对吗？！

总之，我想先为自己不经思考的话语道歉，不小心沉浸在商业街的氛围里而没能好好考虑自己的发言，这毫无疑问是我的错。

“对，对不……”

“雯雯你说我的衣服可爱了吧？！说了吧？！”

……哎？

我惊讶地看向了康乔的脸。

诧异，错愕，难以置信……这些我想象中的感情确实在她小小的五官中展露无遗，但在这些之上，她的双眼中还闪烁着更加让我无法理解的——

欣喜。

“有，有吗？你听错了吧……”

“你绝对说了！再说一遍嘛！”

在我还没能理清状况的时候，康乔她立刻不由分说地扑了上来。

“都，都说了是你听错了……要走了！”

这家伙怎么在这种时候耳朵这么好啊……！

虽然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可爱是我的不对，但要是承认的话她肯定又要黏上来了。为了赶在她缠上我之前脱身，我无视了身后康乔的呼喊声先一步逃离了这家首饰店。

——康乔的审美很奇怪，今天我稍微记住了这一点。

 

“雯雯你喜欢甜食吗？”

“我倒是不挑食，不过如果要我选的话，应该还是甜的比较好……”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之后我们又逛了几家服装店和杂货店之类的店铺，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为了填饱肚子，我被康乔拉着走进了一家餐厅，鲜艳的门头看起来倒像是有卖甜味菜品的地方，但依然这样以我的喜好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我事先有调查过这附近好吃的地方，也问过李莉莉的推荐……虽然被她问起要和谁一起出门的时候有一瞬间感觉要被杀掉了，但总之还是问到了几家不错的店铺。

不过康乔这会儿看起来十分亢奋，吸取了刚才的教训，我觉得这种时候应该是顺着她来比较好。

“欢迎光临～请问是两位吗？”

“呜，呜哇！”

突然间迎上来的服务员热情过头的态度让我不太舒服，于是我下意识地在服务员诧异的目光中躲在了康乔小小的身体之后。

“康，康乔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我和康乔来到了座位上。颤颤巍巍地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菜单后，我立刻将脑袋埋进了菜单的书页里。很幸运，这家从外表看不出来招牌菜式的餐厅有我喜欢的菜品。

“唔……我其实喜欢吃辣来着，不过雯雯点自己喜欢的就好。”

“我，我不挑食的……！那个，菜单……”

我把菜单递给坐在对面的康乔，却被她推了回来。她固执地说着不用，就点我自己喜欢的菜，还说什么想尝试一下新的口味之类的话。实在拗不过她，我只能拿着菜单来来回回地翻着。

唔……我们两个都是女生，我的饭量不大，康乔看上去也不像是很能吃的样子。虽然康乔说点我喜欢的就好，但只点自己的菜果然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还是翻了几页，点了一样看上去通红的菜品，然后又点了一样没那么甜的菜肴。我觉得这菜应该不会那么腻，也许康乔也不会太抗拒。

“欸嘿……雯雯你不是喜欢甜食吗？”

点菜时，康乔不可避免地听到了我所决定的菜单的内容。待服务员走后，她嘿嘿笑着看向我，灼热的视线刺得我难以直视她的脸。

“没什么……只是稍微想吃辣的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康乔没有回应，只是笑着。低着头的我看到桌下她裙子下的小皮鞋跳到了地上，踏踏踏地来到了我身边。

“我可以坐过来嘛？”

说什么可以坐过来嘛……这不是已经过来了吗。

我觉得她也没有征求我意见的打算，就算我拒绝她也会挤进来的吧。而且我也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于是就往沙发的里面坐了一些，让出了足以容下两个康乔的位置。

“谢谢～”

她这么说着坐了过来，但她似乎并不满足我留给她的位置，一直往我所在的里侧挤进来。

“那个……康乔？再进来我就没位置了……”

“嗯？没关系没关系～”

眼看着留给她的位置慢慢缩小，我们之间的距离从两个康乔变成了一个，可她还在压缩着这沙发上本就不宽裕的空间。

“康，康乔……？是不是太近了……”

“没有没有～雯雯别那么拘束嘛。”

太近了，绝对太近了……

我被她挤到了沙发和墙壁的夹角里，即使背后已经没有空间让我后退了，可她还在继续向我逼近。

这哪里是没关系啊，再靠近下去绝对会贴在一起的！

“唉嘿嘿……”

然后，她的身体不出我所料地贴了上来。

她的手臂碰到了我的胳膊，手指悄悄爬上了我的手背。她把脑袋枕在我的肩头，毫不保留地将她身上的香味，她身上的温度全都通过皮肤和血液传遍我的全身。

即使已经到了夏天，她的身体依旧温暖。在这家店的冷气开得有些过足的情况下，她的体温不高也不低，是足以让人觉得暖和，又不会太热的温度。

被她的香气和体温侵扰着，我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我不想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太多与她相关的东西，但她却像是故意和我作对，一定要把她那扰人的香味和体温刻在我的身体里。

“…………”

无法反抗，无路可退，我只能这么默默被她的体温灼烧着。

虽然才刚刚下单没多久，但我已经开始期盼刚刚点过的菜快些端上来。不过有一瞬间……我竟然产生了一丝……一点，真的只有那么一丁点的想法。我想，要是再多保持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也许是我的脑袋被康乔搞坏了吧……她的想法实在太难以捉摸了。和她待在一起，总会涌现出各种不属于我自己的思绪。

果然……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子就会变得不正常。

比如现在，当我注意到时，自己的手就像有着自己的想法一般抚上了她的头顶，深红色的发丝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紧紧地缠上了我的指尖。它们似乎不想让我离开，而坐在一旁的康乔本人也更加紧密地贴了上来，她的脸颊埋进了我的颈窝，近得我几乎能过滤掉餐厅嘈杂的人声，听到她呼吸发出的细微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这么做。心里那些会带来痛楚的黑色东西隐约地想要涌出来，但康乔的温度，她的香味，她轻轻的吐息，她手掌柔软的触感……我所感受到的她的一切似乎都在试图将它堵住。我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觉得至少在今天，应该让康乔开心地度过。

于是我也稍微试着努力了一下 ，将那些东西压在了心底。

 

这样被她紧紧地贴着，不知过了多久——在我看来这段时间几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我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餐厅里——我们点的菜也终于由服务员端了上来。

即使被服务员看着，康乔她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因此还被服务员说了”感情真好啊””是姐妹吗？”之类的话。还好在吃饭时她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对面，也没有说要我喂她什么的……我觉得我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想喂她吃饭的这种想法了。

康乔看起来也很喜欢我选择的稍甜的菜品，不知是我选得好还是厨师的功劳，总之康乔吃得很开心……不过我这边反倒没尝出来太多味道就是了。

 

“说起来，是不是马上就要到运动会了来着？”

途中，康乔突然提起了这么一件我必然不可能忘记的事情。

“是有这么回事……我记得还有一个多月吧，应该是在期中考试之后。”

“期中考试啊～～～”

她很少见地长长叹着气，整个身体从沙发上滑落，从我这里只看得到一个小小的脑袋。

“真不想考试啊……”

“……明明是年级第一？我还以为你是喜欢学习的。”

“只是不讨厌而已……别提考试了。雯雯你运动会有报项目吗？”

她露骨地表现出了对期中考试的厌恶让我有些意外。她不想过多讨论考试的样子我也深有感触，毕竟是假期，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学习的事情。只不过她转向的另一个话题也不是我想侃侃而谈的事。

“只是……接力而已……老师说一定要报一项，所以才……”

“哎……雯雯你不是挺喜欢运动的吗？我还以为你会报好多项目呢。”

“啊哈哈……”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有些尴尬地干笑着。

喜欢……其实也算不上喜欢吧……

我只是觉得，只要动起来就能忘掉许多不想去想起的麻烦事，比如没写完的作业，无聊的人际关系，还有家里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就像康乔意外地不喜欢学习，我对运动也称不上喜欢。我只是用它来逃避着不愿面对的现实，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有些人沉迷赌博，也有些人沉迷游戏，我觉得我和他们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只不过我的家庭让我接触不到赌博和游戏，于是阴差阳错地选择了体育运动，仅此而已。

“我……只是不太擅长在好多人面前跑步……我不喜欢那样……”

不过这些不那么开心的往事，我还是不太想让康乔知道，于是便找了这么个前后毫无因果关系的理由。

康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她的那副笑容，我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雯~雯～要不要试着努力一下？”

“努力……？”

一时没能明白过来拖着奇特长音的康乔在说什么，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期中考试啦。雯雯的话，成绩其实可以再好一点的吧？要不要试试看？”

“啊哈哈……这种事没可能的啦……”

我无奈地苦笑着。

虽然不知道康乔的目的是什么，但学习什么的，我实在是不擅长。若是说为了某种奖励的话我倒是会稍微努力一下，但莫名地让我去努力学习，果然还是……

倒也不是讨厌啦……就只是觉得，支撑身体的不是脚底而是屁股，长时间坐在椅子上的那种感觉让我很难安下心来。

“当然不会让雯雯白干的，我想想……要是期中考试雯雯的成绩能进入年级前一半，就可以命令我做一件事，怎么样？”

“哈……哈？”

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不喜欢被别人指点着做事，所以刚才听到她说起让我稍微努力一下的时候，我其实有那么一点烦躁。看着她的坏笑，我知道她明显在策划着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我却无法看透她笑容之下隐藏着的东西。

不过，她会提出这种条件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稍微确认一下……命令是指……？

“就是字面意思的命令哦，可以让我做任何雯雯喜欢的事。借你抄作业啦或者帮你跑个腿啦之类的事情都可以，不过决定权还是在雯雯那里啦。要是一下子想不出来的话也可以留到以后，怎么样，很实惠吧？”

实惠什么的……她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商品吗？

不知怎的，我不太喜欢她这样的说法。

“啊，对了，万一没考过的话也不用担心，惩罚游戏之类的东西是没有的。”

她这么说着一边用手臂在胸前竖成了叉型。

可疑……太可疑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看上去天真无邪的眼眸中正矛盾地散发出阴谋的气息。

如果我考进年级前半，我就能绝对地命令她做一件事情，而如果我没能考进，我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我不知道她是基于何种心理提出这种对一边倒地倾向我，不论输赢都对她没有好处的……游戏。我本想称之为交易，但这里并没有足以构成交易双方的要素，也许她只是突发奇想吧。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要求对我没有任何坏处，所以我也同样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若是有惩罚游戏还好，那样我就能以不想输掉为理由推掉了。

“……别对我抱太大期望啊。”

嘛……反正我也考不了那么高，稍微陪她玩一玩也没什么不好。

“意思是同意了？”

别开她炽热的视线后，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我多半没那个实力……所以说……”

“没关系！”

“哎？”

不知是不是我发呆太久了，几秒前还坐在对面的她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我身边。突然接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起被吓到，我更先感受到的是她的欣喜。

“我来教你！”

“哎……哎？？”

她抓起我的手，仿佛我那双不怎么精致的手是什么宝物一样。她小小的手掌将我的手牢牢地包裹在里面，娇小却又如此炽热，她的体温通过这双手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我。

她笑着，明明是在室内，这笑脸却像太阳一样耀眼。

不，她更甚于太阳。

太阳就算再怎么明亮，也只是高高地挂在天空，它离我，离我生活的这个地球有上亿公里远，可康乔不一样。康乔近在咫尺，近到我甚至不需要伸直手臂就能触摸到。太阳不会转动，可康乔却总是围着我转来转去，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最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感似乎正在慢慢减弱。

和耀眼的康乔比起来，我大概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行星吧……绕着小行星旋转的太阳，总觉得很奇怪。但若是太阳般的她再进一步靠近我的话，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被她的火焰彻底吞噬。

“……嗯……”

我连最习惯的拒绝都说不出口，只能从被灼伤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声音。

 

我应该逃走，我想要逃走。

可我不能逃走，我也无法逃走。

她的引力也如真正的太阳一般将我牢牢锁住，让我无法从她身边离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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