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原创/小说]《今天是个适合死去的好日子》（3/27更新至番外7）[你先别急][长篇]

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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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突然登不上这边的网站了所以咕了好长时间，这两天看了看居然又能打开了，但旧文的编辑键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了于是就重开了一贴（悲

前13章在这里：https://yuri.website/137500/#comments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周三更新吧大概（心虚）

如果出意外没有更，各位看官可以去隔壁300/菠萝包/晋江/次元姬瞅一眼，本菜鸡在这些地方也都有发（虽然没人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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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唉……”

我呆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因无它，正是因为眼前这些拍打在窗户上的雨滴。

从一大早开始，突然下起了不小的雨。原以为只是阵雨，要不了多久就会停下来了，没想到一直下到了现在。

“唉……”

我再一次叹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触景生情之类的高雅理由，只是因为我和雯雯原本约好了今天要在我家补习考试的内容。不过雨下成这样子，她肯定是来不了了吧。

因为见不到她了……只是这么单纯的原因。

要是我们的家离得近一些就好了。但那天她告诉我住址之后，我才发现我们住得稍微有一些距离。

我趴在飘窗前的桌子上，手指在一旁的电子琴的琴键上漫无目的地敲击着，发出了无法称之为旋律的声音。

桌上的手机是锁屏状态，屏幕上有一条可馨发来的消息，内容是「抱歉，今天去不了了」。

虽然我蛮好奇可馨能带来关于李莉莉的什么消息，但又有些担心她和雯雯坐在一起会不会让气氛变得尴尬。昨天太过兴奋，没过脑子就邀请雯雯来家里了，现在想想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呢……不过既然她们都来不了了，这答案也无从知晓了。

一直发着呆已经过了中午，虽然雯雯没有像可馨一样发消息过来，不过外面的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唉……”

这已经是从早上起床以来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但我觉得，今天叹气的次数远不止如此。

嗡——

“嗯？”

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新收到的讯息，证明了不是我迷迷糊糊之间产生的错觉。

「不好意思，能开一下门吗？」

白色的聊天气泡上显示着这么几个黑色的小字。

这几个字像印在了我的心脏，手指猛地敲在琴键上，发出了刺耳的不和谐音。我瞬间站起身，连拖鞋都没顾得上穿就冲到了家门口。

咔嚓。我拧下把手，然而在推开门后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我随即反应过来，所谓的门并非是指家里的这扇门，而是更远处的楼下的门禁。

我再次跑了起来。我家所在的楼层并不高，比起停在三十层的电梯，走楼梯下楼要更快一些。做出这样的判断后，我立刻用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进了电梯对面的楼梯间。

“久，久等了！”

迅速输入密码打开了门禁的电子锁后，金色的身影随之出现在我眼前。

“哟……那个……早上好？”

她有些尴尬地挥着手向我打着不合时宜的招呼，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从看到发信人那一刻就开始酝酿着的喜悦，在见到她本人的一瞬间被她毫不留情地击碎，飘散到九霄云外。

面前的雯雯上身穿着半透明的防晒衣，透过这称不上外套的衣服可以看到里面的白色短袖 T 恤，背后背着一个双肩包，下身则是有些短过头，几乎到了大腿根的黑色短裤。这身打扮对于运动系的她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想必她今天也是一路跑过来的——如果不考虑今天的天气的话。而且那原本应该出现在她手中，名为雨伞的物体，此时却不见了踪影。从她被淋成这副样子看来，她应该是从出门时就没有拿上伞。

“等下？！雯雯你这……！”

她的身上满是雨水，头发也被雨水完全浸湿，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柔顺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光泽。那些和我的心脏一样揪成一团的发丝末端，还在不停向我的心中淌着冰冷的雨滴，这些雨每次滴落，都在我的心脏表面留下一个小小的孔洞，而从每个孔洞里，都在溢出我的心痛。

“啊……你说这个……？”

她轻描淡写地拍了拍肩膀，然后挤出了一个微笑，似乎这样就能将寒冷和雨水一起驱散，但很明显这并不会有什么作用。薄薄的乳白色防晒衣被雨水沾湿而和她的肌肤紧紧粘连在一起，就算是我也能看出她的肩膀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什么这个……你这不不是被淋透了吗！怎怎怎怎么搞的………不对，快点先过来吧！”

“没，没事……！不用担心……那个，康乔你的脚……”

脚？

雯雯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脚底有些凉凉的。自己不只没穿鞋，甚至连袜子也没穿，就这么光着脚跑到了楼下来。

不过这些事情和雯雯相比起来过于微不足道了，现在不是在意我的脚的时候。

“好了别说话了，快点过来！”

我抓住还在门口扭扭捏捏的她的手，从掌心传来的刺骨冰冷瞬间贯穿了我的胸膛。

我拽着她，把她拖到刚好停下的电梯里，片刻后，又把她拖到了自家的门前，最后在将她塞进了玄关后，我才稍微放下了五分之一左右的担忧。

“浴室在那边，雯雯你先去洗个澡，毛巾什么的待会我会拿给你，然后……”

“不，不用这么麻烦……！擦一下就好……”

“好了快点进去！我去开热水器！”

我推着雯雯的后背将她塞到浴室里，确认她好好锁上门之后，我转身到厨房打开了热水器。

“毛巾我放在洗手台上了，吹风机也在这里哦。”

“哦……哦……”

我将一直没有机会用到的客人用的毛巾放在浴室门口的洗手台上，听到从一门之隔的浴室里传来了水声和微弱的应答声。

“雯雯……”

我轻轻扶着毛玻璃的浴室门，胸口被说不出的感情紧紧攥着。我想喊出她的名字，也只能喊出她的名字，除此之外，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嗯……怎么了？”

“……雯雯你……好好暖一下身子啊……”

“……嗯。”

听到浴室里侧传来的细微声音，我觉得自己就算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了。但是，现在……我该做什么呢。

我想回房间，但觉得不太好。在客厅和卧室之间来回踱步了好几遍之后，我最终去往了厨房。

厨房的热水壶还在正常运作，我从冰箱里拿出两个茶包，将还有些烫的水倒进了两个玻璃杯中，然后把茶包放了进去。雯雯看上去还要洗一会儿，等她出来，茶应该也差不多变温了。

我将茶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随后坐了下来，盯着杯中慢慢被茶包染成深红色的开水发起了呆。

雯雯她能来，我很开心……非常开心，开心得都要飘起来了。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不要用这副模样过来……

她为什么穿得这么薄还不打伞呢……是走得太急忘记了？那也太粗心了……

我希望她……能更加重视自己一些。

“呼……”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长叹，浴室的方向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我立刻一个激灵坐起了身，从刚刚开始就变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大脑也清醒了起来。

“雯雯？”

然而我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的身影从浴室那里走出来，带着一丝好奇和疑惑，我站起身向浴室走了过去。

“那，那个……”

从门帘下方与地面之间的空隙，我看到雯雯的两只脚踩着有些不合脚的拖鞋站在浴室门口，从帘子的背后传来了吹风机运作的声音。

此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一帘之隔的她为什么迟迟不愿意出来，就这样拉开了隔开客厅与洗手间的门帘。

“怎么了？站在那干什……么……”

在那帘子之后，白皙的肌肤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

雯雯全身没有任何布料的遮挡，一丝不挂的身体被温暖的白色水雾包裹着，流线型的后背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擦干的晶莹水珠。她手中拿着吹风机，金色的头发在暖风的吹拂下四散飘扬着，而她就这么全裸地背对着我站在那里……这不是废话吗，刚才就她的衣服放进洗衣机的就是我本人啊！

“衣……衣服，还……没……”

然而，忘记了要给她拿替换的衣服的，也是我本人。

“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

心脏就在这一刻停滞了，呼吸也静止下来，任何象征着我还活着的事物都在这一刻消失无踪。我结结巴巴地无法将字连成句子，舌头像是不属于我的身体一样自顾自打着结。而由于吹风机的声音扰乱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感，雯雯似乎没有发现我就在她身后，竟缓缓地转过身来。

“我去给你拿衣服——！！！”

我努力调动起自己的心脏和四肢，终于赶在雯雯完全转过来之前逃离了这狭小的洗手间。

衣服……衣服……

有了！

我努力翻找着衣柜，从一堆自己的衣服中找出了一套明显与我的身材不合适的大码长袖 T 恤和长裤。说来惭愧，这套衣服是自己初中毕业时为高中的自己准备的，当年的我天真地以为自己只要踏入高中的大门就能一瞬间长成大人……

嘛，不过现在它们也算是有了用途。

 

“那个……谢，谢谢……”

终于让雯雯穿上衣服之后，我端起桌上正好放温的茶水，带着她来到了我的房间。

“稍微有点乱……别介意，随便坐就好。”

雯雯……雯雯她正在我的房间里……呜哇……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雯雯穿着我的衣服，踩着我的拖鞋，走进我的房间，然后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打，打扰了……”一边坐在了我的床边。

我掐了一下脸颊，很痛，切实的痛楚，这说明我并不是在做梦。

那么，我现在该……该怎么办？

“雯……雯雯！”

“在？！”

雯雯被我突然提高的嗓音吓得挺直了腰背，虽然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想把这杯茶交给她……

“谢，谢谢……”

她道过谢，接过我手中的玻璃杯，放到嘴边慢慢抿着。

又……又冷场了……

我想起了在天台的时候，没有话题的时候我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对，对了！今天不是说要补习吗？”

猛然间，我想起了和雯雯约定好的事情。一直沉浸在刚才过于冲击性的画面里，把今天原本的目的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啊……这样可不行。

“啊，嗯……嗯……是要补习……来着……”

雯雯低着头应答着，蹑手蹑脚地从先前放在一旁的背包里拿出了教科书。所幸她的背包好像防水性还不错，装在里面的书并没有被雨水打湿。

我把飘窗前的书桌搬到床前，和雯雯呈九十度角坐在书桌旁。桌上散开着我和雯雯的教科书，我有些好奇她的书是什么样子，于是稍微瞥了一眼……

她的书看起来……呃……保养得很好？原谅我想不出来什么比较正面的词汇来形容那本像新的一样的教科书……

“呃……那么……雯雯有哪一科是比较弱的吗？”

“比，比较弱的……”

雯雯的眼神在桌上散开的书本之间来回游移着，看她这个样子，我也差不多能猜个大概了。

“除了体育之外……全……部？”

过了一会儿，她支支吾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音节。

“我想也是啊~”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挤出了些许笑容，尽量让自己恢复平时轻松的语气。我不知道自己能保持冷静到什么时候……其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现在气氛尴尬，而是雯雯在我房间里这件事本身。

一番思考之后，我决定先从自己最擅长的文科教起。相较于动脑占比较多的理科，政史地这些需要大量记忆的学科还是早一些帮她划出重点，让她有时间去背一下比较好。

“那么就从地理开始吧，萧雯雯同学~”

我学着某位班长推了一下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可雯雯只是不解地歪着头，并没有因为我装傻的样子而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我有些尴尬……算了，还是别做傻事了。

这么想着，我翻开了桌上的地理书。

 

雯雯落下的知识点比我想象中要多一些，不如说她似乎从第一节课开始就没有好好听讲……不对，前几节课的时候我们好像都还因为受伤躺在医院？这么说起来这其实是我的责任？

我是复读生，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已经学过一遍的知识了，但对雯雯来说，我们学校的课程进度也许有些太快了吧。

不过所幸雯雯的接受能力很强，大多数知识点只要稍微提一下她就能明白。昨天在餐厅的时候听她说过不喜欢学习，而且她总是不愿意说太多话，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在勉强自己……虽然雯雯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但幸好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抵触，一直都很用心地跟上我的节奏。多亏了她优异的理解能力，我觉得应该能赶在晚饭前解决地理的全部考试内容。不过这么一来，我反倒有些好奇她之前为什么说自己不擅长学习了。

 

“结束啦——”

划完最后一道重点之后，我将记号笔随手扔在桌上，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然后啪地躺倒在雯雯的身旁。

“嗯……结束了……呢……”

一旁的雯雯正在整理着桌上的书本，一阵哗啦哗啦的翻书声之后，她转身拿起了被放在角落里的书包。

“哎呀……今天可真是被雯雯吓坏了啊~”

我侧翻过身，伸出手抚摸着雯雯几乎垂到腰间的金色长发。

她的头发散发着和我相同的味道，金色的薰衣草的清甜变成了深红的药草的甘苦，这种体验有些新奇，而且我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第二次这样让她染上我的气味的机会。

“雯雯你有想过把头发的颜色染回去吗？”

我注意到在发根的位置露出了一些她头发原本的颜色，那颜色并没有我的头发那么红，但也不是彻彻底底的黑色。

“嗯……以后吧……”

“以后啊……”

似乎是发梢的触感传到了雯雯那边，她注意到我正在抚摸着她的头发，于是放慢了手中的动作。

“要是康乔不喜欢的话……就……染回去……什么……的……”

沉默了几秒后，雯雯突然用极其轻柔的语调说着什么，即使躺在她身边我也没能捕捉到她微弱的话语。我问了一句她说了什么吗？但她只是又用同样的微小声音说了一句“没，没什么……”

看上去我是没办法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了。为了不遗漏她之后的每一句话，我稍微从背后靠近了她一些，这是足以用她的头发和后背占满视野的距离。

她的味道，她的声音，她的身影，不管哪一样我都不愿意漏下。

窗外的雨还在下，房间里却安静得出奇。除了雯雯在书包里翻着什么的声音，就只有雨滴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的嗒嗒声。

我意识到自己也许是个善变的人，几个小时之前还让我无比厌恶的这场大雨，此时我却期盼着它能就这么一直下下去。只要雨还在下，雯雯也许就不会那么急着回去，说不定能留她在家里吃个晚饭什么的……我不想让她这么早离开。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不会拒绝我的请求，即使在这种雨天，只要我说想要她来我家，她也会冒着雨跑过来。可她越是这么纵容着我，就越让我变得贪得无厌起来。

她让我一步，我就想要往前两步。她只是允许我和她坐在一起，我就会想要触碰她。而现在，她居然在我的卧室里，还坐在我的床上，还让我躺在她的身边……我想要抱住她，想更加更加地触碰她……可我不知道她究竟会允许我做到哪一步。

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我抱过她，不过我觉得那次应该不能拿来当作参考。那时的我情绪有些激动，而雯雯也……应该远远称不上是平常心。虽然那时的她没有拒绝我的拥抱，但现在又如何呢……

真是奇怪，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里，却反而变得胆小起来了，真不像我啊……这种时候就要深呼吸——

“雯……”

“那，那个……！”

我正准备从背后抱住她，却被雯雯一反往常提高的嗓音先一步打断了。我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已经从床边站起身来的雯雯，她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她是不是要先回去了？我大概只能想得到这么一种可能。

这是理所当然的，她会来这里只是因为我要帮她补习，现在补习结束了，她要走我也没有任何理由拦着她。虽然我可以用外面还下着雨这种没什么说服性的理由让她留下……但那也只是暂时的。

“啊……要回去了？”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从床上坐了起来。

“路上小心点啊。我想想……鞋柜那里应该有雨伞，来吧，我拿给你。”

“不……不是！那个……不是要……走……”

我正准备打开卧室的门，却被她抓住了手腕。

“……哎？”

手腕上传来的力量让我心里猛地一颤。

她的手指像是涂抹着毒素，从手腕传来的触感无比清晰又真实，却麻痹了我的神经。

我……我没想到雯雯会主动触碰我，虽然只是抓住我手腕这么简单的动作，但这就足以让我的心脏停跳了。

“怎……怎么了吗？”

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在想哭和想笑之间切换，最终混合在一起化为了毫无意义的抽搐。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尽量用笑容去面对着雯雯。

转过身后，大概过了一秒多我才将自己的视线稳定下来，但等我看清面前与我近在咫尺的雯雯之后，我本该清醒过来的大脑却再一次停止了运作。

“这……这个……”

她一只手抓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递到了我的面前，而在她那温暖的手掌中，放着一个小小的绒布盒子。

“这是……？”

看雯雯这副姿态，这个小盒子应该是给我的，但我不太敢确定……我的眼神不停在小盒子和她的脸之间漂移着，在她轻轻点头之后，我才颤抖着伸出手，捏起了她手中那个小盒子的上盖，将它轻轻地打开。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枚莫比乌斯环造型的银色戒指。

这是……昨天在商业街我给雯雯戴的那枚……不过有些细微的不同。昨天那枚戒指的尺寸不管是对我还是雯雯都微妙的有些不合适，虽然给她当尾戒正好，但我稍微有些在意戒指之类的饰品的含义。

不过雯雯手中的这枚就没有了这些顾虑，这枚闪亮的银白色戒指不用试就知道一定和我的手指正合适。

“这……这个，给你……”

雯雯将这个装着戒指的绒布小盒塞到我的手中，然后迅速缩回了手，搞得好像再慢一秒我就会吃了她一样。

“这是，那个……赔，赔礼？是叫这个吗……总之是类似的东西……那，那个……之前……闹别扭了，很……抱歉……”

她结结巴巴地将单词连成句子，从有些生硬的话语中，我终于明白了她这两天所作所为的目的。

“这个是……什么时候……？”

昨天我们一直在一起，她肯定是没有时间去买下这枚戒指的，那么除非她是早就准备好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今，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雨……”

从她的口中，我听到了自己预想中的那个答案。

“笨蛋……你是蠢吗……”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康乔你喜欢什么所以才随便买的，要，要是不喜欢我就拿去扔掉……！”

这么说着，她伸手就要来抢走已经被我攥在手心里的小小戒指。

“不是说那个！”

被我这么一吼，她的手顿在了半空。

说谎……她在说谎。

那枚戒指其实我从很早之前就看上了，但一直没有适合的尺寸，所以才没有买。可雯雯她却找到了这么合适的，毫无疑问她肯定是跑了好多好多地方。明明浑身上下都被淋得透彻，这枚戒指和装戒指的盒子却还完好无损，明明是这么精心准备，这么爱护着的东西，就不要说什么随便，什么扔掉，不要把它说的像是废品一样啊……

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她冒着雨，在不熟悉的商店街跑来跑去只为了寻找这么一枚小小戒指的身姿。

为什么……这个笨蛋怎么就不能给自己买一把伞呢……

“笨蛋……喜欢……”

“哎……？”

“是，是说戒指啦！我很喜欢……谢谢你……”

像要把它的形状烙印在自己的手心一般，我用力地攥着这枚莫比乌斯环状的小小的戒指。

莫比乌斯环的寓意……我猜她是不知道的吧。要是她知道我喜欢这枚戒指的原因，说不定就不会这么轻易地送给我，也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再给我了。这样的话，她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不过，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想让她亲口告诉我这枚戒指的含义啊……

“喜欢……喜欢吗……嗯……喜欢……就好……”

听到我这番话的雯雯，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五官也如雨后的花朵一般舒展开来。

她小声地低语着，声音小到近在咫尺的我甚至都有些听不到了，让我有些怀疑她这番话到底是在对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她低着头，嘴里一直喃喃着“喜欢”这两个字，长长的头发低垂着，却没能隐藏起她的容颜。我看到在那淡淡的金色发丝之间，她笑了。

那副笑脸与往日那副面具般的笑容截然不同。她的嘴角十分自然地轻轻上扬，她像是将卸下了什么重担一般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露水般的泪珠从她微闭的眼睑之间渐渐满溢出来。

既是在笑，又是在哭。虽然我已经习惯了类似的矛盾同时出现在她的身上，但她这副模样依然彻底地打破了我往日对她的印象。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的她像是让人难以接近的野猫，那么现在的她，就像是精美的陶瓷工艺品……虽然从有机物到无机物的转变有些突兀，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那无比美丽外表让人不由得想要爱抚她，但在光辉的表面之下，却隐藏着无数的裂纹。她展示给我，展示给其他人的，只是那层精心绘制的釉彩，可在那之下的裂痕却无人知晓。若是一直这样不去维护，对她放任不管的话，她终有一天会碎裂开来。如果等到她真的碎掉，化为一地的碎片，那时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真是的~怎么还掉小珍珠了……”

我不知道她的过往，不知道那些裂痕是怎样形成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它们藏在心里。我不奢望自己能够抚平她心中的裂痕……但是至少，我想尽我所能，想成为她哪怕一点点的依靠。

于是我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我，我没关系……”

她低声抽泣着，逞强般地一把拍开了我的手。这让我有些诧异，但又有些惊喜，诧异的是她居然会拒绝我，而惊喜的是，我借助灯光，看到了那两片在她脸颊上泛起的淡淡红晕。

她并不是在拒绝我……而是因为害羞而不愿面对我。

这是不是代表着，我在她的心中，多少有了那么一点高度呢……

“那，那个，我该走了……明，明天见！”

在我还沉迷在她的这副醉人的可爱脸庞时，她突然留下这么一句话，随后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一般逃似的绕过了我，向卧室的门快步走去。

“……等一下！”

在她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身体自顾自地“啪”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康……乔？”

也许是过于紧张了，我的手指变得有些冷冰冰的，但与她的皮肤相触的部分却变得异常滚烫。心脏拼命跳动着像是要从胸口蹦出来，可它却没能把温暖的血液输送到我的指尖。

至于原因则显而易见……

我……不想她就这么走掉。

因为她一直都会乖乖听我的话，所以我下意识地觉得，就算让她留下来……她应该也不会拒绝……吧？

但是……万一真的被拒绝了怎么办……要是被她讨厌了怎么办……要是我没能忍住，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意该怎么办……诸如此类的顾虑，渐渐在心头浮现。

心脏越跳越快，但指尖的温度却骤然降低。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雯雯手腕上传来的体温，它似乎也恋恋不舍，在向我诉说着它不愿意离开。

像这样的机会，也许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我不想被她讨厌，但更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让自己沉浸在后悔之中。

终于，我下定了决心。

“雯雯！”

“我，我在？！”

我努力抬起头，为了不让她逃跑而紧盯着她的眼睛。随后，我将全身的炽热汇聚在喉头，让它们化作赌注般的话语涌出——

“今天晚上……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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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雯，雯雯……”

在我怀中细语着的……是康乔。我们的身体越来越近，空间被挤压着，阻隔我们的空气渐渐被排挤干净。

“康乔……都怪你……”

很突然地，康乔突然提出要做这种事……虽说我不是第一次，但和康乔一起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康乔的身体紧贴了上来，柔软而又温暖，虽然这样的距离最近似乎已经变成了我们的日常，但这并不是在学校，而是在康乔家里。这里看不到天空，也没有吹拂在脸上的风，而且太过安静。我们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让我不由得开始在意起吸气和吐气的节奏，她的体温也似乎比往常要高一些……是因为在室内吗？

被她的体温包裹着，身体慢慢失去了知觉,理性也渐渐飞向了远处……这样稍微有些危险。我不想伤到她，所以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

“嗯，我知道……”

她呼出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温热的吐息每一次袭来，都让我的体温升高一些。

“手，要放在这里……”

我握着她笨拙的手，随即从相接的皮肤传来了柔软的触感。这个距离太近了，绝对太近了……但毕竟是在做那种事，不是这个距离可不行……

好想跑掉，好想找个房间把我自己关起来……在这样下去，会变得奇怪的……

“这，这里吗……”

“康乔……可以再用力一点的……”

“就算你说用力……可是……唔嗯……！”

我无法反抗，我也不能逃跑。不管是要留下来过夜，还是现在做这种事情，都是因为我答应了她的要求。我开始试着转换注意力，与其担心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想办法先把眼前的这个东西解决掉——

“受，受不了啦~！洋葱好难切啊！”

康乔揉着被案板上的洋葱熏到流泪的眼睛，可越是揉眼泪越是止不住地流出来。大概是实在忍不下去了吧，她大喊着把手中的菜刀丢到案板上，然后一把推开了站在她身后的我跑到洗手池前，一边呜呜地哀嚎着一边不停用水冲洗着眼睛。

“明明是康乔你说要我教你做咖喱的……”

“可是我没想到切洋葱会这么辣啊！呜呜……”

我看着案板上被一切两半，露出了洁白果肉的洋葱，又看了看不停往脸上泼着水的康乔，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时间回到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在我将那枚戒指交给她之后，我本打算直接离开这个让我坐立不安的地方，可令我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康乔竟然拉着我的手要我留下来……我拒绝了，我当然拒绝了！可不巧的是偏偏在那时外面打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响雷，多亏了这个巧合得离谱的雷声，我害怕打雷的事情暴露给了康乔。该不会她其实能操控天气吧？

该说是破罐破摔了吗……没忍住哭了出来也好，害怕打雷也好，反正我也无法再维持在康乔面前的形象了，也就这么顺势答应康乔住了下来……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的衣服还没有干，我总不能就这么穿着康乔的衣服回去。

没办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并没有想在康乔家住下，她要留下我时我也并没有觉得高兴……只是迫不得已而已。

她家的老妈今天好像因为加班没办法回来，她嘀咕着“晚上该吃什么呢……”这么好像有些发愁。我觉得自己寄人篱下，至少要做点什么，所以提出由我来准备晚饭。这并不是因为和她一起待在卧室里会变得很奇怪。不过她还是跟着我到了厨房，不仅如此，还说要我教她做饭。从结果上来看，还是和在卧室里一样被她黏上了。而且厨房比卧室还要狭窄，我们之间的距离反而变得更近了，这让我也有些难以静下心来……

但这是在康乔家里，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在我的立场上也不好拒绝她……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把……把切开的洋葱放到冷水里泡一下就会不那么辣了……”

我拿过事先用不锈钢盆准备好的冷水，把洋葱浸入了水中。

“这真的有用吗？”

康乔揉着眼睛从洗手池旁挪了回来。也许是还有些怀疑，她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挤到我怀里，而是将信将疑地躲在我身后看着已经完全没入水中的白色洋葱。

“嗯……这样放一会就好了……”

“这样吗？唔……”

康乔似乎对这颗泡在水中的洋葱起了兴致，开始一直盯着它看，这也为我争取到了难得的自由时间。

因为洋葱要泡二十分钟左右，我决定趁这段时间先把其他的食材处理好。印象里之前听康乔说过她家不怎么做饭，但幸好冰箱里还是有比较基本的食材的。不只是洋葱，土豆，鸡肉和胡萝卜等等的东西都乱七八糟地堆在冰箱里，咖喱也……

“有了。”

我从冰箱深处找到了一份我熟悉又不熟悉的盒装咖喱，这个包装的确是我经常吃的那个畅销款没错，可是这通体鲜红的颜色却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超，超辣……”

坏了，忘记康乔特别喜欢吃辣了……

“啊，我记得雯雯吃不了辣来着？”

“能，能吃！”

谎言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等我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违背心意的话时，眼前康乔炽热的视线已经让我无法反悔了。

其实……也不算说谎吧？昨天在商业街的餐厅也吃了有点辣的菜肴，意外地觉得还能接受，只不过超辣……

“没关系吗？”

从康乔那里传来了关怀的眼神，但越是被这样盯着，反而变得越来越难以开口了……

呜……

“没，没关系！今天……稍微想吃点辣的……”

这倒不是在说谎，因为只有辣的，我确实是有就这么尝一尝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康乔即使听到我这么说依旧是将信将疑，再这样下去我怕她可能会冒着雨去外面买一盒甜味的咖喱回来……最近我见识到了她有些可怕的行动力，为了防止她这么做，我直接撕开了鲜红的超辣咖喱的包装将两人份的咖喱调料放进了一旁盛满水的煮锅里。

虽然顺序有些不对……不过先放调料还是先放配菜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

“雯雯，接下来要把这些切开吗？”

循着声音，只见康乔不知什么时候抱着那一堆土豆胡萝卜之类的配菜站到了我身边，手中还拿着刚才被我放到一旁的菜刀。

“是，是要切……但是康乔你……没问题吗？会切菜吗？”

看着她像电影里的杀人犯一样握着菜刀的姿势，我实在是放不下心……但她那充满热情跃跃欲试的双眼又让我说不出拒绝。唔……应该……没问题吧？只是切个菜而已……

“没关系，交给我吧！”

康乔自信满满地这么说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开始咚咚咚地对案板上的蔬菜们……呃……我觉得用施暴这个词比较合适。胡萝卜和土豆的混合物在康乔面前的上空胡乱飞舞着，蔬菜被切得大一块小一块还飞到桌子的另一边去了这些都是小事。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康乔她的左手毫无防备地放在锋利的刀刃下，每次她挥下刀，我的心脏都不由得向上提个几毫米。

没想到最坏的设想在眼前应验了，看起来康乔她不止不会切菜，说不定用连菜刀都是第一次。

“等……康，康乔你先停一下……！stop！”

再这样放任她不管的话我的心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也为了不让她受伤，我大声喊着的同时抓住了她正准备再次挥下的右手。

“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康乔歪着头看向我，被那双天真无辜的眼睛盯着，我实在是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而且我本来也就不擅长责备别人。

“那，那个……康乔你去帮忙看一下锅吧？要是水煮干了就不好了……”

“噢！交给我吧！”

看着她挪了两步去到煮锅前面。我稍微擦去了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只是看着锅，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

我拿过菜刀，将还稍微完整一些的食材收集起来放在案板上，一点点地将它们切成一口大小的方块。期间偶尔会瞟几眼康乔那边，但见她拿着汤勺认真地搅动着咖喱的样子，我也稍微放心了一些，也觉得怀疑她的自己稍微有些抱歉，便开始全神贯注地处理起剩下的食材……还有那颗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的洋葱。

胡萝卜，土豆……说起来康乔能吃胡萝卜吗？

印象里小的时候自己是蛮讨厌胡萝卜的，吃饭的时候都会挑给李莉莉，还没少因此被她骂。不过既然冰箱里有，康乔她也没说讨厌，那应该就是能吃的吧？真了不起啊，康乔……

啊，说起来康乔和我同龄……不对，她还要大一岁来着？这么说起来能吃胡萝卜倒也蛮正常，反倒是吃不了辣的我比较像小孩子？唔……可是我比她高……嗯，没关系，我比她高。

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因为比她高这一点就稍微让我有些得意忘形了。我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手中切菜的速度也加快了一些。

“呜哇！”

“康乔？！”

在厨房渐渐被浓郁的咖喱味道包围的时候，身旁突然传来了康乔惊慌的喊声。我赶忙丢下菜刀来到康乔身边，只见她缩着身子，右手地紧紧攥着，眼睛虽然紧闭着，但依旧没能阻止从眼角渗出的泪珠。。

“怎，怎么了？”

“没，没事……只是稍微被烫了一下。”

“烫了一下……？让我看看……”

我拉过她的右手，发现她手掌下半部分已经明显地红肿了起来……这可不是“稍微”被烫了一下啊……！

“雯雯？”

“等一下……康乔你先别说话……”

烫伤的应急处理……记得我确实是有了解过的。

我拉着她的手来到洗手池旁，总之要先用凉水将被烫伤的地方冷却下来。

“康乔你家里有冰袋吗？”

“唔，我记得是有的……好像在冰箱里？”

“借用一下！”

我跑出厨房径直来到冰箱前，打开冷冻室的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冰袋，冰袋……啊，在这里。”

在一堆蔬菜中间，我找到了被深深埋住的冰袋。我又立刻回到厨房，在康乔满脸惊讶的表情中将冰袋塞到了她的手中。

“这，这边交给我就好，康乔你先回卧室……对了，冰袋不要放下，我这边稍等一下就会过去……啊果然还是我送你回卧室吧，把，把手给我……”

“啊啊啊不用啦！”

康乔少见地手舞足蹈着甩开了我的手，然后踏踏踏地跑到了厨房门口。

“就这么几步路我可以走的，不用担心我的啦！”

留下这么一句话和明显是强忍着疼痛挤出来的笑容，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外。

“没，没关系吗……”

虽然她这么说……但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心里就像被细细的火苗不停灼烧着一般无法冷静下来，切开的蔬菜也变得和康乔的一样大一块小一块。

她……没事吧……？

我希望她能没事……应急处理也做过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才对……但是万一还是受伤了呢？先不说肯定很痛，右手受伤也会有各种不方便的地方，更严重的话可能会起泡甚至留疤……怎，怎么办……要送她去医院吗？不对，外面正在下雨……那么叫救护车？呜……

时间的流速似乎变慢了。我想快点切完这些食材然后立刻跑去康乔那里，可案板上的食材却似乎越切越多，平时的话明明一会儿就切完了，但今天不管我怎么加快手上的速度，一旁等着我切的食材都依旧不见少。

“对了……今天的是……两人份啊……”

许久，当我切下最后一块鸡肉后，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原因。

我迅速将所有食材倒进了飘扬着咖喱香味的煮锅中，但一股奇怪的违和感却浮上了我的心头。

这个厨房……刚才有这么大来着吗？

 

一段时间之后，晚饭的食材终于全部处理好，接下来只要等咖喱和米饭煮好就行了。于是我径直跑回了康乔所在的卧室。

“康乔……？”

推门而入后，我看到康乔手中抱着冰袋，正缩成一团蹲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这模样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怎，怎么样？还在痛吗……？”

我坐在一旁的床边，试探着伸出手去拉康乔被烫伤的右手，而她也没有抵抗，就这么把手交给了我。

“没关系，已经不痛……不，果然还是有些痛啊。”

听到她这么说，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我挪开敷在伤口上的冰袋，心中已经预想出了一万种她受伤的样子和对应的处理方法……可等我看清她的手之后，却愣住了。

“康，康乔……？”

“嗯？”

她手上的红肿已经消退，除了皮肤被冰袋沾得有些湿润之外，这只右手就和正常人的手并没有什么差别了……可是康乔确实说了还在痛啊，难道其实是更加严重的伤……

“要，要叫救护车吗？我能力有限，还在痛的话还是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比较……好？！”

“哎嘿，找到机会啦！”

哎？

哎？

眼前突然黑了下来，身体被什么东西冲击着，随着一阵失重感向后仰了过去，随之而来的，则是包围了我的温暖和柔软。

这感觉很熟悉……我不可能不熟悉，再熟悉不过了。这声音，这温度，这股萦绕在我胸口的香味，毫无疑问就是康乔。

“都怪雯雯太没防备了哦。”

耳边的低语让我止不住地颤抖着。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康乔扑倒在了床上，眼前的黑暗则是紧紧抱着我脑袋的康乔的身体……确切来说，大概是胸口左右的位置。

“等，康乔？！那个，这是……那个，手……！”

现在是什么情况？康乔想干什么？她的手怎么样了？好几个在意的问题同时涌向舌尖，可心中的想法却没能化作完整的话语，一番纠缠之后，吐出来的只是一个个语无伦次的单字。

“对不起，其实刚才是骗你的。”

“骗……骗我？”

是指……什么？

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今天见面以来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从我踏入这个房间开始，我们就无数次地交谈着，仔细想想，今天大概是我们相识以来聊天最多的一天。平时只有在天台的短短一个小时左右，其他时候不管是假期还是上课，我们都不怎么会说话。本应和她保持着这样距离的我，现在却在她的家里，她的卧室里，她的床上，被她这样抱着……我……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是其他人……比如李莉莉。之前我去她家里的时候，如果她像康乔这样抱上来，我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把她推开，然后满脸诧异地问她怎么回事？

还是说不推开她，但会被吓得说不出话？

毕竟那是李莉莉，要是她抱上来，我觉得不是她脑子坏掉了就是我要被她背摔了。

但不管怎么样，我大概，也许，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心跳加速。

从自己意识到被她抱着的时候……不对，说不定是从踏入这个房间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脏大概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了。它变得不听我的使唤，反而是随着康乔的动作而改变着节奏，现在也因为康乔而剧烈地跳动着。我觉得自己要是不压制住它，它就会不由分说地跳出我的胸膛跑到康乔那里去。

……为什么是跑到康乔那里？

“我的手，其实并没有被烫到哦。”

好像要证明她的话一般，后背传来了被轻抚着的触感。她一只手轻搂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的手指顺着我的头发，从发根一遍遍地流向发梢。

感觉……稍微有些理解了被梳毛的猫的心情。虽然我并不是猫，也没有猫咪那么可爱，但被康乔这样抚摸着，感觉会不自觉地发出猫咪一样的呼噜声。

……真的发出声来也许会很不妙，还是忍住比较好。

“都怪雯雯一直不搭理我……”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在闹别扭。

“我想帮忙也不让，把我支到一边去之后也不看我一眼，明明我就在你身边啊……”

是……因为刚才做饭的时候把她晾在一边了，所以在闹别扭了吗？那，那么，也就是说，她其实并没有受伤……？

“太……太好了……”

“什么啊？把我放到一边太好了？我真的要生气了哦？”

这么说着她略微加重了搂着我脖子的那只手的力度，让我稍微有些喘不过气。

“不，不是！不是说这个……”

似乎引起了奇怪的误会，我有些慌乱地想要挥手解释，却反应过来自己正被她抱着而动弹不得。

“只，只是……想说康乔你……原来没有……受伤……稍，稍微有些安心下来了……”

“哎～？也就是说，刚才雯雯有在担心我咯？”

“当，当然！我……我不想让你受伤……不让你用刀也是，担心你……会伤到自己……呼哎？！”

“呼哎？”

不，不好……！

一直没有意识到刚才说话的时候都在憋着一口气，想要吸气的时候却用了太大的力气，发出了这样奇怪的声音……这绝对被她听到了吧？！

“噗……噗哈哈哈哈～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

“别，别笑啊……！呜呜……”

看吧，果然被她听到了！

她不停地笑着，身体因大笑不止而发出的颤抖也传到了我的身上。

好想挖个坑钻进去……可被她抱着，我完全无法脱身。我无处可逃，但这无处安放的羞耻心不宣泄出去的话，说不定我会直接在这里变成烟花华丽地炸开。

于是，我稍微用了些力，把脑袋往唯一的选择——康乔的胸口埋进了一些。

“啊哈哈哈～雯雯果然好有意思……哈……哈……”

这么笑了不知多长时间，就在我觉得今天晚上的梦里也会被她的笑声填满的时候，她终于渐渐止住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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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吃过晚饭，墙上的时钟已经悄然间走向了八点。现在是夏天，虽然窗外因为下着雨而不太能感受到天色的变化，但时间依然是在确实地流逝着的。

厨房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那是康乔在洗碗发出的声音。

习惯了一个人住后，房间里传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总觉得有些不习惯……虽然这也不是我的家。

我原本是打算自己去洗碗的，可等我将碗筷收到厨房后，康乔就一边说着“这点事就交给我吧！”一边把我赶出了厨房。虽然只是洗碗而已……可康乔真的没问题吗？不会把碗打碎划伤自己之类的吧？刚才她的烫伤我已经再三检查过，那的确是她假装的，但凡事就怕万一……

康乔本是想让我回去卧室等她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不太喜欢待在客厅。但我实在没办法一个人待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和客厅仅仅一门之隔的卧室被康乔的生活气息填得满满当当，飘窗上的每一个玩偶都像是康乔的缩影，仅仅是站在那片空间里，就有一种很强烈地“她就在这里”的实感。眼前总会不自觉地浮现起她的身影，思绪也好像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即使并非我所愿，可大脑总是会擅自想象着和她在一起时可能会发生的各种……

不，不好，又在胡思乱想了……

“冷静，萧雯雯……冷静，萧雯雯……”

我用力敲了敲胡思乱想的脑袋，做了几次深呼吸，以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总之，我现在只是为了防止康乔发生什么意外而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在决定来康乔家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准备。虽然是有着“复习”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但康乔总是一找到机会就毫不犹豫地粘上来，果然今天也不例外。

我轻轻抚摸着因她的体温而变得比平时更加活跃的胸口，但自己的手，果然和康乔不一样。

她的手，要更加的……细腻。被她抚摸过的每一寸皮肤，那触感即使想要忘记，也像是烙印在皮肤深处一般至今无法散去。

都说时间如流水，会冲淡一切，但在我身上，时间却像锋利的刀刃一般不断划开着被她触摸过的肌肤。她的痕迹顺着这些伤口流入体内，非但没有淡化她的身影，反倒让原本轻柔的抚摸发酵成了让我难以忍受的痛楚，而只有康乔她本身，才是唯一有效的止痛药。

……今天一整天，我们之间的距离都太近了。

直到我把戒指拿出来交给康乔之前，都还勉强在我的预想之内。虽然被她赶去洗澡的时候有那么些许慌乱，但好在事情没有向奇怪的方向发展。

但是，从我不得不留在康乔家里过夜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就又回到了未知的起点了。

要我在男生家里留宿的话，我一定会坐立不安，绝对就算淋着雨也要跑回家里去。相反，如果是女孩子，我应该就不会那么抗拒……应该。

但是，那个女孩子，她是康乔。

康乔和我都是女孩子，按理来说就算在对方家中留宿也不应该会产生什么奇怪的念头，但现在微妙地有些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靠近，也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语气叫我“雯雯”。仔细想想，就连“雯雯”这个名字，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这么叫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感绝不是普通的“女性朋友”该有的，这种不知道该如何归类的关系，让现在的我如坐针毡。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高中生的我们，应该还有更多值得去做的事。

班上的男生们每天都一个劲地嚷嚷着要找女朋友什么的，偶尔在他们的交谈间也会听到康乔的名字。这也自然，像康乔这么成绩优秀性格又好，而且还十分可爱的女孩子，不管走到哪里都很有人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像她这样的人，就算曾经有过那么一两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其实都没什么好惊讶的。就算她现在告诉我其实她有喜欢的人，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好，都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东西。

“女朋友……啊……”

但……果然还是会有些……难受。

我知道这不正常，这不是对待同学，甚至还是同性同学该有的想法，但是……

康乔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和我不认识的人……

一想到康乔和其他人走在一起的样子，我就不由得有些……失落。

她和我不一样……偶尔在学校里遇见她的时候，她的身边总会围着那么几个身影，从她的班级门前路过时，也总是看到她的座位被围得严严实实。她和我想象中一样很有人气……虽然我自己也知道会有这种想法很奇怪，但我还是觉得缠着康乔的那些人有些碍眼。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点点“想让她的身边只属于我”这种想法。

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身边”……只要这样就够了。

至少，我想在她身边占有一席之地……我不想看到她身边出现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

一定是自己太常待在她身边了，脑子都变得不正常了……

为了驱散那渐渐变得无法理解的感情，也为了让自己渐渐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我再次“嘶……呼……”地深呼吸着。

 

“雯雯晚上要睡哪里？”

“呼唔哎！什……哈……哈？”

陷入沼泽的思绪被康乔的声音唤回了这间空荡荡的客厅。回过神来，厨房的水流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毫无征兆地被问起这个我一直忽略掉的问题，正专注于深呼吸的我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而告别了这个世界。

“呼唔哎……？”

红色的身影在视野的一角出现。她一边重复着我口中发出的不明所以的声音，一边正歪着头看向了手忙脚乱的我。

“我在问雯雯晚上要睡哪里哦？我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呢。”

……我怎么忘了这回事啊！

仔细想想，在我短短十几年的记忆中，几乎就没有过在除了李莉莉之外的人的家里留宿的经历啊。小时候的话倒是还能在一张床上挤一挤，可现在……就算康乔很娇小，但在其他的层面上，和她睡一张床的话，总会让我觉得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是这这样啊！那……我睡沙发就好，这沙发还……蛮宽敞的……”

沙发也好地板也罢，总之只要不和康乔一起睡就没问题。我试着在沙发上侧躺下来，虽然有些窄，但还是足以让我躺下的，不过要翻身可能有些困难。但这种事只要稍微忍一下就好，毕竟只有一个晚上……

“说什么呢，怎么可能让雯雯睡沙发！”

……我就知道。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最近开始渐渐能稍微猜到康乔的想法了……也不能说是想法吧，只是隐隐地能够猜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言蔽之，就是我不希望她做的事。

不出我所料，她来到我的身边，轻轻拉住我的手腕，将我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走吧，回卧室去。”

刚刚还沐浴在冷水下的她的手十分的冰凉，冻得我的整只手都失去了知觉。我想要甩开她的手固执己见地留在这里，可我做不到。她的手并没有多大的力气，却像是紧紧钳住了我一般让我使不上力。

她的家比我的出租屋要大得多，但从客厅到卧室也只不过是几步的距离。我希望这段距离能够稍微远一些，但事实是还没等我想好下一句话要说什么，我们就已经来到了卧室门口。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要是现在再不开口，等踏进这扇门之后，我就绝对没有任何反悔的可能了。

“康，康乔……那个……我真的，睡沙发就好了……”

听到我的话，康乔准备推开卧室门的那只手停住了。她叹了口气，转过头面向了我。

“嘛……可能雯雯你有什么误会，我刚才不是在问你要睡床还是要睡沙发哦。”

“那，那是……呜哇啊！”

在我因无法及时理解康乔的话而陷入思考的瞬间，她突然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推开了卧室门的同时，冷冰冰的手将几乎失去知觉的我拉进了这片我不想进入的狭窄空间中。

“我问雯雯想睡哪里……意思是……嘿咻！”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床尾的衣柜里搬出了一床被子，理所当然一般地摆在了那张单人床上。中一系列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以至于我甚至无法找到任何空隙去阻止她这么做，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床上就已经出现两人份的被子了。

“嘿……好了。雯雯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目瞪口呆地见证了这一切后，我察觉到自己的脚似乎被钉在了原地。身后的门并没有关上，只要我愿意，只要我向后退出一步，我就可以轻易地离开这个卧室，但身体却不管怎样都无法做出这样简单的动作。这个房间似乎有着某种结界，它……或者是她，在禁锢着我。

“那……那个……”

我无法第一时间给出回答，或者说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里面？还是外面？这看上去是简单的二选一。但我不知道在这皆非我所愿的二者之外，是否有第三种或第四种选择。我尽力地寻找着那不知是否存在的选项，但我不知道康乔会容忍我到何种程度，也不知道她能留给我多少思考的时间。这不是学校的考试，未知的因素太多太多了。

时间的流动在我思考的时候似乎变慢了下来，但我想要的远不止于此，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滞下来……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面对这折磨人的单选题。

“啊啊……雯雯你不用担心啦。”

大概过了几分钟，也有可能是几秒钟。总之经过了一段我体感上十分漫长的时间后，康乔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只是普通的睡觉而已，我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啦。”

她举起了双手，随后像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样爬上了床，把新拿出来的那床被子铺到了靠外的一侧。

“雯雯就睡外面吧，这样要是觉得我做了什么也可以直接逃走……虽然把前提建立在我会做什么上面有些奇怪啦。雯雯难得来家里一次，我果然还是不想让雯雯睡沙发啊，欸嘿嘿……”

“这，这样吗……那我就……”

没想到她都会说到这种程度，这样一来反倒让我觉得一直犹豫不定的自己才像是做错了事的一方了……我稍微对怀疑她的自己感到有些羞耻，再次深呼吸平复了情绪之后，我挪动着变轻了一些的腿，驱动着自己坐在了柔软的床边。

不过……现在就要睡觉，是不是有些早？

坐在床边，视线自然地就飘到了床对面的窗外去。虽说现在是夏天，天黑得比较晚，但因为阴雨的影响，外面早就是漆黑一片了。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显示现在刚刚过八点，就算明天是周一，但这个时间睡觉还是太早了……还是说康乔一直都是这个时间睡觉，所以才一大早那么有精神？

“啊……说起来我家里没什么能拿来玩的东西呢。”

似乎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康乔手脚并用地从另一半床铺爬了过来。

“平时我都是在看书，唔，雯雯看上去不像是喜欢看书的类型啊……”

身后的床稍微沉下去了一些，同时从我的肩膀和后背传来了那熟悉的体温。

“康，康乔？”

我稍微侧过脑袋，却发现她的脸近在咫尺。

她的身体从轻轻贴着我的后背，而脑袋正压在我右侧的肩膀上。她闭着眼睛，我甚至能在柔和的灯光下看清她每一根长长的睫毛。她的头发从我的侧脸滑过，鼻息也轻轻扑在我的脸颊上，有些痒痒的，但我却不敢伸出手去挠一下。

不知怎的，我有些害怕她会离开。我不敢动弹一下，就连呼吸都停止了。她像是落在我肩头的美丽蝴蝶，我只能在这个距离静静地看着她，却没有勇气伸出手去触碰她。

“嗯~？很重吗~？”

轻飘飘的，像是在耳边吹气一般的温热耳语，吹进了我的大脑，同时也吹飞了我的意识。她微微睁开了眼睛，迷离的眼眸似乎有着能看穿我内心的魔力，她小巧精致的嘴唇随着耳语微微地一开一合，不知不觉中勾走了我的视线。

“不，不不不不重……那个……不是说……不会，做，奇……奇怪的事吗……”

“哎~？在雯雯看来这种事算奇怪吗？”

她“呼~呼~”的吐息毫无保留地扑在我的耳朵和侧脸，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后紧紧咬住了嘴唇。要是放松下来，说不定……不，一定，我一定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来。先前在学校天台的时候我已经有过这种经历了，我不想再回想起来那时的感受。

“要是觉得奇怪的话，雯雯就逃走吧~门没有关上，我也不会拦着雯雯……尽管从我身边逃开就好啦~不过要是不逃的话……呼~”

“呼噫？！”

我……为什么没有逃跑呢。

正如康乔所说，她并没有束缚住我，卧室的门也敞开着，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推开她，站起身来离开这间卧室。

但是……离开之后，我要去哪里呢？

要是现在离开这间卧室，我一定就再也没有机会进来了吧。

只有今晚的话，我还能应付一下在客厅睡一晚，但以后呢？

……以后？

为什么我会想到以后？

我只是因为大雨而碰巧回不去家，才在康乔家借宿一晚，这种情况这辈子说不定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这个以后……是指什么？

“呜……”

以后……

“唔嗯……”

以……后……

“嗯……哈啊……”

好吵……

耳边不断传来着喘息声。我想试着不去在意它，但越是想要无视，这声音反而变得越来越大，简直像是从我的胸口传来一般，扰得我静不下心。

但我却无法阻止发出这喘息声的源头。

因为那声音的源头正是我自己。

被康乔的轻柔的声音，温暖的体温，以及淡淡的香味包裹着，不只是脑子，就连意识也变得轻飘飘起来了。

我已经失去了足以让我紧咬嘴唇，抑制住声音的力气。身体使不上力，现在的我与其是被她抱着，不如说已经是躺在她的怀中了。

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心中的眼睛却告诉我，这些雾中全部都是康乔。睁开眼，浮现在我眼前的是她刺眼的红色头发，闭上眼，眼前却更加清晰地浮现起她的身影。她似乎就这么化为了无形的水蒸气，填满着我周围的每一个角落，不仅如此，她还贪婪地想要侵入我的体内。

我每一次吸气，吸入的空气都沾染了她的气息，我每一次呼气，吐出的都是除了她之外的东西。她就这么一点点地取代了氧气残留在我体内，化为了组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我身体里的，也不知道就这样让她肆意妄为，被她填满之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我……不是现在的我想要成为的模样。

我应该逃走，应该推开她，逃到几步之外的客厅去。

但，这样就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我……为什么没有逃跑呢……

 

不知过了多久，康乔不知是满意了还是玩腻了，耳边“呼~呼~”的吹气声终于消失了。许久之后，渐渐寻找回感官的我，感受到的是脑后有些凉丝丝的柔软触感，还有不停从头顶拂过的温暖。

“啊，醒了~？”

在有些遥远的呼唤声中，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虽然有些模糊，而且不知为何还是倒过来的，但面前这柔和的红色……一定是康乔不会错。

“康……乔……？”

我揉了揉眼睛，终于勉强看清了她的脸，但依旧是倒过来的。我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平躺在什么东西上，于是试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有什么东西正压在我的身上，虽然不重，但让我无法动弹。

……那是康乔纤细的手臂。

不知为何……我正被她抱着，躺在她的身上。确切地说……是大腿上。

她一只手轻轻环抱着我，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顶……这种感觉……不知怎的，让我很是安心……

“我……睡着了吗……？”

挪动着不愿张开的嘴唇，我吐出了这么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稍微睡了一下呢，要就这么继续睡下去吗？”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却近在咫尺。我不知道说出这话的是我梦中的她，还是现实中的她，但是……不论是哪一方，现在的她，都只属于我。

所以，就这么睡下去……倒也不错……

她的身体……十分柔软。虽然小小的，但很温暖……

人类的体温……康乔的体温……稍微比我高一些的温度……好舒服。

不过……手……还是有些凉……

“啊呀……这是睡迷糊了？”

顺着她的手臂，我一路摸索到了她小小的手掌。

不出所料……和她的每一寸肌肤一样，她的手……很温暖。

“嗯……也许是……睡迷糊了……”

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拼上了最后一块拼图，心中一直以来缺少的某个部分，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被填满了。

眼皮再一次沉重起来，可我却不想就这么合上双眼。

我……睡迷糊了……

我……真的只是……睡迷糊了……

所以……我……想看着她……

我……想触碰她……想更多地……

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的呼吸声像是拥我入眠的摇篮曲。我的意识渐渐远去，但在胸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开始萌芽……那有些温暖的，如春天的风般拂过我心脏的东西，正在试图穿透心脏薄薄的障壁。

若是往常的我，一定会马上将它扼杀在摇篮中吧。

但我没有这么做。

没错，我真的只是……睡迷糊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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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李莉莉的早晨

今天是个平平无奇的周末。

“喂……”

和上周一样，和上上周也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喂——”

没什么……

“喂——立立立！”

……如果没有这个碍事的家伙在。

“……干什么？”

我回过头，没好气地瞥着这个从出校门开始就跟了自己一路的烦人家伙。

她是……林……什么什么的，名字我记不得了，总之是个在班里很显眼的家伙。

这家伙明明戴着眼镜，却一点也不显得她聪明，反倒是她一直挂在脸上的笑给人一种她很有心机的感觉，而且还是我最应付不来的那种社交狂魔，所以我不怎么喜欢她。不过她不怎么来找我，也不怎么去找萧雯雯，大概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怪人吧。我正好也乐得清静。

我需要亲近的人只有萧雯雯一个，其他人怎么样，我都不在乎。

“别走那么快嘛，人家都跟了你一路了。”

“……我觉得正常人不会一路跟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虽然今天是周六，她想要出门走走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是早晨六点。抛开这个正常来说大家都还在睡觉的时间，她好像觉得她藏在校门外等着我从寝室出来的事情没有被我察觉到。

“什么不认识，我们不是同学吗？对吧立立立~？”

没有反驳跟着我这一点啊。

她像是听不懂我的话一般，非但没有走远，反倒连跑带跳地几步追了上来，和我站到了并排。

我没有理会她，按平时的路线走过一小片不知道谁种的薰衣草田，来到了学校后门的河岸边。

“你这是在晨跑？”

“看就明白了吧，别站在旁边，很碍事。”

我蹲在彩色石砖铺成的小路上做着跑步前的热身运动，她也学着我的样子活动起身体……不过我觉得她那种一点都放不开的热身运动应该起不到什么作用。

“呜哇，好受伤~！”

即使这么说着，从她略带笑意的语气里我却听不到半点悔过的意思。

“啊，等下啦——”

无视了她在身后矫揉造作的呼喊，结束了短暂的热身后，我自顾自地向前跑去。

早晨的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爽。最近天气变得热起来了，天亮的时间也比几周前更早。为了避开比较热的时间段，我把晨跑的时间也向前提了一些。

“喂——等……”

虽然还没到耳边充斥着蝉鸣声的时节，但清晨鸟儿的歌声也让空旷的街道显得没那么寂静。路旁河岸边上的柳树正是生得茂密的时期，在道路上形成了一片片树荫。

“立……立立……等下……”

我虽然没有文人的那般游山玩水的心境，但也不喜欢有人在我专心做某件事的时候来打扰我。我会特地选择一大早来跑步，除了避开阳光之外，另一大原因便是如此。

“立……立立——”

……因此，我对身后这个不停制造着恼人噪音的家伙的怨气，现在也差不多累积到极限了。

“我说了别跟着我！”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在了她身上。

“你想做什么我是管不着，但不要碍我的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吵吵闹闹真的很烦人……啧……”

可当我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她气喘吁吁地迈着步子的模样。说是迈步都有些勉强，那几乎已经是拖着身体在走了，让我想起在游戏里见到的僵尸。要是现在起了雾，说不定我会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什么恐怖游戏的世界里。

“等……等下啦~~——”

她扯着有些破音的嗓子，一边向我挥着手，一边拖沓着步子慢慢向我这边靠近。幸好这周围现在没什么人，我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话说这家伙，有这么不擅长运动来着？

我看了看她的身后。我充其量才往前跑了两三百米而已，她就累成这样了？这家伙体育课的时候没这么弱不禁风吧？话说都这样了为什么还在坚持啊，我欠了她什么吗？

我搜索着与她相关的一切记忆，其结果毫无疑问的是零。我自开学以来就没有和她说过话，对她的印象也只有姓林这一点。我们班上姓林的人有那么三五个，我还没能将他们的名字和长相对应起来，不过她看起来也只是知道我名字的读音而已，这一点上我们算是扯平了。

“啧……唉……”

我本还想斥责她些什么，但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却实在开不了口，只能将心里的怨气用咋舌和叹气发泄出去。慢慢地，那只僵尸终于再次站到了我的身边。

“立……立立……你……跑得……好快……”

“是你太慢了。”

“……才怪咧~！”

她突然一边怪叫着一边跳了起来，要不是我躲得及时，她肯定会撞到我身上。

“哈？”

“这才几步路啊~以为我真的会累成那样？”

她又是手舞足蹈又是做着鬼脸，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的我保持着刚才躲闪的姿势定在的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太小看我啦立立立！我八百米可是能跑……呜哇哇别走——”

在她还自以为是地沉浸在骗到我的得意中时，回过神来的我立刻转头跑走了。

烦死了。

我最讨厌这样的人。

意义不明，动机不明，目的不明。就算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我也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

也许是家里已经很吵了吧……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不喜欢吵闹的地方。幼儿园时的记忆太过久远，但小学的时期我还是有印象的。那时候班里就有几个很吵的孩子，上课不安生，总是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还被叫过好多次家长。我很讨厌这些人。

但也就是这些人，他们走到哪里都有一大群朋友围在身边，即使素不相识，也能和其他人很快地打成一片，这让我无法理解……

那些人不会觉得他们很吵很烦吗？

小学，初中，现在到了高中，我都没有产生过融入那些吵闹的小圈子中的想法。我虽然不喜欢人多……但这不代表我喜欢孤独。

因为我有萧雯雯。

小学的六年，她无时无刻都在我身边，她想是有某种神奇的力量，总是能猜出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然后立即用她那强到离谱的行动力付诸行动。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能十分放松，可以不去思考任何事情，单纯地感受身边的着她。她在我心中的地位，也许比我想象中还要重要。

虽然她在初中时短暂地消失了三年，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和那时完全不同……但她回来了，这就够了。这次我一定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啧……我在想什么呢……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我被身后不停传来的声音再一次打断了。尽管我努力地想要去忽视她，可她的喊声依旧在身后回响着，于是我索性从口袋里掏出了耳机。用音乐塞住耳朵后，听不到她的声音，也自然而然不会去在意了。

沿着学校后门的河岸，终于清净下来的我跑完了和以往一样的路程。身体微微出了些汗，周围的空气也被早已升起的太阳照得温热起来，接下来只要去往常的那家店吃点东西，然后回家……

“啧……”

然而，远远地在那家店的门前，我就看到了那个惹人烦的身影。虽然只是穿着简单的衬衫和短裤，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家伙。

虽然那家的生煎包很好吃，但那家伙在的话，就不得不去找其他店了啊……

真倒霉……

“不进来吗？”

当我回过头，准备去找其他店吃早餐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不自觉地锁紧了眉头。

我想就这么和刚才一样直接离开，但鼻子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这家店的生煎包味道不错啊，没想到就在咱们学校附近呢。”

她来到了我身边，而她的手中正端着一盒还在冒着热气的生煎包。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但这个位置正好能让生煎包的香味冲进我的鼻子里。

“……啊这样，所以呢？”

她好像是知道我喜欢那家的生煎包一样，不停在我周围半米左右的地方绕来绕去。虽然我很想甩开这家伙走开，但肚子却在不合时宜地咕噜噜抗议着。

学校离家有二十多公里，即使坐地铁也要将近一个小时，要是不吃早饭就回去的话，说不定我会瘫在半路上。

……算了……不能和食物过不去。这家店是附近几公里之内最合我胃口的店，相比起这个烦人的家伙，我还是更不想委屈自己的肚子。

虽然看着她嘿嘿地坏笑的样子让我很不爽……但也就吃个饭的时间而已，赶紧吃完回家去就好了吧。

“……别和我坐一起。”

这么说着，我快步回到了店里。

“唷，这不是莉莉吗！和平时一样？”

“嗯……麻烦了。”

老板娘的嗓门和往常一样有些大。记得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我还被吓到了，不过随着之后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老板娘也渐渐和我熟络起来了……虽然“莉莉”这个称呼还是让我有些不适应……但谁让父母给我起了这么个把姓去掉反倒叫起来顺嘴的名字呢。老板娘执意要这么叫，我也拿她没办法。

我在角落里靠近空调的位置坐下，这里也算是我的固定座位了。

“哟咻……”

然而，我听到了从身后传来了令人生厌的声音。

“……我不是说了别坐过来吗？”

“是吗？我只听到「别和我坐一起」噢。我又没和你坐一张桌，这样不算坐一起吧？而且这店里一共就那么几个座位，我坐在这里也没~什~么~吧~？”

她拖着奇怪尾音的话语实在让人很恼火，但更加令人火大的是她说的话我完全无法反驳。

这家店只有这么四张桌子，除了我身后的桌子之外，其他的桌子前都坐了人，如果不和我坐在一起的话，她就只能坐我身后的那张桌子了……虽然她可以选离我没那么近的位置，但我不太想被她看到我吃东西的样子，就算是背影也不行。

……算了，就这样吧。

“……随你，别再和我搭话了。”

“好好~”

 

“来咯！莉莉的生煎包和粉丝汤套餐~”

“啊……谢谢。”

结果直到我的早餐端上桌之前，她真的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只不过她待的时间似乎太久了点，只是一份生煎包，有必要吃这么长时间吗？算了，她和我也没关系，早点吃完早点回去——

“我说——”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久违地传来了她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

“不要和你搭话~我知道的啦。所以这后面的你就当做我在自言自语，不想听的话就当做耳旁风忘掉吧~”

“啧……”

本来想说些什么，却被这么一番意想不到的话给堵了回去，看来她她不是单纯闲得发慌来找我打发时间……想来也是，她在班里有那么多朋友，没理由只因为没事干而来找我。

……算了，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就把她当成背景音乐吧。

“嗯……李莉莉你，总觉得一直和班里的同学格格不入啊。”

“那又怎么样？”

“啊，回话了！”

身后传来嘎啦的椅子挪动的声音，似乎是她将椅子挪了过来。话说她这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所以刚才是故意叫错的？

“没说不许我回话吧？所以呢，那又怎样？”

“啊……其实也没什么啦，只是想着能不能让你和班里的其他人搞好关系，所以想试着多了解了解你咯~”

“那就不能直接和我说吗？非要用这么奇怪的方式？”

“哎？直接和你说的话你会同意我和你一起？”

“不会，没兴趣。”

“就是说嘛~！”

她并没有流露出我想象中的生气或不耐烦的感情，反倒是乐呵呵地笑着。虽然有些让我摸不着头脑，但也稍微让我明白了她是个有些奇怪的家伙。

“总之，我没有和你或其他人搞好关系的打算，以后别来烦我了。”

听她说话的空隙，我已经解决掉了桌上的生煎包和粉丝汤。擦干净嘴角的油渍后，我便站起了身……

“这个恕难从命~”

“呜哇啊！”

转过身后，看到的却是她几乎贴到我面前的大脸，吓得我差点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去。

“干，干什么啊你！”

“啊哈哈~吓到了？”

她恶作剧成功般地大笑着，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不大的店铺里，吵得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也提高了自己的声调。

“一惊一乍！跟踪狂！烦人！够了！以后别再和我说话了！”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因为日常的清闲时间被占用而稍微有些烦躁的话，现在的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我真的很讨厌她这种毫无距离感的人。

我迅速结了账，然后在老板娘有些担忧的目光下快步离开了店铺。

“真烦人……”

一边自言自语着，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姑娘，你掉东西了！”

在经过一个路口时，我突然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喊住。

嗯？

我有些疑惑地回过头，迎面向我走来的是一位头发有些泛白的阿姨。她将一个纸条塞到我手里后，一边说着“注意拿好自己的东西啊”之类说教的话一边远去了。

这……是我的……？

被塞到我手中的是一张被结结实实叠成三角形的纸片。这东西应该不是偶然装进口袋里的纸团之类的，因为它连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被修整得十分整齐，倒更像是什么人做的手工。

然而在我的记忆中，自己并没有做过类似的东西。

“「打开」……？”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看到了这么写着的两个小字。

我将信将疑地一点点展开这个纸片。它叠得比想象中更加结实，要打开它意外地有些费力——

「我叫林可馨，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噢！」

在纸条的右下角，还有一串小小的电话号码和自画像一样的图案，看上去是一个女孩在吐着舌头。

“啧……还不死心吗这个家伙……”

看着这歪七扭八的字，又想起刚才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张脸，我心头的火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心里暗骂着正想找个地方把这纸条扔掉，却无意间瞥到了写在那句话后面的另外几个字。

“「Lily」……？”

在看到这几个字母的时候，我的瞳孔瞬间被吸引住一般牢牢固定在了这歪歪扭扭的小字上。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巧合……吗？不可能……难道她……「认识」我？

我回头看向刚才那位阿姨离去的方向，那个恼人的身影显然并不在那里。

“林可馨……”

总之，先记下这个名字吧。

---

17.

唔……

太阳……有点晒……

已经到……早上了？

眼前的阳光有些耀眼，但我记得自己房间里的那扇窗帘一直都是拉上的……

我试着睁开双眼，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往常沉重的眼皮现在异常的轻盈。看来昨晚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哎？哎哎？？

刚刚还在想自己好不容易休息好了一回，可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我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处境。

眼前不是自家昏暗的小屋，而是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明亮房间。怎么回事……我应该是在自己家睡觉才对……

这是……梦中梦？

难道我以为我醒了，但其实自己现在还在梦里……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过了几秒……可能是几十秒，也可能是几分钟。总之是这么过了一会儿之后，昨天的记忆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我去康乔家请她帮我补习，把她喜欢的戒指交给了她，之后不知怎么的就答应她要留下来过夜，然后……

所，所以，这里是……！

“啊，醒啦？”

我最不想在现在听到的声音，此时却传入了我的耳朵。康乔小小的红色身影随着脚步声出现在不属于我的卧室的门口，这同时印证了我模糊不清的判断。

“康，亢扛慷抗康乔？！”

“噗……雯雯你这是什么反应。”

她看向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濒危物种一样，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我立刻掀起被子从床上端坐起来……不对，现在是应该先换衣服？还是要先去洗漱？呃……好像都对又好像都不对……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要干什么来着？

四肢微妙地有些不协调……左手想要掀起被子而举起到半空，右手又想要拿起枕边扎头发用的发圈而平着伸了出去，一只脚搁在床外想勾到自己的拖鞋，另一只脚却还像没睡醒一样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

……这副身体是这么用的来着？

不对，这是明明我自己的身体啊。

“这是在干什么啦……还迷糊着吗？起~床~啦~！”

康乔哭笑不得地看着我这副尴尬的样子，于是帮了我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将我从仍有余温的被子里拖了出来。

就这么一路被她拽着到了卫生间，看着镜子中我们两人的倒影，我才终于确切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康乔家里的这一现实。

“雯雯的牙刷是这个红色的，毛巾的话用这边这条就好，都是新的不用担心……啊，洗面奶和乳液在这里，这些就用我的没关系吧？”

她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大堆整整齐齐的洗漱用品，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呆呆地“哦，哦……”地回答着。

“那么雯雯就先把自己打理干净……啊！坏了，忘记了！啊哇哇哇——”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康乔大叫着手忙脚乱地冲出了卫生间……

唔……总之先洗漱吧……

牙刷是……

红色的……这个……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握在手中的这支牙刷有着和康乔相同的颜色。插在一旁的玻璃杯中的牙刷也是红色，不过比起我手中这支，那支牙刷的颜色要淡一些，更像是粉色。

“……不是金色的啊。”

虽然并非我的本意，但我还是听到自己发出了这样的叹息。

不过想来也是，这支牙刷也许在她遇到我之前就在用了，不是我的颜色倒也正常，以后……

不对，为什么她一定要用金色的牙刷啊？

哎？

她用什么颜色的牙刷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哎？

口腔里被牙膏清凉的薄荷味刺激着，直到刚才为止还昏昏欲睡着的意识终于回来了大半。也多亏了这飞回来的大半意识，我才发觉自己刚才好像在想象着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什么叫我的颜色啊？这个头发？

镜子的自己瞪着大大的双眼，注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金色长发。

不不不，这才不是我原本的发色吧？我的头发应该是更深的……

不对啊？！说到底这和我的头发颜色有什么关系——

“唔咳……！”

不，不好……被泡沫呛到了……

含下一口水，咕噜咕噜地吐掉了口中牙膏的残留物，又用温度正好的水洗净了脸。我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发现我好像比平时更加……唔……脸色要更好一些？

仔细想想，昨晚确实睡得比平时更安稳一些。没有做奇怪的梦，也没有在半夜醒来过，甚至早上还睡到自然醒……这样让人满足的睡眠，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是因为康乔家的床质量更好一些吗？唔……说实话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明明睡在床上，可比起床的触感，身体更加深刻地记住的却是康乔柔软的身体。

虽然娇小但却软绵绵的，不仅很舒服，还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虽然我没有睡过什么高级的床，但我还是擅自地觉得这世界上大概没有比康乔的怀抱更加舒适的地方了。

……不对，怎么又在胡思乱想了。

是因为在康乔家里吗……还是因为没睡醒？

身边充斥着的康乔因素实在是太多了，它们不停侵扰着我的思想，让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这样可……不太好。

而且……随着记忆渐渐苏醒，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被忽略的细节。

昨晚，那张床上虽然摆了两条被子，但……今早起床时，只有一条是使用过的。

在床脚，床和衣柜相接的地方，衣柜的推拉门稍微有一些没关严实。

虽然说偷窥别人家里的东西不太好，但我确实看到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无意间瞟到了一眼……

在衣柜里……

放着没用过的另一条被子……

那么，排除康乔昨天晚上没有睡觉这种可能性，也就是说……

昨天晚上，我不小心睡着之后……她，和我……

“雯雯~？”

“啊呜哇啊我在在在在？！”

不远处的客厅传来了康乔的呼喊，多亏了她，我终于得以从这止不住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嗯……错觉，是错觉。

可能只是有两套颜色差不多的被褥而已，也可能是今天早上康乔起床之后自己收回去了……

只不过这种自我安慰似的想法并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我还是慌慌张张地掀开阻隔在客厅与洗脸台之间的门帘，像是做了亏心事的小孩子一样逃向了她所在的客厅。

是因为偷窥了“同学”的衣柜而心慌呢，还是因为昨晚“好像”和“同学”睡在一床被子里而心慌呢……

前者，一定是前者……没关系的，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她不会知道的……

“洗好了吗？那就来……噗！雯雯！脸上，脸上！”

“唔哎？等，等等……”

然而我才刚刚走出卫生间就被迎面走来的康乔再一次拖了回去。恍惚间我想要问她怎么回事，但再次通过镜子看到自己的脸时，我便收住了声。

镜子中映出的自己像是圣诞老人一样在下巴上挂着一圈白色的泡沫。

呃……这是……刚才没洗干净？

“洗面奶都没擦干净就出来了，雯雯是小孩子吗~？”

康乔这番话听起来是在责备我，但话语间流露出难以掩盖的笑意。

她从毛巾架上抽出一条毛巾盖在我的脸上，唰唰地摩擦着还沾有泡沫的皮肤。只是被毛巾摩擦着脸颊，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受自己的控制，就连这么稀松平常的事都让我觉得有些难以平静。

康乔的手，稍微有些低，大概在鼻尖往上的地方就够不到了。为了让包括额头在内的上半张脸也能变干净……虽然没这个必要，但我还是稍稍蹲下来了一些。

“真是的，这么简单的事情就自己做啦……”

虽然这么说着，但康乔还是继续帮我擦干着脸颊。她小小的手握着微微有些热的毛巾在我的脸上轻轻抚摸着，我清晰地感受到除了洗面奶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渗入我的肌肤。

细腻，温润，简直和康乔一样……

“好啦~！”

许久之后，摩擦着我脸颊的毛巾终于停了下来。她又帮我涂了保湿用的乳液，虽然我说了这么简单的事就让我自己来，可也许是觉得我还没清醒过来，康乔自顾自地用她小小的手细心地将乳液涂满了我的脸颊。

说起来……从是我的错觉吗？从刚才开始好像就闻到了什么味道……

“好香……”

“啊，注意到了？”

“什么？”

康乔拉着我的手腕，带着我来到了客厅……这两天她牵我手的次数是不是有点多了？

先不说这个。当我来到客厅后，看到的是整齐摆放在餐桌上的吐司面包和培根煎蛋，还有站在一旁得意地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的康乔。

“这是，康乔你做的……？”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问这种问题简直是多此一举，而且如果不是她做的，她现在也不会在那边满脸骄傲地看着我了。只不过我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笨手笨脚的康乔，虽然面前这些都不是什么需要料理技术的食物，但我依然很难想象这一桌看起来很美味的早餐居然出自她之手。

“当~然~！只是做个早餐而已，就算是我也能办到的哦。雯雯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好好好……别催我啦……”

在她的催促下，我连忙坐到了桌前的椅子上。盘子里的吐司看上去稍微煎过，不仅表面变得金黄，还散发着甜甜的香气，和夹在里面的培根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直到刚才还没觉得饿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起来了。

“啊……等，等下！”

“嗯？”

正在我拿起那吐司，准备放进嘴里的时候，却突然被康乔阻止了。

“那个……雯雯就吃这边的这个吧！”

“哎？”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康乔把另一个装着吐司的盘子推到我的面前，然后伸手想要夺走我手中的吐司。

这两个……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下意识地站起来举高了手，让康乔够不到我手中的吐司。康乔踮着脚用力向上方伸着手，我则是打量着盘中的那个吐司。除了金色的焦痕的位置，它们两个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香味是一样的，长相也是一样的，硬要说的话，可能盘子里的这个要大一些？

“康乔……？”

我向康乔投去了困惑的目光，可一直活泼爽朗的她，此时却变得有些焦急，脸也因为一直用力而憋得通红。

“这个……这个稍微烤糊了一点啦……好啦快给我！雯雯就吃那个做好的！”

“哈？”

我抬起头，看向那个被我举过头顶的吐司，发现在从正面看不到的地方确实有着一小块焦黑的痕迹……

不过只是糊掉这么一点点，其实也不会对味道产生什么影响，要不是康乔说了出来，估计我吃完都意识不到这里有一块糊掉的地方。

而且……她扒着我的肩膀，踮着脚一跳一跳的样子稍微有些可爱。

于是我把那块吐司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啊——雯雯！”

口中弥漫着培根和半熟鸡蛋浓郁的香气，还夹杂着吐司的甜味。我故意挑了煎糊的那一部分下嘴，但不出所料，食物的香味足以盖过那一小块的焦糊味。

“嗯……还挺不错的？”

我看看吐司，又看看康乔。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品味着那块吐司，许久之后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丝变化。

“真，真的没问题？不会很苦吗？”

“并没有噢，不咸不淡，味道很不错啊。”

不管怎么说，她也不可能再来抢这个我已经吃过的吐司了吧……？这么想着我坐回了椅子上，当着康乔的面将那剩下的吐司大口大口地消灭掉了。

“哈啊……雯雯你就是这点……”

康乔这么嘀咕着回到了她的位置上，我将装着吐司的盘子推给她，她也随即像被投食的仓鼠一样拿起吐司吃了起来。

她的嘴就和她自己一样小小的，和我的手掌差不多大的吐司，在她面前却像是庞然巨物。而她吃东西的样子与其说是在咬，我觉得用轻轻地抿来形容更加贴切。她轻轻地把吐司递到嘴边，嘴唇一张一合，吐司就少了小小的一块，然后在腮帮子一下一下的鼓动之后，小小的一块吐司便消失在了那张小小的嘴唇里。

这小小的嘴唇，曾经吻过我……

我拖着脑袋，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不由得入了神，手臂上的伤口也没来由地突然变得有些烫。

我想起了梦中的场景，眼前渐渐浮现起那个用尽全力踮起脚，向我的嘴唇吻过来的康乔。

女孩子的嘴唇……会是什么样的触感呢……

在那个梦里，我因为这不曾知晓的问题而没能梦到后续。

因为是在梦里，所以康乔才会想要吻我吧……

但如果不是梦中的康乔呢？

如果是这个坐在我面前的，正在因半熟蛋的蛋液流出来而手忙脚乱的可爱女孩子呢？

要是有一天，她真的要吻我……不是手臂，也不是额头，而是要吻我的嘴唇……

我们只是类似朋友的关系，并不是恋人，也绝对不会成为恋人。原因显而易见，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

虽然我听过康乔喜欢女生的传言，但我并不是那种人……确实我至今为止都没有对男生产生过喜欢啦爱啦之类的想法啦！但，但这只是因为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而已，并不能证明我就一定喜欢女生。

不过如果是康乔……

只是接吻，只是kiss一下的话……

说，说不定我……不会……拒绝……什么的……

“康乔……”

“嗯？怎么啦？”

“呜哇哎啊？！”

等，等下！我说出来了吗？！

正在吃东西的康乔满脸惊诧地看着突然发出怪叫的我。

“听，听到了吗？！”

“听，听到？不是雯雯你叫我的吗？”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仿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这样就好，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出口的，但看上去她没听到最重要的部分，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呃……时间，是在说时间！快，快到去学校的时间了！”

“啊，在担心这个吗？没关系啦，从我家坐地铁到学校还是蛮快的。”

康乔笑着挥了挥手，便再次不紧不慢地吃起了已经消失了一半的吐司。

“这，这样啊！那就好……嗯……”

康乔……

康乔………

短暂地回归了宁静的我趴在桌子上，半张脸埋进了蜷缩着的手臂里，只留出一双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

“康乔……？”

不知怎么……我又一次喊出了她的名字。

“嗯？”

哪怕是这么细微的声音也被她敏锐地捕捉到，她歪着脑袋和上半身，用和我的脑袋一样的角度看向了我。

“没，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叫叫你……”

她的名字仿佛是某种咒语，只是念出来，甚至只是想起，就能让我焦躁的内心安定下来……不过有时也会有反作用。

比如要是在见不到她的地方想起她，心里就会莫名地疼痛。

这份感情的真正面目我尚未知晓，我原以为它只会带给我痛苦，但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那我也叫叫雯雯吧~雯~雯~”

“……？！”

腾地一下，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停跳了那么一两秒。

只，只是被叫了名字而已，为什么……？！

雯雯什么的，康乔她平时也一直在叫……为什么现在……

“雯雯？”

“等，等一下……现在先别叫我……”

用那副表情，用那种语气叫着我的名字，这也太犯规了……

“啊！别把脸藏起来啊，明明是雯雯先叫我的来着！”

“都，都说别叫我了……！”

绝对不能抬头，绝对不能让她看到我的脸……

我的脸现在一定红得要死……表情一定也很奇怪。

我不停深呼吸着，想要让滚烫的脸颊冷却下来，可康乔仍然不停“雯雯”地叫着，即使我不想去听，她的声音也自顾自地穿透我的耳膜，传进了我的脑袋里。

快停下啊……别再叫我的名字了……

别停下……再多让我听听康乔的声音……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同时浮现在脑海里，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康乔……康乔……

我在心中不停默念着她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抵抗她的魔力，但很显然这是徒劳的。“雯雯~雯雯~”的声音依然不停回荡在我的耳边。

---

18.

“你啊，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哈？”

“哈？个什么呢，破绽百出啊。”

乓的一声，淡黄色的乒乓球从我的手腕下方逃离球桌，飞向了远处的足球场。

“啊，耍诈啊！”

我向球桌对面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李莉莉投去了一个不满的眼神，随后不情愿地跑去追逐着越滚越远的乒乓球。

……这是第三次了。

连着输给她三次，放在以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她的球技比以前更厉害不假，但按理来说我也应该有所提升才对，今天是怎么回事……

“那么，最近你到底是怎么了，萧雯雯？”

捏着乒乓球回到球桌前时，李莉莉正坐在蓝色球桌的一端喝着瓶装的矿泉水。她在打球时会主动休息也很少见，回想起来，我几乎没怎么见过她疲惫的样子……不过也是，和现在这个状态的我打球也蛮无聊的吧。我还是有这个自觉的。

“今天早上开始就觉得你魂不守舍的。上课的时候一直在走神，我和老师叫了你好几遍都不回应一下，刚才也是，居然连那么慢的球都接不到，而且……”

她手中拿着已经见底的矿泉水瓶，在面前转了几圈后将瓶底和锐利的目光一齐指向了我。

“那件校服，是怎么回事？”

“校，校服……？这件校服怎么了吗？”

“啧，萧雯雯……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当然我也不是，所以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跳下球桌，气势汹汹地径直来到我面前，先是瞪了我一眼，然后又扯了扯我上身穿着的这件校服。

“这个，不是你的吧？”

“说，说什么呢，当然是……”

话说到一半，我收住了声。

这……这当然不是我的，我比她更加清楚这一点。但我难以对她的质问给出答复，毕竟我很难向她解释清楚这件校服的来源。

昨天我去康乔家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在她的家里留宿，所以我理所当然的没有带校服……可今天又偏偏是周一。无奈之下，今天早上我借用了康乔备用的校服。

虽然这件校服穿在娇小的康乔身上要大出不少，但在我的身上简直就像是李莉莉经常穿的运动背心一样紧身……说实话，我只是穿上它就很费劲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能感受到从周围传来的异样视线，但没办法，谁叫学校规定必须穿校服呢……不过换句话说，就是只要穿着校服就可以。

学校里也有不少人互换校服来穿，那些人大多是情侣。我不是很明白他们这样做的意义……明明我们学校的校服又没有分男女款式，即使换上对方的校服也很难被其他人看出来。

也许就是因为不容易被看出来，所以才要交换？

但是这种宣誓所有权一样的行为，不被人看到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也许是我的脑子跟不上他们的想法吧，总觉得理解不了。

但不管怎样，我和康乔并不是情侣，而且我们也没有互换校服，只是我借她的校服穿一下而已。

“只……只是洗的时候缩水了！”

“……缩水？”

面对我这一眼就能识破的谎言，李莉莉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她一边皱着眉，一边将手伸到我身上校服的内侧，摸索了一番后，在她手中出现的是写着衣服尺码的标签。

“缩水能把XL的衣服缩成S码，连标签都换了，你是送到裁缝铺去洗了吗？我说你啊，要骗人也想个好点的理由吧。”

“对，对不起……”

“我又没想责怪你……哈……算了。”

她扶着额头叹了口气，然后拽着我校服的袖子就往远处走去。

“李，李莉莉？这是要去哪……”

“去宿舍。”

她自顾自地向前走着，手指的力量通过有些紧的校服袖子传到了我的手腕上，稍微有点痛……

 

“打，打扰了……？”

在宿舍门口，李莉莉终于松开了一直用力拽着的我的袖子。

不知道怎么，一路跟着她就进到了宿舍楼里……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进到这里面来。刚开学的时候确实是帮康乔搬行李而来过一次，不过并没有进来，仔细一看，这宿舍还真是有些年头了。

“直接进来吧，她们都不在的。”

面前这扇看上去轻飘飘的木门，被李莉莉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甩向了房间内。

这门真的起到门的作用了吗……

宿舍的四角摆放着两张高低床和几张书桌，还有几个带锁的柜子。正如李莉莉所说，现在所有的床上都是空着的，看上去她的室友们都不在宿舍。

李莉莉的室友……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两张高低床中，除了最里面那张床的下铺挂着深色的床帘看不到里面之外，另一张高低床的上下位置都随意地堆放着被褥。虽说比起下铺，上铺更加整洁一些，但除此之外也并没有更多能够让我猜测她们身份的事物了。

“那个床位没有人吗？”

环视四周后，房间里侧那张床的上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张床上并没有被褥之类的生活用品，只有光秃秃的木质床板露在外面，看上去并没有人在使用。

“那里啊……原本应该是有人的。”

她走到那床位前，却不知为何看向了我。见我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她摇了摇头，叹着气坐在了挂着床帘的下铺，看上去那是她的床位。

“对了……给。”

“啥？”

她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站了起来，走到阳台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校服模样的外套递到了我面前。

“看不明白吗？校服。”

“我知道是校服……但是为什么……？”

“你总不能一整天都穿着那件衣服吧？我的借你。赶紧换上然后走人，我可不想待会被那几个家伙看见你在这里。”

那几个家伙，是指她的室友吧，难不成她们关系不好？

呃……我倒是很难想象李莉莉和别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她看上去就不像是会和室友搞好关系的人。就连我都不敢说和她的关系特别好，更别提才认识一个多月的室友了。

……算了，不想这些了。

我呆呆地用简单的语气词回应着她，随后脱下了身上小过头的康乔的校服，换上了尺码正好的李莉莉的校服。

虽说都是校服，而且李莉莉的这件更加合身，又刚从阳光中取下，应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是这件穿起来更舒服才对……

不，确实这件更舒服啦……

“这么小的衣服，亏你能穿一上午啊。”

“啊，啊哈哈……”

不仅是她，看着手中这件像是给小学生穿的衣服，就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它套到自己的身上的。其实穿着康乔的衣服时我并没有觉得很难受，也并不抵触……难道我是穿上衣服会比实际要丰满的类型吗？

“那，这件衣服就放到我这里吧，我之后去还给她。”

“哎？”

“怎么了，这是那家伙的衣服吧？六班的那个小个子，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她……呃……叫什么来着……”

她拿过那件校服，仔细地上下打量着。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她似乎有着能通过物品就看穿其主人的能力……不对，是因为能穿上这尺码的人只有康乔了吧？

一定是这样。

“她……她叫康乔。”

“对了，康乔……嗯，我记得还要全文背诵啊。”

哈……哈啊？

这……算是冷笑话吗？

虽然第一次听到康乔的名字的时候我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首《再别康桥》，但在这种时候提起来……

我，我该笑吗？

可李莉莉居然笑了……虽然只是轻轻的几声，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她嘴角上扬的那个瞬间。不过也只有一瞬间，下一秒她略带笑意的眼神就变回了往常那副冷冰冰的模样，看向我的那双眼让我有些不自在。

不过她说有事要找康乔……难不成她们其实比我想象中要更熟络？

“……算了，没事。她们应该快回来了，你也赶紧走吧。”

“哎？等……”

很突然地，她像带我来的时候一样再一次拽起了我的袖子，只不过因为换了合身的衣服，这一次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她拉着我来到了宿舍门口，可还没等她打开门，我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嘈杂的人声。虽然因为走廊的原因有些回音，但我还是能分辨出了那是来自两个人的声音。

“啧，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你先去我床上躲一下。”

“哈？可是……”

“别管了快点进去！”

她又一次把我拽回了床边，一只手拉开床帘，另一只手像是把小动物塞进笼子里一样把我塞了进去。在她沙沙地拉上黑色床帘的同时，我听到外面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啊呀，莉莉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你以为谁都和诗瑶你一样啊？”

先后传入我耳朵的，是一个轻飘飘的女声和一个有些低沉的中性声音……应该，不对，肯定也是女声，毕竟这里是女生宿舍。

从二人的对话听来，轻飘飘的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叫诗瑶，我对她的记忆只有她好像是坐在班级前排的长头发女生，仅此而已了。而另一个中性声音的主人我也稍微有些印象，因为她的声音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留着有些短的狼尾发型的女生。因为她的这个声音加上她的长相，发型和……呃……胸……不是很明显，以至于我开学以来有好一阵子都错把她当成了男生，直到有一次我发现她和我进了同一边的卫生间。

至于名字，我记得确实是叫……

“米雨——”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的名字。

似乎是读出了我心中所想，帘外的李莉莉念出了那个中性声音的女生的名字。

“你们两个，别一回来就这么吵。”

“是莉莉你太闷了！明明是室友，为什么在班里都不肯和我们说话嘛。”

“不……我觉得确实是诗瑶你太吵了。”

“米雨？你叛变了吗？”

“啊——我什么都没说——”

诗瑶和米雨她们在外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看起来她们两个关系很好。李莉莉虽然也有说话，但并不见她主动提起话题，只是偶尔不情愿地应付两句。刚才看她那么急着赶我走，我还以为她的室友是什么很讨人厌的类型，这不是很好相处的人吗。

虽然她从小就不擅长交朋友，总是那么一副要把人吃了一样的眼神吓跑了好多周围的同学……她要是有除了我之外的其他朋友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由得想象了一下她和诗瑶米雨两人站在一起的样子……

果然还是想象不出来。

 

沙沙

嗯？

就在我绞尽脑汁去想象她们三人亲密的样子时，隔着床帘，我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轻轻碰了几下。

“喂，往里面过去一点。”

帘外传来了李莉莉这样的低语。

我不明所以地把身体往床的内侧挪了一些，不过就算这样，这张比康乔家的单人床还要小的床也没有留出太多可供我活动的空间。

“……你们两个聊吧，我要睡了。”

在诗瑶“哎~这么早就睡了？”的抱怨中，李莉莉将床帘掀开了一个角。我想要尖叫出来，但喉咙像是被塞住一样发不出声，只能大张着嘴看着李莉莉她钻进了这片将我们二人与外界隔绝开来的小小空间中。

“李，李莉莉……？！”

“嘘，安静点。”

耳边传来她不带任何声调的低语，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我们在做着什么不该做的事情的感觉。

不过她看上去倒是没有很在意和我同处一……帘？这样的状况。她若无其事地扯过刚才被我不小心踢到床尾的薄被子，在我面前侧躺下来。

然而她并没有就这么作罢，她拍了拍空出一半的枕头，如果我没会错意，她的意思应该是让我也躺下来。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不住地连连摇头。

“啧……真麻烦。”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她的眼神让我觉得她心里多半在这么想。突然间，我感觉到袖子那里传来了一阵拉扯的力量，在这种狭小的空间里我本就使不上什么力，毫无防备地被这么一扯，身体自然而然地向侧边倾倒了下去。

“呜哇！”

噗地一声沉闷的响声从我耳边响起，脑袋似乎撞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莉莉？怎么了？”

“那边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远去的二人的声音再次穿透床帘传入了我的耳朵，我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没事！只是撞到头了。”

“小心点啊，你的脑袋要是变成诗瑶那样就坏了。”

“米雨？今天你的话好像有点多啊？”

“比诗瑶你还是差一点……啊哇哇别踢我！我错了！对——不——起——”

外面再次传来了她们两个打闹的声音，看来是成功糊弄过去了。

“呼……噫！”

我刚刚松了口气，才发现李莉莉的脸就在我面前不到几厘米的地方，吓得我把刚刚才呼出去的空气猛地又吸了回来，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抱，抱歉！”

我连忙挪动着身体想要翻过身去，可在这过于狭窄的空间里，想要不碰到她转过去实在是有些困难，在李莉莉的视角里，我现在的动作一定很奇怪……不过虽然费了些力气，最后我还是成功的翻过了身。面对着洁白的墙面，我感到自己的内心也平静了少许。

就，就这样凑合一中午吧……虽然睡是肯定睡不着了。但好在李莉莉不会像康乔那样做一些奇怪的事，只要闭上眼睛……

“……？！”

正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从背后传来了一阵异样的触感，身体好像被什么有些闷热的东西包裹住了。

“李，李莉……？！”

“闭嘴。”

一只手绕过我的腋下，伸到我面前捂住了我的嘴，而另一只手则是从背后轻轻环住了我的腰。

“？？！！”

面对这从未设想过的状况，我想要叫出来，却因为被她堵住嘴而发不出声。我伸手想要扒开她的手，可她的手上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牢牢地捂住我的嘴不松手……不对，单论力气的话我确实是比不过她的啊。

……好热。

和康乔不一样，李莉莉的体温比正常人要高上不少，现在已经快要到夏天了，再加上床帘紧闭，闷热感一瞬间席卷而来。我感觉身上开始渗出汗珠，但不敢确定到底是因为温度太高，还是太过紧张。

“……我有想确认一下的事。萧雯雯，答应我不要乱动，我就松开手。”

我也无暇思考她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想要确认，现在我只想让她快点放开我。于是我只能不停地点头示意她我知道了。

“……嗯。”

轻声回应了我之后，她终于松开了像绑架一样捂着我的嘴的那只手，可抱着我腰的手并没有松开，非但如此，她反而两只手都绕上了我的腰，从身后紧紧地抱了上来。

……只不过这样子与其说是抱着我，不如说是像格斗技一样紧勒着。我赶忙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松一些，而她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用力过猛，于是赶在将我的脊柱折断之前减轻了一些力道。

呜……虽然从力量上变成了普通的抱着，但背后传来的温度还是好热……

“洗发水，换了？”

“哎……？嗯，嗯……”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没闻过的味道……有点苦，我不喜欢。”

“这，这样吗……”

对话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中断了。

她的洗发水，我印象里确实是有些香甜的类型，其实和我用的差不多，只不过我昨天用的并不是自己的而是康乔的。

好，好尴尬……

她依然从身后抱着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破这让人动弹不得的寂静，还是就这样等她睡着。不过即使要我找些话题，我能想到的……大概也只有康乔的事。要是和李莉莉提起她的话，李莉莉一定会生气的吧……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不过说起味道……这里倒是没什么味道呢。

她的洗发水之类的味道，我还以为至少会有一些，但即使我仔细闻着，也只有刚晒过的被子的清香。

嘛，毕竟她是个蛮爱干净的人，可能不太喜欢枕头和被子上有奇怪的味道吧。

这么说来，我是不是不应该躺在她的床上……？

“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十分突兀地，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起了这件事。这时候我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脸埋进了我的头发里，微弱的声音从我脑后的头发中传来，这感觉有些奇妙。

“小时候，我们还经常这样一起睡的。”

“是，是吗……”

小时候……吗……

小时候的李莉莉的确也是这个样子，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眼神也吓人得要死，但只有睡觉的时候总是会把我当成抱枕一样紧紧抱着。

我觉得这是她信任我的一种表现，虽然这样的方式很奇怪就是了。

不过，既然她提起了小时候的事，就说明她还记得……她，还会把我当成小时候的那个我来相处吗……

如果两个人见不到面，不管曾经多么亲密的关系，最终都会在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但这个时限是多久呢。

一两天，还是一两个月？

而我们之间有着整整三年的空白……这段空缺的时间，该怎样去填补呢……

“对，对了……！我可以叫你莉莉吗？”

壮着胆子，我提出了这有些激进的请求。

明明是发小，但一直用全名互相称呼什么的总觉得有些距离感，我擅自觉得从这方面下手来和她重新搞好关系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行。”

“这，这样吗……”

果，果然不行吗……

因为对象是李莉莉，我甚至都没有觉得有一点惊讶。

“……诗瑶她一直这么叫我，还有早餐店的老板也是，和她们重复了所以不要。”

“哎？”

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让我不由得愣了一下。要是放在以前，“不行”两个字就是结句了，她根本不可能会说出后面那一串让我怀疑自己耳朵的话。

话说这算是什么理由啊？因为其他人也这么叫所以不想让我这么叫……但是一直叫全名的话重复的人不是更多了吗？

……搞不懂她的标准。

不过既然这样……

“那就叫我雯雯！”

“不要。那个小个子是这么叫你的吧？我不想和她一样。”

果然行不通啊——

因为已经是预想到的结果了，所以我干笑了几下。

“萧雯雯……”

“嗯？我在哦。”

不知是不是因为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我隐约觉得她这时叫我的声音有些柔弱……这和我印象中，我记忆中的她完全对不上号。

我感觉到她的手指有些用力地抓着我的衣服……不对，应该是她的衣服，因为我身上这件校服还是她自己的。原本轻轻抱着我的那双手，此时正将衣服的布料攥成一团……这是在做什么呢。

“你……要是能……变回小时候那样……就……好了……”

“哎……”

她的话甚至让我开始怀疑身后的那人到底是不是李莉莉了。我想要翻过身确认一下她是不是还在后面，可我刚有一点动作，左边的侧腹就传来一阵剧痛。

“好痛！”

“不许翻过来，还有声音太大了。”

“就，就算这样……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别掐我啊。”

我一边不满地抱怨着，一边维持着面对墙侧躺的姿势。

说实话，就算不为了确认李莉莉的样子，一直被压着的右手也开始发麻了。不过从她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掐我这一点也能确认我背后的这人肯定就是李莉莉。

“我说啊，李莉莉，小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吵吵嚷嚷的，自大又很烦人，喜欢顶嘴，粘人精，还抢我被子。”

“啊，啊哈哈……这不是全是贬义词吗……”

我在她眼里，到底是有多么不堪啊……话说我已经不会抢被子了啊！

“……但是有些帅气，也很靠得住……很温柔。这样的你……我很……xi……”

渐渐地，从背后的头发里传来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个字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我很？”

这个姿势确实很难听到她的声音，但脖子上传来有些痒痒的呼气的触感，证明着她依然在说着什么。

“算了！没什么。”

“哎~？别把话说到一半啊！”

“那又怎么样？不想说了，就这样，睡了。”

“什么嘛，怎么一到夸我的时候就不行了？”

“谁夸你了！睡觉，待会要上课了。”

“那就说嘛！说了我就去睡。”

“不说。”

“说嘛~等……啊痛痛痛！”

这一次是右边的侧腹，和上一次几乎对称的地方传来了剧痛。

“睡觉。”

“好嘛……我睡就是了。”

看样子她是不准备告诉我了……没办法，她的固执我是知道的，再追问下去除了挨骂挨打也不会有别的结果。

身后的她又往我的背上贴近了一些。

说起来，她一直把“小时候”挂在嘴边……

帅气，温柔，靠得住……这不是和我记忆中自己我完全相反吗。

对于小时候那段日子，不管回忆被时间美化过多少，留给我的也都只有痛苦。都是因为那个男人，那个我至今都不愿意再叫他一声爸爸的家伙。

……不，算了，总不能什么事都怪到别人身上。

不过话说过来，既然李莉莉会这么形容我，就说明我那时候确实会给人这种印象吧？

只不过这些词语和现在的我已经毫不相干了。

现在的我既不帅气也不温柔，会把人弄哭，还会惹人生气。

现在的我，大概已经不是李莉莉记忆中的那个我了吧。

“哈……”地叹了一口气后，我在这片肯定会被闷出一身汗的温度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19.

“好嘞，那么今天就到这里……”

合上了摊开在桌上的历史书，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窗外的太阳已经爬到了宿舍楼的一半，虽然这间教室里已经洒进了些许阳光，但窗外楼下的操场上并没有多少学生。毕竟今天不是周一，看起来离宿舍的大家来到教学楼还有些时间。

“我说，康乔……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这里没人会来的~”

“倒不是说这个……唔……”

这里是教学楼顶层的空教室，从那台积满了灰的黑色钢琴看来，在很久之前大概是拿来做音乐教室的地方。但音乐课……在必要性上果然还是不如其他更加重要的课程，为了给其他课程腾出时间，这间教室就和音乐课本身一起渐渐地被废弃掉了吧。

虽然这音乐教室被弃用确实很可惜，但也多亏如此，我现在才能和雯雯一起“借用”这个教室，单从这一点来说，我觉得倒也没那么坏。

桌椅是教室里原本就有的，虽然和普通教室的桌椅样式不太一样，不过我倒是觉得这里的塑料椅子坐起来比教室里的舒服些……也许是因为这些椅子比较矮吧。至于钥匙，也只不过是用了点“手段”从老师那里搞到的而已。

因为是音乐教室，所以这个房间的隔音比其他教室要好一些，只是用正常音量和雯雯讲话的话，走廊上是听不到的。而且这里没有正对着走廊的窗户，其他路过的人不管怎么也想不到，这间被废弃了不知多少年的音乐教室里，其实正坐着年级第一的优等生和体育特招生吧。

嘛，不过就算有人来我也有合适的借口就是了。

“雯雯~过来一下？”

“哎……怎么了吗？”

“别管啦，过来一下，来这边。”

我拽起她正在收拾书本的胳膊，带她来到了那台积满灰尘的钢琴前，用包包里的纸巾将座椅擦干净，然后坐在了一边。

“雯雯喜欢钢琴吗？”

“钢琴……？我是没怎么听过，但是我爸……”

雯雯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一般，注视着那台投向了落满灰尘的钢琴。

“雯雯的父亲喜欢吗？”

我稍微有些好奇，因为在我的记忆中，她完全没有提起过关于她家里人的事情。我只知道她是一个人住，但其原因却完全没有听她说起过。

沐子和可蔚，可馨她们三人偶尔会和家里人通电话联络，曾经也见过她们的家人在周末来接她们回家。我的父母虽然都很忙，父亲总是在出差，母亲也不怎么回家，但我知道他们都还是爱着我的，大家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可我完全没有听说过和雯雯的家人有关的事情。

其实自从我们交换联系方式之后，我也和她通过不止一次电话，可每次接通时，她都是待在只有她一人的“家”里。

她为什么不回家？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一个人生活会不会觉得寂寞？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既有些好奇，但又隐约觉得这好像是什么不能触碰的雷区。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提起这些事情为好。

也许那个李莉莉会知道些什么……还是算了。就算知道，她应该也是不会告诉我的。

“也谈不上喜欢……算了，没什么……”

果然，她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打算。

她在座椅前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在我的注视下坐在了另一半空出来的地方，不过依然离我有点远，所以我稍微往旁边挪了一些。

“嗯……这样就不知道雯雯的喜好了啊……那就弹我喜欢的曲子怎么样？”

“哎？哎？要在这里弹？”

“好久没弹过了，别抱太大的期待啊。”

在一个小时前进到这个教室之前，我都还不知道这里是音乐教室，也不知道这里摆放着钢琴，所以这完全是我一时兴起的想法。许久无人踏足的废弃教室，微暖的阳光，身旁还坐着我喜欢的人……这副景象，让闲下来的这双手久违地有些跃跃欲试了。

话虽如此，但这个老古董还能弹得响吗……

怀着一丝忐忑，我在雯雯诧异的目光中打开了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键盘盖。所幸，由于键盘盖的保护，里面的琴键都还算干净……就是不知道琴弦怎么样了。

♪~

试着轻轻敲击了一下白色的琴键，虽然手感有些生涩，但悠扬的音调还是立刻飘散在这间不大的教室里。至此，我悬着的最后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上一次弹琴，是在什么时候呢……

记得确实是在初中一年级时还参加过比赛，再往后的记忆就已经模糊不清了。卧室里虽然摆着电子琴，可也好久没有正经弹过了。

但即便如此，手指还是自顾自地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动起来。

虽然刚才我自己说要弹自己最喜欢的曲子，但现在想起来，自己弹的琴几乎都只是为了所谓的得奖而去照抄琴谱而已，真正能够静下心去倾听的曲子其实并没有多少。所以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哪一首……而且我也不知道现在自己为什么会弹出这样的旋律。

手指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我明明记不得这首曲的谱面，也忘记了这首曲的名字，但它们依旧在毫无阻碍地演奏着。温柔而舒缓的旋律从指尖流出，如窗外这初生的太阳般笼罩着我和身旁的雯雯。

恬淡，优雅，清甜，如流经林间的涓涓细流，又好似洒在窗边的第一缕阳光。

这旋律我无比熟悉，但却怎么样都想不起来它的名字……

“……雯雯？”

有些担心太久没有发出声音的雯雯，我稍稍转过头看向她，却发现她也同样在看着我。在与我视线交汇的瞬间，她猛地低下了头。

“没，没什么……！不用管我……”

她金色的发丝反射着照在她身上的阳光，在她的周围形成了一层微弱的光晕，一瞬间竟让我产生了一种雯雯本身在发着光的错觉。

……不对，说不定不是错觉。她确实在发着光，只不过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

那是也许只有我才能看到的光芒，此时这光芒化作了她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粉色朝霞，这色彩即使与窗外耀眼的太阳相比也毫不逊色。

她在注视着我。她的那双眼中，已经有了我的存在。

只是这样的事，就足以让我开心到笑出来了。

原本还有些在意她会不会不喜欢这首曲子，但看到她那一瞬间的表情，我觉得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

手指依然在灵活地跃动着，这很反常。这么古旧的钢琴，这么生疏的我，还有和我靠得太近，让我不得不减小动作幅度的她。这三者放在一起，理应很难演奏出美妙的曲子才对，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古旧的钢琴流出了新品所弹不出的独特韵律。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生疏，手指才能跳过大脑的指挥，仅凭我心中的热情而弹奏着。而身旁的雯雯也似乎和我融为了一体。

我能感受到她的温度，那穿透了校服外套的温暖化为了驱动着我的无尽动力，使我的指尖在黑白色的琴键上舞蹈着。

和我的身材一样，我的手很小。手指虽然勉强说得上是纤细，但和同龄人比起来，和雯雯比起来，却还是显得短上那么一些。由于这个原因，我最开始学钢琴的时候总有些跟不上节奏。

但是，我还是努力地弹着。虽然后来慢慢地能弹出完整的曲子了，也获得了不少奖项，但总觉得自己的曲子中缺少些什么。就这样总是弹不出自己想要的曲子，再加上学业上的压力日益加重，我便渐渐地不再弹琴了。

不过就在今天，我也许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缺少的东西。

♪~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宣告了这首无名之曲的结束。房间恢复了寂静，而窗外的太阳也爬升到了对面宿舍楼的顶端。

……我想起来了。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我突然间想起了这首曲子的名字。

就在刚才，我不由自主弹奏出的这首无名的曲子，其名正是《无词歌》。是门德尔松所创作的八册《无词歌》中的第一册 Op.19 第一首……

而且，我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弹出这首曲子了。

因为，它还有一个名字——

甜蜜的回忆。

虽然我对自己的前十几年人生并不觉得有什么甜蜜的回忆，但从现在开始有些不同了。

自从我认识了雯雯，喜欢上雯雯之后，我感觉自己生活的大部分都被她填满了。虽然我们从相遇到现在为止共同度过的时间还不长，但我决心，一定要将我们共同度过的这段时间，变成彼此最美好的回忆。

 

“……没有戴……呢……”

“嗯？什么？”

许久的寂静之后，取代了音乐在耳畔响起的，是雯雯的声音。我转头看向她，却发现她的视线不知什么时候投向了我扶在琴键上的手指。

“……戒指。”

“啊……”

我收回手，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指，又看了看她向日葵般紧随着我的手移动的双眼，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我摸向校服的领口，从中拽出了这条用黑色蜡绳制成的简单项链，在项链的最底部，悬挂着那枚小小的，莫比乌斯环样式的银色戒指。

“在这里哦。”

“……哎？”

“咱们学校不允许戴饰品啦，戴在手上会被老师收走的。不过我还是想带着它，所以就把它做成项链了，欸嘿嘿……”

虽然我并不是刻意藏起来，但把这种好像有什么特殊含义的饰品拿出来展示给别人看，果然还是有些害羞……特别是她还是送我这枚戒指的本人。

也许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礼物……不对，只是普通礼物的话会这么在意我有没有戴吗？但我又不觉得现在的雯雯会对我抱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唔……到底是哪一边啊……

“这，这样啊……有好好带着……呢……”

“嗯，毕竟这可是雯雯送我的东西。”

“我……送的……”

她似乎对这句话十分在意，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紧紧盯着我胸前那枚被挂在蜡绳上的银白色戒指，好像只要一个不注意，这戒指就会长出翅膀带着我飞走似的。

“要仔细看看吗？”

“仔细……？不，不用了，会把戒指弄脏的……”

“没关系啦，雯雯的手又不脏，而且就算弄脏了也只要擦一擦就好。”

这么说着，我便打算将这枚已经化作项链的戒指从脖子上取下来。

“那……那就这样看一下就好。”

“欸？”

听到她的话，我正摸向后颈的双手一下子停滞了了半空。

“康……康乔这样戴着……就好……不行吗？”

“倒，倒也不是不行，但是……等！雯雯？！”

话还没说完，雯雯的右手就摸向了正挂在我胸口的戒指。

呜，呜哇哇哇……

她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捏着那小小的银色圆环，像是确认着表面简洁的流线型纹路一般细细抚摸着。

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我的心脏已经在尖叫着了。

她的手指，离我的胸口只有仅仅几毫米的距离，我诧异地发现自己甚至能听到她的指关节与我的校服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以前总是听别人说，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感官会变得无比敏锐……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吧。

不过幸好我是个平板，雯雯的手应该碰不到我的胸……不对，这种事情不应该高兴才对。但要是她真的碰到的话，说不定我会激动到昏过去……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我是个变态一样啊……

不行……对现在的我们来说，那种事还太早了……平常心，平常心……

“雯，雯雯……？看够了吗？”

“再……一会儿……”

再一会儿……我可没自信能再保持一会儿理智啊……

心脏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听使唤，就像刚才自己不听话的手指一样，砰砰砰地跳得越来越快。既然我都能听到她的手指碰到我校服的声音了，我也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听到我越来越激烈的心跳声。

“它……会在这儿留到什么时候呢……”

在心跳的间隙，我的耳朵捕捉到了雯雯这番如晨风般的细语。

“只要……只要雯雯还有一天在我身边，我就会一直带着它噢。”

“…………”

雯雯没有回话。她沉默着，松开了轻轻捏着戒指的食指和大拇指，转而将戒指整个攥在手心里。从挂在脖子上的蜡绳传来了她的力量，她的手也因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放心啦，我不会跑掉的……”

一边如此说着，我一边抚摸着她因低下头而正好出现在我面前的头顶。

“……大课间的时候……我……！我……可以去找你吗？”

她猛地抬起头，差点撞到我的下巴……但比起这个，我更惊讶于她此时的表情。

“欸？”

“就，就只是课本上还有些不懂的地方而已！班里不方便的话别的地方也可以……操场后面啊教学楼后面之类的地方没什么人，这个教室和天台也行！啊不对这层有高年级的同学在上课，那就……！”

“好啦好啦，雯雯你冷静一下~！”

她一反往日里小动物般的娇弱，这副竭尽全力的模样让我有某个瞬间觉得她是不是变了个人。但随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吐出一连串的话语，她的表情也一点点松懈下来，看起来是把所有的决心都压在这番话上了。有些担心她会就这么把自己说到窒息，我赶在那之前打断了她。

“…………不行？”

在被我打断后，她所鼓起的最后一丝勇气大概也终于泄了出去。也许是见过了她刚才那副稀有的坚毅表情，眼前这个低垂着眼眸，撅着嘴一副委屈巴巴模样的雯雯让我觉得她比往日的可爱更甚几分。

“哪有，我可没说不行哦。只要雯雯愿意，什么时候我都欢迎~”

话虽这么说，但的确还是要考虑一下见面的地点。我喜欢雯雯的事情已经暴露给可馨了，这样就算让她来班里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可馨本来也就不在我的班上。但就算抛开可馨，雯雯肯定也不是能和沐子她们聊到一起去的类型，要和那家伙聊天可费劲得很……

“嗯……在走廊上就好了吧？”

思考再三，我给出了这个应该不能算结论的结论。

“走，走廊上？”

雯雯会这么吃惊，当然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们的班级都在一楼，大课间的四十分钟，不仅有我们本年级的学生，还有许多高年级的人会在一楼的走廊来来回回，被这么多人看着，就算是我有也什么勇气对雯雯做出太过亲密的行为。

但所谓的走廊，并非只有楼梯间附近那一段距离。

“从教室出门往教师办公室的方向走，走廊尽头有一段距离是没什么人去的哦。”

在雯雯的惊讶中，我有些得意地秀出了这条没什么人知晓的情报……这也许是作为留级生为数不多能让我稍微骄傲一下的地方了吧。

那是一段通往地下车库和应急通道的路，沿途除了教师办公室就是医务室和心理咨询室。但由于和教室是反方向，老师们也不经常会从那里经过，所以在大课间的这段时间中，那里是不会有什么人的。

“就算不是要学习，只要雯雯叫我，我都会来的。”

“嗯……一起的时候，把这个露出来……可以吗？”

她攥着的手稍微松开了一些，在她的手指之间，我看到了反射出银色光芒的戒指。

“可以噢。只要是和雯雯在一起的时候，就都把它戴在外面吧~”

我伸出手轻轻将雯雯的手包裹在掌中。虽然我的手很小，没办法完全握住她的手，但这样就足够了。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然后……雯雯她第一次，主动往我坐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虽然动作很小，小到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忽略掉，也许只有一厘米而已，但她确实比刚才靠近了一些，因为周围升高的温度证明着这不是我的错觉。

经常看到有人在说，要是能将时间停止在和喜欢的人共处之时就好了……其实直到不久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雯雯总会做出我意想不到的事，说出我意想不到的话来。

越是和她相处，我就越是盼望着明天快点到来，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第二天的雯雯，还有从今往后的雯雯。虽然我知道，每次太阳升起，都代表着我能够和她相处的时间又少了一天，但那又如何呢。就算什么都不做，时间也不会停下来等着我，所以与其祈求着时间停下脚步，不如多期待一下明天。

……嘛，我会产生这种想法，也全是因为雯雯啊。

 

「叮叮叮~」

思考间，从窗外飘来了早自习的铃声，走廊上也传来了三年级学长学姐们的读书声。

“啊……迟到了呢。”

意识到自己缠着雯雯的时间太长了，我感到有些抱歉。雯雯她意外地是个很守规矩的孩子，要是让她这样的人迟到，说不定会被她发脾气吧？

我看向雯雯，却发现她只是恋恋不舍地凝视着手中那枚戒指。

……真是的，明明我人就在这里，为什么要看着戒指呢。

“早读，翘掉吧？”

带着些许打趣的意味，我笑着对雯雯这么说道。不过以雯雯的性格就算是迟到也肯定要回班里去的，嘛，现在回去应该还能勉强赶在老师过去之前……

“……嗯……”

然而，从我的耳畔，响起了这么轻轻的一个声音。

我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欸？”地反问了一句，而得到的却是雯雯她更加清晰的回应。

事发过于突然，我的大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我正准备带着雯雯回去，站起到一半的身体却突然被一股力量拽了一下，使我重新坐回了钢琴凳上。

“别……别走……”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腕正被雯雯紧紧握住。也许是因为她直到刚才为止都一直紧紧攥着手，所以她的手心，现在十分炽热。

“啊……嗯。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噢。”

看着她这幅像是马上就要被丢掉的小猫一样的表情，谁还能走得了啊……！

我们静静地坐在狭窄的钢琴凳上，虽然她放开了我的手腕，但还是把手压在我的手背上。这个样子也许不能算是在牵着手，但被雯雯这么主动地触碰还是让我有些坐立不安……虽然对我来说这是好事啦。但我总觉得，今天的雯雯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康乔……”

“嗯？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想叫叫你。”

看吧！平时的雯雯可不会这样撒娇的啊！

突然间变得这么黏人的雯雯，说实话对心脏有些不好……虽说不管什么样子的她我都喜欢就是了，但一个人的性格不会凭空改变的……也许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乖啦……”

我暂时还没办法得知太多，只能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只希望这样能让她感到安心一些吧。

---

20.

“康乔~？在发呆吗？”

耳畔突然传来的精力充沛声音，将我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思绪带回了教室的座位上。我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毫不意外是那张扎着丸子头的大脸。

“……嗯？啊……抱歉，稍微发了会儿呆。”

“嘛，也没办法，谁叫数学课和康乔一样那么无聊呢~”

不久前因为换座位而坐到我旁边的沐子自顾自地吐槽起了她最不擅长的数学课，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被她突然贴上来的脸吓到，我也成了被吐槽的对象。话说不管是谁，每天被她这么吓的话早晚都会习惯吧。

我没法否认现在的我很无聊这一点，数学也是一样。但毕竟是必修课，哪怕再无聊也要强迫自己集中精力听讲，所以，我发呆并不是因为数学课，而想不出该怎么逗她开心的我也只能附和着笑了笑。

雯雯她……之前确实是说过在大课间要来找我的，我应该没有记错。但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周多，转眼间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然而直到今天她都没有来过。

我每天都特意空出大课间的时间留在教室，就是担心她来找我却发现我不在……可不管我多么努力地在教室附近的走廊里寻找她的身影，结果是直到今天我都没有见到过她。

早晨的复习倒是一直在继续，可雯雯最近却变得有些奇怪。每次一察觉到我靠近她，她就会十分露骨地躲开，就算问她为什么大课间没有来，也会被她用各种无关紧要的话题搪塞过去，就像是变回了刚刚遇到她时的样子一样……是我做了什么吗？

隔着校服，我摩挲着紧贴在胸口皮肤上的银色戒指陷入了沉思。

“康乔，该打扫卫生咯。”

沐子对变得无聊的我失去兴趣之后，跟着她一起出现的是可蔚。她手中拿着天蓝色的塑料扫把，另一只手拿着已经浸湿的抹布。回过神来，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管是沐子还是可蔚，她们都卷起袖子，露出了半截纤细的手臂。

“嗯……”

接过可蔚递来的扫把，我终于意识到今天又轮到我们值日了。因为雯雯是走读生，所以不上晚自习，今天要见她的话，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过看这阵势，她们两个多半还记得上次我发呆忘记值日这回事，今天看来是不行了啊。

经过一个周末，还以为好不容易和她拉近了距离，难不成只是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么想吗……

“哈……”

无意识地，我叹了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正在一旁用抹布擦拭着黑板的可蔚捕捉到了这声轻轻的叹息，随即靠了过来，抹布在黑板上擦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唔……没什么啦。”

“这样吗。”

她意外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说法，可蔚默默地推了推眼镜回去擦她的黑板了。虽说没有被怀疑是好事，可对朋友撒谎也有些让我过意不去……但是没办法，我喜欢女生，还因为没能见到喜欢的女生而变得沮丧起来什么的，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对她说出口的吧。

“哈……”

无意识地用扫把一遍又一遍地扫着脚下这一片早已干干净净的地面，我再一次发出了叹息。

吃过晚饭，我拉着可蔚和沐子以“饭后散步”为借口拐向了操场。抱着这最后一丝希望，我在跑道上不停地偷偷望向角落处的那几张乒乓球台，但很可惜，我并没有在那里找到那个飘逸的金色身影。

结果，就在这么一番意义不明的散步之后，我们踩着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回到了教室。

“哎？班长你的座位不是在后排……”

在回到座位上时，我发现本应坐在我旁边的沐子不见了。取代了和我差不多高的丸子头的，是比我高出好多的整齐公主切。

“我和子妍换了下位置。没关系，只有晚自习而已。”

我有些惊讶地望向后排，发现那颗大大的丸子此时正坐在靠后一些的位置，一边在指尖转着笔一边和可蔚原本的同桌聊得火热。

“呜哇，这就是班长的特权吗？”

“嗯……算是吧。”

尽管我想要开她的玩笑，但可蔚却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盯着手中的练习题，虽说我知道她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但和她独处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沐子就能那么自然地让她笑出来呢……这个从开学以来就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嘛，不过沐子不在，也算是少了个闹人精。平时晚自习的时候她总是吵吵闹闹的让我陪她玩，今天总算是能好好复习了……虽说我也没什么需要复习的东西就是了。

不过我还是准备了一个小本本，在上面用我觉得便于理解的方式记下了各种重点，这并不是为我准备的，而是雯雯。

自从不久前那个周末之后，帮雯雯复习似乎就变成了我的爱好。雯雯理解得很快，接受能力也很强，教她学习总有一种特别的成就感，而且还能顺理成章地和她独处……虽说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提出那个要求的，但我也渐渐地沉迷其中了。

照这样子发展下去，雯雯要考进年级前一半肯定没什么问题，我对自己的教学水平还是蛮有自信的，说不定我其实很适合当老师？

不过……要是雯雯真的考上去的话……

我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丝丝不纯洁的想法在里面啦，但雯雯的话，不可能会对我有那种意思吧……

“在做笔记？”

“欸？啊……因为快考试了……”

“这样……”

突然过来搭话的可蔚不知道为什么紧紧盯着我的脸，我回头照了照窗户，确认了脸上既没有粘上什么东西也没有长痘痘，但回过头去，她还是用同样的目光瞪着我。

“……我们是朋友吧？”

“当，当然咯！怎么突然问这个？”

“作为朋友，在你遇到烦心事的时候，我也想帮你做些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她自顾自地合上了书，转过身来正对着我。

我很惊讶她在值日时原来并没有被我糊弄过去，而且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可蔚她才和沐子换位置的？

这么一来，就算我想无视她去做自己的事，一直被她这样子盯着的感觉也一定很奇怪……

“说起来班长你以前是这个发型吗？”

“这个……？这是前段时间子妍帮我做的。”

“啊~毕竟她家是开理发店的嘛，没想到她的手艺还不错呢。”

“是这样。但现在不是在说我的头发吧？”

“咕呜……”

转移话题战术失败了……得赶紧想个理由搪塞过去。

“康乔你……在外面有别的人了？”

“哈啊——？！”

在全班同学诧异的目光中，我惊呼着一下子从座位上立了起来。过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其中当然也包括坐在后排的沐子。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中除了和其他人相同的疑惑之外，还渐渐地泛出了些许好奇……和那好奇的眼神一起涌现的，还有我心中逐渐加重的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怎么了~？”

不出我所料，这家伙立刻抛下了自己的同桌，拖着椅子一路跑到了我和可蔚这排的过道上。

“没，没什么！班长你不要用这么让人误会的说法啊！”

“我只是在正常的提问。所以康乔你果然……”

“停停停——”

赶在可蔚还没有说出更离谱的话之前，我打断了她。这家伙明明看着一本正经的，最近怎么总是缺了根筋似的……是被沐子傻里傻气的带坏了吗……

我看了眼沐子，她趴在可蔚桌子的边缘，两只手撑着脑袋满脸好奇地盯着我。

看来是跑不掉了……

“欸……并不是我的事啦，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哦~~”

话还没说完，沐子就开始在一旁起哄了。虽然是没什么新意的“我有一个朋友”这样的借口，但这种情况下，我一时半会实在想不到有别的办法……只能希望她们两个不要想太多了。

“我的那个朋友，她有一个喜……很在意的人。她们的关系最近好不容易有了些进展，但那个人却突然开始躲着她。我……我的那个朋友，她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被她讨厌了，所以有些担心……”

说着说着，我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就低了下去。和可蔚沐子她们两人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一想到正在说的是雯雯的事，就有一种在做什么不好的事的感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算是恋爱话题？”

“不，不算啦！我又不知道我那个朋友对她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想法……”

怎么可能不知道啊……

我那么喜欢雯雯，我有自信说自己是全世界最喜欢她的人……除了她的父母。但对不起，这份感情，就让我隐瞒下去吧……

“嗯……被躲着了吗……会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或者是身体不舒服？”

“或者是被其他人拐走了？”

“或者是……”

“等下等下等下，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她们两个一人一句交替地说个不停，但回答却向越来越奇怪的方向发展了。我倒是没有指望她们两个能帮上我，但这么一来不是让我更担心了吗……

身体不好这一点应该可以排除。虽然总是被她躲着，但我们还是每天都在见面的，她的身体很健康，这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我对雯雯的家庭情况知之甚少，贸然去问这种事说不定会让她觉得困扰……但确实能感觉出来她最近情绪有些低落。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过的那面具一样的假笑再一次被她挂在了脸上，这至少说明了她确实在隐瞒着什么……

难道说，她真的被其他人……

不不不不不不……除了我和李莉莉，还有谁能和她走得那么近啊？也不太可能是李莉莉，她们两个都不是坦率的人，就算李莉莉真的对雯雯有什么想法，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但是……也说不定……

不不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用力甩了甩脑袋，把那个惹人烦的黑色身影甩了出去。

“话说，这么在意的话为什么不让康乔你那个朋友直接问问呢？”

见我如此困扰的样子，换了个姿势靠在书堆上的沐子再次开口了。

“我当然……不是，我那个朋友当然问过了，但是每次都被她的朋友用各种原因搪塞过去……”

“那就追着问下去呗？”

“欸？”

“哎？”

我和沐子互相对视着，面面相觑。

“很简单啊，既然你的朋友都这么担心了，那追着问下去不就好了吗？”

“但，但是！要是对方不喜欢被这样追着问，惹对方不高兴了该怎么办……”

我确实想过是不是应该强硬一些，多缠着雯雯问问她，但她的状态真的像极了刚刚遇到她时的模样……我很害怕，害怕她会因为我说错某句话，做错什么事而离开我，害怕她会变回和我相识之前的模样……

“唔……如果按康乔的说法，你的朋友和那个人的关系很不错吧？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应该不至于会不开心才对。我就经常追着蔚蔚问这问那的，也没见蔚蔚讨厌我啊~”

“是，是这样吗？”

我向可蔚投去了质疑的眼神。她看了看一旁不知道为什么笑开了花的沐子，又看了看我，然后推了下眼镜，点了点头。

“不过有时候也确实挺烦人的……有时候。”

听到可蔚这么说，沐子毫不意外地又扑上去和她闹了起来。沐子像考拉一样抱在可蔚身上的样子我已经见惯不惊了，一旦她们这么闹起来，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停不下来了……反正离晚自习结束也没多长时间了，就随她们两个去吧。

 

晚自习结束后，我们一如往常地回到了寝室。沐子正苦恼于因晚自习闹得太过而没完成的作业，可蔚则在一旁辅导着她。至于可馨……依然是不见人影，明明回到宿舍之前都还在一起，现在一个不注意就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去了。

先不管她们几个。一回到宿舍，我就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藏起来的手机，一边点亮着手机屏幕，我一边久违地躲进了隔壁的空寝室。

沐子说的没错……如果雯雯不愿意告诉我，那就一直问到她开口就好了。明明还自诩世界第一喜欢雯雯，怎么到现在还会害怕被她讨厌呢……不，还是会害怕啦，但我觉得果然还是要遵循自己一贯的作风才对。

哪怕继续问下去会被雯雯讨厌，我也想至少试一试。就算她会离开我也好，但要我对她坐视不管，我果然还是做不到。

这么想着，我拨通了那个位于我通讯录第一位的号码。

“……康，康乔……？”

几乎是一瞬间，电话就接通了。听着电话另一边传来的雯雯的声音，我有些惊讶，也有些高兴……但是我总觉得，雯雯的声音微妙的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

“是我~接的好快啊，难道是知道我要给雯雯打电话？”

“没，没有，这怎么可能知道……但是……确实是在……等……”

我也开始渐渐习惯雯雯这越来越小的说话声音了。虽然很在意她后半句的内容，但这先放到一边，我打电话过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说起来啊，雯雯你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呜哎？！”

听到雯雯发出这么一阵轻轻的惊呼，即使是隔着手机，我也能想象出来她吃惊的表情。她会做出这种反应，就代表着她绝对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但这只有一瞬间。在她再次开口时，从她的语气中我便再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惊讶了，几乎完全变回了平时的雯雯。

“没，没什么啦……康乔你太爱操心了……”

“那为什么白天的时候要躲着我？”

“呜……”

“还有雯雯说要大课间的时候来找我，我一直都在等着，可雯雯你一直没来……为什么？”

“咕呜……”

电话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知道电话还是拨通着的，因为并没有传来挂断的声音，那就只有可能是雯雯在沉默着。

“雯雯？”

我试着叫她的名字，可她没有回应。

“雯雯……”

我放轻了自己的语气，可电话那头依旧是一片寂静。

果然还是不行吗……

不管是什么理由，雯雯看上去都不打算要告诉我的样子。我眼前浮现出了在走廊上的那天，雯雯那副如水泥砌成的墙壁般隔绝一切的表情。

稍微……有点难受……

“康乔……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吗？”

突然间，从听筒中传来了雯雯蚊鸣般微软的声音。

“约定？是指考试的那个？”

“嗯……”

“当然算数啦。只要雯雯考进年级的前一半，就能命令我做一件事……啊，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在困扰？”

“不，不是的！呃……也不能说完全不是……该怎么说……”

雯雯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在一通胡言乱语之后，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抱歉让你担心了……”

许久之后，她重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虽然和她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但我已经听过她无数种说法的道歉了。

“不，不用担心我……那个……马上就要考试了，康乔你……别担心我……考完试，等考完试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好吗？”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雯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磕磕巴巴的，但这番话却听得我心中五味杂陈，我眼前那个面无表情的雯雯，也慢慢浮现起了那张像被丢掉的小猫一样可怜兮兮的脸。

原来她并不是讨厌我或是故意躲着我，而是不想让我为了她分心……是我太小心眼了吗……

“康乔……？”

“嗯？啊，我在。”

“对，对不起……果然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哪有哪有~我只是在想，幸好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啊什么的……”

“身体……吗……嗯，身体没什么大事，我结实着呢……”

“嗯，那就好~”

这之后，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康乔……戒指你戴着吗？”

“带着哦，怎么啦？”

我从领口拉出了那枚挂在蜡绳上的戒指，即使是在这片黑暗中，它依旧散发着隐约可见的银色光芒。

“……可以……摸摸它吗……？”

“欸？”

雯雯突然提出的这个奇怪的要求让我愣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对她的话做出反应。

“就是……摸摸那枚戒指……只是摸一下就好……”

“哦，哦……我知道啦……”

回应着雯雯的请求，我将那枚戒指悬挂在胸前，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的指尖细细地抚摸着它。

指尖抚过着戒指的每一条纹路，因为我的体温而一直温热的戒指，此时由于离开了我的身体而变得冷却了少许，也因此和我的体温有了些许不同。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抚摸着这枚戒指的时候，总有一种在轻抚着雯雯的手臂的感觉……这一定是错觉吧。

电话那头依旧是一片寂静，但与先前不同，此时我能听到雯雯细微的呼吸声。她“嘶……”地吸气，然后“呼……”地吐气，这声音很近，近的就像她本人在我身边似的。然而渐渐地，这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急促，慢慢变为了呜咽，又似乎马上要变为抽泣。

“雯雯？”

“没……我，我没事……”

刚才还不甚明显的抽泣在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中显露无疑，毫无疑问，电话那头的她正不知因何而哭泣着。

“我没事……我没事……康乔你不要担，担心我……”

“好好好，我知道啦……但考完试之后雯雯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啊。不管是你不来找我还是现在变成爱哭鬼的原因，一定要好好地告诉我，好吗？”

“嗯……一定……”

“那就说好咯~”

在雯雯最后明显是强装着开心地一声回应后，电话就如她接通时那般迅速地被挂断了。看着手机屏幕上冷冰冰的通话记录，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完全没有搞明白她为什么心情低落不说，还又多了一大堆不明白的事。唯一知道了的，是她的家里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具体是什么事却又完全不知道……从结果上而言，就只是平添了一堆烦恼。

“哈啊……”

我蹲坐在已经一片漆黑的无人宿舍中，试着学雯雯的样子深呼吸起来。虽然雯雯她好像在有意隐藏自己的行为，但我其实是知道的，雯雯她时不时就会深呼吸一下，似乎是以此来平复自己的情绪。亲身体验过之后，我发现这方法意外地有效，随着体内的空气被排出，那些忧虑的心情也随着一并减少了几分。

虽然雯雯没有告诉我原因，但她也一定有着不能说出来的理由，而且她也并不是要一直瞒下去。既然已经说好了等考试结束就会告诉我，那接下来我能做到的，就只是陪着雯雯，然后等待了。

已经锁屏的手机屏幕以白色的字体显示着日期，这个数字距离考试的日期已经不足一周，而且不知不觉中，这个数字距离开学也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月。和雯雯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吗……

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其中包含了多少个一周呢。我没有特意计算过，现在也不想去数，我只知道，接下来的一周一定是至今以来最难熬的一周了。

“雯雯都说到那种地步了，这不是只能相信她了吗……好了，别瞎想了康乔——”

这么安慰着自己，我收起手机，回到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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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意识到自己喜欢女生，是在初中的时候吧。

那是刚刚脱离了稚嫩的小学生头衔的时期，班里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心思大多都不在学习上。抱着升入中学后自己终于是个大人啦，终于没有严厉的家长天天盯着自己啦这类的想法，周围的不少人渐渐地有了暧昧的对象。

进入新环境的这种激动和新奇感我倒不是不能理解啦……但我对男朋友之类的事确实不怎么感冒。不过我倒不是对恋爱毫无兴趣的那种人，毕竟在那个年纪，多少都会有些憧憬那些事，只是……单纯的对周围的男生提不起什么兴趣。那时我接触比较多的男性，也就只有那个六十多岁的语文老师。

当年的我是个只知道闷头念书的书呆子，又一直被灌输着早恋是不好的事情的思想，所以即使周围关系好的同学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也只能尴尬地笑着糊弄过去。

仔细想想，那时候的我，好像和雯雯有那么几分相似。

但是，该说是人的喜好各有不同吗……就在我觉得自己的初中生活会在这样的平淡中度过时，我没有想到，即使是那样除了成绩单之外其他地方毫不显眼的我，居然也会有被人喜欢上的一天。

我对那个男生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不仅是长相，如今就连名字也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我依稀记得他是那一群经常在课堂上胡闹，不交作业，总是逃课的男生团体中的一员。

在初二的某个课间，我和平时一样坐在教室里发呆，经常和他走一起的另一个男生突然来到我面前，告诉我老师叫我到外面一趟。我傻愣愣地跟着他过去后，却发现等着我的不是老师，而是那个我记不清长相的男生，这时候我才后知后觉是那个男生骗了我。

之后他毫无预兆地向我告白，说他其实从开学第一眼见到我时就喜欢上我之类的，之后他好像还啰里吧嗦地又说了一大堆。把我叫出来的那个男生也跟着附和着些什么，结果他们倒是两个不知道为什么聊得热火朝天起来了。

其实在对话进行没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没有在听他们两人的对口相声了。我只记得那时候很烦，还有些生气，因为他们打扰到了我，还骗了我。于是我打断了他们，并且没什么好脸色地拒绝了他的告白。他们两人看上去很是诧异，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被拒绝这一可能。

他们问我为什么，我觉得这种事不需要什么理由，但又觉得和他们胡搅蛮缠下去没什么意义，于是我不经大脑思考就给出了我的回答——

“我不喜欢男生。”

脱口而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那时会这么说，只是觉得这个理由是最能让他放弃的理由而已，然而当初的我却远未曾想到，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会在不久的将来一语成谶。

 

在拒绝了那个男生的告白之后，我喜欢女生这样的流言很快就传播开了——不喜欢男生就等于喜欢女生，我觉得会这么思考的他们脑子也许有点问题。

先是在班里，然后到年级里，之后不知怎么又传播到别的年级里去了。从那时候我就学到了一件事：不能小看小孩子们的情报网和造谣能力，虽然我也是小孩子就是了。

在这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比如一直和我玩得很好的女生突然开始疏远我，路上偶然遇到的外班男生跑过来起哄，莫名其妙因此被老师批评等等……总而言之，就是在那之后我几乎彻底变成了孤身一人。虽然原本我也不太喜欢和别人聊天，觉得这也没什么影响啦……但若是真的在这么大的学校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的话，难免还是有些寂寞。

这些糟心的事先丢到一边。在这之后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也是终于让我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喜欢女生的事。

在初三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马上就要放寒假的那个时候，我被某位女生告白了。

对方是我未曾见过的女孩子。她和我一样平平无奇，唯一和我不同的是，她的成绩也平平无奇。她留着学校统一规定的短发，发色也是毫无辨识度的纯黑，虽然戴着一副当时流行的圆型黑框大眼镜，却完全没有一丝知性美，只会让人觉得她有些土气。身高倒是比当时的我高一些，但并不会让人觉得她很高大，反而因为她太瘦了，总给人一种颤颤巍巍的感觉，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在下一秒摔倒。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个奇奇怪怪，浑身充满了不和谐要素的女孩。

然而和她这幅颤颤巍巍的外表截然相反的是，她行动起来十分果断。

那天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上学日，班里的一位和我不太熟的女生突然叫住我，说是外面有人找我，然后立刻跑开了。我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印象里自己应该在别的班没有熟人才对……带着些许困惑来到走廊里后，我发现一个不认识的女孩正背靠着墙壁，低头站在那里。

她连寒暄都没有，似乎在见到我的瞬间就确定了我是她要找的人，二话不说拉起我的手就向走廊远处跑去。我有些不明所以，她跑起来的速度比我这个比起运动不足更像半身不遂的小个子要快上不少，我用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了她。等我一脸茫然，满头雾水地停下时，才发现我们正身处通往实验楼的连廊中。

她先是问我，关于我喜欢女生的那个流言是不是真的。在她听到我说那只是自己为了拒绝讨厌的男生而随口乱说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一束微光熄灭了。虽然在这之后她没有多说什么，但这种情况下不用想也知道，她应该是和那个男生一样想要告白。也许是在哪里听到了关于我的传言，想着终于找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人吧……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自己并没有对她感到一丝一毫的反感。

从本质上讲，她和那个男生所做的应该并没有什么不同。突然把我从教室里叫出来，一个是满嘴谎言，一个是不顾我的感受拽着我跑了半天，但我想起那个男生就会满肚子火，可看着眼前这个女生，却感到了些许……怜爱？我不知道这么形容这种感情是否正确，大致上就像是见到被遗弃的小猫那样的感情吧……

啊，话说我对雯雯偶尔也会有这种感觉呢。

但雯雯是雯雯，她们两人之间还是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的。

话题扯远了……说回那个女生的事。

我看着那个女生耷拉着脑袋满心失望的模样，居然主动说出了“要不要交往试试看？”这样的提议。当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这种话的时候，就连我自己都大吃一惊。那个女生听到我的话后起初也很震惊，但短暂的惊讶后，她立刻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又是抱我又是把我举起来转圈圈什么的，搞得我有些措手不及，甚至立刻就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现在想想，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渐渐开始变得有些不同了吧。

总之，在那天我第一次“试着”和女生交往了。

虽说是在交往，但我并没有谈恋爱的经验，也不知道所谓的情侣应该做些什么，而且周围也没有在和同性交往的人存在……或者说有但我不知道。班里那些情侣的事情我觉得应该不太能拿来当做参考，而她看上去好像也有些紧张，不管做什么都充斥着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一直这样维持着陌生人一样的距离也不是办法……毕竟是我主动要求交往的，总之，我决定先想办法拉近和她的距离。

于是我们也约会一样地去了各种地方，新年的时候也一起出门看了烟花，硬要说的话，我觉得我们那时候关系和氛围都还算不错。

但是该怎么说呢……我并没有我们是“恋人”的实感。

就算是牵手，或者挽着胳膊，在其他人看来也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而已，毕竟是两个女初中生，谁会想得到她们是一对情侣呢。

但是我又觉得不能做在这之上的事情。

虽然我不讨厌她，但相对的，我对她应该也没有任何爱慕的感情，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她来说，牵个手，抱一抱这样的事就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

现在想想，自己一时冲动所做下的决定，也许在无意间对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恋爱这种事，并不是只靠着好奇心和歉意就能长久维持下去的。理所当然，这种并不成熟的恋爱，很快就画上了句号。

和交往时一样，是我主动提出的分手。我觉得不能这样继续消费她的感情，于是提出了分手。她意外的并没有表现出伤感，而是笑着接受了。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初中的毕业典礼上。我们最后一次一起骑着自行车去了学校，在车库把车停在了一起。最后一次牵着手上了楼梯，然后在走廊里分别。然而等毕业典礼结束，我回到车库的时候，她的自行车已经不见了。

虽说自己一直不断地强调着没有喜欢过她……但意识到她真的离开了的时候，还是不由得会感到寂寞，总觉得好像心里缺了点什么。

也许，我其实稍微有一点喜欢上她了……但我不敢确定。而且她已经不在了，我也再没有机会去向她确认这份感情的真正意义了。

但是，多亏了这段短暂的感情，多亏了她，我才意识到恋爱的对象原来不一定要是异性。和她相处的这段日子，即使说谎也绝对不能说不开心。

这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的高中，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找到一个真正喜欢她的人……要是有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好热……”

这么嘟哝着，我在朦胧中睁开了双眼，却发现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迷瞪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自己是睡在寝室里，翻过身，枕头旁的手机的屏幕上显示着现在才刚刚凌晨两点半。

总感觉，做了个有些怀念的梦……

我揉了揉眉心，眼前的黑暗中似乎依然能浮现出那张戴着黑框眼镜的平平无奇的脸。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梦到初中时候的事情啊……这不是搞得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吗。

我叹了口气，却听到身旁传来了手机短促的振动声。

我拿起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出了一条新消息。

「醒了？」

消息的内容只有简短的两个字，而发信人则是正躺在我头顶的可馨。

就在我正准备把手机屏幕翻过去，闷起脑袋装睡的时候，头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她掀起被子的声音。

我歪着头，看到她在黑暗中一步步爬下了梯子，然后低着头好像是在找拖鞋，不过看上去是没找到。

“干嘛啊你……不睡觉？”

为了不惊动沐子和可蔚，我尽量压低了声音。

“我倒是想睡，但是热死了啊。”

她放弃了找拖鞋，一屁股坐到我床边，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这么抱怨着。

“确实好热……空调呢？”

“坏了呗。”

我在黑暗中隐约看到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坐起身，发现自己和可馨身上都出了不少汗，而挂在一侧墙壁上的空调也正如可馨说的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运作。

“啊——受不了了，我去阳台凉快一会儿……”

可馨低声喃喃着，站起身就往阳台的方向走去。

“我也去吧……反正也睡不着了。”

“哎……别啊，阳台就那么大，两个人站一起好热……”

“……热死你。”

我没有继续搭理这个不斗嘴会死星人，站起身自顾自推开了连接着阳台的门。而她也一边嚷嚷着“给我留点位置啊~”这么挤了过来。

这片不大的空间虽然被我们叫做阳台，但实际上只不过是用来放空调外机的空间，一半的地面被一旁已经不工作了的的长方形的白色箱子占据着，空出来的空间只够我和可馨两个人勉强站立。虽然和她挨这么近依然很热，但总比闷在屋里强。

阳台正对的方向是学校的足球场，不过我们学校并没有足球相关的活动，也没什么人踢球，那里大多只有在艺术节的时候才会用得到。

趴在有些高的护栏上，我享受着称不上凉爽的夜风。要是在家里就这么穿着睡衣还一身汗地跑去吹风，一定会被母亲骂的吧。

但在学校就没有这种顾虑。

虽然可能会感冒，但现在还是凉快一些更重要。

“啊——好凉快啊——”

关上了门后不用再担心惊动睡着的另外两人，可馨她终于放飞自我似的大喊起来。

“这么一看，好像不是空调坏了，而是这附近停电了啊。”

她这么说着，用手指向了远处的教学楼和更远的居民区。

确实，先不说本就黑漆漆的校园，远处成片的居民楼里居然连一扇亮着灯的窗户都没有，唯一点亮了今晚的花山市的就只有这比起以往格外明亮的月光。

“不知道明天早上之前能不能修好……我可不想在没有空调的教室上课，热死了。”

我拨弄开已经紧贴在脖子上的头发。现在已经没法去洗澡了，只能这样让风能把湿哒哒的头发吹得干燥一些。

“我也是啊——不过和李莉莉坐在一起，倒也没那么热。”

“不应该是反过来……哈？等下，你和她是同桌？”

突如其来的爆炸性发言让我一惊，我明明记得上次去雯雯班里的时候，李莉莉应该是和雯雯坐在一起的。

“倒不是同桌，她的同桌是萧雯雯啦。我只是上次换位置的时候偶然和她坐到前后排而已。因为一直坐在她前面，感觉只是被她盯着周围都会冷下来啊，唔哈哈~”

“啊……这样吗……”

心中的一丝窃喜立刻就被浇灭了下来，我叹了口气，有些抱怨地看向了故意用这种话误导我的可馨。

然而当我转过头，才发现可馨这家伙居然上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吊带背心，虽然衣服原本应该是宽松的版型，但现在却被她的汗打湿而紧贴在皮肤上。

这么一看，我才终于想起来自己一直都忘记了……这家伙虽然现在也是坏笑着一副欠揍的样子，但她还是和她姐姐长着一样的脸，说白了，她也算是个标致的美女啊。

虽说我只喜欢雯雯啦……但她明明知道我喜欢女生还这么没防备地站在这里，不知道她是故意要找我乐子还是真的脑子缺根筋。

“……你不冷？”

我移开了视线，同时丢出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你才是应该反过来吧？我都热得快变成化掉的史莱姆了。”

“史莱……？那是什么东西？”

“啊……康乔你不打游戏的吗。解释起来也挺麻烦，你就当成果冻之类的玩意儿吧。”

融化的果冻……不由得想象了一下，感觉有点恶心。不过这也说明了她是真的热吧。

 

“你啊……不怕我吗？”

“你说啥子？”

她猛地转过头来，似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一句方言。

虽然我在丢出这个奇怪问题的时候就预想过她的反应，不过没想到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说起来，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我都没听她们说过方言哎，听起来她们姐妹俩并不是本地人？

“你早就知道我喜欢雯……喜欢女生的吧，即使这样也不讨厌我？”

“呃……这是啥子很惹人厌的事儿咩？”

她的方言带着一丝奇怪的腔调，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并没有用回普通话。比平时更加抑扬顿挫的语调让我缓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是……吧？其实我也不太懂……初中时候的那些女生知道我喜欢同性之后都躲得远远的，一般来说不也是会喜欢男生吗？”

我歪着头趴在护栏上，从眼角的余光中映出的可馨的侧脸，她像是听到了很奇怪的话而呈现出一幅有些吃惊的表情。看上去这番话反倒让她有些困惑了。

“唔唔……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吧？”

啊，变回普通话了……

“男女什么的，只要互相喜欢不就好了？那些躲着你的女生多半本来就没想和你走太近吧，只是找个借口远离你而已，这种人不搭理也罢。”

“啊哈哈……话是这么说……”

我有些无力地笑着。

“你想啊，如果哪天我突然告诉你，我喜欢上你了，你会怎么办？明明是朋友……”

“也不是不行？”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听到她吐出这简短的几个字，这回轮到我说不出话了。我保持着刚才还在说话的嘴型，目瞪口呆看着面前这个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的家伙。

“我也还挺喜欢你的……啊，虽然不是恋爱的那种喜欢啦。不过如果康乔做我的女朋友吗……唔……虽然想象不出来，但感觉不坏。”

“等……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是真的对你……”

她的话听上去好像是误会了些什么，我有些焦急地提高了音量喊着，可又被她让人火大的声音打断了。

“别急别急~我知道你对萧雯雯一心一意啦，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看着我焦急的模样，她像是得到了想要的效果，一边这么解释着，还一边“唔呵呵~”地像电影里的女巫一样轻笑了几声。

真是的……就知道不能和这家伙商量正经事。

“打比方也找个合适的例子啊你。”

“不是康乔你先提起来的吗？而且，我其实也是有……”

“有？”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止住了声。

“……算了，什么都没有~”

“呜哇，说话说一半啊你。”

虽然她看上去没有再将后一半的话说出来的打算，但我不是傻子，也不是漫画里的那种天然系角色，用指甲盖想都能猜出来她是想说“我也是有喜欢的人的”之类的话。

我对八卦倒是没什么兴趣……不如说我对男生没什么兴趣。可馨不是我这边的人，喜欢的人也只有可能是男生吧。对方是谁，是哪个班上的，甚至是不是我们学校的我都丝毫不感兴趣。

只不过她要是真的谈了男朋友，说不定和我们几个一起的时间就会变少，要是少了她和沐子两个人的拌嘴，我也会觉得有些寂寞。

……不对，说到底按她的性格，指不定又是在说谎寻我开心呢。

我斜眼瞥向她，只看到她垂着眼眸不知在看向何处。一向坏笑着的她的侧脸，此时正挂着一丝自嘲似的微笑，在这银白色的月光下竟显出了几分悲凉。

---

22.

“话说啊，之前我们说好的那个事情呢？”

再把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会很尴尬，所以我决定就到此为止。

正好刚才听她提起李莉莉，我也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曾经和她达成了一项交易，就是她帮我打听关于李莉莉的事，而我教她学习的那件事。 之前那个周六的见面就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了，而那之后我又满脑子都是雯雯的事，差点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康乔你上年纪了吗？”

只一转眼的功夫，她脸上的哀伤就消失不见，让我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因为没睡醒而看花眼了。

“确实差点忘记了……这不是想起来了吗。”

懒得和她争辩的我在用指尖狠狠戳了她的侧腹。她虽然夸张地喊着“好痛~”，但脸上却是一副笑意。

“那，现在？反正也是闲着。”

“我倒是没问题……但你要我在这里教你学习？”

我有些惊讶，但又觉得理所当然。虽然可馨经常会说出一些奇奇怪怪，让人思维跟不上的话，但她每次说出的话都是自己能够办得到的……我其实很佩服她这一点。

不过，先不说现在停电了没法照明，我们总不能在这个勉强挤下我们两个人的小阳台里看书吧？

“嘛嘛，怎么可能，明天作业借我抄就好啦！啊还有，要是分到一个考场的话让我抄抄你的答案啊~！”

“我就知道……”

……好吧，是我想多了。

早该想到她不会真的脑袋一热就发奋学习的，算了……

“那么要从哪说起呢……唔……李莉莉和萧雯雯她们两个是发小，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嗯……也只是听雯雯提起过。更具体一点的，比如她们互相是怎么看待对方之类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雯雯大概只是把李莉莉单纯的当做朋友而已吧，毕竟她应该不是喜欢女生的类型，所以说重点其实是李莉莉。

我只有唯一一次和李莉莉搭上话，却从她口中听到了“讨厌萧雯雯”这令我不解的回答……不用想就知道这不可能，哪有人讨厌一个人还天天围着人家转的。

“这样……先说结论吧，我觉得从我这个第三者……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啊。从我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李莉莉的确是喜欢萧雯雯的，但问题在于她们两个人好像都还没有察觉到。”

“没有察觉到？”

听到了自己预想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答案。我疑惑地向可馨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她背靠着护栏，脸色意外的正经。

“雯雯没察觉到我倒是能理解……李莉莉她自己也还不知道自己喜欢雯雯？”

“看上去是这样的啦……”

她略微仰起头眯起了眼，似乎是能从头顶这片黑暗的夜空中看到些什么一般。

“只要一提起萧雯雯，李莉莉她总会突然变得很激动。平时我怎么叫她都不理我，却会主动找萧雯雯聊天打球，而且啊，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还挺会关心人的……”

“哈啊？那个李莉莉？”

那个只是看人一眼就会把别人吓跑的李莉莉，居然会关心别人？

也许这个“关心”和我理解的关心不是同一个意思，不过我还是试着想象了一下李莉莉和其他人有说有笑的样子……

……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只对萧雯雯啦。”

可馨摆了摆手，继续说了下去。

“她基本上每天在学校就是围着萧雯雯转，一边满嘴嫌弃又一边处处都在关心着萧雯雯，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我用心听着可馨在一旁手舞足蹈地讲着李莉莉的事，虽然后半部分没太听明白，因为我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个李莉莉要怎么去关心别人……但至少明白了李莉莉也许确实是喜欢雯雯这一点。

可就算明白了这一点又能怎么样呢……她们两个是从小就在一起的，以后肯定也能经常见面吧。可是我甚至和雯雯都不在一个班。

现在勉强还能在学校里维持着同学的关系，可毕业之后呢……她们两个都是运动系的，说不定也会一起去体育类的大学吧……我又该怎么……

“啊，对了，我刚才是不是忘了说了？”

突然间可馨又一次开口，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我被稍微吓了一跳。

“她们其实并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噢。大概从小学毕业，初中的三年她们完全没有联系，现在能分到同一个班里也全是巧合。”

“欸……？”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啊，雯雯完全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说实话，她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有些复杂，而且我觉得李莉莉这种性格和萧雯雯完全处不来啊~”

“这……为什么这么说？”

“康乔你笨吗？”

可馨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满脸讶异地扭过来脸和我对视着。可即使被她这么盯着，我也不太能理解她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而且被这个天天一副呆样的人说笨总觉得有些上火。

“李莉莉她……怎么说呢，是那种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而萧雯雯也一样。可是这两个人的区别在于萧雯雯只会把所有事都咽进肚子里什么都不说，而李莉莉却是会用一些听起来很刻薄的话掩饰自己的感情……这样的两个人放在一起，你觉得她们能好好相处吗？”

她竖起左右手的食指好像是在象征着雯雯和李莉莉两个人，两根修长的食指在空中慢慢靠近，最终却汇成了一个叉。

“这，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

仔细想想，先前在路上遇到李莉莉的时候，她和雯雯之间的距离感的确有些微妙，而且雯雯在我面前也不怎么会提起李莉莉的事，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她们到底是不是朋友……

但不管怎么说，她们两个认识的时间也比认识我的时间要长啊。要是她们真的相处不来的话，又怎么会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呢？

“……还是没明白啊。明明康乔你学习那么好，怎么到恋爱的事情上就这么不开窍呢。”

见我依然是一脸茫然的表情，可馨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我能怎么办嘛！恋爱又没有公式可以套，也不是背几个单词就能解决的问题……”

“开玩笑开玩笑啦~嗯……刚才已经说过，李莉莉和萧雯雯从小学毕业之后到现在，中间有三年多的时间没有任何联系吧？”

“嗯……”

“在这段时间里，萧雯雯身上似乎发生过什么事，让她从外表到性格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用李莉莉的话来说就是几乎完全变了个人……不过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能负责李莉莉这边。要是被她看见我去骚扰萧雯雯，说不定明天我就被埋到学校的哪个花坛里嘞。”

她摊摊手，在说完这番话后彻底收住了声。看上去这些就是她能打听到的所有内容了。

三年……啊……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算长，但也是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时间了。

我完全没有听雯雯提起过她的过往，但想起睡觉前雯雯说自己家里有些事情，再加上刚才可馨的这番话……也许这之间会有什么关联……？

“啊~困了困了，明天还要上课啊……真不想去，要不旷课算了。”

话刚说完，她就摆摆手想要溜走了。和她的话相反，从她容光焕发的脸上我却是完全看不出来一丝困意。

“你想被扭送到教务处吗？”

这么说着我瞥了她一眼。不过我这个之前带着雯雯一起旷课应该的也没资格说她。

“说说而已啦……嘛，我先去睡咯，拜~”

她一边高举起双手拉伸着身体，一边用肩膀顶开了没上锁的门。她那穿着白色背心的身体就这么一点点融入了门后的黑暗，最后在门“咔哒”的一声再次关上后，彻底消失不见。

 

结果到头来，还是只能等了吗……

虽然本就没报什么希望，但从可馨那里得到的“情报”对雯雯最近奇怪的举动不出所料的没有什么帮助。

只能等考完试，等雯雯把她身上发生的事告诉我……

直到最后，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啊……

“雯雯……”

我自言自语着，向着比往常更加明亮的月亮抬起头。

也许，并不是今天的月亮更亮了，只是因为没有了城市耀眼的灯光，她的光芒才能够显现出来而已。

只能孤零零地挂在天上，借着太阳的余温才能勉强发出些亮光，可即便如此，这比太阳不知逊色了多少倍的光芒也会被夜晚的灯光掩盖无人注意，最后被人遗忘。

什么都做不了啊……

“哈……这不是和我一样吗。”

我对着月亮，发出了一声苦笑。

 

结果，就这么干等着，难熬的一周过去了。

 

“结束啦~~~！！”

“结束啦……”

明明说着同样的话，但语气却截然相反，这样挂着不同表情的的两个人正并着肩端着食堂通用的不锈钢盘子从远处的人群中挤过来。

“都怪康乔！”

“哈？跟我有什么关系？”

摆出一副哭哭脸的可馨坐到了我的正对面，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没考好。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期中考试结束了。题目都是复习过的内容，虽然有些难度，而且因为这几天的睡眠不足稍微有点困，但我觉得自己应该考得还不错……不过面前这个唉声叹气的家伙就不一定了。

虽然我是说会让可馨抄我的卷子，但天不助她，她的考场并没有和我分到一起。

“你不是和沐子一个考场吗，抄抄她的不也比你自己做好多了？”

“你还说呢……这家伙每次开考一个小时就开始爆睡了啊！为什么她这样子也能进重点班啊——”

她不顾沐子的抗议一把解开了她头顶那颗大大的丸子，然后又迅速把几乎要拖到地上的长发扎成了两条蓬松的双马尾。

“啊哈哈……”

我笑了笑，默默埋头吃起了自己的午饭。

身旁的可蔚也一直沉默不语，放在平时，她肯定会出言制止可馨欺负沐子，今天却不知怎么一言不发。

对面的吵闹被我和可蔚的沉默隔绝在外，我不想听她们两个打情骂俏，现在的我也没这个心情。

我的左手悄悄伸进了裤子的口袋里，在这层薄薄的布料之下，藏着一个长方形的物体。

要是被母亲或老师知道我把手机带到考场上去，我的“好学生”形象肯定就不保了吧。

但是没办法，我非常担心雯雯的事。

即使知道拿着手机她也不一定会给我发消息，但我还是带上了，我总觉得这样会让我安心一点。

我在桌下偷偷拿出手机，点亮了屏幕。

手机屏幕上除了作为背景的风景照，就只有白色字体显示着的时间，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自上次通过电话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雯雯了……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我们的聊天和通话记录，都停留在了一周前的那一天。而且不仅是消息没有回复，就连我的电话她都不接了。

我每天都怀抱着能不能见到她的侥幸而像往常一样到天台去，但天台的门却总是紧锁着，音乐教室也没有她的身影。

一天两天的话，我想她也许是生病了，毕竟淋了那么大的一场雨，感冒了也很正常。但似乎不是这样。

她每天都有来学校，证据就是我从她的班级门口路过时，看到李莉莉旁边的座位上还摆放着书本。

她去哪里了……？

从那天开始，我变得每天每夜都心不在焉。我知道马上就要考试了不应该胡思乱想，但我无法不去想雯雯的事，晚上也少见地有些睡不着觉。

起初的几天我还能安慰自己说可能是她晚上太忙睡过头了，但随着手机日历上的数字渐渐增加，我心中的担忧也一点点演变成了不安。

我早就知道这一周是最难熬的一周，可没想到实际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明明只是一周而已，这七天，我却像是度过了七年。

这几天我不止一次地梦见雯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我，去到了遥远的地方，去到了我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今天也一样，直到考卷发到手中的前一刻，我甚至都没搞明白自己要干什么。

“我……先回去了。”

要是像上周一样被追问起来会很麻烦……于是趁着可馨她们还在吃饭，我端起还剩下一些菜的餐盘快步离开了座位。

 

食堂里挤满了从考场出来准备吃午饭的学生。

空旷的操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在散步。

稍微绕远一些去了教学楼，一楼的走廊里，理所当然的空无一人。

“唉……”

我的叹息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声音传到无人的走廊深处，又从远处飘荡回我的耳朵里，好像是在走廊尽头也有着一个我在叹着气一样。

初中的时候……好像也有过类似的场景啊。

眼前这条走廊像是时间通道，连接起了现在和过去。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感觉做什么都差点意思。也许我不是那么需要朋友，从实际上来说一个人度过的那些日子也没有给我造成太多不便，但是……想要在学校里过得稍微开心一些，果然还是要有几个亲近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知道雯雯一个人住的时候会那么惊讶。

一个人的寂寞，对我来说也许可以承受，但如果有机会变得不那么孤单，我一定会尽力抓住那个机会。

雯雯看上去并没有太多朋友，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李莉莉算是一个。但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她身边就不经常出现其他人的身影了。

她也会觉得寂寞吗？

还是说她有着能够将寂寞转化为其他东西的强大内心？

……这不是没得选吗。

确实，最开始和她相处的时候她总是给我一种孤傲的，高高在上的印象……但我很快就发现并不是那样，特别是她住在我家的那个晚上。

现在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冷静不下来，那天晚上其实我直到后半夜才慢慢睡着。

我一直抱着熟睡的雯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吵醒了她。但也正是因此，我才能发现她的另一面。

虽然雯雯她应该是不记得的……但那天晚上，她说了些梦话。毕竟是梦话，自然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内容但，概括下来的话，基本上都是在诉苦。

我第一次见到在睡梦中还能如此痛苦的人。她眉头紧锁，嘴里一直喃喃地念叨着些什么，身体也冷的吓人。那时候我真的被吓到了……

我觉得睡觉就是为了恢复精神，但看她这幅模样，完全就是起了反效果。

我很想为她做些什么，但又不敢叫醒她，只能哄孩子一样轻抚着她。

我好想知道她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身为一个“普通同学”能深究的问题。我想等到雯雯觉得能够对我敞开心扉的时候，由她主动告诉我，可……

“康……乔……”

“不要走……”

那天晚上，我听到了这样的呓语。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但要让我忘记，不如直接让我死掉反而简单一些。

我曾经听过一个不知真假的言论，说人类梦中的场景其实是醒着时想要做的事情的延续。

我是个不太会相信谣言的人，因此在听说的事情未经自己亲身证实之前，我基本上全部会当做假消息处理。

但唯独这件事，我希望它是真的……我希望它是真的。

因为这代表着我在雯雯的心里，多少已经有了一席之地吧……？

我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在那之后的雯雯本人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不对，应该是太过异样了。

躲着我，又突然消失不见，她所做的全是和她的话语彻头彻尾相反的行为。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她，但这几天之后，我感觉自己的「雯雯使用指南」又变回了一张白纸。非但如此，上面还凭空出现了许多我看不懂的密码。

成绩一般，体育很好，和外表不同的有些爱撒娇……

除了这些之外，我对雯雯还有别的了解吗？

没有了吧。大概。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站在了写着「一年级八班」的班级的门口。这是雯雯所在的地方……也不对，她现在并“不在”这里。

我伸出手，推了推那扇厚实得像是害怕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一样的金属门。

咚

回应我的，只有手臂敲在门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果然打不开。

我从老师那里拿到了学校里不少地方的钥匙，像天台，音乐教室，多媒体教室和化学实验室之类。

作为“好学生”，只要告诉老师想借用一下教室，老师便不会深究更多的理由而爽快地把钥匙交给我，我也因此能去到不少学生平时去不了的地方。

可是，偏偏是这间教室，这间每天都被挤得满满当当的教室，我现在却进不去。

要是和父母老师商量一下，把我调去八班应该也不是难事，但我很难编出一个能够让人信服的理由。

说起来，虽然分了什么重点班普通班的，但老师基本上都是同一批人……这样的班级划分有什么意义吗？

因为成绩好所以就是“重点”，而成绩不好就是“普通”，这样把人打上标签一样的行为真的没问题吗？

在我眼里，雯雯可绝对不是“普通”的人啊……

 

咔嚓咔嚓

哎？

门后隐约传来了金属摩擦的声音。我以为是幻觉，便把耳朵凑近了一些打算听仔细一些。

咔嚓……哒

然而，并不是幻觉。

在这扇漆黑的铁门背后，传来了什么动静，像是有人从内侧打开门锁，用力地向下转动把手的声音。而随着这阵声响，门竟然被缓缓打开了。

我有些诧异。刚才自己推门的时候明明是推不动的，可现在面前这扇门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正在随着门的开启而一点点地被压缩成一条竖起的细线。

从开启的门缝中流出了些许阳光，与其一并出现的，还有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吵死了……”

一缕金色的长发从门后浮现……

不对，不是金色，那只是在阳光映照下的反光而已。

待那人完全探出头来之后，我认出了她。她并不是雯雯，而是那个我只见过寥寥几次的雯雯的发小……也是除了我之外的另一个朋友。

“……李莉莉？”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

23.

为什么她在这里……这么说好像不太对。

这不仅是雯雯的班级，也是她的班级，所以她会在这里也很正常……应该说为什么她会在这个时间在这里？

雯雯因为没有寝室而在教室休息倒是说得过去，但李莉莉是可以回寝室去的吧？

“什么啊……是小个子吗。”

她依旧是那副冷漠无情的表情。而在看到门外的人是我之后，她本就板着的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反倒是又僵硬了几分。

“……她不在，回去吧。”

这么说着，她便准备缩回教室里，但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愣了一下，随后再一次把头探了出来。

“……你等我一下。”

她的身影从门后闪出，却走向了教室深处。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前后矛盾的举动，把半个脑袋伸进门缝。

趁着李莉莉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我草草扫视了一遍教室内目所能及的范围，所有的座位无一例外都是空着的……看来她没有说谎，雯雯并不在教室里。

片刻后，李莉莉踏着空洞的脚步声回到了门旁，而在她右手的小臂上还像高级餐厅的服务生一样搭着一件衣服。

“给，你的。”

我接过那件衣服，发现那正是不久前我借给雯雯的校服。

“……回去吧。”

我还没来得及问这校服为什么会在她手里，她就毫不犹豫地再次下了逐客令。但与此同时，我的脑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挡在了门与门框之间。

“好痛！”

被这么厚的门夹一下当然会很痛……

等我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理所当然的件事的时候，我只能揉着被夹到的手指，眨巴着眼睛，把一起被夹出来的眼几滴泪挤回去。

“你干什么？”

李莉莉显然也没想到我会突然伸手，再次探出的脸上写满了鄙夷。

……我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啦……但真的好痛……

“都说了她不在，反正你也是来找她的吧。”

“不，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哈？”

李莉莉那和刘海几乎平齐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虽然只是很细微的变化，但我依然能够注意到。

她并没有扭头，但眼神飘忽了一瞬间，似乎是看向了教室里的某个方向。在过了几秒钟后，她轻哼了一声，慢慢探出身子，从门后走了出来。

“……什么事？”

依旧是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善意的声音。与那冰冷的声音正相反，她走出教室后，这周围的温度就明显地升高了些许。

“呃……就是……那个……”

坏了，刚才下意识地撒了谎，却完全没有想过要怎么圆过去……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知是无聊还是不耐烦而叹了口气。被她这么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的感觉很让人不舒服……也许是因为我太矮了吧。

放在以前，我或许会被她吓得畏畏缩缩的，但现在我却燃起了莫名的好胜心。于是我尽力挺起身子站直，尽管我知道自己就算踩一双增高鞋也够不到她的肩膀，眼角还挂着几滴泪水……不过气势上不能输！

“你，你知道雯雯她最近怎么了吗？！”

短暂的思考之后，我决定还是开门见山。拐弯抹角不是我的性格，而且我也不喜欢一直被她盯着。

“……你问我？”

然而，她反倒是一副不解的语气把我的问题抛了回来。

“不是因为你说了什么才让那家伙变得奇怪起来了吗？”

“欸？可是我应该没有说什么……”

“「应该」没有？”

咕呜……

虽然我还想说些什么，但声音像被冻在喉咙里一样无法发出。

我难以开口质问李莉莉关于雯雯的事……因为我也明白，她会变成这样，一定有我的原因在里面。但问题就在于，我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句话，哪一个动作让雯雯变成这个样子的。所以至少，我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而且，李莉莉她虽然表情有些吓人，但在听过可馨的“情报”后，我也明白了她的确是在为雯雯担心着的，只是不擅长表达出来而已……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说我和雯雯之间是隔着一面不可见的墙壁，那么和李莉莉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层浓浓的雾。

看不清，也摸不透，即使主动想要靠近她，也会因搞不清方向而变得畏手畏脚。这倒让我变得有些好奇可馨到底是怎么和她搭上话的了。

不过，我注意到一个有些奇怪的地方。

“你说奇怪……在你那边的雯雯也变得不一样了吗？”

“……？什么叫在我这边的她，她又不会分身。”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不过她看上去好像理解了我语无伦次的发言，于是不等我开口辩解，她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了起来。

“那家伙……最近居然开始看书了。”

哈？

“看书，是指……？”

“字面意思。我们学校也不允许带别的书来吧。”

那就是教科书了……也就是说，她以前完全不看书的？

虽然看雯雯那个样子我也不意外啦……

……欸？等一下……

“你说她最近变奇怪了，是指这个？”

“不然呢？”

“……欸？”

“……嗯？”

面对这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提问，李莉莉以一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作为回应。

“不是被疏远了，而是突然开始看书？”

“我说过了吧？别让我说第二遍。”

“啊……不，我只是……”

我抬起了头，然而下一个瞬间，我们四目相对——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

比起自己这有些方形的眼睛，她的眼睛要更加细长，眼角还有点向上吊起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早些年在电视上看到的古装武侠剧里的反派女魔王之类的角色。

“那家伙现在每天一大早就把我抓到教室里，说什么期中考试一定要考好。早知道这样平时上课好好听讲不就行了？搞得我也困得要死……”

……这不光说了第二遍，还说得更详细了啊。

她抱着双臂，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直不停地抱怨着雯雯最近怎么怎么样了之类的。

虽然是在抱怨……语气是在抱怨，手上的动作也有些激动，就连难得出现了一些波动的表情也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但……我并没有从她的言语中听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我想起了之前可馨说过的话——“会用刻薄的言语来掩饰自己的内心”和“一提起雯雯就来劲”，难道就是指现在？

明明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明白的事情，从李莉莉嘴里说出来就一定会添加上各种用于抱怨或表达不耐烦的词语。

天天起个大早把李莉莉叫醒，占用李莉莉晨跑的时间要李莉莉帮她复习。

上课明明很困，却要李莉莉盯着她不能睡。

晚上也必须把作业都做完才放李莉莉走……

从她别扭的一连串发言中，我有些艰难地总结出了这么几件比较有代表性的事。

……嘛，都听到这种地步了，就算我是可馨口中“对恋爱一窍不通的傻子”也知道这一周为什么一直没见到雯雯了……不对这和恋爱完全没关系啊！

不过看样子李莉莉还不知道我们每天早上偷偷在天台见面的事，她还以为是雯雯早上睡懒觉起不来，顺便我还从她那里听说了雯雯小时候经常睡懒觉导致两个人一起迟到的事情。

……总觉得有些嫉妒她。

天台的事，果然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

“……偷偷笑什么，好恶心。”

不知什么时候，李莉莉停下了她那充满激情的演讲。突然被她这么一提醒，我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笑了出来。

“没，没什么！不对，谁恶心了！”

……我们两个，说不定也是半斤八两。

话说回来，雯雯她似乎是因为在找李莉莉帮她复习才一直没能来和我见面，不过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是因为觉得比起我，果然还是和李莉莉一起更好一些？

唔……好像也说不通。

就算雯雯把我晾在一旁了，但说到底期中考试要考到年级前半这件事也是我的要求，可以当作是她为了和我的约定而在努力……吧？

但……果然还是很在意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所以？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李莉莉不知是无聊还是犯困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其实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但时间确实不允许我继续把她留在这里了。

虽然已经考完试，但在享受周末之前的今天下午依然有课。我不知道李莉莉她为什么会和雯雯一样在教室午休，不过我更不想打扰到她。

也许是和她好好聊过之后，我发现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猛禽了吧。她并非一定要对人恶语相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坦率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虽然要搞清楚她的语言比理解课本上的文言文还是难一些，但只要搞明白她在想什么，我觉得她其实也不难相处。

“啊……嗯，已经没事了。”

其他的事情，就等以后有机会了再问她吧。

她没有回话，只是舒了一口气，便转身像一道影子一样闪回了那扇门后，周围的温度一瞬间便回归了正常。

门缓缓关上，遮住了已经亮的发白的阳光，随后是一阵熟悉的“咔嚓咔嚓”的声响。

不用去试，就知道这扇门一定被再次锁上了。

“呼……”

也许是安心下来了，我也长舒了一口气。

至少现在已经知道了，雯雯不来见我是因为她在埋头复习，并不是她讨厌我了，或者生病了之类不好的原因。

嘛……只安心了一半左右吧。

 

下午的课程是例行地在讲考试的卷子。

老师的答案基本上和自己的答案没什么出入，这也是意料之内的事。但我现在可没心思去想考试的事啊——

周末也行，下周也行，但最好是现在，立刻，马上。

我只想快点再见到雯雯。

在熬过最后的四节课后，早就蠢蠢欲动的我抄起书包就飞奔回了家中……虽然是坐地铁啦，但至少从学校到地铁站这段路是飞奔过去的。

回到家里，打开上锁的门，客厅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借着楼道里的光线我才能勉强看清隔断后的餐桌，看上去母亲还没有回来。

我迅速踩上拖鞋回到自己的房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从书包里拽出了自己的手机。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一个小小的信封状的图标，我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

「康乔？」

「收到了吗？」

「……还没有回家？」

「那我等会再发来……」

解开锁屏，这么几条消息便从聊天框里弹了出来。

上面显示的发送时间是半个小时前，那时候我还在路上，只一心想着快点回家的我没有来得及拿出手机看一眼……对不起了雯雯。

然而还没等我回复消息，手机立刻就在手中嗡嗡地响了起来。

「康乔？」

嗖地一下，一条新消息出现在了聊天框里。

「呜哇，雯雯怎么知道我在看手机？」

「因为变成已读了……」

啊，对哦。

刚才雯雯没有再继续找我是因为看到消息一直是未读，知道我应该在忙别的事情。这么说起来……雯雯她，难道一直在等着我回消息吗？

「因为刚刚到家啦……刚才在路上没有看到，抱歉~」

「嗯……没关系」

躺在床上，我看着手机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但过了很久都没有再见到她发来新的消息，是睡着了吗？

「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可以哦

我刚刚输入了这三个字，正准备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的聊天框一瞬间变成了雯雯的头像。

虽然稍微被吓到了，但我还是接起了她的电话。

要压抑下一周份的激动比想象中要困难，以至于在接通电话的前几秒钟我甚至完全发不出声音

“啊……嗯……呃……康，康乔？”

噗……

什么啊，这不是完全没组织好语言吗。

“是我哦，怎么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的语气像平时一样，回复着雯雯。

“这次没有又摔倒哪里吧？”

“没，没有！这次……这次是我自己好好打过去的……”

“嗯嗯，那就好~”

明明只有一周，只是一周而已……熬过了完全没能见到的一周之后第一次听到的雯雯的声音，却比我这十几年听过的任何乐曲都要美妙。

只可惜我没有绝对音感，就算会弹钢琴，也没办法把她的声音复现出来。

要是我面前有镜子的话……啊，有的有的。

我看向房间里的那面落地镜，果不其然，自己的脸上正挂着连自己看了都觉得有些恶心的笑容。

嘛，无所谓了，反正谁都不在。

“康乔你……有什么打算吗？”

出现了，雯雯标志性的缺少主语的提问。

“打算……是指周末？我很闲哦。”

“不，不是指周末……是更远一些的……”

更远一些的……端午节？还是暑假？

比起比较忙碌的上半学期，下半学期还有学校组织的运动会，之后就是端午节，再不久就是暑假了。虽然是差不多的时间，但有些节假日和活动总会充实一些。

不过我不管是假期还是平时的周末都没什么预定，于是便如实告诉了雯雯。

“唔……不是在说假期之类的……呃……”

不是说假期？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我们都是学生，肯定不可能在上课的日子跑出去玩……倒也不是不行啦。

一两天的话，请个病假也可以和她一起出去走走，只不过母亲那边有些难解释。

不过雯雯不是我这样的人，她虽然有着一副完全和校规反着来的外表，但其实守规矩到了有些死板的程度，所以我觉得她应该不是在考虑逃课的事，她也没有理由逃课。

“未……未来……？之类的……唔……人生规划……？也不太对……”

“啊——是那种事情啊。”

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总算是明白了雯雯的意思，于是拖着长音感慨着。

“那种事情……康乔你……对自己的将来没什么打算吗……？”

“不能说没有吧……只不过没有被人特地问起来过。”

未来的规划吗……总之是先考上大学吧，最好是音乐类的专业。

我倒也不是特别喜欢音乐，只是觉得已经学了这么多年，不让它发挥点作用的话，这么多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之后就是研究生，有机会的话再去申请博士……简单来说就是能上学的时候就一直往上走。

并不是我有什么追求，只是觉得，工作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但继续上学的机会基本只有一次了，只要有这个机会，不管能不能考上，我都会去尝试一下。

虽然也有很多一边工作一边考学的人，但我嘛……果然还是想专心在一件事上啊。而且比起公司，我觉得学校应该更能让我安心，所以就算到了就业的时候我应该也是优先考虑教师之类的工作吧。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不知道一直按这种规划走下去，自己今后的人生会不会幸福。

如果不那样做就好了。

如果那样做就好了。

这之类的想法，到目前为止也有过不少。

任何选择都要等时间来证明其是否正确，但换句话来说，在做选择的当下，每一边都是错误的，也同样都是正确的。因为在做选择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决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只要选定一条路走下去，能够不愧对自己就够了。

然后……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自己选定的这条路上，有雯雯的身影。

虽然在高一的上学期考虑这些还有些早，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只不过这些东西，是没办法告诉雯雯的吧。

“康乔你的家人没有问过你这些事吗？”

雯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吃惊，甚至都能完整地说出来这么长一句话了，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进步。

“是啊，母亲虽然在学习上管我比较严格，但除了学习之外几乎就是散养了。”

我对父母的教育方式并没有什么意见。只要完成作业，考试成绩也好好保持，他们就不会对我的个人生活有太多干涉。

想出去玩也好，想培养什么别的兴趣爱好也好，他们都很支持我。虽然在第一次听说我喜欢女生的时候他们的确有些吃惊，但在好好谈过了之后也表示了理解。

我不知道我家这种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相处方式算不算普通……因为我本来就对除我之外的同龄人的家庭没什么了解，不过我对自己的父母并没有什么不满，也不想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

“这样啊……”

电话那边陷入了一阵沉默。

“对了……这几天一直没去见你……”

“我听李莉莉说了噢，雯雯你一直在努力复习对吧？”

虽然我很想抱怨一下她都不事先和我说一声，但她毕竟是为了那个约定。而且听到雯雯的声音，知道她没事了之后，我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了。

“啊……？哎？李莉莉……？”

“嗯，今天中午在教室碰见她了。”

“教室……？是我们班的教室？”

其实本来是去找雯雯的，但不凑巧雯雯不在……对了，正好趁现在问问她中午去哪里了——

“……你和……李莉莉……关系这么好了……吗……？”

“欸？”

……欸？

---

24.

梦里的康乔不见了。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也许是我在她家里留宿的那天，也许是她弹钢琴给我听的那天，也许是我决定不能再依靠她的那天。

在某一天晚上，总是会出现在我梦里的小小的红色身影，突然消失了。

拜此所赐，我又开始睡不着了。

梦见她会睡不好，而不梦见她却会睡不着，我莫名开始期待未来的某一天人类能进化到拥有操控梦的能力。

只是睡不好倒还好……可一旦无法入睡，到了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总会想起各种各样的往事。

其中大多数是不算开心的事。

我的家庭……曾经的家庭。就算往好处说，我家也算不上和谐。

在我已经模糊不清的记忆里，那个男人就总是和老妈吵架。吵架的理由太多了我没办法一个个记清，小到在难得的假日老妈要带我出门，大到经常和那个男人一起现身的不认识的阿姨，总之是不管什么事都会吵个没完没了。

我不是很懂这些大人的事情，只觉得很讨厌家里这吵吵闹闹的环境，于是便找了个理由从家里跑了出去。

那应该是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吧。我所在的幼儿园里开设了各种各样的兴趣班，有绘画，围棋和舞蹈之类各种各样的课程。我是个坐不住的人，绘画和棋类自然不会考虑，最后就在各种体育类的课程中选择了乒乓球。

其实当时的我只是为了放学后能晚一些回家……然而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李莉莉。

乒乓球的兴趣班……说起来有些奇怪。在那里打球的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小小的塑料盆，像是家里用来装水果的小盆一样，只不过装的不是黄色的橘子，而是大小和颜色都差不多的乒乓球。

最开始学乒乓球的时候，我们这些初学者基本都是在练发球，所以差不多每天都是重复着把盆里的球丢出去，满处跑着用球把盆装满这么一个有些无聊的过程。但对我来说，只要能晚一些回家，做什么都很有意思。

为了区分每个人的小盆，我们会用黑色的马克笔在盆的底部写上自己的名字，而在这所有名字中，唯一一个我没有在培训班里见过本人的，就是一个名叫李莉莉的孩子。

和她第一次相遇时的事我还有些印象……那是我已经在兴趣班里待了几个月的事情了。

那时的我已经适应了习惯兴趣班里的氛围，教练和其他同学都对我很好，也有了一些能聊天的朋友。而就在我几乎忘记那个被倒扣在一旁地上的“李莉莉”的名字时，某一天，她突然出现在了球场边缘的木质椅子上。

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其实不怎么好。那一头每天都精心打理的黑色长发，哪怕是在球场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也闪闪发光，而且最初见到她的几天她完全没有打过球，只是在一旁坐着，到了结束的时间就一声不吭地离开。在休息时和她搭话，她也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

有些目中无人的孩子，而且好像完全没有把心思放在乒乓球上。这就是最初的我对她的印象。

然而事实和我想的有一部分相反。她似乎比我开始打球要早一些，在兴趣班的所有孩子中也算是打球打得比较好的一个了，所以在后来她终于站到球桌前，和教练打得有来有回时，我不免有些惊讶。

我也试着主动和她对打，但毫无悬念每次都是自己的惨败，而她每次都在打完球之后总会把球拍和球丢到一边自顾自地走掉，留我一个人收拾……虽然作为败者，收拾一下也没什么啦，但她这幅高高在上的态度让我有些不爽，同时也激起了年幼的我的好胜心。

我开始把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在乒乓球上，在从幼儿园的兴趣班毕业，进入小学之后又和她一起去了比较正式的球馆。顺便一提，我们很巧合地进入了同一所小学，又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说实话，我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想法，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她总是不苟言笑，就算故意去逗她也很难让她笑出来。每次打完球之后依旧是把烂摊子丢给我自己收拾，但却从最开始的自顾自离开变成了会在一旁一直等着我，然后和我一起回去。

天色太晚了，一个人回家很危险。

她是这么说的。

但是我觉得一个小学生和两个小学生……好像没有特别大的差别吧？

但她依旧会等着我，哪怕是我因为和家里人闹矛盾而故意在球馆待到很晚，她也会一言不发地在远处坐着，直到我愿意离开，她才站起身和我一起走到路口，然后各自分别。

……对了，还有一件事。

说起来有些惭愧……但我直到上了小学都还不会系鞋带。

在进入球馆之前，我一直都是穿粘扣……现在好像是叫魔术贴？总之是那种款式的鞋子。但球馆和兴趣班不一样，需要穿比较专业的运动鞋，也就是系带的款式。

我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很聪明，周围人都能轻松学会系鞋带的方法，但不管老妈怎么教我都记不住。最后就变成在家里的时候让老妈系好，然后一直注意着让它不要解开。但鞋带毕竟不结实……从结果上来说，就是有一次我们和李莉莉在对打的时候我没注意到鞋带开了，然后踩到鞋带摔倒在地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李莉莉那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

虽然我没有受什么伤，但她还是强硬地把我拽到医务室里，用酒精和碘伏之类的药品在我只有一点擦伤的膝盖上涂了一层又一层。听到我说不会系鞋带的时候，她又一边抱怨着“哪有人十几岁了还不会系鞋带的”“你是笨蛋吗”之类刺耳的话，三两下为我系好了鞋带。说来也奇怪，只是看她帮我系了一次鞋带，我就记住了老妈怎么教都教不会的系法。

那天回家的时候，我们依然是一起走的，然而在走下球馆的楼梯时，走在前面的她很突然地停了下来，对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一头雾水，看了看自己的手里……好像也没拿什么东西啊？于是便把手中唯一的物件，乒乓球拍递给了她。

可是我没想到她一把就甩开了我递去的球拍，然后拉起了我的手。

我很惊讶……而且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反常地抓着我的手——因为她手上的力道莫名的很大，所以比起牵，我觉得用抓更合适。

她抓着我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我们平时分别的那个路口，可她依然没有放开。

我要回家了，所以要走这边。这之类的话我也有告诉她，可她就像听不见似的抓着我一直往她平时离开的那个方向走去。

而在不久之后我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原来我们两个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确切来说，我们两家之间就只隔了几栋楼。

而我们会往不同方向走的原因，其实是她的走的那个方向有一条更近的小路，而我走的一直都是大路。

不对，那条小路我是知道的。虽然是知道的……但平时我只有从家往外面走的时候会走那条路，而反过来走的时候，该怎么说呢……就变得有些不认路了。

要是又和家里人吵架了，就来我家吧。

那个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她确实是这么说过……但后来每次问起她，她都极力地否定，所以到现在我也记不清她到底说没说过这样的话了。

不管怎么样，我后来变得经常往她家里跑，她的家人也很欢迎我。比起自己那个不是在吵架就是打架的家，我反倒觉得李莉莉家更有家的感觉。

这样的日子也还算是开心。只要把家里的事情忘记，只要能和李莉莉一起的话，就算家里有些吵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这种天真的想法，在仅仅一年之后的小学二年级破灭了。

某一天回到家里，我发现老妈不见了。

衣服，鞋，还有日用品，照片之类的东西，和老妈有关的所有物品全都不见了踪影。

我问那个男人发生了什么，他的回答是：

“因为你天天都不回家，她生气不要你了。”

又过了几天，家里原本活蹦乱跳的小狗也不见了。

那个男人的回答和之前一样：

“因为你不争气，狗都看不下去不愿意在我们家待了。”

……啊，这样吗。

都是因为我。

 

小时候的我还不懂得什么叫光阴似箭，但时间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并不会在意我明不明事理，总是自顾自地流逝着。

其实……和其他同龄的小孩子一样，我也有喜欢的东西。我也想和其他小孩子一样出去玩，我也想要和其他小孩子一样的玩具，我也想要和其他小孩子一样的可爱衣服……可是怎么说呢……好像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都会惹得他不开心，我好像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我想要的所有东西都是错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意识到，虽然我不被允许拥有喜欢的事物，但只要反过来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就会让他稍微高兴一些。

于是每天我都做着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事，早上五点起床去跑步，做两人份的早餐，晚上从学校回来后又要做晚餐，除了学校的作业之外又要做许多额外的作业，还有各种各样的家务，还有……

虽然这些都是我能做到的的事，但说实话，我并不像做它们。而且一旦我做错了什么，或者只是那个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对我又打又骂。我只能强迫自己做好这些事，不管他有多么吹毛求疵，就算他只因为我摆放错两本书的位置就让我跪着一整晚，我也没办法有什么怨言。我只能祈求着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祈求着他不要因为什么事而生气。因为没有人会帮我。

老妈和狗狗已经因为我而离开了，我还剩下谁呢……李莉莉吗？

老妈离开之后，我去李莉莉家的日子也变少了啊……

那个男人偶尔会加班晚上不回家，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逃到李莉莉家去。她家的单人床虽然很挤，她本人也总是没什么好脸色，但总还是比那个我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自在得多。也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真正地笑出来。

但我没有告诉她我在家里的情况，因为我怕她知道之后会像老妈和狗狗一样离我而去……

就这样度过了三年级，度过了四年级，一直到了五年级。

这一年，我联系上了老妈，知道了她现在正自己一个人生活。

这一年，不知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那个男人几乎每天都是满腹怨气，对我拳脚相加也几乎成了日常。

为了以防万一，我跟着球馆的教练学习了一些自卫用的格斗技……嘛，结果当然是没什么用的。

我突然发觉，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了。

人类是高级的生物，其生存也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或驱动其迈向第二天的动力……我不知道这种表述是否准确。

但是我发现，我似乎失去了这种理由或动力。

我会活着，单纯是因为我还有呼吸的本能。虽然被衣服遮盖的下藏着许多旧伤，也几乎每天都在添着新伤，但这些伤口并不足以置我于死地，无时无刻从这些伤口上传来的疼痛也在告诉我，我还活着。

……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想要杀死一个人比想象中要容易，但要杀死自己却意外地困难。

呃……应该说想要不被人发现地杀死自己很困难。

不管是从楼上跳下去，还是服药之类的，都会留下“自己曾经活过”的痕迹，我想要的不是这种好像是懦弱无能之人在博取眼球一样的方法。

我多希望突然有一天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或者是被车撞到，躺在手术台上，听到医生说：“我们已经尽力了。”或者就干脆点做些什么让那个男人怒不可遏的事，让他把我打死算了。

但这些机会并非每天都有，也不会像丢在球场里的乒乓球一样找一找就能找到。

于是就像我轻易地开始尝试一样，我轻易地放弃了寻死的念头。不对，也不能说完全放弃，我只是在等着那某一天，或某个人的到来。

 

而在升入高中的那一天，我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人。

 

为了救下从天台一跃而下的她，我毫不犹豫地从五楼跳了下去。

虽然这样并不会让我的痕迹彻底消失不见，但如果我没什么价值的生命能救下某个人，至少能够证明我并不是一个没用的人吧……

至少在最后，我想凭自己的意志去做些什么。

……不，仔细想想，其实我只是胆小而已。

因为怕痛，害怕死前的痛苦而编出了各种理由说服自己，仅此而已。

我从那个男人那里逃跑，获得了短暂的几年安稳，但我也失去了李莉莉。

人们常说只有失去了才会明白有多重要，现在我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结果到头来，自己不仅一事无成，还是个连自己都能骗过去的胆小鬼吗……

然而，事实依旧没能如我所愿。

我和康乔都活了下来……而我却莫名其妙被她缠上了。

我是个没用的人，和我沾上关系一定会招致不幸。老妈是这样，狗狗是这样，李莉莉……也是这样。

全都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因为我在关键的时候没有能力将重要的人留在我身边。

所以我不想和什么人走得太近。

我没有能将人留在身边的能力，既然如此，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依赖其他人为好。

能靠自己完成的事情，就绝对不去拜托别人。

没办法自己完成的事情，就强迫自己完成它。

反正没有人会帮我，只要靠自己就好……什么的。这种想法，在她，在康乔的身上似乎有些不适用。

她会主动靠近我，会帮我做各种各样的事，即使被我拒绝，她也像听不到一样凑过来。

这有些……不对劲。

明明我已经决定不再依赖任何人了。

为此我甚至删掉了李莉莉的所有联系方式，逃离了那个男人，自己一个人生活。

可现在不仅出现了康乔这么个奇怪的女孩子，就连李莉莉都回来了。

明明……已经不想再依赖别人了的……

但只是短短一周没见到康乔，只是从康乔口中听到了李莉莉的名字，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呢……

是我变得奇怪了吗？还是……康乔把我变得奇怪了？

……这不是一样吗。

 

“……你和……李莉莉……关系这么好了……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嘴唇在颤抖。

握着手机的指尖变得冰冷，大脑也好像血液被清空了一般一片空白。

下一个瞬间，我便开始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了。

我不想听到康乔她给出任何答复。

作为「康乔的朋友」，我希望她和李莉莉能够友好相处。

但作为「萧雯雯」，我又不希望她和李莉莉走得太近。

为什么呢……我不知道。

偶尔我会在学校里看到康乔……并不是我刻意在找她，只是因为她又是红色又是迷你型号，在一群学生中特别显眼。

她的身边总是围着那么几个女生，看见康乔和她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我就深深地认识到她身边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她和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依旧能稳定拿到年级第一的优等生，和一个只靠打乒乓球才勉强挤进来的特招生，本来就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存在。

但是……我却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她。

即使我明白，自己不应该出现在她身边，她会靠近我可能也只是出于朋友的情面而已，说不定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可我却总会在不知不觉中来到她身旁。

哪怕每天早上早起一些，我也想到天台去，只是为了能短暂地……“独占”……她。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能像这样拥有属于和她独处的二人时光，即使只有一个小时左右，也会让我产生些许的优越感。像是做到了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一样，让我感觉自己稍微有些高人一等。

但这种关系能持续多久呢……我不知道。也许到下个月，也许到下个学期，我能想象到的最远也就是到高中毕业。

当然也有可能到明天为止。

于是我问了康乔她对未来的打算，可感觉却像是被糊弄过去了一样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

心脏传来了如被拧紧的毛巾一般的刺痛。

我想从她那里得到些什么……可以是一个称呼，可以是什么物品，也可以是一种特殊的关系。

但就算想用戒指拴住她，她也并不属于我。

就算变成了项链，戒指也无法变成项圈。

康乔不是我的宠物，也不可能总是在我身边。

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当然更不可能成为在那之上的什么关系。

虽然我擅自把康乔视为朋友……但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是以同样的眼光看待我。或者说我没自信能成为她的“朋友”。

嘛……我还真是没出息啊……

所以，与其一直担惊受怕着在乎这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毫无征兆结束的关系，不如趁早主动脱身。

虽然是这么想……

虽然是这么想……

即使手臂上的伤口虽然已经完全愈合，但偶尔还是会觉得痛。这没有见到她的一周里，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被这道已经愈合的伤口折磨得彻夜难眠。

永远都不会属于我的康乔，却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退的印记。

这太不公平了。

 

“周一……可以去见你吗？”

自己嘴好像有些不听使唤，自顾自地向电话另一边的女孩说出了这句话。

---

25.

仅仅过了一个周末，期中考试的成绩就出来了。

考试成绩出来的时间比想象中要快，而我的分数也比以往要高。我像以前一样在成绩单上从后往前去找自己的名字时，发现居然要找上一会儿才能找到。

说是预料之外，其实也算在意料之中，毕竟是被康乔和李莉莉两个人辅导着，她们都那么努力了，我的成绩要是再和以前一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看着发回到手中的试卷，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兴奋。

解出以前解不开的题目，代表着分数和名次的数字提高，有的人会把这种事当做乐趣，可我无论怎样都无法理解他们。即使解开题目，写出答案，也只是把本来就印在书上的内容挪到卷子上而已。就算从老师那里得到了知识，那些知识也不属于我自己。我并没有它们的所有权，只是能拿来用而已，而实际上能用到它们的机会又少之又少。

为了这些应用场景少之又少的知识而努力，还以此为准把人们分成三六九等，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嘛，说得好像很深刻，但归根到底这也只不过是个成绩垫底的家伙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也许就因为总是这么想，所以我才是差生吧。

 

班主任陈老师在讲台上讲着上周五没讲完的试卷，可我的注意力却完全无法集中。

水循环，热力环流什么的，都是康乔也教过我的东西，但比起老师在黑板上画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图，还是康乔的讲解更加简单易懂。

要是站在讲台上的是康乔的话，说不定我就会好好听课了吧……

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桌子上竖起着用各种教科书和练习册堆的书塔，足以在我趴在桌上时埋住我的整张脸。

老师催眠效果绝佳的嗓音，加上自己昨晚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都没睡着所带来的困意，这二者纠缠在一起本应很容易让人进入梦乡，可我即使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却依旧睡不着。

热……很热。

花山市虽位于南方，但并不临海，可因为学校后门那条贯穿全市的河，导致现在才刚刚步入盛夏，空气就变得潮湿起来了。

然而这就算换上了短袖校服也无法缓解的燥热，其来源并非是炎炎夏日的水汽，也不是坐在一旁就能让气温升高的李莉莉。

而是我自己。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康乔。

我也不知道该在什么样的时间去找康乔。

我更不知道，该对康乔发出什么样的命令。

上周五晚上，我只说了周一，也就是今天去见她，但没有限定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这回考试的名次已经超过了年级前半，也就是说按照之前的约定，我有唯一一次对康乔发号施令的机会，今天她一定会提起这件事。

但可是要她做什么，想要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这种事又不是一时半会能想到的……

我不想要在容易引发奇怪联想的地方见她，但又想在安静的地方和她独处。

我不想给她太难以实现的命令，但又想知道她会允许我做到何种程度。

只是因为头脑发热而答应下了她的要求，却足足让我纠结了整个周末。

 

再次抬起头，讲台上已经换成了另一个老师，黑板上的热力环流图也变成了我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反正也看不明白，我便干脆又把头埋进了书塔中。

上次见到她已经是一周多之前，这段时间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漫长一些。

……如果就这样一直不去联系康乔的话，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吧。

我们本就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之所以能够直到现在都保持着联系，靠的大概是某种极其细微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什么时候会离开都不意外，什么时候会突然分别都很正常。这种虚无缥缈的联系，让我有些不安。

大课间的时候，她总是和几个女生走在一起。起初我还觉得并没有什么，但最近只要一看到她们……不，一想到她们，我就觉得无法平静下来。

康乔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做着我不知道的事，向我不认识的人，露出着我没见过的笑容……

这没什么……压抑自己的感情这种事，我已经做过太多次了。

不说出来会比较好的话，不表达出来会比较好的感情，我都会咽回肚子里，即使它们偶尔会在半夜出来捣乱，我也已经习惯了。

可是，虽然没什么……

但一想到康乔身边站着除了我之外的人，我还是会有一点点难受。

如同穿过了皮肤和肋骨，直接被攥住心脏一般，这种感觉让我稍微有些无法呼吸。

换做其他人，其他事，我多半睡个一觉吃点好吃的就会忘记了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康乔的事和康乔的身影总是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这种比今天的天气还沉闷的感觉让我窒息。

「大课间我在走廊等你」

于是我在课桌下偷偷掏出手机，迅速输入了这么几个字后，按下了绿色的发送键。

我趴在桌子上，手中紧紧攥着被我熄灭了屏幕的手机。

我不敢去看消息是否变成已读，只能紧盯着黑板上方的时钟，看着细长的秒针一秒一秒地走过一圈又一圈。

我不知道康乔有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这是我决定发出那条消息的原因，也是导致我现在如此焦躁的原因。

如果她看到了，我就去赴约。如果她没看到，我就以此为借口逃掉，就这么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是到此为止，还是更进一步——

就是这样的赌博。

将胜负全部交予他人或不确定的因素，这样一来就算输了也能让自己的负罪感减轻几分，这是这些年来我总结出的经验……胆小鬼的经验。

要是康乔突然消失的话，我会很难过。

也许我不会哭出来，但这比任何能够让我哭出来的事都要更难过。

但如果我就这么从康乔的生活中消失的话，她会怎么想？

会觉得难过吗？

也许并不会吧。

我能被很多人替代，我明白这一点。

康乔并不是非我不可，而我也并不是……非康乔不可……大概。

至今为止离我而去的人已经够多了……

所有人最终都会分开，没有人会永远陪着我，这些我都明白……

不过如果她真的因为我的消失而难过，说不定我会有些开心。因为这说明我多少有些被她放在眼里。

但是自己真的把她惹哭了，我多半也不会再有颜面回到她身边确认自己的感情了……能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的我，不配站在她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紧盯着时钟的双眼已经在湿哒哒的空气中变得模糊，面前的所有景物也如调色板一般糊成了一团团色块。

我隐约能听前排两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其中夹杂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嗒嗒声，窗外操场上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的喧闹声，以及象征着正式进入夏天的蝉鸣。

这些声音和空气中的水汽混杂在一起紧紧黏在我的皮肤和心脏，让我有些喘不过气的同时也使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嗡——

然而就在这半梦半醒间，我的手中传来了手机的振动。

我猛地抬起头，却感觉有什么压在脑袋上的东西被甩飞了出去。

“噗哈哈哈哈~”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到前面一排的座位上爆发出一串惊人的笑声。

“林可馨？又是你哈？”

讲台上嗒嗒的写字声停止了，紧随其后的是被叫做林可馨的女生发出的“好痛！”的喊声，然后是什么小小的物体掉落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

“陈老师~~别突然拿粉笔砸人啊，很痛的——”

“知道疼就别在课堂上捣乱，去走廊站着！还有你，萧雯雯！”

我正从后排的同学那里接过好像是刚才被放在我头顶的教科书，却突然从老师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下意识地一个激灵坐直了起来。

“……啊？”

“啊什么啊，从上节课下课一直睡到现在，成绩比之前好了点就飘了？你也和林可馨一起去外面站着去！”

“啊……哦……”

差点忘了陈老师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没办法，既然惹到她了，那就只能认栽。虽然我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但上课睡觉确实是我的不对。

我把视线投向一旁的李莉莉，虽然我并没有寄希望于她能帮我脱困，但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让出了让我可以出去的位置，这让我有些不满。

好歹说点什么啊……

但是她就是这样的人。就像我拿陈老师没办法一样，我也没法改变她的与生俱来的性格。

于是我从她让出来的一小条通道里挤了出去，途中我有些报复性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想要轻轻掐她一下，可我的手刚刚触碰到她的校服时，她浑身猛地一颤，吓得我赶紧缩回了手。

“萧雯雯？还有心思和别人玩吗？”

“没……没有……”

我悻悻地跟在林可馨身后走向了教室的前门，中途回头看向李莉莉的时候，发现她只是低着头。她的脸被黑得似乎连阳光都照不透的刘海遮住，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

 

“抱歉啊~”

站在走廊里，身旁这个叫做林可馨的女孩毫无诚意地这么向我道歉。

我和她不算熟，在开学以来的这半个学期里学校并没有什么集体活动，我也没什么机会接触李莉莉以外的其他同学。

这样的环境对我来说正好，我不喜欢多余的人际交往，而林可馨似乎和我有些不同。

虽然是公主切的发型，还偶尔会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但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近视。而她这奇怪的性格也让她这幅看起来文静的外表和文静完全不挨边。

和口中表达歉意的话语完全相反，即使被赶到了走廊里，林可馨也依旧安分不下来。

她一会儿跑到对面的教室门口从门缝里偷瞄，一会儿跑到不远处的洗手间在镜子前拨弄着头发，一会儿又掏出来那副黑框眼镜不知模仿着谁。

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走廊里理所当然的除了我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离开了教室，她好像是摆脱了束缚一般，反倒比在教室的时候更加活泼了。

和靠着墙傻站着的自己相比，她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在课堂上捣乱而被轰出教室的样子。

“那就不要恶作剧啊……”

虽然自己上课睡觉也有错，但会被轰出教室还是因为她把教科书放在我的头上，所以我多少还是有点不满，便轻声抱怨着。

“哎呀，因为你一~~直在睡，就想知道你到底能睡多久……没想到你会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啊，唔哈哈哈哈~”

和她奇特的笑声相比，我觉得自己闹出的动静应该不算很大。就算教科书掉到地上，也是在课堂上偶尔会发生的情况，说到底我们会被赶出来还是因为她突然大笑起来的错。

但即使和她这么说她也不会在乎了，因为她好像不打算回这边来，而是一路小跑着跑向了走廊深处……说起来那边好像是六班的方向，是我的错觉吗？

“对了，消息……”

既然林可馨也跑远了，那就趁现在确认一下刚才收到的那条消息吧。

我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祈祷着不要有哪个老师突然出现，一边点亮了屏幕。

垃圾短信，新闻推送，或者什么软件更新之类的。我在脑中预想了我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但在解开锁屏后，这所有的顾虑都消失了。

在屏幕最显眼的地方，一条发件人为康乔的消息赫然显示在那里。

「嗯」

消息的内容只有简短的一个字，连她一直会规规矩矩地加在消息末尾的句号都没有加上，看来是回复得很匆忙。

不过毕竟是在上课，虽然只是一个字，能在这种时间得到她的回复我也有些开心。

原来优等生也会在上课的时候玩手机啊。

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这个。

要回复吗……？

我的大拇指在手机的键盘上悬浮着，不知该不该敲下这些拼音。

离下课还有十几分钟，虽然我很想和康乔再确认一下，但要是害她和我一样被赶出来就不好了。

犹豫再三，我还是收起了手机，背靠着贴满洁白瓷砖的墙壁发起了呆。

周围似乎没那么热了。

离开了挤满人的教室，空荡荡的走廊上吹起了穿堂风，虽然这夹杂着河水味道的风会把刘海吹得乱飘，但同时也吹走了黏在皮肤上的水汽。

而且……我总觉得刚才在教室里时心中的那股燥热，此时好像消散了一些。

我又一次拿出了几秒前被自己收回口袋的手机，点亮屏幕，凝视着聊天框里康乔的回复。

仅仅是因为几分钟后的安排被定下来，心情就会变得有些不同。

只是知道了“还能再见面”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眼前模糊成一团的景象就会变得清晰起来……

她在干什么呢……

不由自主地，我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不，这也没什么好思考的吧，这个时间肯定是在上课。

 

“哟，雯雯~”

然而，就像是为了反驳我这个理所当然的想法一般，一个许久未曾听过的熟悉声音飘入了我的耳膜。

——深红色的头发，娇小玲珑的身躯，还有虽然换成了短袖但依旧像家居服般大了一号的校服。

“康，康乔……？”

在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后，这一切都映在了我的眼中。

“哎……？”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距离大课间的时间只剩下个位数，但现在毫无疑问还是上课时间。

我的视线不停地在康乔和手机之间变换。虽然我一直有着我不怎么聪明的自觉，但对于眼前这番景象，我还是无法理解。

难不成我还没睡醒？

在缠成毛线团的凌乱思绪中，我从中抽出不知为何是这一条。

于是我呆在了原地，然后默默地伸出空着的那只左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干嘛啦雯雯，不认识我了？”

痛。

超级痛。

好像有些用太大力了，剧烈的疼痛让我回想起以前打球时不小心咬到舌头的感觉。

而且不仅是脸上的疼痛，康乔的话语也不停地刺痛着我的耳膜，随后我渐渐意识到，康乔的声音才是这疼痛的主要来源。

“呃……那个……早上……好？”

我努力张开无法动弹的嘴，从喉咙里挤出这么几个僵硬的声音。

“早上好啊~虽然第二节课都快结束了。”

就像是为了告诉我“你不是在做梦噢”一般，她的声音如细小的针尖一般毫不留情地刺激着我的每一寸皮肤。刚才感受到的疼痛虽然渐渐减弱，却依旧无比切实地强调着她的存在，让我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面前这个正露出烂漫笑容的女孩，毫无疑问就是康乔本人。

我突然一句话都不说就消失了整整一周，我本以为她会更加的……生气，或者至少有些是不开心。但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到任何和负面情绪相关的表情。

要说和以前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她现在的这幅笑容比一周前更加令人安心这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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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比想象中的还要坐立不安。

在通往阶梯教室的室外台阶，我和康乔肩并肩坐在同一级台阶上。一周之前还觉得已经习惯了的距离，此时却让我如坐针毡。

明明是我主动叫康乔出来的，却反被她拉着到了这里。结果，时间和地点这两道填空题，我没有一个能够解开。就像我填写在试卷上的答案是康乔教给我的一样，这两道题的答案也早就由康乔决定好了。

我抱着膝盖缩在台阶靠墙的一边，各种疑问和思绪随瓷砖墙面传来的凉意一齐混成了一团。

康乔她很温柔，也很体贴。虽然我几乎没有去好好地看过她的眼睛，但我总觉得那双眼似乎每次都能看透我心中所想。可是现在，我更希望她说点什么。

她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现在也只是静静地坐着，这份如雾气一般蔓延开来的寂静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觉得她是故意在等我开口打破沉默。

她已经告诉了我两个答案，接下来这一题，轮到我交出自己的答案了。

“对不起……”

不知道如何开口而沉默许久的我，选择了最简单的选项。

我需要向她道歉的事太多了，多到数不过来。

突然消失的事，成绩的事，约定的事，李莉莉的事……要一一说明实在太麻烦了，我不知道她想听哪一件，也不知从何说起。

不对……其实我知道。

她想知道所有的事，甚至不仅仅是刚才列出的那些而已。

她想从我口中听到的是被我埋葬在深处的，更加让我不想回想起的……关于我自己的往事。虽说我先前承诺过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但现在我特别想回到一周之前堵住自己的嘴。

我过去的经历并没有很丰富多彩，只有黑白色调的生活里称得上开心的事更是屈指可数。特意把这些没什么意义的故事端出来说给别人听，会搞得我好像在装可怜一样，所以至今为止我都没有把这些事告诉过任何人，包括李莉莉。

这世界上比我痛苦的人多的是，哪怕是我在这里踌躇不前的当下，也有无数人在因为食物和住所而发愁。

和他们比起来，我现在不是很幸福吗？

哪怕是我感受不到快乐的每一天，也是无数人口中的“幸福”。我不知道真正的幸福是什么样子的，但如果我这样的生活就是幸福的话，我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不能再奢求更多了。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在无病呻吟。

“这么长时间不见了，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顺着这闹别扭一样的声音，我偷偷向身旁看去，近在咫尺的康乔挂着一副和说出的话语截然相反的笑容。

“呃……不，不是……怎么说呢……”

“好啦，把头抬起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一双小小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托起了我几乎埋进双膝之间的脑袋。她的手掌凉丝丝的，也许是她们班上已经开了空调吧……被她这么抚摸着，让我感觉很舒服。

被这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盯着，我的视线不知该投向何处。我想像以前一样做出笑脸糊弄过去，可我做不到。我笑不出来，哪怕是虚假的笑容也做不出来，嘴角就像被石头紧紧压住一般沉重，透不过一丝气。

“不想说的话，慢慢来就好。我不会突然跑掉的。”

轻飘飘的话语传进了我的耳朵，我心中一惊，身体也随之一颤。

果然，她能看透我的想法。

她知道我在隐瞒什么，知道我有事情没有告诉她。

我以为她的这句“不会突然跑掉”也许是在责怪我，可是她的脸上并没有不满，比起责怪，这语气更像是在开玩笑。

可我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太过温柔了……没有因我突然消失而生气，也没有因为我食言，隐瞒这些事而不满。

她一再地容忍我，包容我，抚摸着我脸颊的这双小小的手仿佛是在告诉我：“尽管向我撒娇也没问题噢”。但……我已经不是能撒娇的年纪了。

能自己做的事情绝不麻烦别人，即使做不到也要独自想承担，不能依靠别人，这才是我从在一路走来的路上学到的东西。

因为我不知道她会纵容我到何等程度，也不知道她会在哪一天突然离开。

所以，无尽的包容，比起果断的拒绝更加让我感到恐惧。

如果她对我生气，对我发火，告诉我“不想再见到你了”，说不定我能够心安理得地回到以前的生活，让一切都恢复原状。

但她没有这么做。而我不知道她以后会在什么时候这么做。

不是我不相信她，正相反，我是不相信我自己。我没有资格，没有能力，也没有权力将她束缚在我身边。康乔这样优秀的人，值得更好的未来。

“呜……”

我挣扎着想要叫出她的名字。我觉得只要喊出这个咒语一样的名字，心中束缚着自己的什么东西就会稍微松动一点。但即使张开像吸铁石一样紧紧粘在一起的嘴唇，我能发出的也只有无法称之为声音的呜咽。

现在的话，我还能够放下她，回到一无所有的生活，代价只是一段时间的落寞。可我不敢保证以后的我是否能够做到。

宛如平静海面上突然卷起的漩涡，她的存在让我越陷越深。同时也如我畏惧这深海下的未知一样，我害怕她在将我卷入深海后突然消失不见。

……可不管怎么样，一直沉默下去也不是办法。课间只有三十分钟，时间可不会因为我的踌躇而驻足。

“……考试成绩……出来了……”

总之，我试着提起了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嗯嗯，考得怎么样？”

“一般般吧，大概……”

我向温柔的她汇报着自己各科的分数，可是和除体育之外不管哪一科都是年级第一的她比起来，说自己一般般都让我觉得自己有些自大。

在听过我的报告后，她一边说着“这不是很不错嘛~”一边将贴在我右边脸颊上的手移到了我的头顶，轻轻地揉着我的头发。

“那，名次？”

她笑着向我抛来了一个我不怎么想回答的问题。

我确信她是知道这个分数在年级里大概的位置的，但她一定要让我亲口说出来……有时候我觉得她这种地方真的很坏心眼。

“两百多吧……”

具体点说，是二百八十七名。

我们年级到底有多少人，我也记不清，但记忆里年级排名表中最后几名的名次是以六开头的。

往前不算优秀，往后也不算落后，我的名次和我本人一样是个不上不下的数字。

顺便一提，以前这个数字一直徘徊在四百左右。

“嗯，也就是说在前一半了呢。”

她看上去比我还要开心，我却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我说雯雯，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

“当，当然记得……”

仅此一次，能够让康乔做任何事的命令权，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忘记。

但是我巴不得自己忘掉它，也想要康乔忘掉它。

要是能像电影里一样一记手刀就让人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的话，我倒是希望自己有这种能力……不过就算有，我多半也舍不得对康乔下手。

与其考虑这些不切实际的事，还是想想该让康乔做些什么吧……

“那，想好了吗~？”

明明是被命令的一方，康乔却反而兴奋起来了。她盯着我的那双眼中写满了期待，这下我都搞不清这到底是对谁的奖励了。

“还，还没有……”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逃似的将视线移向了远处走廊上已经下课的其他学生。

其实，我是有想要康乔做的事的……

发誓不要离开我，永远陪着我……什么的……

但把这作为一个游戏的赌注未免也太沉重了些，康乔肯定也不想听到这种命令。

而且不管是命令也好誓言也好，终究只是口头的承诺罢了，都是些随时都能被推翻，随时有可能被忘记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约定啊承诺啊之类的东西，即使写在纸上，只要撕碎也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比起这些，我更想要一些更加现实的，让她随时都能想起我的东西……

余光闪过她的胸前，我瞟见了领口内洁白光滑的脖颈，在那里隐约能看到露出一角的黑色蜡绳。

看来她依然戴着那枚被当做项链的戒指。

但是，只有这个还不够……

“那，那个……康乔你……闭一下眼睛……”

“欸？倒是可以……”

她这么说着，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渐渐消失，并以一副疑惑取而代之。我也因此而终于能够直视她的脸了。

她回应着我的话，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除此之外还往后坐了一些……明明这不在命令的范围内。

“我可以……碰你……吗？”

尽管还没有得到她“可以”或“不可以”的回应，但我还是抚上了她的脸颊，因为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康乔却受到惊吓一般“呀”地惊叫了一声，吓得我立刻缩回了手。

“对，对不起！果……果然你还是讨厌被我碰吧……对不起，今天就……”

“不不不不不，没有这回事！”

我匆忙起身正要逃走的时候，手腕上却传来了意外强大的力量，我一个没站稳向后倒去，结果是我重新坐回了台阶上。

虽然屁股有点痛……但现在我连一声“好痛”都喊不出来，究其原因，是因为康乔正抱着我的手，将脸颊放在我的手中轻轻摩挲着。

“刚才是有些被吓到而已啦……因为没想到雯雯居然会主动碰我。”

她依旧是闭着眼睛，嘴角却再次勾起了微笑。

皮肤细腻的触感笼罩着我的手掌，让我不敢用力，也不敢大口呼吸。

我摸过自己的脸，也摸过康乔的手，但这些都与此时手中的触感截然不同。

与其说是皮肤，更像是在摸一块豆腐……这个比喻也许有些不恰当，但以我现在马上就要因过热宕机的大脑，也想不出来什么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细腻得好像是一块上等丝绸，仿佛即使放在平地上她也会滑走。

我想要捏一下这似乎稍稍用力就能滴出水来的脸颊，但又怕她会像豆腐一样碎开。

所以我只能任由她变得温热的脸颊自己在我手上蹭来蹭去。只是提醒自己要保持呼吸，就已经耗尽我的全部精力了。

“……”

我发不出声音，也在抗拒着发出声音。我轻轻用拇指按在她柔软的脸上，被手指碰到的地方立刻就形成了一个酒窝一样的小小凹陷。

我很害怕。害怕她会拒绝我，害怕我们的关系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这么好。

可她没有抵触，也没有像刚才一样大叫出来，反而是抬起了头，把脸摆到了我摸起来更方便的位置。

太阳已经爬到了楼顶，即使是这个处于两栋楼夹缝中的室外楼梯，也能分享到无私的太阳送来的一束光。

……这么说起来，我对今天之前的天气好像没什么印象。

昨天是晴天还是阴天？这个月有没有下过雨？这些稀松平常的事情，我却丝毫想不起来。

也许是我不怎么抬头看过天空吧，我好像至今为止，连天空是阴是晴都不知道。

天气预报对我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不会带伞，下雨了也只会淋着雨回去。我不怕淋雨，也不怕感冒，但我现在有些害怕这过于耀眼的阳光，会不会晒伤康乔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我一直觉得康乔她很瘦，但她的脸意外的有些圆润。我的手指顺着康乔的脸颊抚摸着，酒窝般的小小凹陷也随着指尖的移动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水波纹似的痕迹。

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被深红色头发盖住的耳朵……我用自己轻柔的力气抚摸着她，手指划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我的手中刻下了截然不同的触感。

手指渐渐向脸颊的下方划去，渐渐地，指尖上传来了云朵般的柔软。

指尖，指头的侧面，直到整个手指，我将拇指轻轻地按在了她的下唇上。我被自己无意识的行为和这比我一生中摸到的任何东西都要柔软的触感吓到，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我生怕自己呼吸的声音大了一些，就会惊扰到面前睡着了一样的康乔，害怕她会像刚才一样大喊一声逃掉。

我也无法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耳畔传来的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还有康乔轻柔的呼吸声。

指尖稍稍用力，被按住的下唇就稍微张开了一点。手指被夹在双唇之间，这种感觉无比奇妙。

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后我才发现，康乔她……比我想象中还要可爱。

她的嘴唇既柔软又很红润，和一到夏天就要经常喝水的我不同。我觉得她也许涂了唇膏，又很想知道康乔会用的唇膏会是什么味道……她的洗发水是与众不同的中药味道，说不定唇膏也是我想象不到的味道。

不知不觉中，我大拇指的第一指节已经几乎有一半探进了她的嘴唇中。指关节被唇瓣包裹着的感觉有些舒服……而且从手指与嘴唇的缝隙之间，我似乎隐约能看到一点淡淡的粉色。

我不敢再继续深入了。并不是怕康乔咬我，如果可以的话，我反倒希望她能用力地咬下去，就算她把我的指头咬下来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她在我身上已经留下了痕迹，再多一点也无所谓，而且这样的经历说不定可以让她在以后没有我的时候，也能偶尔想起我。

我的拇指正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指甲顶着康乔的上唇，而指尖则按压着康乔的下唇。我并没有完全将手指伸进她的嘴里，她也没有用力含住我的指头。

到这里还可以说是偶然情况，但如果再进一步，说不定会变成什么很糟糕的事情。

我能感觉到康乔的呼吸在变快，不仅从鼻尖传来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指尖也传来了些许炽热。

当然我自己也一样。

要是这场景被其他人看到了，肯定很不妙吧。

突然间，一段已经几乎被我丢在记忆的垃圾桶里的某个梦中的场景涌进了我的脑海。

我和康乔接吻的那个梦。

准确来说是快要接吻的梦，因为在我感受到她嘴唇的触感之前我就已经醒来了。

不过那只是梦里的场景，并不代表现实中的我想要和她接吻。虽然迄今为止我的梦有不少变成了现实，但唯独这个梦，我觉得离自己太过遥远。

先不说我们都是女生，就算抛去性别我也不会和她接吻。

这是对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但康乔肯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我不知道她是否有和其他人接吻过，但如果没有的话，我觉得这重要的初吻应该交给除了我之外的，她真正喜欢的人。

……虽然这么想。

但我却抑制不住此时自己想要把嘴唇贴上去的冲动。

我想用亲吻这种只有恋人之间才会做的行为为她烙上我的印记，我想从她那里夺走象征着“第一次”的东西。即使我们并不是恋人，也不可能成为恋人。

像是有两个截然相反的自己在打架一样，我不知道到底该帮哪一边，也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我真正的想法。

我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人走完这还很漫长的人生，就是对我来说最好的选择了，但康乔的出现，让这坚固的想法出现了一丝裂痕。

我真正想要什么，我真正需要什么，这些事情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我觉得，自己这不灵光的脑袋里也许有哪个地方坏掉了。

“雯雯？”

“啊呜哇我在？！”

似乎是因为我陷入了思考而太久没有动作，许久没有动静的康乔突然开口了，吓得我一瞬间收回了手。

“结束了？”

也许是我的错觉……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这短短三个字，我从中听到了一丝遗憾。

“不不不不不不！再，再一下下！”

我慌张地阻止着正准备睁开眼睛的康乔。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但肯定是不能让她看见的样子。

康乔撅着嘴，这表情比起不满倒更像是不解。

但是，对不起……

我需要时间让这颗躁动不安的心脏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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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3 李莉莉的晚餐

“欢迎光临~！”

还没走进门，隔着玻璃看到我的服务员就满面笑容地和店里的冷气一齐迎了上来。我点了点头作为懒得开口说话的回应，这个热情过头的男人便带着我来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

“一份石锅豆腐，一份回锅肉，一份毛血旺，一碗……两碗米饭，再要两份冰粉。”

从服务员递来的菜单上排出这么几样菜名之后，便进入了漫长的等待时间。

最开始一个人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总会觉得等待上菜的时间很无聊，但现在有些不一样。

虽然并非我所愿，但今天我并不是一个人。

环顾四周，我发现这家店的顾客还蛮多的。虽说今天是周五，但也是工作日，在这个天色已经黑透的时间还有这么多人挤在这家不大的店里，着实让我有些惊讶，也让我更加期待起这里的饭菜了。

“哎呀~我是不是来晚了？”

一个有些刺耳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

“……坐吧。”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她了，但她这种做作的声线我还是没法习惯，只要一听到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哎呀~今天还挺幸运的，居然不用排队就有位置了。”

这家店平时已经到了要排队的地步了吗……我不知道，毕竟我是第一次来这家川菜馆。

叫做林可馨的女生一边脱下了不知道为什么半夜还要穿上的防晒服模样的外套，一边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

既然她这么说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

“那就别哭丧着脸嘛，啊，还是说你不喜欢吃辣？”

她从我面前夺过了装订成册的菜单，但几乎每一页都只是扫一眼就翻过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些什么。

“我就长这样，没办法。还有我不讨厌辣。”

其实我是喜欢辣的，但我没必要告诉她我的喜好。

“哼嗯~让我看看都点了什么……都是我喜欢吃的啊，莉莉你眼光不错嘛。”

“因为都是推荐菜，还有别叫我莉莉。”

我瞥了她一眼用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可她还是和之前一样，把我的抗议当做没看到一般我行我素。

“有什么嘛，莉莉还是Lily的，不是读音都一样？而且还不是因为你直接把真名的谐音当网名才这么容易被识破嘛~”

她这么说着，嘴角勾起的笑容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啧……”

可就算她这么辩驳，我也无话可说。

如她所说，“Lily”这个名字是我在社交网站和视频网站上的网名，但说到底我也没有发布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内容，只是一些美食的图片和视频而已。结果就是，不知不觉中我的关注量就破了万。

不得不感叹现代科技的发达……如果能自动屏蔽周围的人就更好了。

“没想到有名的美食博主竟然就是同班同学，我还是最早关注你的那一批人呢，唔哈哈~”

她自顾自地在那边说着大概是我刚刚开始玩社交软件时期的一些事。那时我确实记得有这么个人，从我的关注还是个位数的时候就躺在我的列表里了，我发的每条动态她都会点赞，偶尔还会发一些她去我去过的店里打卡的照片之类的。

当时我还觉得有些奇怪，但因为只是网上的人，也没有特别在意。如果那时我知道那个人就是林可馨的话，我肯定就会果断地换新账号了吧。

其实现在我也想换，但人都已经被她逮住了，就算把账号换掉也无济于事，而且要和那么多关注我的人解释起来也很麻烦。

只不过，不管是我拍的照片还是剪辑的视频里，应该都有留意去删掉那些会暴露我身份的东西，为什么这家伙只凭一串名字就这么确认我就是Lily呢……

算了，不去细想了，要是我能猜到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那就证明我的脑子和她一样出了问题。

“为什么是校服？”

听她一个劲絮絮叨叨的实在有些心烦，我不想和她说太多话，于是主动开口岔开了话题。

“我周末可还是住学校的啊，我家又不是本地的……啊，这里这里！”

说话间，一位比刚才负责点单的那个服务员年长一些的中年男人端着装满饭菜的食物从后厨走了出来。可明明我座位的方向才是面对厨房的，她却比我先一步察觉到了，手舞足蹈地招呼着那位应该能够称之为叔叔的男性。

“啥子嘛，这是可馨你朋友？”

他放下了盘子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仿佛应和那家伙“不是本地人”的那句话一般，操着一口明显不是本地人的大嗓门和坐在对面的那家伙聊了起来。

“是啊，我幺儿~”

“哈？”

第一次听到她说方言，一半是震惊，另一半是没能理解她在说什么，我茫然地看向对面同样变了口音还同样加大了嗓门的那家伙，可她一点和我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就连那个中年男人在听到她的这句话之后都明显地楞住了一下。

“嗐……嗐！早说嘛！等一哈噢！”

在这句我目前唯一能勉强听懂的方言之后，我看着那个中年男人快步在挤得满满当当的餐厅里，从门口的饮品柜里拿出了两瓶碳酸饮料后又快步回到了桌前。

“慢些吃，有啥子不够的再招呼我！”

“谢谢杨叔！”

像听外语听力一样的二人对话结束后，被称为杨叔的男人便再一次迈着和他身材不符的矫健步伐去其他桌前招待客人了。

“呼啊~可算是把杨叔支走了——”

变回了普通话的她长舒了一口气。可当她将目光重新移回我身上，见我皱着眉紧盯着她时，她却莫名其妙地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怎么了？眉毛都皱成一条直线了。”

看着她明知故问的样子让我莫名地火大。

我很想一一质问她刚才短短几秒内发生的一切，可又不知道该从哪件事问起比较好。

她和杨叔的方言是在说什么，她和杨叔是什么关系，她到底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家店……今天白天她邀请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这股不详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她现在一定在打着什么算盘。

可是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到答案。

“……唉……”

最后，我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唔哈哈哈~好啦好啦，先吃饭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她突然笑了起来，一个劲用筷子把盘子里的菜夹到我面前的白瓷碗里。

……不管怎么样，饭菜是无罪的。她的想法也好她的目的也好，之后都有机会找她问清楚，今天我会坐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尝尝她推荐的这家店的味道到底怎么样。

“……！好吃……”

超乎我想象的美味。虽然桌上的都只是随处可见的菜式，卖相也没有特别精致，但我能毫不吝啬地对味道给出这样的评价。

“对吧对吧~？杨姨的手艺可棒了！”

“嗯……确实。”

“再多夸夸嘛，明明在网站上能写出那么长的评价，怎么在这里就只有两个字？啊，是害羞了~？”

她啪地一下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脸欠揍的样子把脑袋探了过来。

“……安静吃饭。”

这么吵闹的她让我有些烦躁。虽然因为是她推荐的店铺让这股烦躁不至于升级到气愤，但我还是不太喜欢在吃饭时有人吵吵嚷嚷的。于是我用筷子粗的那一头敲了她的额头。

周围的环境倒是不会影响到我，毕竟是饭店，当然还是热闹一些更好。但我偏偏喜欢在这热闹的环境里挤在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就像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不尽相同，我也只喜欢独处。

也许我真的有些奇怪吧。

但我就是这么孤僻的人，现在是如此，以后也不会改变。

被筷子敲了之后，她终于有所收敛，虽然坐了回去，但依然是一副想让人狠狠掐她脸的坏笑。我开始后悔刚才下手是不是太轻了。

难得她安静下来了，我也想好好地享受这顿超出预想的晚餐，可吃到一半时我偶然抬起头，却发现她甚至没有动筷子，只是用手托着脑袋看着我。

“你不吃？”

“嗯，我不怎么饿。莉莉你吃就行了。”

我能感觉得到刚刚因尝到了美味的食物而舒展开的眉间，在听到她的这句话之后又紧皱了起来。

先是跟踪我，说什么因为我和班上的其他人关系不好，结果也没看到她有什么实际的行动，只是越来越经常在我旁边制造噪音，今天也一样，明明死缠烂打把我叫出来，而且刚才还在说我点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现在却不动筷子。我越来越确定她的脑子有些不正常。

不过我已经点了两人份的菜，自己肯定是吃不完的，而且我讨厌把食物剩下来。所以不管她是要减肥还是什么，我多少也要让她承担一些没有提前告诉我她不吃饭的责任。

“……别盯着我看，菜都不香了。”

我一边抱怨着，一边用筷子夹了些菜丢到她面前的小盘子里。

“不反对我叫你莉莉了？”

“我反对有用？”

“也是啊，唔哈哈哈~”

其实我倒也不是真的反感别人叫我莉莉，除了她，萧雯雯也想这样叫我。

但是萧雯雯不行，绝对不行。

反正她也只是因为小个子叫她雯雯，所以才觉得这样把姓省掉只叫名字会比较亲切吧。那就对着小个子去叫啊，乔乔~什么的。

……想想就觉得恶心。

什么意思啊……把我当成她的替代品吗？

我才不在乎她们两个怎么样，不管是萧雯雯还是小个子，跟我都没关系。

“……莉？”

都这么长时间没见过了，她会变也是理所当然的。又是染了头发又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看了就心烦……

“莉莉？”

“干什么？！”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飘在我耳畔的那家伙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烦人，我不自觉地吼了出来，可大概过了一秒之后我发现周围有几桌人正注视着我们。

……总觉得这场景不久前在哪里见到过。

“表情，很可怕哦？”

哈？

她指着自己的脸示意着我。我拿出手机，从熄灭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正如她所说，自己现在的表情甚至用狰狞来形容都不过分，活像过年时候贴在门上的门神。可这次不管我怎么试着去抚平，眉间的皱纹都不愿意消失。

“啧……”

虽然我没有什么需要维护的形象，但被这么多人，特别是被对面这家伙看到了自己这幅模样，我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明明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家伙罢了，凭什么一想起她就这么心烦呢……

连胃口都没了……

“等下，你吃完了？”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桌上的饭菜已经见了底。

“昂？因为莉莉你一直都不吃……”

“你啊……”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饿，不吃饭，现在又一转眼就把这么多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到底哪一个字才是真实的，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了。

唉……算了。

反正我本来也不想吃了，就这么浪费掉也不好。

“我说，莉莉你之后要回家？”

“嗯。”

“真好啊——本地人真好啊——”

她一边用奇怪的发音阴阳怪气着，一边不知道为什么从对面挪到了我这边。

“别过来，还有你别想跟着来我家。”

“啊，被发现了？”

“……你还真打算跟过来？”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猜中了她的心思。她做出让我目瞪口呆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我依旧每次都能被她不过大脑的话和想法惊呆。

“我家离这儿可是有二十多公里，你真的是傻子吗？”

“你都能回去，那我也没理由去不了吧？”

“是倒是……不对，不行！你绝对不要跟过来……啊算了，我看着你回学校！”

“哇哦，莉莉要送我回去吗？今天怎么这么温柔？”

“烦死了！快点走！”

 

结过账，告别了热情得让我有些不适应的杨叔，我和她一前一后地走上了通往学校的路。

这条路我很熟悉，每周来学校的时候都会走一遍，离开时也会走一遍，但现在看来仍然有些新奇。因为我只有在从学校离开的时候才会在夜晚踏上这条路，现在反过来走，让我觉得脚下的石砖地面和路旁的树木都有些陌生。

“我说啊，莉莉你为什么每周末都要回家？”

……而且我也是第一次和别人一起走在这条路上。

“有家肯定要回，家里再不舒服也比学校要好。”

就算回了家也不会有人在那里等着我，在学校也是一样，所以不管哪边对我来说都没差，都只是睡觉的地方罢了。

但硬要我做个选择的话，比起只有某个人不在的学校宿舍，还是完全没有人的家里比较好。

“呜哇，这话说的我好像无家可归一样。”

“……你也别回学校了，这个路口左转就是中心医院的门诊部。”

“唔哈哈哈~我可没病啊~”

唉……地，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和这种脑子好像掉线了一样的人说话真的是对身心的折磨。

“不过那就是说，莉莉你并不是一定要回家吧？”

虽然我很好奇她到底是怎么从我的回答里总结出这个答案的，但她说的倒也没错。而且我也不是每周都回家，前段时间有那么一次是为了复习而留在了学校，周六早上才回家的……也就是被她跟踪的那天。

总之，我点了点头。

“那今天晚上留在学校吧？我的室友今天都不在噢~”

……她为什么要强调室友不在？

“关我什么事。到了，赶紧给我回去。”

夜已深，学校门口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作为高中来说太过壮观的校门前，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身影。

“哎？真的不来吗？”

“我说了要回家的吧，别闹了。”

“但是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安全吗？”

“……你以为是因为谁我才会在外面待到这么晚的？”

“哎嘿～”

哎嘿个头啊……

“行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再跟她纠缠下去就赶不上地铁的末班车了，反正都到这里了，她应该也不会真的一路跟我回家了吧。

我挥挥手，转过头正准备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了另一个我未曾想到的声音：

“那两位同学！这么晚了还不回宿舍？”

……坏了，忘了还有宿管大妈。

“不是，那个……我今天要回家……”

“都几点了，明天再回也不迟！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啊，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家里人……”

完蛋……宿管大妈一旦开启了唠叨模式，至少也得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停下来，要是溜走还会被她告诉班主任……啧，今天运气怎么这么背呢。

等下，一个人？

我看向四周，才发现刚才为止还在自己身后的那家伙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随后，我又隔着校门瞟见远处宿舍门口的声控灯熄灭的瞬间。

这家伙，偷偷溜了啊……

我又花了几分钟才从宿管大妈的唠叨包围圈中逃脱，一路小跑进了宿舍楼后，我才松了口气。

没辙了，只能在宿舍里将就一晚了。

我站在宿舍的走廊里，周围满是还没睡觉的其他女生的吵嚷声，但我的宿舍门前却是一片寂静。宿舍在走廊最深处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这黑着灯的宿舍里并没有人在。

我伸手拧下门把，不出所料，门上了锁。诗瑶和米雨都回家了，就算我回来也没有人会迎接我，我早就习惯了。

然而，在我伸手去摸钥匙时，却发现本应在衣服口袋里的钥匙也不见了。

我掏遍了身上所有能装东西的地方，不管是运动服的口袋还是裤子的口袋，哪怕是肩上的这个双肩包里也没有任何像是钥匙的东西。

“……啧……”

果然，今天我的运气超级差……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我没有回家，宿舍的话我还能想想办法，要是回到家里，就只能被挡在家门口了。虽然被那家伙缠上让我很心烦，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话虽如此，可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去找谁。

这么晚了，总不能给诗瑶和米雨打电话让她们把钥匙送过来，宿管大妈那里的备用钥匙也被诗瑶拿走了，萧雯雯……算了，不关她的事，她也帮不上忙。

我蹲在宿舍门口，思考着一切能想到的办法，但每个想法都在刚刚冒头的时候就被我一瞬间否决掉了。最后我也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但我就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法。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也称不上是绝境，但陷入如此走投无路的状况我还是第一次。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人，仅凭自己也无计可施，即使这些都并非我所愿，但我还是感受到一种本不应属于我的感情渐渐开始在心中蔓延。

“该怎么办啊……”

我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渐渐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

“哟，干什么呢？”

突然间，一个刺耳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脑海。

我稍微抬起有些沉重的脑袋，模糊不清的视线中赫然浮现出了那个令人生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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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 李莉莉的留宿

“……没什么。”

这家伙怎么总是在我最不想见到她的时候出现呢……

最近几周，她总是若有若无地在我身边晃悠。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错觉，但经过这段时间，我越来越确定自己已经被她缠上了。

“嗯～让我猜猜……没带钥匙，进不去宿舍了？”

而且她好像特别喜欢挑我的事。

“……”

我别过了脑袋不去看她，因为从我这段时间的经验来看，和她搭上关系准没好事。可身旁传来了一阵布料摩擦产生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地面上模糊不清的影子判断，她似乎是蹲在了我旁边。

“不说话啊，看来是猜对了？”

“关你什么事？”

我记得她之前说过我“总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但这不能怪我。就算现在没有看到她的脸，我眼前也能浮现出她满脸坏笑的模样，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别这么冷淡嘛。”

也许我现在看上去是一副很像需要帮助的样子，但那个帮我的人绝对不会是她，我也绝对不会允许她插手……

然而，前一秒还在这么想的我突然感受到抱着膝盖的手上传来一股力量。虽然力气不大，但在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下我还是没能及时做出反应，一个踉跄站了起来。

“喂！你搞什么！”

差点被她这么一拽而摔倒的我大声地喊着。

“什么搞什么，你不会真打算在走廊里蹲一晚上吧？”

“不然呢？”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如她所说，我确实是有打算就这么在走廊凑合一晚上的。我身体很好，不用担心会感冒，对我来说只要能睡觉，哪里都一样。

“莉莉……你天天说我是笨蛋，其实你自己也差不多吧？”

她意外的强硬，没什么力气的手拽着我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

我很想反驳她的后半句话，但她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她拽着我一路来到了她的宿舍前，打开门，几乎是用扔的力气把我甩了进去。

“啧……你这家伙完全不懂什么叫温柔吗？”

我揉着刚才被她拽了一路的手腕，甩给她一个白眼。

“是吗？我觉得自己已经很温柔了，再温柔的话你会逃跑吧？”

“我可不觉得这么用力把人扔进房间是温柔。”

我不明白这家伙对温柔的定义到底是什么，但我觉得她大概要重修一下小学语文了。

其实她的力气没有多大，我的手腕也并不痛，但我还是条件反射似的不停揉捏着刚才被她抓住的地方，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体内赶走一样。

“那，为什么你不挣脱呢？”

她啪地关上了门，应该并不隔音的门板此时却将走廊里的杂音全部隔绝在外，只留下她的这句话，穿透了空气和我的胸膛，直刺进我的心脏。

“还问为什么？还不是你一直抓着我——”

“我可没用力噢？而且我就算用力了，也没有莉莉你力气大吧？”

“……谁知道。”

没错，我的力气肯定比她大，而且大得多。

但刚才她抓住我的时候却像是卸掉了我的力气，我无法反抗。她一定是使了什么诈，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是吗，那就来试试？”

她不带任何感情所说出的这句话，如一记重拳突然捶在我的胸口，让我一时间喘不过气。

在宿舍的灯光下，我看清了她的脸。此时的她一改往日那副欠揍的笑脸，眼前这面无表情一步步向我走来的她，竟让我不寒而栗。

“等下……喂，你干什么……！”

她步步紧逼，我只能不停后退与她拉开距离。但宿舍归根结底也就这么大，没退出去几步，我的背后就撞到了冷冰冰的金属床架。

回过头，我发现她几乎已经贴了上来。

“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莉莉你的力气到底怎么样……嘿！”

似乎是正如了她的意一样，她伸出手轻轻地推了我的肩膀。她的手依旧没什么力气，但就是这软弱无力的一推，却让我整个人飞出去一般瘫倒在身后的床上。

床上的被褥很软，我摔得并不痛，但比起身体的感受，这一推对我本就难以冷静的大脑的刺激更大一些。

“喂，该适可而止了吧！我真的要生气了！”

“生气的话就试着反抗一下？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吧？”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这个脑子坏掉了的家伙要做什么……！

仰面朝天的眼前被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刺得一片雪白。我看不到她在做什么，但我能感受到床的一边沉下去了一些，我听到了她的校服和我的运动服摩擦发出的声音，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她正在爬上这张床。

不行……和她扯上边总没什么好事，不管她要做什么，现在必须要先从床上起来……

“咕呜？！”

我想伸出手支撑起身体，却发现两只手腕都被什么东西压在了床上。

那是她的手。

大约半秒之后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正被她自上而下压在床上，刺眼的灯光也被她靠得太近的脸挡得严严实实。

“怎么？不逃吗？”

“放开我！”

“不放哦，莉莉你只要用下力就能把我推开了吧？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什么叫我不这么做啊，我试着挣扎过了啊！

但是身体使不上力，不管是跑十公里都不会累的这双腿，还是不管多大力扣球都不会痛的这双手，此时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样使不上一点力气。

于是，我只能用全身上下唯一还能活动的这张嘴做着我唯一能做的反抗。

“我怎么知道！我再说一遍放开——”

然而，她仅用一根手指就封住了我这唯一的反抗。

“嘘——”

她的右手松开了我的手腕，用食指轻轻压在我的唇上做出了“嘘”的手势。

我可以用空出的手一把推开她，可以用脚踢她，也可以咬她的手指。我有无数种从她身下逃走的方法，但她的手指和话语仿佛是某种将我身体牢牢钉在床上的诅咒，让我做不出任何动作。

我嘴唇紧闭，看着她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我从未见过，也不知其含义的笑容。

随后，她的嘴唇渐渐向我靠近。

她这是……想亲我？

这家伙疯了吗？！

这不是只有对喜欢的人才能做的事吗？不对……先不论这个，我们都是女生啊！

但是，逃不掉……！

身体像是麻痹了一般完全无法动弹，甚至连渐渐混杂在一起的呼吸都不受我的控制。

无路可逃。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嘴唇一点点压下来，在最后的瞬间，我选择了紧紧闭上眼睛。

……

一秒过去了。

……

两秒，三秒……

我能感觉到她的脸越来越近，她发丝的触感和鼻息触碰着我的脸颊，虽然很痒，但我无法动弹，所以也只能忍耐。

然而，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本该印在唇上的触感却迟迟没有出现。

确实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嘴唇上，但那东西既不柔软也不细腻，肯定不是她的嘴唇。这感觉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盖住了。

“……？”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场景——

那是正在憋笑的那家伙的脸，和正紧紧捂在我嘴上的她的右手。

“噗……唔哈哈哈哈~~你不会真以为我要亲你吧~~？”

……

“唔哈哈哈哈~看到了很稀有的表情啊~哎呀，刚才应该拍下来的~”

……………

“嗯？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真的生气了？莉莉你……啊痛痛痛痛！”

……………………

烦躁。无法理解。不可理喻。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啊！

脑子里乱作一团，我的所有思考回路好像一瞬间被切断了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我毫不收敛地用最大的力气抓起她的手腕，不顾她不停喊着痛，把压在我身上的她甩到了一边。

“呜哇……这个真的超痛的啊莉莉……”

“……痛就对了。”

在她毫无悔意的话语中，我坐起来整理着被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对不起嘛……今天晚上让你睡我的床好不好？别生气了~”

“谁要跟你睡一张床。”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你一个人睡就好啦，我去睡我老姐那里。”

这么说着，她从一旁的梯子爬到了上铺，一边“嘿咻”地喊着一边把枕头一样的什么东西扔到了对面的上铺。

“等下……你的床不是这张？”

“不是啊，那是康乔的床。”

“康……？哈啊？？”

我腾地站了起来，看了看这张被我和那家伙……主要是被那家伙弄得有些凌乱的床铺。当然也有可能是床本来就这么乱。

所以刚才我是在小个子的床上差点被她强吻……不对这有什么关系！话说原来这不是我们班的宿舍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呆楞在了原地，看着那家伙整理好床上的东西后一步一步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好了，莉莉你去上面睡……别这么看着我嘛。”

“……”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这么盯着她表达自己的不满。

“放心啦，我看上去像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吗？”

“你的道理就是强吻我？”

“这不是没有亲上嘛~”

她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我更加恼火了，同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她来说，接吻是这么随便的事吗？和谁都可以？但为什么是我？只是因为我正好在这里？

“放心放心~我知道莉莉你想把初吻留给萧雯雯啦，我不会和她抢的。”

“——哈啊？！”

什么叫留给萧雯雯？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萧雯雯的名字？

她不慌不忙地爬上了对面的上铺，我想伸手去拽她的衣服，然而却只有手指擦到了上衣的边角。

我原以为她只是个有些奇怪的同班同学，但现在看来事实远非如此。

“嗯？你不是喜欢萧雯雯吗？”

“喜欢……？谁会喜欢那种家伙啊！而且我们可都是女生啊？”

“女生就不可以喜欢女生了吗？”

“……欸？”

……欸？

我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在和她对视了大概一分钟后，我停转了的大脑才再次渐渐开始活动。

女生……也可以喜欢女生？

什么可以不可以什么的……这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决定的事吗？

一般来说，女生不都是喜欢男生的吗？

我知道的，我一定也是喜欢男生的，所以我对萧雯雯……我隐约知道自己对萧雯雯也许怀抱着某种特别的感情，但绝对不可能是喜欢，我能断定。

“恋爱啊，接吻啊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规定过只有男女之间才能做噢？刚才也一样吧，如果我没有收手的话你就会被我亲到了。”

明明是她自己强行把我推倒，可她这副说辞却搞得她好像只是个旁观者一样。

“……所以你喜欢我？”

从她的前后话语之间，我居然很轻易地推断出了这个不管从常识还是事实上都不可能的结果。也许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和惊吓太多了吧，我的脑子也已经没办法正常运作了……

然而，她没有说话。

我等待着她和平时一样，用那轻飘飘的口吻否定我的话，但她却久久没有开口。

她沉默着，从上铺探出一个脑袋，嘴角似笑非笑。

喂喂喂……等下……

她不会是说真的吧？

被她这么盯着，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冰窟中。明明是盛夏，周围的温度却不知何时低到了冰点，让我不住地打起了寒战。

……这可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啊！

“别这么盯着我，倒是说话啊！”

我想要靠大声喊话来驱走周围的寒意，却不见任何效果。

“开玩笑啦~”

十分唐突地，她那抹诡异的笑容变成了一副更加难以形容的鬼脸。

“时间也不早了，莉莉你明天还要早起回家吧？晚安~”

“欸？等……”

没等我阻止她，宿舍的灯就啪地熄灭了，看来是不巧到了宿舍熄灯的时间。而那家伙也一把拉上了床上的床帘，没了动静。

我很想爬到她床上把她拽起来问个清楚，但我又觉得就算这么做了她也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于是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叹了口气，爬上吱呀作响的金属梯子，来到了原本属于那家伙的床铺上。

这床铺比想象中要整洁得多，我小心翼翼地在看上去很松软的枕头上侧躺下来，柔软的触感立刻包围了我。

……好像有一股香味。

那是十分清新的水果香气，有些甜丝丝的，还有点酸……闻起来像是柠檬。

我已经闻惯了萧雯雯的洗发水的味道，连我自己用洗发水的也是和她同款的，闻到了这股味道后我才回想起来，原来洗发水还有这么多不同的香味。

也许是太累了，脑袋在这清新的柠檬香气中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原本应该让人打起精神的水果，此时却变成了诱人入眠的毒物。

……可是睡不着。

闭上双眼，本应漆黑一片的眼前却浮现出正睡在对面上铺的那家伙的脸。

“女生就不可以喜欢女生了吗？”

这句话和我眼前的她的脸庞一样，在我耳畔萦绕不去。

萧雯雯，小个子，还有这家伙……

我不可能喜欢萧雯雯，绝不可能，这毋庸置疑。

小个子的话，我对她本人其实没什么成见，只是因为她离萧雯雯太近了，所以我觉得她有点碍事而已。雯雯身边只要有我就够了，虽然我不喜欢她，但这并不代表我会让出她身边的位置。

至于这家伙……

我翻过身，适应了黑暗的眼前映出的只有死气沉沉的床帘。

就像我无论如何都猜不透她的心思一样，我也完全想象不出来她在这层薄薄的帘子后会是一副什么样子。毕竟她的所有行动都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的下一句话会是什么？她的下一个动作会是什么？她的存在本身似乎就已经脱离了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我讨厌她，讨厌到恨不得明天一早就和她断绝来往。但我又很好奇，我想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即使我知道这样下去可能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大概就是好奇心害死猫吧……我开始觉得要是她能听话一点的话，让她待在我旁边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我不是猫，所以我也有把握不会被这股好奇心击倒。

眼前的帘子没有一丝动静。她也许已经睡着了，又也许正在通过哪个我不知道的缝隙窥视着我。这种不至于称作不安但依旧让我难以平静的违和感不停地侵蚀着我，使我辗转反侧。

那家伙，还说什么晚安……这么一搞不是完全没心思睡觉了吗……

---

27.

那之后又过了几周，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我和康乔依旧每天早上见面，只不过地点从闷热的天台换到了有空调的音乐教室。她也一如既往地黏着我，好像前段时间的那些事都只是一场梦。

但那绝对不是梦，我很确定。证据就是至今仍残留在我指尖的康乔嘴唇的触感，还有每次她靠过来时都会不听我使唤的心跳。

每次她碰到我的时候，我的脑袋都会一阵发热。

好像被五颜六色的棉花填满了一样，脑子变得晕晕乎乎的无法思考，在过后也很难回忆起各种细节。

她为什么能表现得这么平静呢……

总觉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激动着……

我看着正枕在我肩上熟睡着，发出轻轻呼吸声的她。

她的手放在被白色校服裤子包裹着的腿上，被袖口遮住只露出半截的手纤细指上光秃秃的。原本应该被戴在那里的戒指，现在变成了项链被她挂在脖子上。

我很想让她真正地戴上这枚戒指……但学校规定不允许学生戴饰品，这也没办法。

明明她会逃课，现在也私自占用着教室，我觉得违反校规的事情她肯定不止做了这些而已，那她为什么不能把这枚戒指也当做她违反过的无数个校规之一呢……

而且硬要抬杠一下的话，戒指和项链都是饰品，既然二者都是违反校规的东西，为什么就不能直接戴上呢。

当然我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点自私的想法罢了。她愿意收下我送的东西，还片刻不离地带在身上，这已经足以让我感动到眼睛发酸了。

不自觉地，我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

这只小小的手传来的温度有些凉凉的，也许是睡着了还吹着空调的缘故吧。

于是我隔着校服的袖子，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也许并不能让她暖和起来，但我就是想这么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前些日子……她就是用这双手在我们面前这架钢琴上弹了一首曲子。

我对古典音乐没什么了解，歌单里也都是一些没品味的流行乐，但听着她弹奏的音乐，却不可思议地让我感觉很安心……就像是一直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的什么东西终于找到了着落点一样，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但也只有那短短的几分钟。

乐曲过后，我们翘掉了早读，但即使翘掉了早读也要回班里上课。就算再大胆一些直接翘课，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课都翘掉，我们总是要分开的。

不管在一起的时间有多久，最终也都还是要回归现实，而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久，我就越难以接受回到独自一人。

我以为只要分开一段时间，就能让自己重新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我以为只要不去见她，就能让她忘掉我。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即使现在再回想起没有与她见面的那一周，我也依然觉得难以忍受。我有好多次在学校里见到她却强忍住没有叫她，也有好多次在半夜梦见她后惊醒，在黑暗无人的房间中陷入莫名的心酸。而这一切都在再次见到她后全部消失无踪。

而她也没有忘记我，非但没有忘记我，甚至比以前更加黏我了。

虽然这话由我自己说来有点害臊……但我很想要一个能够让我依靠的人。倒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啦……我只想她能在我难过的时候稍微陪陪我，在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得到一点鼓励……

所以……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很开心。

我并不讨厌这样和她黏在一起，但我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因为我害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诚然，触碰着她的时候，我能忘记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被她的温度一点点侵蚀着，我就能感觉不到痛。但我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我是知道自己的性格有多别扭的。我害怕自己会太过于依赖别人，如果她突然离开的话，我大概很难从她的阴影里走出来。这么被两种截然相反的感情翻来覆去地折磨着，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逃走了……

只有承受着痛楚，才能真正忘记痛楚，只有习惯了受伤，才能在真正受伤的时候泰然自若。我还会觉得痛，还会在意以前的伤口，都只是因为我还不够成熟罢了。

所以……我果然还是不能过于依靠她。

我还没有问过她关于她喜欢女生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敢去问。就算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否定着别人的心意，扼杀着自己的感情，但我还是总会产生她对我有好感的错觉……也就是所谓的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吧。

我有些在意真相，但只要我不去问她，她也一定不会主动告诉我，只有这样我们之间这奇怪的平衡感才不会被打破。

虽然我不会脸皮厚到觉得有人会喜欢我啦……但万一……如果……哪怕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概率……我觉得自己大概无法回应她的感情。

并不是她有哪里不好，只是……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允许喜欢上任何人的，所以我也无法回应任何人的感情。不仅是她，对所有人都是如此。

只要她不坦白，我就可以一直将她的感情当做是错觉。

只有这样，我才能一次又一次地扼杀被自己锁进箱子丢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感情。

只有这样，我才能一直都是我自己。

如果有以杀死感情为生的杀手的话，也许他不需要杀死一万个人的感情，而只要在我的床前待一个晚上就够了吧。

……话虽如此，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想她。至少在这一周里是如此。

……也许，我还有那么一点在意她。

 

“唔嗯……”

耳畔的呼吸声中夹杂了一丝呻吟，这混着些许杂乱无章的细语将我的思绪唤回了现实。她这是在说梦话吗？

我莫名地觉得有点安心，也许是因为在回过神来之后能看到她还在我身边吧……

在遇到她之前，我的身旁已经空了太久太久，甚至让现在的我十分不习惯身旁有人的环境。但如果是康乔的话……我也许已经比前段时间更加适应了一些。

我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是她小孩子一样熟睡的脸庞。只看这张脸的话，谁能想到她甚至是大我一岁的学姐呢。

她小小的嘴唇似乎在一张一合，但我只能听到唔唔嗯嗯的呓语。我很想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只可惜我不像她一样能看透别人的心思。

我用手轻轻拨开了她脸上马上就要被吃进嘴里的头发。手指抚过的皮肤的触感依然十分柔软细腻，我甚至觉得这么摸下去可能会上瘾。为了避免那种情况，我迅速将手中的一缕深红色发丝挂在了她的耳朵上，然后收回了手……本应该是这样的。

我的手在返程的途中僵在了半空，因为我突然产生了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

我低下头，从她宽松的T恤领口隐约能看到自脖子两侧延伸下去的黑色蜡绳。

……我想摸摸戒指。

要是她醒着，只要告诉她的话她就会让我摸，但现在不一样。我不想因为这种事叫醒她，却又控制不了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冲动。

那就只能……自己来做了吗……

虽然隔着衣服也能确认到戒指的触感，但我更想直接触摸它。这也许算是一种任性。

所以，我要亲手把这枚正挂在康乔胸前的戒指取出来……

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

没关系……这是我买的戒指，虽然已经送给了康乔，但我还是有权利摸摸它的。

这么用不着调的谎言麻痹着自己，我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了她的衣领。

她的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限制了我其中一只手的活动。只用一只手取出戒指还要不弄醒她，可以说是难上加难，但即使如此，我的手还是觉得它能够做到，贴上了康乔的脖颈。

手上传来的，是超乎我意料的冲击。

至今为止，我触碰康乔或被她触碰的次数也不少了。我牵过她的手，抚摸过她的脸颊甚至是嘴唇，但这些部位都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可现在有了些不同。

我的手正触碰着在她衣领遮盖下的脖颈，这已经可以算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部位了。可我别说是看了，甚至还在轻轻抚摸着。

光滑的脖颈上有一个突兀的凸起，那是连接着戒指的蜡绳。接下来只要捏住这根绳子，拉出戒指就行了。但我的手并没有这么做。

手指沿着挂着戒指的项链，轻抚着她的脖颈，缓缓向下移动着，直到触碰了到领口的布料。

“呼……嗯……”

耳畔传来的康乔的气息依旧平稳，我本打算要是她醒来或有醒来的迹象我就立刻停下……但看上去我似乎还能再继续。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指尖依然随着有些黑色的蜡绳继续着自顾自的抚摸。说实话，我觉得这根蜡绳和她完全不搭。明明她有着那么白皙的皮肤，蜡绳确实深邃的黑色，明明她的皮肤是那么细腻，挂在那脖颈上的蜡绳却是那么粗糙。

我想摘掉这看上去十分廉价的项链，把那枚同样很廉价的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

……但这么做是不行的。我必须忍耐。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那时直接给康乔买条项链……

指尖传来的触感渐渐有了变化，熟悉的柔软在某个地方开始变得有些硬邦邦的。我不敢低头去看看自己的手到底摸到了哪里，但从常识和我从生物书上学到的知识来判断，这应该是被称为锁骨的部位。

要说起来的话，我也长着锁骨，而且因为我经常锻炼所以线条应该会比康乔更加明显一些，但我还从未特意去摸过我自己的锁骨。

一直以来都觉得是理所当然地存在着的这块骨头，却因为长在康乔身上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明明周围都是几乎要吞没我手指的柔软，却只有这小小一块的触感与周围截然不同……这种有些新奇的感觉让我有些上瘾。

另一侧的锁骨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呢……

抱着这样的怀疑，我不安分的手开始向康乔身体的另一侧移动。

然而——

“呜咿——？！”

当我的手指划过她两侧锁骨的中心时，她突然发出了这听上去像是过于用力吸气而发出的呻吟。

我一惊，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她的衣领而拦住无法立刻做到，而我也因此能感受到她的全身猛地颤抖了一下，浑身变得紧绷起来。

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两秒，很快她便基本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发出着比刚才稍微急促了一些的呼吸声。

莫非……那里是很敏感的地方？

两片锁骨之间的区域……我不知道那块肌肤在生物学上有没有正式的名称，但它好像是康乔的弱点。

我试着用抽回的手抚摸着自己胸前的那片区域，但除了有些痒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看来并不是所有人的那里都很敏感。

也就是说，只有康乔……

好像……发现了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事情啊……

但是她也总是欺负我的耳朵，这样算是扯平了吧。

“唔……”

“啊，醒了？”

靠在我肩膀上的可爱小生物一边发出轻轻的喘息，一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毕竟被碰到了不能摸的地方，还能睡得着才比较奇怪吧。

她抬起头，一副还在眯瞪的样子看向了我。

“雯雯……？”

虽然她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叫我了，但是……被用这么软绵绵的声音喊名字，果然还是有些不适应。这对心脏不好。要是我有心脏病的话现在一定已经要被送去医院抢救了吧。

我正准备回答她“我在”之类的话，却在话语出口之前被堵了回去。她比刚才更加紧密地靠了上来，像是渴求温暖的小动物一样紧紧抱住了我的手臂。

我觉得自己的身上也不怎么暖和，因为一直坐在空调房里，也没有运动。但她抱上来的身体却比我还要冷一些，我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点流逝，并且填满她的身体。

她在夺走我的体温，随着渐渐流失的体温被她夺走的，还有一些我并不知晓其面目的东西。而在我们的体温差一点点趋近平衡后，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再一次沉入了梦乡。

然而她并没有就此放过我。熟睡着的她的脸颊似乎是无意识地摩擦着我的手臂，换上了夏季校服后，身上传来的她的触感更加真实，也更加强烈，我甚至能感觉到她长长的睫毛蹭到我的上臂，还有她呼在我裸露皮肤上的炽热鼻息。

我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准备涌出来。它似乎正在化作眼泪，化作呼吸，化作言语，化作任何一种能够逃离我身体的存在，而且我觉得只要我不控制住它，它在跑出来的一瞬间就会涌到康乔那边去。

我用尽量不惊醒她的细微动作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上面的数字显示着现在离早读还有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啊……

我觉得这二十分钟，可能比我至今以来度过的每一个二十分钟都要更加漫长。

---

28.

“康乔，班主任叫你午休时候去一趟办公室。”

午休前的最后一个课间，去办公室交作业回来的可蔚突然叫住了我。

“欸……李老师找我？”

我有些意外。

在学校里，被叫去办公室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李老师除外。

我其实不是第一次当李老师的学生了。在去年我第一次读高一的时候她就是我的英语老师，刚开学的时候我还没想到今年再次分班还是她教我，而且还成了我的班主任。

李老师这个人……虽然从各种层面上来讲都是个好老师啦……但也许是去年那段时间我们私下里接触太多，我总觉得自己没办法把她当成老师看待，而她也完全没有把我当学生。我甚至觉得在学校里见到她那副干练的模样有些好笑……因为她私下里明明并不是那样。

只不过，虽然她不会因为我犯错而叫我去办公室，但我还是不太想去那个地方啊……

“嗯。”

可蔚点点头，没有做过多解释便踩着上课的铃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要不要问问她……不过她多半也不知道李老师找我干什么吧，还是算了。

四十分钟过得很快，下课后，我告诉可蔚和沐子让她们先去食堂后便去往了走廊另一头的教师办公室。

“打扰了……”

推开和教室有些不同的门，一股强烈的冷意直冲我的脸颊。果然，不管来多少次我都习惯不了这办公室里开得这么强劲的冷气，这也是我不愿意来这里的原因。

“噢，康乔啊，过来吧。”

在熟悉的办公桌前坐着的波浪发女性在见到我后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于是我一边应答着一边迈进了这间冷藏库一般的办公室。

这冷得要死的办公室我并不是第一次来了，不如说我出现在这里的机会并不算少。然而，此时我在这间冷藏库里看到的另一个金色的身影就不一样了。

“那是……雯雯？”

在这所连鸟儿的毛色都是纯黑的学校里，特立独行地留着一头金发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了。此时的雯雯正站在远处角落里的一张办公桌前，和她的班主任兼地理老师的陈老师交谈着什么。可惜她们的声音太小我听不到，而雯雯背对着我，我也没办法从她的表情来推测她们在聊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说萧雯雯？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倒正好。”

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顺着我的视线望向了不远处雯雯的背影。

“算了，先说正事儿吧，这个。”

李老师从办公桌上堆放着的无数张纸页中抽出一份，递到了我面前。我接过那张印刷着黑色汉字的纸页，只见最上方用醒目的黑色字体写着这么几个字。

“夏季运动会报名名单……？”

“嗯，期中考试也结束了，这个月底就要准备运动会了——啊好麻烦！”

她摘下了眼镜用指尖揉着被压红的鼻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名单我也给了林可蔚一份，这几天麻烦你们两个统计一下咱们班的报名人数，尽量每个项目都要有人参加，还有开幕式的表演……啊好麻烦！”

她直接瘫在了桌面乱七八糟的文件上，嘴里嘟哝着“明明我是来教英语的”之类抱怨的话。

……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啦。

我尴尬地笑了笑，果然李老师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啊。

去年我被休学的那段时间，李老师也一直都有和我保持联络，经常会问我最近的状态啊，生活上有没有不方便啊之类的事，还到医院探望过我好多次，在假期的时候也总是以个人名义带我去各种地方。我能重新决定回来上学，说起来也有李老师的一份功劳吧。

“就这些事情吗？那我可以回去……”

“啊，还有一件事。”

突然间，李老师噌地挺直了腰板，然后又不知道为什么压低了身子，示意我坐下。但是这附近并没有空着的椅子，所以我只能像做贼似的和她一样弯下了腰。

“康乔啊，你能不能帮忙劝劝萧雯雯？”

“哈啊？”

她低声在我耳边念叨着这几个字，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发出了一声惊叹。

“别这么大声啦，她还在呢！”

然而我没想到她的反应比我还大。她抬起头看了看雯雯那边，好像是确定她没有听到之后再次把脑袋伸了过来。

……虽然我觉得两个人在办公室这么个没多大的地方鬼鬼祟祟更显眼就是了。

“萧雯雯她啊，不知为什么怎么劝都不想参加运动会啊。”

“欸……但是咱们学校的运动会也不是强制参加的吧？而且我记得之前听她说报了接力来着？”

“问题就在这里！她把名额推给另一个同学了！真是的，她可是体育特招生啊……”

李老师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是真的在操心这件事。

不过我不太能理解……就算是特招生，也有想做或不想做的事情吧？可能那只是雯雯的爱好，而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展现出来呢？就像我其实也没有太经常见到雯雯跑步和打球……

“康乔你是不是不太理解咱们学校的特招生？”

大概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李老师一下子就点出了我的疑惑。

“嘛……倒是没错……”

毕竟我只是靠一纸成绩进的这所学校，特长什么的都和我几乎不沾边。虽然我喜欢音乐，也会弹钢琴，但看上去我们学校也不像是有音乐特招生的样子。

“萧雯雯她啊，可是有着能进国家队的潜力的啊。

“什……哈啊？！””

听李老师用着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如此令人吃惊的事实，这次我是真的被吓到了，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声，又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到校级，大到省级，萧雯雯她可是几乎把她能参加的所有乒乓球比赛的奖项全都拿了个遍啊，我觉得萧雯雯这个名字在青少年的体育圈子里应该还是挺出名的……”

雯雯她……原来这么厉害的吗？

我只知道她很会打乒乓球，但除了她和李莉莉，我身边也没有第三个打乒乓球的人了，所以我也没办法很清楚地理解她们的实力到底是强还是弱，更别提什么国家队。我从来没有想过雯雯居然是这么厉害的人，雯雯她说不定……不，肯定比我还要厉害……

回过神来，我只看到李老师把食指放在嘴边不停地做着“嘘——”的动作。我回头向一旁看去，却发现周围只有其他几个老师满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而雯雯原本站着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看起来她已经走了。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被她听到的事……但李老师这偷偷摸摸的样子总给我一种在背地里说雯雯坏话的感觉。

“只可惜咱们学校的运动会没有乒乓球项目啊，但至少想着让她能露个面……”

李老师看着雯雯不久前站着的那片空间，若有所思地这么说着。

“总之就是这样了。然后……嗯……好像就没什么事了吧……康乔你能去劝劝她是最好的，但我也不强求你。”

“我，我会试试的……”

听我这么回答过之后，李老师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她翻找着桌面上的纸张，过了一会儿后应该是确定了没有什么遗漏，于是告诉我可以离开了。

“那我就先去吃午饭了……”

“对了，康乔。你……”

然而就在我转过身都准备迈开脚步的时候却再一次被叫住了。就算我和李老师关系很好，但每次都来这么一出我还是有些受不了……

“你和萧雯雯……不是那种关系吧？”

听到背后传来这些话，我不由得僵在原地，已经话到嘴边的抱怨和玩笑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我僵硬地转过身，眼前的李老师是一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

“当，当然不是！现在……还不是……”

我想解释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和雯雯的确不是什么特殊的关系，只是同学，只是朋友而已。但我喜欢她，不管面对什么人，我不想否定这份感情，即使是面对李老师，我也不想去撒谎来搪塞过去……但李老师她又是怎么想的呢……

“唉……”

见我犹豫不决的样子，李老师长长地叹了口气。

“咱们学校不允许谈恋爱，虽然你们都是女生，我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你们只是好朋友……但是你可别忘了去年的事。”

去年的事，我当然不会忘记……只是因为听信了那个心理医生的谎言就平白无故被休学了一年这种荒唐事，放在谁身上都是很难接受的吧。

但现在的我和去年不同了，我有着即使被退学也绝不退让的决心。毕竟雯雯可是救了我一命……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别一脸幽怨啦……我又不是要给你处分。”

李老师揉了揉额头，也许是发觉表情有些吓到我，她稍微抹去了一些脸上的严肃。

“你和萧雯雯都是有未来的孩子，虽说我理解你，但更多人对你的看法都是和那个心理医生一样的吧。我不希望你们两个的人生毁在别人的风言风语上。”

李老师这么说着。我很少见到李老师不开玩笑的模样，突然间的一本正经让我很是不习惯，不过这也正说明了她是真的在担心我吧。

我能理解李老师的担忧，这也是我相当钦佩她的一点，能够设身处地地为学生考虑，她真的是个很好的老师。

不过，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但以我家的状况，还是足以养活我自己的，最不济的情况也可以去父亲的公司工作，所以我倒是不担心未来之类的问题。毕竟事到如今，没有雯雯的未来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法称之为未来了。

我不追求什么出人头地，也不追求什么功名利禄，我只想风平浪静地过完自己平凡的一生……话虽如此，但从我喜欢上雯雯的那一刻，不管最后我们是会分开还是继续在一起，我今后的人生也都注定和平凡无缘了吧。

但是……

“……我会注意的。”

我还是这么应答了。

家庭啊未来啊这些事情，只要自己明白就好。李老师在尽量为我着想，作为一名教师，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我也没有必要去顶撞她。而且也如她所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能理解我，为了自己，为了雯雯，我都还有很多需要注意的事。

“那就好……这次真的没事了，快去吃饭吧。”

我也不知道李老师到底有没有相信我的话，总之我就这么在她依旧写满了担忧的目送中走向了通往温暖的走廊的门。

话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刚才李老师一直在注意着时间？

我站在门前，在推开门的一瞬间，随着吱呀的响声和炽热的空气一齐出现的，却是一个我没见过的有些高大的身影……

不，应该说是本应很高大的身影。面前这位女性驼着背，导致她的身高缩水了不少。

我抬起头想要看清她的长相，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看上去很久都没有休息了的疲惫不堪的脸。被一头有些凌乱的长发夹在中间的是挂着烟熏妆一般的黑眼圈的双眼，皮肤也有些病态的苍白。她身上的那件白大褂似乎宣示着她的身份，但就连这占据了她身体最大面积的物体，也像是从来没有保养过一般满是褶皱。

“啊……抱歉……”

她看上去十分费力地张开那干得发裂的嘴唇，用沙哑的嗓音向我挤出了这几个字。

“没，没关系……”

我不知道作何反应，甚至忘记了要让开路。我的大脑在记忆中搜索着所有我认识的人的身影，却没有一个人能和面前这个好像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一般的人对应起来。我们学校有这么一号人吗？

“晴，晴晴……”

晴晴……？

门口那个女性把目光越过了我，随着着沙哑的呼喊，我看到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办公桌前的李老师。

晴晴……啊，是找李老师吗？记得李老师的全名确实是叫李晴来着。

“小楠？今天怎么这么早……抱歉，康乔你先让一下。”

“啊？哦，哦！”

被李老师这么一提醒，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挡在门口，于是立刻往旁边撤了一步让出了位置。几乎是我让开的一瞬间，被称做小楠的女性便立刻跨进了房间里，都没有看我一眼便径直向李老师的位置走了过去……我觉得她应该是想用跑的，但她的腿看上去有些不听使唤，只能用竞走一样的奇怪步子快步走去。

虽然我很好奇这个小楠到底是什么人，听她和李老师那么亲昵的称呼，至少她们两人的关系应该不错……也许她们也是所谓的“特殊”关系？所以李老师能理解我喜欢女生的心理，是因为她也……

不不不……怎么可能。

这么随意揣测自己的恩师，这样多少有些不礼貌，说到底我对这个“小楠”还什么都不了解，怎么能这样妄下定论……

“我，我先告辞了……？”

不知为何用疑问句说出了这句话后，没有等得到李老师或那位“小楠”的答复，我便逃向了门外盛夏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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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报名，选定开幕式表演，然后是排练……明明叫运动会，我却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搞成文艺汇演一样的东西。

根据我的经验，到运动会的时候老师们都会管得比较宽松，就算偷偷串班或者躲到什么地方去大部分也没人管，我说不定可以趁乱凑到雯雯那边去。所以硬要说的话，我对运动会还算是有些期待的。

不过，首先要解决被李老师拜托的事情……

「我这边还要十分钟左右，结束之后在校门口等你。」

趁着排练的空隙，我向雯雯送出了这条信息。

其实不仅是因为被李老师拜托，在知道了一些关于雯雯的事情之后，我也开始好奇雯雯为什么对自己擅长的事情那么抗拒了。前段时间，在考试之前我提起关于运动会的话题的时候，雯雯表现出的态度也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爱好，她的这些地方让我稍微有些在意。

“康乔？动作停下了噢？”

被身旁沐子的声音唤回了现实，我才反应过来音乐已经响了起来。

“啊？哦，哦……抱歉， 稍微走神了一下。”

现在是最后一节晚自习，因为要排练开幕式上的节目，所以大多数班级都会来到校园里。虽然裹挟着湿气的夜风让人很难舒展开身体，但也总有像沐子这样喜欢热闹的人在。

顺便一提，我们班的节目好像是什么舞蹈。

“毕竟康乔你很不擅长运动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几个跳舞的学生里有可蔚，沐子的应援比其他人都要卖力，顺便还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这件众所周知的事实。只不过音乐的声音盖过了她的嗓门，所以大概也就只有我听得到。

我不擅长运动，所以表演这种事情自然是没有我出场的机会的，只有可蔚和几个好像从小就在学舞蹈的同学在前面跟着激烈的音乐跳着舞。而包括我和沐子在内的大多数学生都只是负责在站后面，跟着节拍做一些可有可无的应援。

虽然不用去前排是很轻松，她们的舞蹈也确实让人热情高涨，但只是打着节奏多少还是有些无聊。于是我踮起脚努力在目光所及的范围内寻找着什么，可即使有着几盏灯的照明，夜晚的校园也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十几米开外的隔壁班的人影就已经糊做一团，更别提在这团漆黑里去寻找某个特定的人了。

就在我放弃了寻找，站回队伍里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了嗡嗡的声响。我偷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虽然没能看到消息的全文，但大概的内容便是雯雯的回复。

……这样也算是找到了吧。

剩下的十分钟，稍微认真一点吧。

 

“呦……呦！”

站在校门前，我听到身后传来了好像很久都没有听到的怯懦的打招呼声。

“啊，雯雯……唔！”

我迫不及待地回头，却只见缓缓向我走来的雯雯满身是汗，短袖的校服T恤被卷起袖子成了背心，长裤的裤腿也被卷到了膝盖以上。看起来她们班的节目好像有些激烈啊……

不过这副预料之外的打扮对我来说杀伤力有些太大了，不知道目光该放在哪里的我立刻别开了视线。

“雯，雯雯那边也结束了吗？！”

为了掩盖自己过于明显的动作，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啊……嗯，今天是结束了。这个……给。”

我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手臂，被吓了一跳的同时，我看到那东西原来是雯雯手中的一瓶我没见过包装的瓶装饮料。

“谢，谢谢……哎嘿嘿，还是雯雯好啊~”

我接过那瓶我一只手有些难握住的大瓶饮料，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和包装一样，是我没尝过的味道……但是我并不讨厌。淡淡的甜味中夹杂着一丝柠檬的酸味，这应该是运动饮料之类的东西，很像是雯雯会喝的东西呢。

也许是我们已经习惯了偷偷摸摸地见面吧，我们喝着饮料，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校门前不远处的一片背光的角落。

这里离人来人往的街道并不远，甚至没有墙壁或围栏之类的东西遮挡视线，将我们隐藏起来的只有没无法被光线眷顾的这片黑暗。但我很喜欢这里，因为这片黑暗隔绝了外面过于耀眼的世界，只将我和雯雯两个人包裹了起来。

话说……虽说是我叫雯雯出来的，但我并没有告诉她我要做什么。说实话，其实我也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因为至今为止都是觉得“只要见到了她，想说的话就不停从嘴巴里蹦出来了”，就这么有些不负责任地占用着她的时间。但是她也没有问我要做什么，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来赴约了，我觉得我们两个也许有些地方很相似。

“呃……雯雯的家在哪个方向？”

一向有很多话题的我，此时也想不出来该用什么合适的话题打破沉寂了，于是便像没话找话一样丢出了这没什么营养的问题。

“那，那边……”

雯雯用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距离校门不远，被路灯照得通亮的一条大路。

“那边啊……”

“嗯……”

我们重复地应和着互相的话，却迟迟提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事，就连我也难免有些不安起来了。

……嗯？

是错觉吗……感觉衣服有点不对劲……

我低头看向传来奇怪违和感的地方，才发现雯雯正偷偷用手指拽着自己的衣角。因为她手上的力气并不大，所以刚才我并没能察觉到这奇怪的违和感的来源。

紧接着我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被火焰灼伤般的刺痛感从我的腰间缓缓向上爬行，最终停在了我的胸前。

“雯雯……？”

她低着头，没有回应，只是一个劲儿地攥着手中那一小块布料。

说起来可能有点玄乎……但我意外地似乎能明白雯雯在想什么。我从领口拉出了那条戒指项链，不出所料，她的手立刻松开了我的衣角。

我觉得她可能有些犹豫该不该去碰这枚戒指，于是我拉过她的手，将戒指轻轻放到了她那比我大上好几圈的手掌中。

该说是她太好懂了，还是说我真的有看透人心的特殊能力呢……不过我觉得能明白她在想什么不是一件坏事。

“我……不喜欢那里……”

握着戒指，面前的雯雯似乎放松下来了些许。片刻之后，她终于颤颤巍巍地开口了。

“那里？”

“排练……人太多了，他们……太吵……”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地轻轻拽了几下项链，让我觉得这项链好像不是项链，而是拴在宠物脖子上的项圈。

……只要雯雯觉得开心，我是不讨厌啦，又不会痛。只不过真要说起来的话，我觉得雯雯才更像宠物一些。

她很高大，但在我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外表看上去威风凛凛，可一回到家里就会跑去讨主人开心，这种反差感像极了某种大型犬，

不过她和狗狗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比如她并没有长尾巴。

狗狗是开心还是难过，都能从尾巴一眼判断出来。而我虽然偶尔能明白雯雯在想什么，但那些感情都只是她心中的冰山一角，又或许只是从沙漏里流出的些许沙砾，现实不是漫画，我明白自己并不是真的拥有看透人心的超能力。我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情感都是她愿意让我看到的一面，而她不愿意让我看到的东西，我全都无从知晓。

我很想让她能够对我真正敞开心扉……但那有些太过遥远，而且我觉得现在的雯雯也已经很可爱了。

“雯雯已经很努力了，乖啦……”

我知道要安慰她，只靠言语是远远不够的。于是我伸出手，揉了揉她头顶因湿气和汗水而变得有些蓬松的头发。

“毛茸茸的呢……”

她轻抚着戒指，一言不发地任由我抚摸着她。她看上去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最终还是没能化作语言被她说出口，而是挤在喉咙里，变成了小猫咕噜般的呜咽。

“该……回去了……”

许久之后，一直沉默着的雯雯道出了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由于最近几天都要利用晚自习的时间进行排练，所以就连平时不上晚自习的雯雯也要留到深夜才能回家，就算我一直刻意不去在意时间，我也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

“嗯，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收回了被染上薰衣草香味的手，但本应动起来的脚却像是和身体分离开了一般无法动弹。

为什么明天还要上课啊……

要是明天休息，雯雯就没必要走了吧……什么的。

就算有些任性地这么想着，学校也不会因为我的一厢情愿而停课。

夜晚总会如期而至，而明天也一定会到来。

不过，雯雯也是一样。

虽然我们会暂时分开，但只要明天到来，我就还能见到她。

这么想着，我稍稍感到了那么一丝安慰。

虽然现在这么说很突然……但对我来说，“明天”一直都不是个美好的东西。

我和别人不一样，因此没有人愿意靠近我。为了应付那些“大多数”，我努力装得和他们一样，去靠近他们，融入他们。但那样很累。和那些人在一起做不了自己喜欢做的事，连想要说出口的话都需要几经考虑，反复在脑内修修补补后才能说出口。这样做着不想做的事，说着违心的话，日复一日，我总觉得我好像不是我自己，而是披着我外皮的另外什么东西。

但最近，我也变得开始期待明天了。

不久之前我还讨厌早晨，讨厌阳光，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能对着太阳笑出来了。

这一切都是雯雯的功劳。

只不过……我还是有些害怕雯雯会再次突然消失。

我独自度过了不知多少夜晚，但今天是我唯一一次对这充满未知的黑暗产生恐惧。并不是我怕黑，而是我害怕这深邃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会将雯雯从我身边夺走。

现在并没有太阳，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深夜会发生什么。

“我……我送你回去吧！”

为了甩去脑子里渐渐变得比这夜晚还要深邃的想法，我这么喊了出来。

我牵起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

她的香味。

她的呼吸。

她断断续续无法连成句子的絮语。

她的一切，我全都喜欢着。

只不过刚走出几步，我才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于是我让她走在前面，变成了她牵着我的手向前走。

她的手因为出了些汗而有些湿湿的，虽然很大，却有一种飘在空中一般的不安定感。她好像在控制着力道，并没有真正牵着我的手，只是轻轻地和我的手搭在一起。

我不喜欢这样没有着落的感觉，于是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掌。

她短暂而明显地愣了一下。

在路灯下，她停下了脚步。

我想，她在犹豫。

她在犹豫该不该回应我，像我握住她的手一样紧握住我的手。因为我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手臂在颤抖。

于是我改变了我的握法。

我将食指塞进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其他手指也依次塞满了她指间的缝隙，最后紧紧扣住。

我们十指相扣，我用力地握着她的手，直到她的手不再颤抖。

不知何时，周围变得安静了起来，耳边只剩下雯雯失去了节奏的呼吸声。

在这呼吸声中，我感觉到自己的手上也传来了一股力量。

我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手指骨节的触感。

她终于愿意握住我的手了。

也许这对她来说是一项很艰难的抉择，因为她又花了好长时间才再一次迈开了脚步。

她的脚步和她的手一样有些大，要跟上她的步伐稍微有些费劲，但这只是一开始。我们走出去没多远她就注意到了这件事，于是缩小了自己的步伐配合着我。

……我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啊。

就算她总是说她自己很笨，什么都做不好，但在我看来她其实很会照顾人。要是她更有自信一些就好了。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但从手中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告诉我，雯雯正在渐渐接受着我。

像是饲养了好久的宠物终于愿意亲近我了一样，心里有点暖暖的。

我不知道离雯雯的家还有多远，我只知道身后的校门正在渐渐远去。我知道雯雯家离学校并没有太远的距离，但现在我却想让雯雯住得远一些。因为如果这样，我送她到家的时候学校也就差不多熄灯了，我就有合适的理由留在她的家里……坦率点讲，我只是不想和她分开。

虽说我能够无条件地信任着她，但她也确确实实不止一次地从我身边逃开过。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跟到她家里，跟她一辈子……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现实并不会如我所愿，在短短几分钟之后，雯雯便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雯雯的家吗……

眼前的建筑是随处可见的低层住宅楼，硬要我说一些特点的话，可能就只有年份看上去比较久远这一点了吧。

“……到了……”

雯雯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可与之相反，她的手却越攥越紧，完全不像是刚才那只颤颤巍巍，不愿意回应我的手。

我可以理解为……她也不想让我走吗？

“嗯……”

我低声回应着她。

但是我知道，就算再不舍，我们也终究是要分别的。

虽然明天就会再见，但再见前的夜晚却无比煎熬，为了熬过这段时间，我们互相都需要些什么能够成为彼此安慰的东西。

我的话，已经有了这枚戒指了。自我收到它的那天起，这化作项链的戒指我便一次都没有摘下来过。哪怕是洗澡，睡觉，只要我还戴着它，就感觉像是雯雯在我身边一般安心。

但是，我却没有给过雯雯什么东西……

也许这也是雯雯不安的缘由之一吧……

但很不幸，我身上现在并没有带着什么能当做礼物送出去的东西。

……也许，不一定要是什么东西？

怀抱着这种想法，我用力踮起了脚尖。这个只能勉强够到她脸颊的高度虽然做不了什么，但足以让我凑到她的耳边。

“明，明天见，雯雯……啾。”

在已经做了无数次的耳语之后，我在她的耳垂上印下了一吻。

心脏跳得飞快。

脸上烫得我几乎要被自己烤熟了。就算是夏天，这种温度也过于反常，我觉得现在自己的脸一定满是潮红。

其实我本来是想要亲她的脸的……但在半途中脑袋却自说自话地拐向了她的耳朵。

我不知道自己是一副什么表情，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和眉毛，上唇和下唇好像都在打架。它们一边想要难为情地哭出来，另一边却想要兴奋地笑出来，五官好像都互相挤成了一团，让我不敢抬起头去看雯雯的脸。

明明我并不是第一次在她耳边说话，也不是第一次吻她……虽然之前是手臂啦。但不知为何，这次自己的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也许是吻的含义有所不同吧……

如果说之前的那个吻是为了表达因为自己让雯雯受伤的歉意，那这个吻就是单纯地想要向她传达我对她的喜欢。

我想她，想要再见到她，想见她想到就算要熬过没有她的夜晚也要再见到她。

但我没能很好地向她传达这些感情，甚至没能和她再一次道别。这太过难为情了……可明明之前我都能很坦率地表达出来的……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我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却没想到自己的感情远在想象之上……

我从未想过，坦率地表达自己的心居然是这么……需要勇气的事……

我不敢去看她的脸，也不敢去猜测她有什么反应。结果我只是挣脱了和她十指相扣的手，甚至忘记了被李老师拜托的事，就这么用足以参加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口气逃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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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起——床——啦——！！”

“呜哇啊啊啊——？？！！”

啪地一声，眼前突然变得一片白。随着一阵头晕目眩，我被什么正体不明的东西拽着坐了起来。

“哎……哎？？”

“睡过头了噢，康乔~~”

朦朦胧胧中从枕边摸到了手机，拼尽全力睁开眼睛后，我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时间赫然是凌晨五点半。

这不是还早着呢吗……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一头栽进枕头里的我，却又一次被一只手拽着坐了起来。

“干什么啦……才五点半，让我再睡会儿……”

眼前浮现出的是沐子灿烂到有点恶心的笑脸。

明明这家伙平时总是起的最晚的一个，今天怎么这么来劲啊……

“她是不是忘了今天是运动会的开幕式了？”

从遥远的地方好像传来了可蔚的声音。

“好像是呐……明明还打算给她也化个妆的，唔……”

“让她睡吧……子怡，口红。”

“啊……哎？在这里？呜嗯——？！”

 

……总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唔……哈啊……”

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但我的大脑好像还是没能开机成功。

我保持着大概几分钟前被沐子拽起来的姿势，揉了揉模糊不清的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穿着黑色舞蹈服的可蔚，还有不知为何正手忙脚乱地涂着口红的沐子。

“哈啊……有必要起这么早吗……”

我翻身爬下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向了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凉丝丝的水拍打在脸上，这才终于让连接着大脑的最后一根线路通上了电。

“没办法，要换衣服还要化妆，很花时间的。”

“但是可蔚你这不是已经弄完了……”

“所以——”

啪地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可蔚一下子扣住了我的手腕，连让我擦干脸上的水的时间都不留给我，就把我按在了沐子身旁的椅子上。

“康乔你也不能跑。”

“哎？”

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就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被抹在了脸上。

“别~乱~动~噢~~”

这次轮到沐子的声音传入了耳朵。

“放心吧，会把康乔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结果……一下子就搞到了这个时间啊……”

等我们站在操场上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了。

虽然离集合时间规定的八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但相比我们起床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强硬地给我化了妆之后，沐子又去帮其他几位负责跳舞的女生化了妆，之后又吃了早饭……总之在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之后，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个时间。

“怎么了？不适应？”

沐子从一旁探出了脑袋。

“毕，毕竟是第一次化妆，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放心~超~可爱的！”

“哈啊……”

就算她一个劲地这么说，但我也完全没有“变可爱了”这样的实感。

因为赶时间，而且很困，化了妆之后我并没有仔细地从镜子里确认过自己的样子。感觉只是脸上被糊了一层又一层，有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不过沐子倒是看起来比平时更漂亮了一些……算了，毕竟都是她化的妆，就当做自己变可爱了吧。反正这也只是沐子一时兴起的产物，不管妆容再怎么好看，等开幕式结束之后也要卸掉，就这么一上午的时间也不会有人看……

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抹金色从眼前飘了过去。

“雯……！啊……”

我正有些兴奋地准备叫出声，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还在班级的队伍里，便急忙收住了声。

雯雯站在她们班级的前列，虽然不明显，但看上去她也化了妆，身上也并没有穿校服而是一身凸显着她身体轮廓的运动服。我有些好奇为什么一向不愿意在人前露面的雯雯会站在队伍的前排，但当看到她手上举着的旗杆时我立刻就明白了。

为什么她们班还做了班旗啊？

我这么思考着，目光短暂地被那面飘舞的手绘旗帜吸引住了。

不对……班旗的事先放到一边。

我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雯雯身上，于是作为执旗手的雯雯的身影映在了我的瞳孔中。她看上去有些不安，本就畏畏缩缩的目光四处游移，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终于，在她看向这边的一瞬间，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果然，雯雯她也化了妆。虽然平时我总是说雯雯可爱，但这么看来雯雯的脸庞还是帅气的成分更多一些……如果她能更有自信一点的话。

她做出了“啊……”一样有些惊讶的嘴型，好像是诧异于看到了我。

“加油哦。”

我做出了这样的口型，同时向她送去了往常一样的笑脸。

可她却突然别过了头去，于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鼓励到底有没有传达给她，她们的班级就这么走向了操场的另一边。

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我化妆了呢……

等结束之后再去找她吧。

 

上午的时间总觉得好像过得很慢，但由于闷热的天气和困意，脑子昏昏沉沉的不知怎么就到了中午。

我本就对这种集体活动没什么兴趣，错过了其他班的表演倒也不是什么可惜的是。但唯一让我有些遗憾的是自己没有注意到雯雯她们的节目。

嘛……说到底就算注意到了，按班级之间的距离也看不到什么东西吧。开幕式什么的，本来就只是为了那些领导所做的表演，这么一想，没看到也没那么遗憾了。

不过，还是想见雯雯啊……

朦胧意识再次苏醒过来时，已经是吃过午饭了。我和沐子可蔚三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听她们两个聊着待会要卸妆和换衣服之类的事。

“啊……我有东西忘到班里了。”

在路过教学楼的时候，我假装忘记了东西，调转了方向。

“哎~？丢三落四啊康乔，要陪你一起去拿吗？”

“不，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

这么说完，我便丢下她们两人跑向了不远处的教学楼。

 

走廊里很安静，但并不是空无一人。

难得的运动会，老师们都放松了管理，再加上开幕式氛围的渲染，引来了几对男女躲在墙角和楼梯的阴影中亲热着。

要不注意他们有些困难，但我还是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从他们附近走过，来到了某扇熟悉的门前。

雯雯班级的门紧闭着。

我试着敲了敲厚重的金属门，手中传来的和我心跳一样沉闷的咚咚声。

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因为我不知道来开门的会是谁，又或者根本没有人在里面。

要是没人或者开门的人是雯雯都还好，但万一里面的人是不认识的人，又或者是李莉莉……

喀嚓。

然而不等我细想，这扇门就毫不留情地打开了。

我有些措手不及，门内洒出的阳光让我一瞬间有些失明，没能看清开门人的长相。

但是，她开口了。

“康……康乔……？”

——是雯雯！

“是，是我！”

不知为何，我突然像是站军姿一样站得板正。

“那个……我可以进去吗？”

“啊……请，请进……？”

莫名其妙变得像陌生人一样的对话过后的几秒，我们互相都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跨进这间许久没有来过的教室，跟在雯雯身后来到了她的位置。和上次靠窗的后排不同，经过几轮换座位之后，她的位置来到了靠墙的一排。

“我坐这里没关系吧？”

没等雯雯回答，我就在她前一排的位置坐下了。

她身边的位置是李莉莉，坐在那里总让我觉得有些别扭，其他位置又都是不认识的人……而雯雯前面一排的这个位置我就可以坐得心安理得。其原因是我在这张桌子上看到了前两天我借给可馨“参考”的数学作业。

说起来，今天好像一早开始就没见过可馨来着？

……算了，谁管她。比起那种就算几天不见了踪影也总是会笑着跳出来的人，还是雯雯更重要。

面前的雯雯依然穿着早晨那身有些紧身的运动服。虽说我见过她穿运动服的样子，但自己印象里她的运动服好像都是比较宽松的，而这种紧身的款式我只在另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这衣服是雯雯的吗？”

我向正在研究卸妆棉用法的雯雯丢出了这样的问题。她很明显地动摇了一下，手中的一小块卸妆棉滑落到了桌面上。

“……是……李莉莉的……”

“这样……嗯，我觉得也是。”

从颤颤巍巍的语气中，我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可能是因为雯雯没带校服之外的其他衣服，也有可能是她们班的老师比较中意这一套衣服。能当做借口的说法要多少有多少，但这些都不能消解我心头泛起的不快，更让我不满的是这衣服穿在雯雯身上居然正合适。

“……还不如校服呢……”

一边说着违心的话，我一边扯了扯她充满弹性的T恤袖子，然后放开了手。随着啪的一声，雯雯一边轻喊着“好痛”一边揉了揉胳膊。

“呜……”

她呜咽着好像一条在惹人怜爱的小狗，但今天我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原谅她。

说什么原谅，我也知道雯雯她没做错什么事啦……

只是因为她穿了李莉莉的衣服，所以我有些不爽。

“雯雯？”

我喊了喊她的名字。

“我，我在……”

耳边传来了理所当然的回答。

但她的声音离我十分遥远，究其原因，也许是因为她没有看向我。

她低垂着脑袋，目光不知道聚焦在什么地方。

可能是掉在桌子上的化妆棉，也可能是手边的那瓶卸妆水，但无论哪一个，她的视线都没有与我交汇。

……更不爽了。

早上也是，明明我都给她加油了，她却一眼都没有看我。

平时的话，我肯定不会产生这样别扭的想法，但也许是因为今天脑子还有些不清醒，我的心中滋生出了难以抑制的嫉妒。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宽容的人……但说不定我其实嫉妒心很重？

“我说，雯雯……脱掉吧？”

也许是因为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我说出了放在平时连自己都会被吓一跳的话。

“哎……啊？哎？”

不顾她的反对和自己理性的抵抗，我的手就自顾自地伸向了她的领口。

细腻而充满弹性的布料手感在手中浮现，我的手抓住那件不属于她的运动服的领口，使出了不属于我的力量撕扯着。

尽管如此，从领口被扯开的衣服也无法脱下来，我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在雯雯雪白的肩膀在我眼前展露无遗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只是在对着这件无辜的衣服发泄着那股孩子气的嫉妒心而已。

“等，等一下……康乔……！”

不知雯雯是刚刚喊出口还是我直到现在才能听到她的声音，总之，她的呼喊终于传入我的耳膜，刺痛了我的神经。

手中泛起了被弹性布料紧绷而产生的疼痛。

我渐渐放松了力气，但仍旧没能松开手。我不想让这件不属于我，也不属于雯雯的衣服这么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

“……这衣服明明不适合你。”

我用蹩脚的理由试图向雯雯合理化自己莫名其妙的行为。

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想法，我的意思……

但我真正想要什么呢？

要她在这里把衣服换掉？

这当然不可能。

她从一早就穿着这身衣服，想也知道她换下来的衣服多半是在家里，而雯雯的家虽然离学校不远，但用走的话一来一回也要将近一个小时，午休的时间肯定是来不及的。

“但是……我的衣服在，在家里……”

果然，她再一次给出了和我所想一致的回答。

可即使我早已经猜到她的回答，我还是对这个答案产生了些许不满。

这话从雯雯的嘴里说出来，在我听来却更像是借口。即使我知道并非如此，雯雯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可否认的事实。

如果衣服在宿舍，那就趁午休回去换掉。如果衣服在教室，那我回避一下也好，就在这里把衣服换回来……

可偏偏是在家。

虽然我对“家”这个词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但在除我之外的大多数人眼里，“家”理应是一个温暖，令人安心的场所。

但此时，我却希望雯雯口中的这个“家”不要存在。

会这么想的我一定很差劲吧。

也许，我并不是自己想象中性格那么好的人……

 

“那就明天参加接力赛吧。”

仿佛是在回应着这种想法，我提出了这样无理取闹的要求。

“哎？”

为什么是接力赛？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了这样的困惑。

在松开扒开她衣领的手的同时，我也问了自己这个问题。但我并没有得出与之相应的解。

其实并不一定非要是接力赛。只是因为被李老师拜托过，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于是便脱口而出了。

我只是想让她听我的话——作为她穿着李莉莉的衣服的代价。

“……明天去参加接力赛，我就允许你今天穿着这身衣服。”

可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试图将心中的想法说出口时却变成了威胁一样的句子。

但总不能就这样告诉她“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穿其他人的衣服”吧……这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话。

我还不知道雯雯为什么拒绝参加比赛，所以就算她拒绝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当然，即使她拒绝了，我也不会真的在教室里把她扒光，作为一名健全的高中生，这种程度的常识我还是有的。

所以，其实选择权完全在她的手里。这是一边倒地对她有利的选择题。

“……了……”

“欸？”

耳边似乎飘过了什么声音。

这声音过于细微，以至于我觉得它好像没能鼓动我的耳膜，只是轻轻擦过了耳朵边缘，感觉有些痒痒的。

“……我知道了……”

这一次的回答比刚才清晰了一些。

意外干脆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我有些惊讶。随后雯雯又补充了一句。

“接力赛……我会参加……但，但是……”

但是？

我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雯雯的下半句话。可她的嘴唇颤抖着分分合合，似乎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康，康乔……你……要坐在第一排……”

她低着头，眼睛似乎从垂下的发丝之间偷看着我。

听着她一如既往支离破碎的话语，我一半有些措手不及，一半又有些放心了下来。

就算雯雯她不说，明天我也一定会在比任何人都靠近的最前排见证雯雯的身姿。别说是第一排，我甚至恨不得跑到赛道上和她并肩起跑，只可惜我的体力无法支持我。

可是，被她这么一说，这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好像突然被赋予了某种重要的意义，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嗯，我答应你！”

但不管怎么样，原本就要做的事情和她的要求完美地重合在一起，我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虽然雯雯身上的衣服依旧让我有些心烦意乱，但相比起来，能看到雯雯在赛场上的身影这一念头更加占据了上风。

她会用什么样的姿势奔跑呢……

以此为首，大致上可以概括总结为“能看到和平时不同的雯雯”的各种思绪此时已经填满了我的内心。

说起来，明天的运动会好像家长也会来啊……虽说我家的两位肯定是都没时间啦。

不过雯雯的家人肯定也很期待看到她的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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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在河岸边，即使是早晨的风也远远算不上清爽，更别提现在早已不能称之为早晨了。

和仅一墙之隔的喧闹操场形成鲜明对比，我们脚下的这条石板路周围的空气显得格外安静。

“都到现在了，突然说什么要参加比赛，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莉莉毫不掩饰她的不满。

从十几分钟前我告诉她我要代替另一位同学参加下午的接力赛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状态了。

“对，对不起……”

虽然我早已经做好被她发火的准备了，但真的面对生起气来的她，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我又不是要你道歉，你——唉，算了……”

我很清楚她的无奈，毕竟当时我私自把名额推给其他同学的时候，李莉莉也发了很大的火。这次她虽然没有之前表现得那么生气，但我觉得她的心里应该和之前我突然退出那时是一样的。

但正因为我明白，我才没办法说出除了对不起之外的任何话。

我不想对她说谎，但要我说出真相，就代表着一定会提起康乔。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康乔的名字只会火上浇油，而且我不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康乔身上。

毕竟康乔把选择权给了我，而我也做出了选择，所以我必须要独自承担。

她揉着紧皱的眉间，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我听不清楚的碎语。

“你跑我上一棒没问题吧？”

突然间，她向我丢来了这么一句话。

“唉？但是之前不是……”

先不论她为什么能这么快地转换话题，我记得我换下来的那个同学确实是在第二棒。

第一棒是和我有过几次交流的林可馨，第二棒是我，第三棒是米雨……啊，就是李莉莉的室友，那个被我认错成男生的女孩子。

然后第四棒，也就是被安排在最后冲刺的阶段是李莉莉。在期中考试前我还被算在这个小小队伍中的时候，她们是这么计划的。

因为我的突然退出，第二棒的位置交给了另一位我不太熟悉的同学，那既然现在我决定重新上场，我替换下来的也当然是第二棒的位置。在向李莉莉汇报之前，这些我都已经和那位同学商量好了。

“你和米雨很熟？”

然而她说出了让我惊讶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话。

“要是按原来的方案的话，接你的人就是米雨，你能保证在交棒的时候不出意外么？”

明明之前都练习那么久了——她又低声地自言自语着这句话。

这个练习，是指我还在的时候我们的练习，还是指我退出之后她们几人的练习呢。

虽说我知道不可能，但我希望是指前者。

事到如今，我依然抱有一丝丝的期待……期待着她说出“想和你一起跑”之类的话……嘛，不过毕竟是李莉莉，她绝对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不如说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抛开不切实际的幻想，仔细想想李莉莉的建议的话……确实，最开始，也就是在我还没有退出这个队伍的时候，因为考虑到了练习和互相磨合的时间，按这种顺序是没什么问题的。但现在已经没有留给我练习的时间了。

该说不愧是李莉莉吗，连这种不算正式的学校运动会都要下这么大功夫。

可是……

“但，但是，就算把我和米雨的位置交换，那我也要接米雨的棒，从结果上来说我还是要和她……”

我这么说着，却无意间发现直到刚才为止一直处在眼角余光中的身影不见了。我立刻站定四周寻找，结果在回过头后看到她垂着脑袋站在我身后几步的位置。

“……啊是吗，那就随你喜欢吧。”

冷冽的话语，突破了炎夏的酷暑，刺进了我的胸口。

“哎？不，不是……我……”

她头也不抬地径直走过了我身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感觉到她的肩膀重重地撞了我一下。

“等，等下……李莉莉！”

同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之中，我抓住了想要就这么把我丢在这里一个人走掉的李莉莉的手。

“……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随我喜欢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那就让我跑你前面一棒吧……！我喜欢……”

听到这句话，她突然抬起了头。

“喜欢？”

她稍微提高了声音，重复着我最后的两个字。

她也许在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她穿着比起修身更像是紧身的运动服，从衣服的布料遮盖下延伸出的肌肤并没有明显的变黑，很难想象她每天都有在晨跑。

她抬起了头，这是今天我第一次直接看到她的脸。

然而，这张紧盯着我的脸上并不存在任何能够称之为“表情”的东西，我也无法从这张俊美的脸庞中读出任何的“感情”。

明明以前的我就能做到的。

大脑一片空白。

像是被周围的水汽入侵了一样，我的脑子正在发涨。

我的想法无关紧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想要听到什么。但我不知道。

虽说李莉莉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直言不讳的类型，但偏偏在这种时候，我猜不透她想要什么。

如果是以前的我的话，肯定立刻就能明白她的想法吧……可现在的我只能呆站在这里，徒劳地试图从她毫无波澜的脸庞中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开始后悔自己说的话了，主要是“喜欢”。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能毫不犹豫地对李莉莉说出喜欢，事实上小时候的我也说了很多次，虽然每次都会被她打或者骂回来。

但是现在的我……喜欢什么呢？或者说，现在的我，应该喜欢什么呢？

“喜欢和你一起跑”。对过去的我们来说只是十分简单，平常，甚至于理所当然的一句话，我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因为现在，比起我的想法，她的感受更重要一些。

我不想被她讨厌，所以我不想说出会让她觉得不舒服的话。但现在的我，却连讨她开心都做不到了。

一次又一次辜负了所有人对我的期待，现在也在无数个回答之中选择了沉默的我，想必也是个相当过分的人吧……

“……手，放开。”

“啊……”

被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注意到自己还在紧紧抓着她的手腕。

于是我松开了她的手。而她像是要从手腕上抹去什么一般不停揉搓着刚刚被我抓住的地方。

没有用力甩开我的手，也许是她留给我最后的温柔。

“你……你说什么了吗？”

我注意到她的嘴唇正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传入我的耳朵，于是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小个子……就那么好？”

令我意外的话从李莉莉的口中飘出，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刚才是米雨，现在是“那小个子”……自不必说，她口中的小个子就只有可能是指康乔。

总觉得，好像我一提起其他人的事情，李莉莉就会进入这种状态……不知是不是因为早晨的水汽，她本来就看不出表情的脸显得比刚才更加阴沉。

难道她在吃醋……不不不，不可能。怎么会有人为了我这种人吃醋呢……

“也，也没有……为什么突然提起康乔？”

“……不知道，别问我。”

明明是她自己提起康乔的事，现在又说别问她。

我放开手之后她也没有离开，而是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我真的越来越理解不了她的想法了。

如果那时候我没有从家里逃走，说不定现在还能和李莉莉像以前一样是好朋友。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这四年的空白，说不定现在我还能看到她笑的样子。所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我只有她一个朋友，而那时的她也只有我一个朋友。

小时候的我还不明白什么是感情，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时的她就是我的全部，是我所有感情的依靠。如果我一直在那里住下去的话，这个事实也许永远都不会改变。

可是我逃跑了……不，应该说是我背叛了她。

曾经我天真地觉得……能够“喜欢”上什么人是一件无比伟大的事。只是单纯的一种感情，一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能让人源源不断地涌出力量，能够驱使我上天入地。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也许不是我错了，而是我变了。

我变得无法对她，也无法对其他人献出自己的感情了。

现在的我和我的“喜欢”太过卑微，连让她开心都做不到。

“……下午，加油吧。”

嘴巴自己动了起来，说着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话。

我想起了多年前她第一次牵起我的手的那天。回忆着已经模糊不清的往事，我向她伸出了手。

“不用你提醒。”

她没有握住我的手，而我也不会像那时的她一样强硬地牵住她的手。但至少现在我知道，我们在想要拿下优胜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如果——如果我们拿了冠军……”

在一个我不觉得她会发言的场合，她却开口了，而且她的声音令人惊讶的有些颤抖。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但今天我已经太多太多次地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究其原因，是在我的记忆中，她从未像现在如此犹豫不决地说过哪怕一句话。

“……之后的假期，给我把时间空出来。”

颤抖的声音和命令一般强势的话语，在她的喉咙里揉成了一团，我一时间竟没能听出来这二者到底哪一方占比更大一些。

“假期？是说周末？”

我回忆着上次看日历的日子，运动会之后，也就是明天开始确实是连着一个可以算作假期的周末。

“……别装傻。”

随着她的话音，领口传来的力量拽得我整个人不得不弯下了腰，眼前的景象也随之倾倒。而在双眼再次得以聚焦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瞳孔向上瞥视着我的李莉莉。

“中秋节是我的生日，可别告诉我你忘了。”

“啊，呃……当，当然没有！”

这句话有一半是真的，我确实记得她的生日是中秋节，但我已经记不得中秋节是什么时候了。

依稀记得是在……六月？这周？还是下周？话说现在已经六月了吗？

时间的概念似乎从我的脑子里消失了，我一瞬间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时空的漩涡中。

说起来……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反正你到时候给我腾出时间来。”

有些埋怨似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考。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对李莉莉这像是在邀请我一般的意外发言感到震惊了。

“明，明白！但是，万一要是输了……”

“那你就不会赢下来吗？！”

领口传来的力量猛地将我向下拽去，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我一瞬间停止了思考。一阵眩晕后，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李莉莉的脸庞。

她很生气。

从她呼出的炽热气息，我能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我不敢看她的脸。所以我只能通过她急躁的呼吸来判别她此刻的心情。

尽管我试着让视线逃往她去不到的地方，可眼前除了她的脸庞之外却也别无他物。虽然刚才她拽住我的时候我的视野里就几乎被她全部占据了，但现在的她就好像按下了全屏按键一般填满了我眼前的每一个空隙。

但对于李莉莉的……

要求？请求？命令？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定义她的那句话。

从理想上来说，我和李莉莉一样都希望我们能赢，但现实和理想远远不同。现实正是因为无法预料，才能称之为现实。

现实不是漫画，而我也不是漫画的主角。我并不具备只要喊出友情和羁绊什么的东西就能改变现实的能力，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所以，我不敢对她做出保证。

即使我知道此时只要回答一个“嗯”，或者只是点点头，就能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但我却做不到。我太过弱小，弱小到无法对说出的话负责，也无法承担失约的后果。

“……唉……算了……”

也许是我沉默得太久，她拽着我衣领的手渐渐松开了。

她用手半遮住五官紧锁在一起的脸，不住地叹息着。

“对不起……”

“……”

我不是要你道歉——如果她开口的话，一定会这么说吧。但此时，她也闭口不言了。她只是叹着气，像是想要把和我有关的一切全部吐出来一般，不停地叹气。

最终，她转过身，踏上了去往校门口的路。

我也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踏上了归途。

---

32

我们学校居然有体育准备室，这一点让我有些惊讶，但现在我的心中已经无处安放这份惊讶了。

包括我在内，马上要踏上赛道的人们已经全副武装地在这间不大的平房里做着热身运动，而在这三十多人中，唯二不在的是李莉莉和林可馨。不久前林可馨突然说着要先熟悉熟悉赛道，便抓走了李莉莉，丢下我和米雨到外面去了。

她这不还是有朋友的嘛……这么想着的我，既有些安心，也稍微感到有些寂寞。

要说没关系，不紧张什么的，肯定是骗人的。如果李莉莉在的话，说不定能看到她的脸还能让我好过一些，但偏偏这种时候她却自说自话地跑掉了……

“哟，马上就该咱们上场了！”

闷热的房间中，与周围气氛完全相反的爽朗声音从身旁传来。

“啊……嗯。知道了……”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和李莉莉的冰冷截然不同，这股充满热情的声音来源和是我不大熟络的米雨。她完全没有陌生人的距离感，声音渐渐地向我靠近。即使我想要尽力不去在意她，但她一个劲的追问让我实在没办法将她的声音完全从大脑中剥离出去。

“没，没事的……”

我这么说着，却分不清这话到底是在说给谁听。

上午李莉莉的话，她那时的表情，还有她一连串反常的行为，都让我难以释怀。原本就束缚在心脏上的什么东西似乎被紧紧地拽住了，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但是……没问题，一定能赢。

一定要赢。

我必须要做到最好……

“萧雯雯？”

“呜哇啊？！”

后颈突然间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我被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瞪大双眼回过头，发现犯人正趴在椅子的靠背上大笑着。米雨的手中拿着一瓶凝满了水珠的矿泉水，看来那就是作案工具了。

“啊哈哈哈，只是学校的运动会而已，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说着，她把手中的矿泉水向着我丢了过来。我手忙脚乱地接住了装满水的瓶子，再转眼她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

“我可是知道你很厉害的，加油啊！”

她笑着，胳膊搭上了我的肩膀。但这套近乎一般的行为却完全无法让我安心。

她不仅靠得太近，就连她那副开朗的笑脸此时也只会让我更加慌乱。

“啊，那瓶水是新的噢，你喝吧。”

似乎是看出了我有所顾虑的她指了指我手中的矿泉水。

我不知道现在该作何反应。米雨她看上去是那种和什么样的人都能迅速打成一片的阳光型角色，和我正相反。更何况，在我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可没有人教过我该怎么接受别人的东西。

“不……不用了，还你。”

我把水递回给她。

“哎？我真的没喝过的！”

她看上去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向我解释道。

我当然知道她没喝过。这瓶水的瓶盖都还没被打开过，要是她能在这种情况下喝到水反而有些可怕了。

但问题不是这个。

我把水塞进她搭在我肩上的手中，她却一边大喊着“好冰！”一边抽走了手。明明是她先冰我的……

总之先放到旁边吧。这么想着，我把水放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哎……你的头发……”

“嗯？这个吗？”

在她抽回手的过程中，她的侧脸也理所当然的暴露在了我的面前。因为很显眼所以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在她扎起的发丝中，大概在耳朵靠上一些的地方有着一抹亮眼的蓝色。

她好像一下子就知道了我指的是什么，于是用指尖轻轻顺着生长的走向抚摸着那一缕被染成蓝色的发丝。

“这是挂耳染噢。”

她说着我再清楚不过的话。

“毕竟咱们学校不让染头发，这样只染一点点的话平时只要把头发放下来就看不到了，很方便吧？”

说着，她解开了扎在脑后的马尾，变回了我印象中那个男孩子气的帅气女生，也正如她所说，那抹亮眼的蓝色此时被她的黑发严严实实地遮在了里面。

不过，方便是方便，但是……

“染头发……不就是为了给别人看吗？这样遮起来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作为全校唯一一个把头发全部染成金色的学生，我觉得自己应该在这一点上是有些发言权的。

“因为和别人是成对的。”

和她给人的印象相反，她像个小女孩一样露出了略带骄傲的笑容。她炫耀似的稍稍撩起了耳旁的发丝，一抹蓝色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和重要的人有什么成对的东西，不觉得很浪漫吗？不过咱们学校实在是不近人情啊，什么耳环戒指项链都不让戴，反正都是违反校规，还不如选个喜欢的呢。”

“这么一说也是……是我们班上的女生吗？”

“嗯？为什么第一反应会想到是女生呢？”

“哎？”

我下意识转过头，目光和我肩膀上的米雨交汇在了一起。她眯着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满怀深意地笑着。

“我可没说过那个人是女生噢？”

咚地一下，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了那么一两拍。

“呃……啊！是男朋友吗！哎呀，我还以为是在说关系好的朋友什么的，毕，毕竟我没谈过恋爱，不太懂这些啊！”

慌乱之中，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只不过我觉得这种过于刻意的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罢了。

“但是我也没说是男生噢？”

“呃……！”

果然。

到底是怎么样啊。

说到底，男生还是女生什么的，跟现在的我都没关系吧？我到底在纠结个什么劲……

而且，什么“重要的人”……我周围又没有这样的……人……？

……没有来着？

应该是……没有的吧……因为我一直都有在注意不要和其他人走得太近……

但是，为什么我会想起她……？

从刚才开始，我就总觉得在视野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红色身影，但当我将目光聚焦过去时，那个身影却又消失不见。

仔细想想，大概就是在米雨提起“重要的人”的时候吧。那时我会下意识地觉得米雨说的人是女生，多半也是受这幻觉的影响……

虽说最近确实总是被康乔粘着，可我们这种关系算得上是“重要”吗？

我确实是有些在意她，但那也只是单纯的好奇，好奇她为什么总是贴上来什么的……我们之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能够将我们牢牢拴在一起的什么东西，所以我并不觉得我们互相对对方很重要。

但是……果然还是有点羡慕米雨啊……能和重要的人染同样的头发，就说明她们已经心意相通了吧？

我……会有像这样能够和我心意相通的人吗……

我将染成金色的头发在食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又用力攥在手里。我也不知道这种做法有什么意义，但从发根传来的些许疼痛总能让我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回到现实。

嘛，什么重不重要的，都跟我没关系就是了……

“但是，你这样扎起来的话，不会被老师发现吗？”

我看着她重新扎起了头发，而且并没有将染过的头发藏起来，便有些好奇。

“啊……因为今天她也在看嘛。”

“那个「重要的人」？”

“很懂嘛！”

她乐呵呵地拍了我的肩膀，我附和地笑着，心里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该走了噢。”

随着米雨的话音一起传来的，还有外面操场上的广播声。喇叭中汇报着上一个项目的结束，以及下一个项目，也就是我和米雨，李莉莉即将参加的四百米接力赛的准备开始。

哈……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跑的啊……

我叹了口气。

话是这么说，不过和米雨聊了这么一会之后，倒是感觉心情好像轻松了一些。

也不能说是轻松了一些，倒不如说是烦恼的事情从比赛被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就当是发泄一下情绪吧。总之，我觉得自己应该能久违地好好跑一场了。

我跟着先我一步的米雨，几步并到了她身后。

“看起来有点精神了？”

“啊，嗯……还好吧。”

“那就加油吧！毕竟家长也都来了，总得给爸妈好好表现一番，对吧？”

“……？等下，家长……？”

“嗯？你不知道？”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满脸惊讶地看向了我。

“今天家长也会来看运动会的噢，萧雯雯你爸妈说不定正在找你呢。”

她这么说着，拉开了手边的门。

和屋内的灯光比起来，下午的阳光还是有些太亮了，我有一瞬间没能睁开眼。

我的爸妈……

他们两个……会来吗？

在这短暂的纯白色中，我不由得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老妈工作很忙，但如果她知道运动会的事情的话，不管手头有什么事都肯定会放下工作跑过来，我很确信这一点。但我并不希望她会出现在这里。她为我操心太多了，我不想给她本就忙碌的生活增加负担……虽然这么说，但我总觉得自己一直在做的事情都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

至于那个男人……来不来都无所谓了，不如说最好别来。

总而言之，没人会来，没人会看，这就是再清楚不过的结论。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思绪也到此中断了。

 

在裁判替我们挂上代表着参赛编号的名牌后，我们终于站上了跑道……旁边的草地。

虽说我的心脏已经在跳个不停了，但毕竟我并不是第一棒，所以就算再怎么紧张也只能用深呼吸将身体里满到要溢出来的压力倾泻出去。

“是叫林可馨……来着？”

我看着站在跑道上活动着身体，穿着短袖校服套装的那位女生。

直到不久前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多亏了之前我们被叫出去罚站的那次事件，我模模糊糊地记住了这个女生。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三个字，也不确定发言正不正确，但在我的记忆里确实是这么读的。

“嗯。”

“呜哇！”

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吓得猛地转头，发现李莉莉就站在我身后三五厘米左右的地方。

“别一惊一乍的。”

“那你就别吓我啊……”

我向她抛去了一个抱怨的白眼。

她却没有对我的话和眼神做出反应，不如说她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我的身上。她的视线越过了我的肩膀，顺着望过去，我发现这无形之线的落点是远处的观众席。在观众席第三排靠中间的位置，我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李莉莉的父母。

“叔叔和阿姨都来了啊……”

“嗯。”

“……我是不是该去打个招呼？”

“不必了。”

“这，这样……”

对话戛然而止。

我偷偷用余光观察着李莉莉的表情。

冷峻的表情，棱角分明的脸，我一直觉得她的长相和性格都很符合所谓的“冰山美人”。

即使是不久前的上午没能从我这里得到“一定会赢”的保证，她的脸上也丝毫看不到动摇。

是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还是即便如此也信任着我？

嘛，就算我再怎么厚脸皮也不会觉得是后者吧。

但是，我相信她。她一定能赢。即使过了四年，即使我已经没办法读懂她的想法，我也依旧能够这般无条件地信任着她。因为如今的我，除了这廉价的信任之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给她了。

“李莉莉……我——”

“要道歉的话就不必了。”

我愣住了。

我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于是决定总之先道歉。但我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精准无误地猜中了。

“你的道歉我听过太多次了，还是免了吧。”

“咕呜……”

果然，我还是让她失望了吗……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赢下来给我看。”

她撂下这句话后，像上午一样用力地用肩膀撞开了我，自顾自地挤到了我的前面。

“所以，最后一棒由你来跑。”

“哎？！为什么？！”

比刚才更加让我诧异的发言将我牢牢钉在了原地。

“我不是说了么？要你赢、给、我、看。我看不到的话就没意义了吧？”

“虽，虽然是这么说过……”

但谁能想到这是字面意思啊！

……虽然我很想这么吐槽她，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

“可，可是……上午不是这么说的……”

“……上午？”

她缓缓回过头，映在我眼前的侧脸传来了无比冰冷的眼神，那副模样仿佛在说“你还有脸提上午的事？”

我不敢顶撞这种状态下的李莉莉，即使我有一万个困惑不解和不满，也只能默默闭上了嘴。

见我默不作声，她似乎也当我是默认了，便将持续放出冰冷攻击的侧脸慢慢收了回去。

“……我相信你。”

砰

在她的侧脸彻底从我眼前消失之前，我隐约看到她的嘴角有了些细微的动作。

李莉莉似乎说了什么，但她的声音被发令枪的枪声遮盖住而没能传入我的耳朵。

她的话语和赛道上的八人，在这一刹那，都随着空气中的那一抹硝烟飘散而去。

---

33

“进入最后的弯道，目前领先的是三班！”

变成裁判席的演讲台上，裁判模样的学长正气势满满地解说着跑道上的状况。

不远处，大概离我们一百米左右的位置，转过最后一个弯道的选手们正拉满最后的力量向这边冲刺而来，而作为第二棒的米雨也早早地站上了跑道。

“林可馨——！加油！！”

她伸着脖子向身后望去，从她不停踢踏着的碎步中流露出了她难以抑制的激动。

“第一名的选手已经完成了交接！”

随着第一名，也就是三班的交棒完成，第二棒，第三的选手也紧随其后，而在这些人之后，第五个来到交接点的便是林可馨。大概还有十几米的时候，米雨就迈开步子跑了起来，在林可馨一声呐喊将棒结结实实交到米雨手中的一瞬间，她猛地冲了出去。

“好快！”

我不禁发出了感叹。

在第一个弯道，米雨就紧紧地咬住了前一位选手的身后，而在进入直道时，她便再一次猛地加速，轻轻松松就超越了她并将其取而代之。

“那当然，她可是专业的。”

身穿紧身运动服的李莉莉一边拉伸着身体一边这么说着。

“专业？”

“她和你一样是体育特招生，只不过她练的是田径。你们的圈子混不到一起也正常。”

我对她用“混圈子”的这种说法有些不满，这样说得我好像是什么不良学生一样。但虽然我想反驳，却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染着金发，学习平平，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不就是对所谓“不良学生”的标准印象吗……所以，也许我确实算是不良学生？

……我不知道。于是我只能撅着嘴表达我的不满。

“真是的，都不给我加油的吗？”

从赛道上退下来的林可馨一边擦着汗一边小步跑到了我们面前。她虽然和我们都打了招呼，但我觉得她这句话应该并不是对我说的。

“加了。”

“但我没听到啊，莉莉你声音太小了吧？”

“……在心里。”

“那不就是没加嘛！”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她是来找李莉莉的。

明明都不让我叫莉莉，却让林可馨这么叫……她们大概比我想象中更加亲密吧。毕竟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李莉莉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朋友圈，这也正常……

她们两个有说有笑的，这么一来不就显得我很多余了嘛……算了，电灯泡就先退场咯。

这么想着，我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了她身边的位置。

还是看看比赛吧。

赶在心情变得糟糕之前，我转移了视线的方向。然而在我的视线捕捉到米雨之前，我的耳朵却更先一步抓住了撕裂空气的某个声音。

“米雨——！！加油！！”

从观众席上，传来了某个女生可以称之为撕心裂肺的呼喊。

我顺着声音望去，发现在那声音的终点，是我们班上一位头发有些卷的长发女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李莉莉的另一个室友……叫什么来着？

不行，记不起来了。

我依稀记得她是一个说话总是轻飘飘的女生，不管是说话的方式还是声音，都是轻飘飘的，让人很难将平时的她与我眼前这个恨不得把都肺喊出来的女生联系在一起。

我顺着那位卷发女生的方向看向了米雨，此时她们已经从直线进入了弯道。而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这全力的呐喊声，米雨又一次开始了冲刺，片刻前还刚刚成为第四的米雨，此时已经像她刚刚跟在第四名身后那样紧紧咬住了第三名。

她……就是米雨口中的“重要之人”吗？

想到比赛前米雨说的那番话，我不由得将米雨口中的那个性别不明的“ta”和观众席上那位女生联系在了一起。

只是一句呐喊，就能让人迸发出力量吗……说不定漫画里所谓的“友情和羁绊”是真实存在……开玩笑的。就算存在，也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啦。

话说，到头来不还是女生嘛……

感觉像是被耍了一样，有些不爽。

但是……

“真好啊……哈哈……”

不自觉地，我苦笑了几声。

李莉莉都有了除我之外的朋友，米雨也有她的“重要之人”。

那我又有什么呢……

我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地面很暖和，还有些潮湿，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扎扎的触感。

我抱着膝盖，目光像是躲避着什么一样从膝盖的缝隙中偷看着观众席。果然，我的家人都没来。不如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是学校的运动会。

而康乔……也不在。

比起本就不可能存在于这里的家人，我更希望看到的是那个娇小的红色身影，可不管我怎么仔细地在人群中搜寻，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是因为个子太小被人群淹没了？还是因为突然有什么事情没有来？我不知道。而我也没有带手机，也没办法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里。

嘛，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的嘛。身体不舒服，临时有事什么的。

虽然昨晚和康乔约定好了她会来看我比赛，但先前也说过，现实正是因为充满不确定才能叫做现实，只是口头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约定罢了，随随便便就会被打破。我已经习惯了。

她也许真的很忙，但我肯定也不重要。

对我来说，这就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我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努力地深呼吸着。

从康乔身上带来的药草味早已消失不见，即使再怎么呼吸，也只剩下了对现在的我来说太过甜腻的薰衣草香气。

我好像开始有点讨厌薰衣草了。

但即使讨厌，我也不得不继续不停地将肺里的空气吐干净，再吸入满肚子的薰衣草，只有这样，这些被我吐出去的污秽才不会从眼角渗出来。

转眼间，米雨和其他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最后一个弯道，而李莉莉也终于准备上场了。

“……加油，李莉莉。”

在我的嗓子发不出声之前，我向远处的李莉莉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种事还不用你来提醒我。”

我本以为这么小的声音她绝对不会注意到，可她却毫不犹豫地回应了我。

虽然她没有回过头看我一眼，但只是这么一句不中听的话，我就已经满足了。

她最后转了转手腕，然后甩开了身旁的林可馨，不紧不慢地走上了赛道。

起跑，交棒，冲刺，超越。

和前一名的差距本就被米雨缩小到了极限，在米雨和李莉莉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下，这微小的差距也变得不复存在了。

“八班的选手连续超越到达了第三名！她们能否保持住势头成为第一呢？！”

裁判像是在拱火一样的发言让我有些不舒服。虽然我知道他并没有说错什么，但总有一种压力全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的感觉。

李莉莉的爆发力依然强劲，虽然比起米雨来说略显逊色，但在这种学校的赛场上依旧是绰绰有余。她的身影像是黑色的猛禽，紧紧盯着前方的猎物伺机而动，一旦找到机会……

“超越了超越了！八班！十分强硬的超越，目前位居第二！”

在最后一个弯道的入弯点，李莉莉终于找到了空档并拿下了第二。

那么，该我上场了啊……

我从草地上坐了起来。

脚下的步子，比起已经站到赛道上的大家来说要小得多，但也足以拖着我的身体前进了。

无数从观众席上传来的呐喊包围了我，但在这之中并没有我的名字。

摆好姿势，身后的李莉莉离我大概还有不到二十米，于是我渐渐迈开了脚步。

我们之间的距离几乎是一瞬之间缩短，我忽然看清了她被汗水淹没的脸。

坚毅。这是我当下唯一能想到的，适合形容她的词汇了。

即使是一口气跑了将近四百米，她的表情依旧纹丝不动。在这最后二十米的冲刺中，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但是，在她那没有聚焦在我身上的视线尽头，到底有什么存在呢……我无法知晓，也无暇去思考。

第一名已经交棒完成，李莉莉的手也近在咫尺，她用力地将红白相间的接力棒砸进了我的手中。

与李莉莉不同，我眼中的事物却是再简单不过的。

单纯，不容一丝杂质的——胜利。

我一定要赢。

只能赢，必须赢……

不管是为了李莉莉还是为了康乔，我除了赢下这场比赛之外别无选择。

眼前宽敞的赛道，突然变成了一座狭窄的独木桥。

血液涌向大脑，让我的脑袋开始发涨。一层幕帘般的什么东西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音，我能听到的，只有嘶吼一般的耳鸣。

踏在这条独木桥上，我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

运动鞋踩在腐朽的木板上，与赛场完全不相符的吱呀声传遍了我的身体，并化作了驱使着我奔跑的热量。

离开直道后，入弯，出弯，然后再次切入直道。四百米的距离，至此已经轻松地完成了一半。

和其他人不同，我不需要鼓励。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即使不依靠别人，我也能做到和其他人一样的事。

不，我要做得比其他人更好……

咚，咚。

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搏动的声音也如地震波一般不停震荡着我的身体。我不停重复着吸气，迈开腿，呼气，再次迈开腿这些简单的动作，而随着这些动作出现在眼前的，则是最后一个弯道。

不知何时，我的前方已经再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也许是在上一个弯道或者直道时就超过去了吧。总而言之，现在我是第一。

但是，并不能因为是第一就放松……

不过没关系……只要保持住，维持现在的状态……

迈开腿，然后呼吸，迈开腿——

“哈……？！”

然而，现实正是因为充满不确定性才会被称之为现实，此时也是一样。

在我不知多少次迈开腿的时候，脚下突然传来了一股力量，我的腿没能如我所愿地迈向前方，但身体却依旧不愿意放弃，自顾自地冲了出去。

于是，眼前的景象开始倾倒。

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膝盖就与某种粗糙不平的东西发生了摩擦。接着是手掌，手臂，最后是身体。

一瞬间，眼前的独木桥消失不见，周围的景象也回到了校园里的模样。

——我摔倒了。

确切地说，是踩到了不知何时松开的鞋带，在跑道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

大概一两秒之后，我意识到了这一事实。

心脏的跳动变得杂乱无章起来。即使我拼尽全力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但胸口偏左一些的这颗引擎般的存在却越来越不听我的使唤。它擅自踩下了刹车，让我几乎窒息。

我的事无关紧要，比起这个，要是因为我而丢掉了李莉莉她们拼尽全力才拿到的第一，没能守住和康乔，李莉莉的约定，我肯定这辈子都没脸再见到她们了。

但是……康乔她没来……

李莉莉……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多半也没有在看着我吧……

总觉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把什么约定放在心上，像个傻子一样……

喉咙仿佛不属于我一般收缩着，无法抑制的呜咽从嗓子里被挤出来。

就算在这里哭出来，也不会有人看到……什么的，我有点想给冒出这种想法的自己狠狠来一拳。

喉咙好干……

那瓶水，果然还是喝掉比较好吧……

和她们两人的约定，果然还是没有做比较好吧……

“雯雯……”

而且……感觉好像在远方听到了康乔的声音。

是我出现幻听了？

果然是刚才那一下把脑子都摔得不正常了吗……

“雯雯——！！”

但是不管怎么样，连着两次还是有点……

……？

在我稍微有些自暴自弃地从跑道上爬起来时，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在不远处的终点线上，两个女生牵着一条象征着终点的红绳，而其中站在跑道内侧的那个小个子女生……有点像康乔。

不对……那就是康乔。

为什么她会在那里？她什么时候来的？这之类的问题，在看清她脸的一瞬间我已经无暇去思考了。

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啊……别为了我这种人哭啊，真是的。

她大概是没有发现我注意到她，依然在拼命地喊着我的名字。她的声音轻易地突破了一直笼罩着我的耳鸣声，将我的意志一点点塞回了身体里。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给米雨加油的那个女生。

我从跑道上站了起来，原本冷却下来了的身体也莫名地涌出了力量。

现在的话，说不定可以做到……

不，一定要做到，我必须拿下第一……！

身旁突然掠过一阵风，那是第二名的女生从我身边超了过去。

我重新握紧了接力棒，缓缓弯曲了刚与跑道亲密接触过的双腿——

然后冲向了位于终点站那根红绳，和紧握着它，并且依旧不停呼唤着我的康乔。

---

34

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我的眼前已经是一片纯白了。

说是一片纯白并不准确，因为在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帘子和白色的床铺之间，存在着一抹扎眼的红色。

大概半个小时前，我和另一个女生几乎是同时冲过了终点……虽说在其他人看来是同时，但我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第一，因为我的身体并没有感觉到象征终点的红绳的触感。

在我冲过线，身体卸下力气的一瞬间，就被康乔小小的身体扶住了，她不由分说地把我扶到了医务室，才有了现在这幅场景。

果然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好啊……

我坐在医务室的床边，低下头凝视着膝盖偏下一点的部位，在没有被短裤遮盖住的地方，两条腿差不多的位置有着两片面积不小的擦伤。

其实不只是腿上，手掌和手臂上也多多少少有着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但我却感觉不到痛。

与其说痛，不如说这些受伤的部位好像被从我的身体上剥离了一样，原本应该传来的各种触感，温度，此时却像没有信号的电视屏幕一样只有一片杂乱无章的雪花。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老师不在啊……”

不远处，隔着一面透光的帘子，康乔模糊的身影站在摆满各种瓶瓶罐罐的柜子前，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力地踮起脚在寻找着什么。

“还，还是让我来找……”

“雯雯你就在那里坐着！”

我正准备站起来去帮她的时候，却被她用异常大的声音吼了一句，吓得我维持着这幅将站未站的样子僵在了原地。

“啊，我声音是不是太大了……总之雯雯你在那里坐好，伤员就别乱动了。”

“但，但这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你对严重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想了很多辩解的话，但全部被她这短短的几个字堵回了肚子里。

不过我并没有说谎，我真的不觉得自己的伤有什么大碍。只是一些擦伤而已，又没有骨折也没有什么内伤，用水洗一下伤口，就这么放着不管过几天就好了。但她好像不这么想。

我看到她小步跑到房间的角落，小小的身体抱起了一只摆在那里的椅子，又一摇一晃地回到了柜子前，然后她又踩在椅子上，在柜子的上面几层翻找起来。

她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片点缀了几点红色的纯白空间里，只能听到塑料包装袋的摩擦声和某些瓶子的碰撞声。仔细想想，我们之间的好像气氛很少会变得这么僵。

她给人的感觉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在她把我架到医务室的路上我就发觉了这一点。

她的身体，好像比以前要结实了一些？虽然用结实来形容一个女生有些不太合适……但被她那小小的肩膀架着我的时候，我居然觉得很安心。

平时的她……该说是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吗？总是会黏上来，然后在我身边蹭啊蹭的，有点像毛茸茸还很黏人的小猫。但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坐着，而她并没有在我身边而是站在离我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我竟产生了一种她很高大的错觉……

没一会儿，手中抱着一个透明塑料瓶子和一包棉球，胳膊上还挂着一条毛巾，这样完全变成了迷你货架的康乔出现在了帘子内侧。

“总之先给伤口消毒吧，雯雯你坐好，我帮你把鞋脱掉。”

她一直强调着让我坐好，难不成还怕我会跑了吗……虽说我确实跑掉过好几次就是了。

“啊，嗯……”

我低声答应着，康乔她便伸手解开了我的鞋带……虽说这几根造成我摔倒的罪魁祸首本身就已经是松松垮垮的了，但康乔还是仔仔细细地一点点将它们抽离开来，随后将我的鞋和袜子都脱了下来放在一边。

“然后用这条毛巾垫一下……脚能抬起来吗？”

当然，只是抬一下脚还是能做到的。我没有说话，稍微将有些凉嗖嗖的双脚抬起，于是康乔顺势将白色的毛巾铺在了白色的瓷砖地面上。

“虽然本来是想找酒精或者碘酒，但雯雯你这样子……果然还是用这个吧。”

她张开手在我的伤口前比划着，我才发现这伤口差不多有她整个手掌那么大。不过毕竟是康乔，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伤口的面积太大还是她的手太小。

随后，她拧开了那个印着“过氧化氢消毒液”的塑料瓶的盖子。

“这会有些痛，忍不了的话要告诉我噢。”

我轻声答应着，她便从膝盖上方将瓶子里的液体倒了下来。冰凉的消毒液顺着膝盖向伤口处流去，几乎是瞬间就和渗出的血液混杂在一起变得污浊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灼烧般的刺痛。

虽然我自觉自己并不怕痛，不管是摔倒或者受到其他什么伤，我都是忍忍就过去了，但这次却和以往有些不同。

说起来，以前我也用过氧化氢，也就是双氧水洗过伤口。但那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受伤，然后自己一个人收拾。因为没有人会帮我，所以就算喊痛也没用，就一直这么忍耐着。直到后来，我也不觉得处理伤口会是一件很痛的事了。虽然这么想，虽然有各种证明我不怕痛的理由，但我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一次又一次地将消毒液倒在我的腿上，冰凉的触感和难以忍受的刺痛不停侵蚀着我，让我难以呼吸。

“实在忍不住的话叫出声来也没关系噢，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没，没关系……呜……”

虽然说着没关系，我也不想真的发出声音，但一直被锁在喉咙里的喘息还是自己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直被自己努力憋住的眼泪。

左腿渐渐适应了疼痛之后，伤口的消毒也暂时完成了。康乔拿出一条新的毛巾，仔细擦拭着从我的小腿淌下的消毒液。

“雯雯……真是坚强啊。”

她没有抬头，只是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将混杂着沙砾和血液的消毒液用纯白的毛巾擦去。

我不知道她是在夸我还是在……讽刺我。所以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坚强是好事啦，但是……雯雯你是不是太过勉强自己了？”

“哎？我，我没……啊呃！”

她擦干净了我腿上的消毒液，又用一团棉球轻轻擦拭着伤口表面的污渍。也就是这我没能预料到的触碰，让我不经意间喊出了声。

“我是不知道雯雯都经历过什么啦……”

她一边不停用消毒液浸湿棉球擦拭着伤口，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说道。

“以前发生过什么也好，有什么不好的回忆也好，我是不知道为什么雯雯会变成这样啦……但是，现在雯雯你已经不是独自一人了。”

既像是在说教，又像是在安慰我，她用比平时低沉一些的声音说出的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印在了我的心脏表面。

“刚才在赛道上的时候也是，明明都受伤了，就不要再继续跑了啊……”

“但，但是……好不容易才拿到的第一……”

“笨蛋！第一哪有身体重要啊！”

她依然是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能听出来，她几乎是喊出口的这句话明显带着些哭腔。

“什么第一，一个学校的运动会而已，不要就不要了嘛……伤口那么吓人还跑那么快，万一再伤到怎么办……”

说着，她捏着棉球的手颤抖着停在了半空。

“我……”

我想说些什么。

关于我过去的事，关于我家庭的事，关于我自己的事。我险些将这些事情一股脑儿地兜了出来。

康乔的话，告诉她也许没关系……

但是，在这些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它们就化作一团缠结卡在了喉咙里。

“至少……雯雯你要多爱惜自己……”

她这么说着，丢掉了手中浸上血液的棉球，随后开始处理另一边的伤口。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只是在消磨她的热情而已。

她不可能永远像这样陪着我。如果我不给予她一些回应，她总有一天会对我感到厌烦，这些道理我都是知道的……

但是……我总是告诉自己，这样才比较好。

总是这样子的自己，真的很差劲……

……好痛……

腿上传来的刺痛，打断了我的思绪。

康乔不再说话，只专心处理着那片现在看起来的确有些渗人的伤口。

消毒液的冰凉，腿上的疼痛，还有康乔手指的触感。被三种互不相干的感官刺激着，让我产生了一种自己并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错觉。

“……康乔……”

我用自己都很难听清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

我俯下身，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下来，伤口传来的剧痛也随之开始蔓延。但伴随着疼痛紧跟而来的，则是康乔轻柔的抚摸。她用毛巾擦拭着消毒液流过的皮肤，又用棉球安抚着湿漉漉的伤口，她的抚摸好像有着麻醉的效果，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被她抚过的皮肤都不再感到疼痛。

“好痛……”

伤口的处理告一段落后，我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了这句话。

正在收拾药品的康乔楞了一下。她轻轻点了点头，便准备离开将没用完的东西放回柜子里。

我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向后一拉，她惊叫着便向后倾倒，坐到了柔软的病床上。

“真的……好痛……”

我的手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用力抓住了她纤细的手。

“嗯……”

“跑步的时候也是，消毒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真的……很痛……”

“好好地说出来了呢，很棒噢。”

头顶传来了温柔，温暖的抚摸。

她用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感受着她的手掌在头顶摩挲，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涌出来了……

“雯雯你……要明白你自己也是很重要的。”

她像是要把我盯穿一般注视着我。从她的眼神中，我意识到这不是玩笑话。

“不管是比赛还是其他什么事，虽然那些也很重要啦……但雯雯，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啊。”

我……真的可以这么想吗……

如果我做不好某些事，我的价值，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而这个“某些事”，是学习，是考试的分数，是打扫卫生，是乒乓球比赛的名次……是数不清的事情。不管做什么，都总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我真的觉得自己很累，但总有人告诉我，有人比我更累，我这点累算不了什么。就连在“觉得累”这一点上，都有人在我之上。

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一事无成的人，事实也确实如此。

像康乔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会鼓励我，会安慰我，会说很多让我开心的话，会做很多让我开心的事，这让我觉得很不适应。

也许正如她之前所说，我是在对她撒娇。

我知道她会包容我的一切，所以我能够任性地做出各种会伤害到她的事。

“我……很重要……？啊哈哈……怎么可能会有人觉得我很重要……”

现在也是。

这肯定不是她想听到的话，我也知道她想要我说什么。我知道自己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地位，所以才会说出这些违心的话。

“不是有人觉得你很重要，而是你对你自己来说很重要。”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抽出了手，再一次蹲在了我光着的腿前。

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还在疑惑的时候，她却将目光一点点地下移。

“别，别盯着看啊……别摸啊！”

然而，就好像听不到我的声音一样，她的手指轻轻触碰了我右脚的大脚趾，随后仿佛是想要确认每一寸肌肤一般，沿着脚的侧面抚上了我的脚背。

说实话，我不喜欢其他人摸我，或者说我不擅长被人触摸。头也好脸也好肩膀也好，被任何人摸到，都只会让我的身体变得僵硬……虽说之前被康乔摸过头，那时的我虽然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就接受了，但脚和脑袋果然还是不一样。

整个下半身此时都像是灌了铅一般僵硬。虽然有一部分是因为腿上的伤，但我觉得现在更多的是因为康乔在毫不客气地抚摸着我的脚。我紧绷着腿上的肌肉，尽量让腿不要乱晃，但也因此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下半身，脚上传来的触感反倒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了。

……有些痒，不过还没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心情随着她的手指渐渐渗进我的身体。

“呜……”

等我的身体采取自我保护措施自己换了一口气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突然间的喘息让我不自觉地发出了声音，换做以前康乔肯定会趁机调侃我几句，但现在的她不知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我那只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的脚上。

右脚之后，是左脚。不知过了多久，在仔细确认过我的双脚之后，她终于开口了。

“雯雯的鞋子不合脚吧？”

她这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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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我正疑惑着她是基于什么而做出的这种判断，她却拿起了刚才被她脱在一旁的我的鞋子。她手中拿着应该是右脚的鞋子，在我的脚边来回对比着什么。
“应该没问题吧？我觉得……尺码还行……”
这双是刚入学时买的新鞋，虽说是网购，但在下单之前也是仔细量过脚的尺寸，好好对比过之后才下的单，而且穿起来也并没有什么……
“不是说尺码，而是脚型。”
“矫……形……？”
从她口中听到的闻所未闻的词语让我短暂地呆住了片刻，但结合她一直在我脚步比划着的动作，我后知后觉地猜出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虽然尺码是差不多的，但根据款式的不同，鞋子里面的形状也不一样，要是选了不合脚型的鞋，别说跑步了，就连走路都会很累……你看。”
她用手指按着我左脚大拇指的外侧，我顺着她的声音低头看去，才发现在她按着的地方已经有了一块很厚的茧。这块已经失去知觉的皮肤仿佛从来都不属于我一样，不管她怎么用力地按压着，这曾经属于我身体一部分的地方都没有任何感觉。
“还有这里，这里……”
她像是找茬游戏一样不停指出我脚上红肿，磨伤的地方。虽说我不觉得这些地方有什么不对，甚至都已经习惯了，但被她这么仔细地盯着脚看，我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不如说是个人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吧？
“看，看够了吧？啊，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于脱口而出的这句像是抱怨的话，我稍微有些歉意。我并不是讨厌她这么做，只是单纯地有些不适应而已。
而康乔她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边说着“确实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一边叹了口气。
“要不是亲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这是高中生的脚……”
“但我确实是高中生……”
“我知道啊，所以才说不敢相信。”
她最后有些用力地掐了一下我的脚背，随后站起身，坐回了我的旁边。
人类的体温……在这冷气开得有些太足的医务室里，康乔身上的热量从一旁渐渐传递到我的身体里。她一点点向我这边挪动着，直到我们肩膀之间的距离变成了零。
“雯雯……”
“嗯？”
顺着声音，我转头看向了身旁耷拉着脑袋的她。
她紧贴着我的胳膊，短袖校服下的皮肤紧贴在一起。
仔细看看，康乔她的皮肤比我要细腻得多，又比我要白一些，明显是平时有在仔细保养……和我这种粗枝大叶的人完全不一样啊。
“我……不想再让雯雯受伤了。”
她的手突然缠上的我的手臂，让我吓了一跳。虽然康乔一直特别喜欢做一些过于亲密的举动，但不隔着衣服直接被她抱着胳膊还是第一次。过于明显的肌肤的触感让我措手不及，但只一瞬间，我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道伤口也是……明明没有必要留下的……”
她抚摸着我手臂上那道已经愈合了的伤口，仿佛这道疤是长在她的身上一样。
“但是……这是为了救康乔才留下的，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雯雯你就是这一点让我……啊啊！气死我了！”
“哎……等，康乔？”
她阴沉着脸，猛地从我身旁的站了起来。
我叫着她的名字，她却没有回话，而是慢慢从旁边走到了我的面前。
“康……乔？”
依然没有回应。
确切的来说，是没有得到语言上的回应。
她盯着我的双眼让我难以动弹，随后，她将双手放到我的肩膀上，用力地向后推去。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我，如此轻易地就被力量和体型都远不如我的她推倒在洁白的病床上。
“等……痛！”
她好像爬到了床上，膝盖挤进了我两条腿之间，在途中又碰到了我膝盖上的伤口，让我不小心叫出了声。
“忍一下，马上就好。”
她毫无感情地这么说着，温柔，可爱，善良……这些以往我用来形容康乔的词，都和她此时的样子相去甚远。
她双手紧扣在我的手腕上，封住了我的动作，又将整个身体的体重压在我的身上——虽然她也没多重。但加上腿上的伤口不停地向身体传达着疼痛的信号，我现在的状态连扭一下身体都很艰难。
正在我困惑于她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从她接下来的话中，我立刻得到了答案。
“雯雯你知道吗……吻痕其实是因为皮下出血而导致的伤痕噢？”
“哎……哎？”
现，现在我知道了……
但是，为什么要说这个……
“既然都已经有这么多伤了，那么再多一个也不要紧吧？”
做出这犯罪预告一般的宣言后，她在我面前便俯下了身。
有一股略苦的香气冲击着鼻腔……是药草的香味。
耳畔传来了滋扭——的吸取东西的声音，几乎同时随之而来的，是脖子侧面传来的一阵温暖和柔软，紧接着变成湿滑，再一瞬间变成了刺痛。
“嗯……哈……”
刺痛，湿滑，柔软，温暖……四种奇妙的触感不停地交替着从脖子上传来，其中还夹杂着某位少女偶尔从唇间漏出的喘息。
这种奇妙的感觉持续了多久呢……也许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大概也就那么两三秒吧。但我的大脑从她俯下身的那一瞬间就变得一片空白，随着这些触感，我的身体也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但并不是因为难受，不知怎的，我这么觉得。
虽然这种感觉很难以形容，我也隐约觉得我们之间做的这种事很不正常，但我意外地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被康乔这么做，不如说，有些舒服……
心脏跳得很快，甚至变得有些吵，吵到我想把手伸进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按住它。但这终究还是无法做到的事，所以我只能放缓呼吸的节奏，试图以此来让躁动的心平复下来。
然而，放缓了呼吸后，由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反倒让我更加在意起康乔发出的声音了。
她的混乱的呼吸，她舔舐，吮吸着我的皮肤发出的声音，甚至是她和我不相上下躁动的心跳声，都透过我们相连的部分传递到了我的身体里。
“哈……”
许久之后，似乎终于对舔舐我脖子感到腻了的康乔直起了身。她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长舒了一口气，抹去了从嘴角淌下的一丝银线，然后仿佛画家欣赏着自己的作品一般盯着我的脖子。
从她先前的话和刚才的做法来看，她应该是在我的脖子上留下了所谓的“吻痕”。但我伸手试着摸了摸刚才被她……吻？过的地方，可除了湿哒哒的唾液和不属于我的温度之外，便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这样应该……可以了……”
她坐回我的身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后打开了前置摄像头，不大的屏幕里随即映出了我们两人的脸，而在好无遮挡的我的脖子靠左一些的皮肤上，赫然出了一个深红色的印记。
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她咔嚓一声按下了拍照键，原本几天就会消失的吻痕，现在被永远地定格在了她的手机相册里。
“这样一来，你的身体就不只是你的东西了。”
“我的……身体？”
过于抽象的话让我没能迅速理解她的意思。我活动了几下身体，这双手，这双腿，虽然因为受了伤有些活动不便，但毫无疑问还是长在我的身上……
“这个吻痕，是我主动在你身上留下的伤痕。虽然要不了几天就会消失，但雯雯你要永远记住，你的身上曾经被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被我伤到过……你的身体，也有我的一部分。”
她说着说着，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小了。但和她的话音相反，她的另一只手却愈加用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原本手腕上传来的柔软温暖的触感逐渐被疼痛取代。
“所以……就当是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这种话……不要对我说啊……
如果那时我不去救康乔，说不定她真的会就那么掉下去……虽然从之后的事实上来看我们确实都还活着，但我从不后悔自己跟着她一起跳下去这件事。
我会站上赛道，同样也是因为康乔。
虽然摔倒了很丢人，受了伤也很痛，没能拿到第一，也没能遵守和李莉莉的约定……但我不会后悔。
所以……即使是康乔……
“对不起……”
我反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欸？”
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抵抗，但她的力量理所当然是不如一直在锻炼身体的我的。于是我只是稍微用了点力，便将她反过来压在了纯白色的床上。
“我……大概……做不到……”
身下的她的脸被我的阴影笼罩了。她瞪大了眼睛，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惊不知是因为我的行动还是我的回答，又或者是二者兼有。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太多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但，但是……我……可能有些自夸吧……但我会特别珍惜那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物……因为本来就，就很少嘛……但是！”
我向来不喜欢向别人倾吐感情什么的……我总觉得那是一种懦弱，无能。只有自己消化不了的感情，才需要向别人倾诉，而且不顾别人的感觉自顾自地向别人诉苦，毫无疑问会给对方添麻烦……但是，面对着康乔，我总是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
像是失控的喷泉一样，只要和她在一起，我的心中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想要自顾自地迸发出来。我一直在忍耐，和自己心里莫名的自尊心做着抗争……但现在看来，这场毫无意义的抗争的胜者，应该是康乔了。
“我……这么说可能有些恶心……但是，我……！我觉得……康乔……你……是……很重要的人……什么的……”
说着说着，我的声音也渐渐变小了。我想起了几分钟前康乔的那番话，和她越来越小的话音。
原来如此……
我也许稍微……理解了康乔那时的心情。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并不是因为害羞……不对，虽说也有害羞，难为情的成分在里面，但最主要的原因是，那些全都是我的真心话。
换言之，康乔所说的，也全部是真心话……
她是真的那么想，才会说出不想让我受伤那番话……
不好，脸上……好烫……
面前，康乔略带红晕的脸庞越来越近。
她想干什么……不对，她被我按在床上，应该是动不了的才对。
那……正在靠近的人……是我？
“雯雯……？”
康乔的声音在比想象中更近的地方响起。
我想要……更加了解康乔。
我想知道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刚才……我无意间做了和康乔一样的事，也因此得以窥探到了康乔的些许内心。
所以，我打算继续做她对我做过的事。
我松开了她的手腕，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脖颈。
在我的身上，同样的地方，有她留下的痕迹。
她在刻下这枚吻痕的时候，在想着什么呢……我抑制不住地想要知道。
“康乔……可以的吧……？”
我保持着俯在她身上这么有些累人的姿势，等待着她的答复。而她并没有回话，她的回答，只是别过了那张已经羞红了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那，那……可能会……有点痛……”
得到了允许后，我非但没有放下心，反倒更加紧张了。
接，接下来，我就要做康乔对我做过的事……
做这种事比我想象中还需要勇气，明明刚才她那么轻易地就做到了……不对，康乔她刚才肯定也是和我一样，说不定比我还要紧张。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体外。从口中呼出的气息扑在康乔毫无防备的脖子上，我感觉到她的全身都颤抖了一下。
于是，鼓起所剩无几的勇气和理智，向她的侧颈……吻了下去……
……本应是这样的。
嘎啦——
从身后，突然传来了医务室的推拉门被打开的声音。
“？！”
“？！”
我和康乔都被惊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与此同时，身后，与我们只一帘之隔的医务室里，传来了人拖拉着步子走路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来到我们身边，又从我们身旁走了过去。我稍微抬起头，在洁白灯光的照射下，透过帘子能看到那人剪影般的轮廓，此时那人似乎正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前翻找着什么。
是……医务室的老师吗？
回过神来，我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膝盖一直都压在床上。注意力从康乔身上移开之后，痛楚又渐渐爬满了我的身体。
“痛……呜？！”
险些喊出声的我的嘴，被康乔小小的手堵住了。她满脸慌张，瞪大了双眼看着我，随后又缩回手，用食指在嘴唇前比了个“嘘”的手势。
虽然我也知道不能暴露我们在这里的事……但是，还是好痛……
“雯雯……”
耳畔传来了微弱的呼喊。我强忍着痛楚定睛看去，却发现康乔正歪着头，尽力将一侧的脖子送到了我面前。
不知是被疼痛麻痹了神经，还是被康乔的诱惑冲昏了头脑，总之，我还是继续了刚才被打断的……吻上了她的侧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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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与其说吻，这感觉更像是在舔，在咬。刚才被康乔留吻痕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现在由自己来做，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牙齿轻轻咬下，传来的是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触感，舌尖触碰到的皮肤，也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腿上传来的刺痛依然不停地刺激着身体。为了压下这份疼痛，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充分感受着这仿佛止痛药一般的康乔的温度。

“呜……”

耳边传来轻轻的呻吟，听上去像是从捂住嘴的指间漏出来的喘息。随之我意识到自己咬的力气也许有些大了，于是松开了咬住这柔软皮肤的牙齿。

以手肘作为支撑，我稍微抬起了身体。睁开双眼，康乔不知为何变得迷离的脸庞浮现在被湿气模糊的视线里。

和刚才的想象里一样，康乔正将手遮在嘴唇前，然而她娇小的手掌却无法遮住炽热的吐息，小小的胸口也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我想叫她的名字……这股没有来由的冲动突然占据了我的大脑。但外面还有其他人在，要是引起别人的注意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想要抱紧她。

压抑着前一股冲动，另一种更加大胆的想法浮上心头。仔细想想，自从她送我回家的那个晚上开始，我就变得奇怪了。

之前我们的接触，不管再怎么亲密也都仅限于在学校，或者在附近的商业区。一言蔽之，就是“所有人都能去的地方”。虽然学校的天台和音乐教室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如果有除了我和康乔之外的人知道这些地方，他们也都是可以进去的，这和“家”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所谓的家，在我看来就是绝对安全，安心，私密的场所。不能在学校做的事，在家里就可以做，不能在学校说的话，在家里就可以说。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个“家”中只有我一个人在。

但是在那天，康乔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靠近了我的私人空间。

虽然她只是到了我家楼下，但我有了一种某种结界正在被入侵的感觉，而带给我这种感觉的却不是康乔，而是我自己。因为我在无意间发现，自己居然想要康乔到我家来。

以此为首，我觉得自己开始产生了各种连我自己都琢磨不透理由的想法，而抱紧她，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几乎是浮现起这种念头的一刹那，自己的身体就动了起来。

只是抱一下而已，以前也做过很多次了。

这并不是什么有特别意义的事，其他人也都在这么做。

怀揣着这些骗小孩一样的借口，我的左手攀上了她的后颈，塞进了脖子和被子的空隙。而另一只手，则是向她的背后摸去，塞进了她的后背与染上她体温的被子之间，然后用力将我们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虽然这么一来，承载了全部体重的膝盖变得愈发疼痛，但在这痛楚之上，一股难以言表的感情从我们身体相接触的部分开始蔓延。

该说是……安心？还是……幸福？我不敢确定。仔细回忆起来，这二者无论哪一个都是我太久没有接触过的感情，我已经无法在这二者之间做出准确的判断了。但不管这份感情的真相为何，至少我知道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也许是还有一丝对她没有及时来看我比赛的怨念，我闭上眼睛，再次吻上了她的侧颈。

我知道这并不怪她，而且从事实上来说，她所站的位置确实是比任何观众席都近的“最近的地方”，只是我自己没能发现罢了。

但是我才不想管那么多，都是因为她没有提前告诉我，所以我受伤，她也有责任。

总觉得……和康乔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不平常的事情发生。

无法对其他人做的事，对康乔就可以做。无法对其他人说的话，对康乔就可以说。同样的，无法对其他人产生的感情，此时正在心中慢慢扩散着。虽然我还不清楚这份感情的名字，但毫无疑问，这感情意味着一种“特殊”。

……这算是在撒娇吗？

……不管了。

嘴唇轻轻地触碰了她的皮肤，又立刻分开。像是在寻找宝藏的埋藏地一般，我不停在她脖子上的不同地方轻吻着。

嘴唇紧贴上去，我能感受到她原本干爽的皮肤上渗出了些许汗珠。我突然想起这间医务室里开着空调，而且在刚刚进来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冷，而在没过多久的现在，我们两个却都出了一身汗。

……没什么味道。

用舌尖舔了一下被嘴唇包裹的皮肤后，我得出了这么一个没什么意义的结论。

我继续着像是舔舐着糖果一样的吻，渐渐地我已经忘记了这个吻原本的目的。为了理解康乔的想法也好，为了留下象征着“特殊”吻痕也好，这些都只是浮于表面的借口罢了。我只是想要吻她，想要抱紧她而已。

“哈啊……哈啊……”

不知过了多久，在快要窒息的前一刻，我终于抬起了头。也顾不得外面还有人，我不停地大口渴求着冰凉的空气。

然而我的身体没抬起多高，就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阻止着我。没多久我就反应过来，那是康乔的手臂。

她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看向近在自己眼前的她的脸，那张已经被红色彻底晕染的脸颊上，挂着一抹险些让我再度失去理性的微笑，我下意识地瞬间别开了视线。

“老师……走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这么问道。

“走了吧？”

为什么是用疑问句回答啊……

我想要抬头去看看外面的人还在不在，但康乔的手臂紧紧缠着我的脖子，让我难以动弹。

“那个……可以放开了吗？”

“那雯雯先放？”

“咕呜……”

我不想放。

这种话绝对不能对她说出口。虽然在已经做了这么多事的现在说这种话显得有些矫情，但说不出口的话就是说不出口。我一直觉得，比起语言，用行动更能传达自己的心情，所以我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但是也只有几秒而已。在这将全身力气都倾注给她的几秒之后，我软绵绵地松开了抱着她的手，而康乔也嘿嘿地笑着兑现了承诺。

“确实走了呢……”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发现不久前还在那张桌子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吓死我了——万一被发现了，肯定会变得很麻烦吧~”

“你这语气可一点都听不出来害怕啊……”

“真的很害怕啦~”

看她笑呵呵的样子，终于是变回了以前那个活泼的康乔。她跟着我站起来之后，我便不由得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那些淡红色的印记。

没错……不是“那个”，而是“那些”。在她的脖子右侧，有着一小片大概手掌大小的，形状不一，颜色也乱七八糟，但总的来说应该算是淡红色但吻痕。

这些是……我留下的？

我被自己的“作品”吓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了，得确认一下脖子上……”

正这么想着，康乔却在一眨眼之间就掏出了手机，下一秒她就噗嗤地笑出了声。

“噗哈哈哈~这是雯雯做的吗？”

“怎，怎么了嘛……我又没做过，吻痕什么的……”

“没有在责怪你啦，来这边？”

她一搂过我的脖子，把我也拽进了她的摄像头范围内，然后我听到了咔嚓一声，随之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毫不可爱的我和搂着我脖子比着“耶”手势的康乔。当然，我们两人脖子上的吻痕也都毫无保留地被拍下来了。

“这个……之后该怎么办？”

我抚摸着脖子上应该有吻痕的地方。

“就这么露在外面肯定会被发现的吧？”

“虽然我不想遮遮掩掩的，但还是用什么挡一下比较好吧，创可贴之类的？”

拍过照之后她放开了我，从之前的柜子里轻车熟路地拿出了一盒创可贴。

“但是雯雯留下的这个……只用创可贴遮不住的吧~”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莫名的得意，让我觉得她好像真的会就这么毫不遮掩地跑到外面去炫耀……

“还，还是挡一下比较好……用这个怎么样？”

在透明柜很显眼的地方其实就放着几卷医用绷带，我觉得康乔她肯定是看见了的，只是她故意没有提起。

我拿过了一卷绷带，在她的脖子上缠了几圈。所幸这些出自我之手的吻痕颜色并不深，即使是透气性很好的这种绷带也不需要缠太厚就遮住了那些淡红色的痕迹。

“唔……感觉有点难受……”

康乔满脸不情愿地抚摸着脖子上的白色布条，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忍一下吧……吻痕好像两三天就会消失，正好之后也是周末。”

“话是这么说啦……但雯雯你不觉得这是个悖论吗？”

“悖……哈？”

突然听到不合时宜发言的我，停下了正在将创可贴贴在脖子上的手。

“你想啊，今天又不用上课，到放学前一直待在这里的话就不会被人看到吧？而且雯雯也说了明天后天是周末不用上课，那么其实也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看到，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遮起来的必要呢？”

“这，这个……路上总会见到人，而且家人也……”

“我家，父母周末都不在噢？”

不知为什么，她看向我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刺人，即使是背对着她，我也能感受到她像是要把我扎穿一样的视线。

“是，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是哪样啊？我说，我家，周末，父母，都，不在家噢？”

“我，我听到了……那个……很，很辛苦呢……？”

笨蛋啊——我在说什么呢？！

她这不是把意图说的很明显了吗，周末父母不在家，不管是想出去玩还是想要我去她家里什么的，她肯定是有什么想法的，话说这都不是暗示了，是明示了吧？

“咕呜……”

被我的装傻充愣噎回去的康乔不停地从嗓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多半是在表达不满吧。但我还是不太敢回应她的期待。要是她想出去玩倒是还好，但要是我再像上一次那样去她家里留宿……我们之间的奇奇怪怪的体验，莫名其妙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增加，事到如今，已经积攒到了我想忽视都无法忽视的程度了，再加上今天这过于强烈的刺激，我实在无法确定自己在那个充满了“康乔”元素的空间里会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我想和康乔拉进关系，但我总觉得再这么下去，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和世俗所说的“朋友”背道而驰。

所以……对不起了，康乔。

不过，我觉得自己多少也是有了一点进步，至少能看出来她是在邀请我了。虽然从结果上来说我还是那个没骨气的家伙就是了。

“那个，要不要来我家……哎？”

“欸？”

我们异口同声地“哎？”了出来。我的哎，是因为自己的嘴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吐出了这一串不该说出口的话，而康乔的哎……我觉得没有去想的必要了，她本人多半比说出这句话的我还要诧异。

“可，可以吗？！”

“啊，呃……那个……”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贴了上来，我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倒不是我不想让康乔来我家，之前也说过，我还是蛮想让她来玩的……但是这会不会太快了？

先不说家里很乱，首先我家就没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单纯作为一个睡觉吃饭的地方，我家可是字面意思的很无聊。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还没做好康乔出现在我家里的心理准备……

“雯雯！可以吗？！”

“呃……可，可以……吧？”

“……吧？”

她凑了过来，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棕色眼睛盯着我……这家伙，最近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很可爱，而且最难办的是，她好像知道了扮可爱这招对我很有用。

“可……可以！当然可以！明天？还是后天？”

“那就明天！明天我会联系你的！”

“啊……嗯……我知道了。”

结果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了……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我摸着脖子上粗糙的创可贴。

“说不定，这个……真的没有贴的必要了。”

我这么自言自语着。

---

番外5 李莉莉的运动会

“不去看看她吗？”

从赛场上回到观众席后，没过多久她就一如既往地凑了上来。按理说我也差不多该习惯身边的地方有人待着了，但她偶尔会说出口的刺耳的话，还是让我不适应。

“……没必要了吧。”

我瞥了她一眼，那张看不出关心为何物的脸让我觉得她多半是故意这么说的，所以我也有一半赌气地回应了她。

不过，确实没必要了。

因为我看到了站在终点，急切地等待着萧雯雯的那个某人。在萧雯雯冲线的瞬间，那个小个子就冲了过去，扶着她离开了操场，多半是去医务室了吧。

要说我不想去看她，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我出现医务室那种场合总觉得有些别扭，而且……嘛，那个会照顾人的小个子，总比我这个只会骂人的家伙强吧。

没必要了……这是为了她好。

“嗯哼……这样啊。”

我坐在观众席裸露的水泥座位上将视线投向远方，一直坐在一旁的她却突然站了起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碍事。”

“反正你又没有在看什么吧，有什么碍事的？”

“挡住光了。”

“我可是在给你当遮阳伞哎，不让你请我喝饮料就不错了！”

啧……

我咋舌表达我的不满。但事到如今我也知道，这家伙并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不满就离开。

她为什么喜欢总是在我心烦的时候来捣乱呢……

虽然我确实只是在发呆，但我也不想有这么个人跑过来杵在我面前还一个劲问东问西的，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走吧。”

她毫无预兆地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抓起了我的手腕。

“走？去哪？”

“不知道，反正先找个安静的地方？”

“安……哈？等下，别拽我！”

然而，如同她突然跑过来，突然说要走，突然拽着我离开观众席一样，她现在突然沉默了。

我们一前一后地逆着往座位上挤的人群，从观众席后方阴暗的通道离开了操场，向已经没什么人的教学区走去。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但总之她没有直接带着我走操场旁边的大路，而是从没什么人的小路走向了远处的一小片造景花园。

虽然入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说实话，这片偶尔会存在于视野角落的小花园我却从来没有来过。

要说安静的地方，这里就挺符合她的要求了。

也许是太久没人涉足，脚下这些本应是路的石板已经被肆意生长的草掩埋了。我本还想尽量不踩到草地，但无奈前面有这么个不看路的家伙拉着，结果我也只能东一脚西一脚地踩在这些可怜的小草上。

踏踏。

脚下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原本湿软的草地，突然变成了坚硬的木板。我低头看去，才发现脚下居然是一条木板铺成的桥。

明明并没有河，却有桥……我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这么设计，也不知道这种设计有什么意义。说到底，在这种根本没人会来的地方做这些东西，本身就是一种没有意义的事吧？

但怎么说呢……总觉得从心底涌出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感情。

这片从外面看起来不大的造景花园，走起来却比看上去要长。从没有河的桥上走下来之后，是一段短短的草路，而在这片草地的尽头，是在各种小区里常见的石走廊，但不常见的是，眼前这条石走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藤蔓爬满了，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走廊，此时却因为被这些藤蔓覆盖而显得有些深邃。

我不太想进去这里，并不是因为我怕黑，而是我不太喜欢被植物，确切地说是任何生物遮盖着的感觉。不管是爬满了走廊的藤蔓还是夏天枝繁叶茂的树木，走在它们的阴影下，我总会有一种不知会不会跑出来什么东西的错觉……我不怕黑，也不怕妖怪，只是这种无法靠自己的感官去确认周围的未知感让我有些窒息。

但这家伙才不会给我抗议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就拽着我走了进去。

密密麻麻的藤蔓隔离了我们与外界，也隔绝了闷热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但这里并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正好足以让我看清这走廊内部的亮度。

然而……预料中的那股窒息感却没有袭来。不，多少还是有一点的，但没有以往那么沉重。往常的我，只是走在稍微暗一点的树荫下都会不自觉地低下头，而现在，我感受到更多的却是凉爽。

不过，隔绝了阳光的这条走廊虽然凉爽，却并不恬静。除了不远处操场上的人群传来的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仿佛近在耳边的蝉鸣和风拂过藤蔓的枝叶发出声簌簌声。被这些所谓的“夏天”的声音包围着，我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喜欢这里？”

走在前面的那家伙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跟着我放慢了步伐，站到了我旁边。

“不喜欢。”

“真不坦率啊，喜欢就说嘛，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不用，都说了不喜欢，走了。”

要说不喜欢，我确实是不喜欢这里，但“不喜欢”并不等于“讨厌”，只是称不上喜欢也称不上讨厌，就像“好吃”，“不好吃”，“难吃”的区别一样，是一种介于前后二者之间的微妙状态。

而且以前我是确确实实地讨厌这种地方的，只是现在变得“不喜欢”了而已。

但这种绕了好几圈的道理和她是永远说不清楚的，我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和我过不去，于是我干脆加快了脚步想要从这里出去。但这回轮到我被她拉住了。

我刚走出两步，手上就猛地传来了一股力量。我回头埋怨地看着她，却发现她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走在我后面。我正准备像她先前拽着我一样用力拽着她往前走，她却突然松开了手。

我停下脚步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却只看到她一个箭步再次来到我身旁，抓住了我的手，而且并不是普通的牵手，而是十指相扣。先不论她是怎么做到这么精准地把手指塞进我的指间，这种距离感绝对不是我们两个之间该有的。

“喂！你别得寸进尺啊！”

“嗯~？怎么了吗？”

她故意拖着长音的语调和那张坏笑的脸让我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我在手上稍微使了点力，她便“痛痛痛”地喊了起来。

数了三秒之后，我松开了手，同时瞥了她一眼想看看她吃瘪的模样。但是在那之前……在我看清她的脸之前，确切地说是在我松开手的一刹那，她就再一次十指相扣地抓住了我的手。

虽然她本身就是我无法理解的存在，但我觉得作为一个正常人，被这么粗暴地对待了之后都应该会跑得远远的……至少也该抱怨两句，比如“别突然用力啊”，“好痛啊”之类的话。但她非但没有一句怨言，反倒一如既往地坏笑着。只不过，这次我不巧地瞥见她的眼角挂着几颗细小的泪珠。

虽说我想给她些教训，但她的这副反应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未曾想到会弄哭她的我多少也有些歉意。

“……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哪有~都是朋友了，牵个手而已很正常啦！”

“这种牵法哪里正常了……哈啊……”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无法对明显强压着哭腔的她的这番话产生不满。这家伙，虽然性格让人讨厌，但说到底还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啊……

……算了。

“……倒也不是讨厌吧。”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总之我这么嘟哝着，将手指从她的指间抽了出来，换成普通牵手的姿势轻轻握住了她比我小一圈的手。

“哇啊啊！”

“啧，突然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我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捂住了一边的耳朵，尽管这不会让另一侧耳朵稍微好受一点，但至少可以让她知道她很吵。

她没有回答，但这次并不是故意找我麻烦，而是因为她正呆呆地愣在原地。她的嘴巴好像短暂地脱离了她大脑的控制而微微张开着，眼睛也一个劲地盯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

……过去了大概四五秒，这几秒钟的时间长得好像度过了一整个盛夏，证据就是刚刚还觉得有些凉爽的空气突然变得热腾腾起来。虽然她能安静下来是很好，但她要是一直这么呆愣在这里，说不定夏天真的会就这么结束了。

“喂。喂？林可馨？”

为了唤回她不知道跑丢到哪里去的意识，我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啊！我没事……话说莉莉你记得我的名字啊！”

“不是你这家伙自己要我记住的吗？明明自己记性那么差。”

“莉莉你啊~嘴上说着讨厌，其实还是很在意我的……啊哇哇别走——”

她话说到一半，我就抽回了手自己走向前去，而发觉到这一点的那家伙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再一次抓住了我的手。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我们的手已经不知道放开又牵上多少次了，也许是她终于觉得该收敛一点了，这之后便没有再做一些奇怪的举动，就这么放慢了脚步和我一起往不远处的走廊尽头走去。

穿过隧道似的石走廊，这片不大的小花园也就到了尽头，脚下的草坪变回了学校随处可见的地砖，眼前教学楼的高度还不足以挡住接近正午时分的太阳，刺眼的阳光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

虽然从位置上来看教学楼和操场只隔了一栋实验楼，但刚才的那条小小的隧道仿佛是带着我们走进了另一个空间。我们身处的这一边，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我和这家伙之外便没有其他任何人，往日人来人往的教学区此时空空荡荡，而从并不遥远的楼的另一边却不停传来嘈杂的喧闹声，这种视觉和听觉，固有印象和现实无法互相接通的感觉很是奇特。

“还要走？”

一直这么漫无目的地走，我差不多也开始厌烦了。但渐渐地我发现，她似乎是有意地在将我引向某个方向，不久后我反应过来，脚下的路似乎通向的是学校的正门。

“等下，现在还不能离开学校吧？”

虽然现在不是上课时间，运动会的期间老师也管得没有那么严，在校园里到处逛逛这种程度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不管怎么说，离开学校就有些太过了。

“嗯？没想到莉莉你是好学生？”

“这跟是不是好学生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想被开处分。”

“没事没事~现在老师都忙着，谁会来管我们？”

看着她满脸无所谓的笑容，我开始后悔了。事实上，自从被她缠上开始，我每天大概都有那么一两次后悔和她扯上关系，那天我就不该回去吃那顿煎包。

“不是谁来管我们的事，万一之后要集合开会，或者老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怎么办？”

我想拒绝她，因为手牵在一起，只要我不愿意，她也没办法拖着我到校外去，而且……萧雯雯还在医务室里。

虽然我知道有小个子在那里照顾她，我也知道自己就算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导致她受伤的主因，大概是我。不对，绝对是我。

又是对她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又是临时改变接力顺序，要说她摔的那一跤完全没有我的原因，我是绝对不信的。

所以，虽然我无法为她做些什么，但心中的负罪感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离开她太远，至少，不能离开这个校园。

我回头看了看大概是医务室的方向，又看向了这家伙的脸。

“那就之后再说，走啦~”

她用力晃了晃和我牵在一起的手，那满脸期待模样简直就像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甚至稍微有那么一点可爱……不对，她不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吗。

我本想拒绝她，但看到她这幅表情却让我狠不下心。

……最后一次。

再拒绝她最后一次，如果她依然坚持要去外面的话，我就陪她一起。

都说笨蛋是会传染的，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太经常和她待在一起，连她身上那股傻气都传染给我了。

“……不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这两个字。

反正她肯定也会软磨硬泡着要我跟她走的吧，就像她以前一直做的那样。

然而，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回答。

“唔……既然莉莉这么坚持，那就不去了吧。”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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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6 李莉莉的逃学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记不太清了。

我很生气，但又不完全是生气，不如说是有些自暴自弃。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做了不像我会做的事，却像是被这家伙耍了。

不对，就是被这家伙耍了。

就算我做了不像自己会做的事，但我是肯定不会说出“我想去外面，陪我”这样的话的。虽然这句话的声音毫无疑问是我自己，那股死气沉沉的语调也绝对属于我，但这绝对不是我会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有什么人用着我的身体，用着我的声音说话一样，十分让人不适，甚至有点恶心。

但说出这话的确确实实就是我本人，证据就是我们两个现在正拿着冰棒，走在离学校半个小时路程的商业街。

这绝对有哪里不对劲……

“还在生气？”

她依然牵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半支冰棒在我眼前晃了晃。

“都说了没有生气。”

“但是莉莉你这完全不像是没生气的样子啊。啊，要不这半支也给你？”

“不要，你这不是都快吃完了吗。”

她嘿嘿地笑着，吃着剩下不到一半的冰棒。

虽说是冰棒，但我们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冰激凌那样的东西……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依稀记得小时候在电视里看到过，这东西好像是叫什么碎冰冰来着，就是一整根软塑料包装的果味冰块，从中间掰开来正好一人一半的那种。但东西是她买的，印着名字的外包装袋也已经丢掉了，我也没办法去确认这玩意真正的叫法。而且碎冰冰这名字太小孩子气了，就姑且叫它冰棒吧。

正如刚才我自己所说，我并没有生气，现在的我比起生气，心中更多的是不安。我不是听话的乖宝宝，所以理所当然地也带了手机来学校，但偏偏今天因为要比赛所以我把手机放到宿舍了……

无法和任何人取得联系，这种暗示在我心头蔓延。万一学校那边突然有什么急事，万一萧雯雯有什么情况，我都无法及时知晓。这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的无力感让我感觉自己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甚至现在被我踩在脚下的这片地面，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非但如此，我现在还穿着跑步用的运动服。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生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今天还是工作日，我觉得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们是逃课出来逛街的。虽然我不觉得自己会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东西还挺好吃。”

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我舔了一口开始融化的冰棒。

“莉莉以前没吃过吗？话说你怎么才开始吃啊，都快化了！”

这样突然一连串丢出来好多问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以前确实没有吃过，这是我第一次吃这种和我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冰棒。而至于我为什么一直不吃，是因为我没有带手机，这冰棒也自然是她付的钱。先不说还不还钱的问题，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虽然我知道就这么一直拿着它也只会化掉，最后我也确实会不得已地吃掉它，但我还是没办法“享受”不属于我的东西。

不过一一按顺序回答会变得像是在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有些奇怪，所以我选择回答了比较有可能把话题继续下去的一个。

“没……我连普通的冰激凌都不怎么吃。”

我又舔了一口淡粉色的冰棒，好像是草莓味的味道随着冷冰冰的触感在口腔中扩散开来。

……说不定我还挺喜欢这玩意的。

“怪不得莉莉你身材这么好……啊，难不成莉莉你是会控制饮食的那种人？这算不算糖分超标了？”

“你跟着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像是会控制饮食的那种人吗？”

“确实不像哦~？”

对于她句尾微妙的升调，我感到有些不爽。但是这家伙明明在吃饭的时候几乎都和我在一起，这样明知故问有什么意义吗？果然还是搞不明白。

“只是……没必要而已。”

我盯着手中这根淡粉色的冰棒自言自语着。

“没必要？没必要吃东西？”

“呃……饭还是会吃的。”

我看了看突然变得默不作声的她，才发现她似乎是因为一口吞下了最后的一大块冰棒而头痛起来，她的五官缩成了一团，这模样有些好笑。

“呜哇……吃太猛了头好痛……”

她不停揉着皱成一团的眉间，牵着的手上也感受到了明显加重的力量。

“傻子吗你……”

“至少比你聪明……呜……”

“哈啊？”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她。我本想像往常一样还嘴，但眼见她头痛欲裂的那副样子，我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都这样了还犟嘴，有意思吗？”

“当，当然有意思啊……”

啧……

这家伙，果然还是一点都不可爱。

“……算了，给我过来。”

也许是错觉，我觉得她的手都已经开始变凉了。我抓着她的手快步走过记忆中的几个转角，推开了一家咖啡厅的木门。

“欢迎光临。”

随着门口的铃铛发出叮铃的悦耳响声，正在吧台后方擦拭着杯子的女老板看向了我们。

“李莉莉啊，今天是带朋友来的？”

“只是个笨蛋而已……能做热饮吗？”

“倒是能做……但是这种天气喝热饮？”

“不是我，是这家伙。”

我带着这个还没缓过劲来的家伙坐到了吧台前。正在把擦干净的杯子放回架子上的老板看了看我身旁的她，又看了看我手中那剩下半截一半的冰棒，大概也明白了情况。要是所有人都有像这位老板一样的理解力就好了……虽然不太可能就是了。

“嗯哼……总之就先来两杯特调怎么样？李莉莉你那杯要冰的对吧？”

我点了点头。老板向我比了个OK的手势后，便转过身开始准备咖啡了。

“我也要冰的嘛……”

手突然被轻轻摇晃了一下。我瞥了身旁发出这微弱声音的她一眼，随即装作没听到的样子拿过了放在吧台上的菜单。

“别无视我嘛——”

她依旧不停晃着我的手臂，但我仍然没有说话。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费口舌去和她解释“热饮可以缓解头痛”这么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而另一半的原因是，我不太应付得来她这突然变得像爱撒娇的小孩子一样的反差。

虽然说我的确是有些担心她才带她来这里，但我不知道她现在是真的还在难受还是只是在装惨捉弄我，不过只要我不表现出太多情绪，她就没办法拿我怎么样，所以我打算在她好起来之前先这样不搭理她了。

“莉莉~莉莉~——”

……虽然这么打算了，但她好像要在我搭理她之前就这么一直喊我的名字喊下去。先不说这样很烦人，就算现在店里没有多少人，但在公共场所一直被喊“莉莉”也太过羞耻了。

“你啊，要是真的不舒服就给我安静点。”

我伸手敲了她的额头，她随即捂着额头发出了“咕呜呜……”的声音。从指尖传来的温度确实有些凉凉的，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店里冷气的原因。

“关系真好啊。”

“一点都不好。”

我反驳着老板的打趣，接过了她递来的咖啡。

“哪有关系不好的人会一直牵着手的？”

“就是就是！”

她炫耀似的特意把我们在桌下牵着的手举了起来，在老板眼前摇晃着。我叹了口气，把脑袋别到另一边，然后用空着的左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隔着不远处的落地窗，能看到外面的街道。多半是因为今天是工作日，往日繁华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影。

我这个人……要说起来算是喜欢安静，喜欢独处的，但是……

“莉莉——”

因为有这家伙在，我完全静不下心。

我本以为让她喝点东西能堵住她的嘴，没曾想从头痛中恢复过来的她反倒更加吵闹了。

“有话就说……”

“别这么冷淡嘛，难得出来一次，聊聊天不好吗？”

“……没心情。”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任凭微苦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这股苦味是现在唯一能让我保持冷静的东西了。

“明明刚才那么温柔？”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我的行动或话语中得出“温柔”这个结论的，这是个和我完全不相干的词语。被她这么形容，其他人大概会觉得开心吧，但反正我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从我们离开学校开始，心中的不安就不停地蔓延。虽然这一路上因为她的吵闹多少有些被分散了注意力，但一旦清净下来，这股不安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再度袭来。

我不停叹着气，想要将这股不安连同空气一同吐出去，但每次我吸气的时候，它就会再一次回到我的身体里。

“莉莉？”

“我不是说了有话就说吗！”

有点不耐烦的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已经是在几秒之后了，而在这短短的几秒中，我感觉到一直牵着的手松开了。

哈……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平时都会尽量避免和人有太多交集。这家伙无视我的抗拒自顾自地靠近我，被我骂，被我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觉得就算是她这样没脑子的人也差不多该忍到极限了。

然而就像是反驳着我的想法，我的眼前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我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却发现这家伙……本应该坐在另一边的林可馨正站在我的面前。

“是想说啦……莉莉你一直皱着眉头跟像老了三十岁似的，大妈一样难看死了。”

我直到刚才为止一直牵着的那只手，此时不知为何正轻揉着我的眉间。

“……欠揍吗你。”

“呜哇，校园暴力啊。”

烦躁。

我没有拍开她的手也没有继续和她斗嘴，单纯是因为现在不想动，但她好像以为我是默许了她的行为，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她的食指和拇指揉搓着我的眉间。虽然她的指尖并没有特别什么特别的温度，但我还是觉得有一股暖流自眉间流进了我的身体。

她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开始思考起这个我也许永远都琢磨不透的问题。

“……你不会烦吗？”

“我烦什么？倒是莉莉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都心不在焉的……虽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啦。”

她最后用力捏了一下我的鼻梁，便收回了手。面前的她撅着嘴像是在闹别扭，但我觉得现在这个场景下该闹别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莉莉你啊，难不成是禁欲系？”

“噗……哈，哈啊？？”

这没头没尾的发言让我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咖啡喷了出来。

“我是不知道莉莉你为什么这么一板一眼啦，但是偶尔做点平时不会做的事不也挺好？”

“与其说不会做，现在我们做的是不能做的事吧？”

“呜哇好正经……那我问你，留在学校的话你准备干什么？”

发呆。

这大概是唯一能在学校做的事。

我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但运动会还剩下整整一天的时间。萧雯雯也不在，如果不离开学校的话，多半也就是坐在看台上发着呆消磨时间了吧。

“莉莉你不想吃点好吃的，去什么好玩的地方逛逛吗？”

周末或假期的时候，我基本都是在外面度过的。要么是找个店坐着发呆，要么就是在跑步，所以一定要我回答的话，答案肯定是想……

“……前提是有空的时候。”

“现在不就有空吗？”

她侧着脑袋，那抹熟悉的坏笑强硬地挤进了我的视线。

总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一时糊涂答应了她的要求。自顾自地答应她，自顾自地郁闷，还自顾自地对她发脾气，这一切就算要抱怨也只能怪自己。无处发泄的怨念在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之后，最后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这种感觉让我很是不爽。

“……算了。”

我发现自从她闯进我的生活之后，“算了”几乎已经成了我的口头禅。

萧雯雯的事也好，学校的事也好，禁不禁欲也好，怨念不怨念也好。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去想了，既然无法改变……那也就这样吧。

都走过没有河的桥了，也走过自己一直讨厌的隧道了，自从她出现之后，我已经做过很多自己平时不会做的事了。不如说，能够留她在我身边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事到如今，只是陪她一下而已，这大概也已经算不上什么特别了。

破罐子破摔了。

不久前决定陪她出来时，我大概就是抱着这种心态吧。

我端起手边的咖啡，在冰块碰撞的当啷声中，将杯中的液体和余下不多的冰块一饮而尽。

……头好痛。

猛地袭来的头痛刺得我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大概这和她吞下冰棒时的感受是一样的吧。

“等……莉莉？！”

我强忍着头痛睁开眼，在她伸出的手触碰到我的前一瞬间抓住了它。模糊的视线中，她的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诧异。

“……走吧。”

“走……哎？去哪儿？？”

“去吃好吃的。”

待头痛渐渐散去，我也渐渐看清了她的表情。她少见地瞪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什么珍奇动物一般凝视着我。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耍我，露出这幅表情的也都是我，而现在第一次调换了角色，看着她这幅表情，竟有一股莫名的兴奋开始悄悄地从心底涌现。

“这附近我知道不少好店，今天就陪你逛到天黑吧……前提是你请客。”

一边说着，我站起身，握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向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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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梦这种东西，说起来有些神奇。

不管在梦中的场景多么真实，只要一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睁开眼之后立刻就会忘掉。

比如手指穿过她金发时的那股柔顺，指尖触碰她微红脸颊时的炽热，还有嘴唇相接时那让我心跳加速的柔软。

我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努力将已经不再清晰的梦里的细节刻在脑子里，一边摸着黑向卧室的门口移动。

“痛……”

然而在路上我还是撞到了什么。我下意识地扶住被我撞到的物体，指尖却突然绷出了几个不和谐音。看来是那台摆在床对面的电子琴。

打开卧室的门，两三步走过黑得让我有些害怕的走廊，在转角就是洗手间。打开洗脸台上方的灯，温和的暖黄色灯光下，那面梳妆镜中应该是映出了我的脸，但我这双刚从梦中醒来的朦胧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清。

我用食指抚摸着嘴唇，轻轻按下去，便传来柔软的触感。

但还是有些不一样。

刚才的梦里……我和雯雯接吻了。

太笼统的东西，比如前因后果什么的我已经记不太清。在仅剩下的一点记忆里，我只记得我们两个在某个地方的摩天轮上，气氛正好的时候，雯雯突然让我看向她，下一个瞬间，我的嘴唇就被她堵住了。

放在现实里，这么主动的雯雯是不存在的，所以我立即反应过来这是梦。而在下一秒，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剩下的只有那无比真实的柔软触感，还有我像是按下了加速键般的心跳。

也许是前段时间的那个吻痕在作祟吧。

我这么想着，拧开了水龙头，用凉爽的水驱散了朦胧的睡意。

抬起头后，眼前变得清晰起来。然而眼前的色彩，却只剩下我沾上水的暗红色头发，脖子上那几天前还能看出形状的淡红色印记早已经消失不见。

留下这些吻痕，已经是上周的事了。雯雯因为腿上的伤而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所以这一周我们一直没有见面。虽然姑且还是有在发消息聊天，但一直见不到面还是有些寂寞。

嘛……虽说吻痕容易消退，但刻在心里的痕迹却没那么容易淡去。

上周在医务室的时候，雯雯意外的很主动。虽然也有一部分是我在引导着她，但在我们的肌肤连接在一起的时候，我确实地感受到了她在我身上索求着什么，而她的某些感情也随着这些吻痕涌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喜欢着她……并不是作为朋友，而是作为一个女性喜欢着她，可我从没思考过她的想法……应该说是我不敢去思考。但在那天，我却隐约地感受到她似乎有着某种和我相似的东西。

我还不敢确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但这至少让我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对雯雯做的这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她并不讨厌，而且如果有机会，她甚至也想反过来对我做同样的事。

“她……也会想接吻吗……”

思绪不受控制地大胆起来的我自言自语着，又捏了捏自己因一整晚没有补水而发干的嘴唇。

从厨房的饮水机接了杯水回到卧室，我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很尴尬的数字。现在要起床太早，但要睡回笼觉时间又有些不足够，短暂的犹豫之后，我还是爬回了床上，给已经停止工作的空调重新定上时后闭上了眼睛，寄希望于能梦到刚才的后续。

……从结果上来说，算是失败了。

睡了回笼觉之后，我确实是梦到了雯雯，但却并不是接吻的后续。就像大多数人的梦一样，我们来回在不同的场景里跳跃，做的事情说的话也都超脱常理，简单来说就是十分稀松平常的梦。但是在某一个瞬间我意识到，在梦里，自己和雯雯一起活动的范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再局限于学校周边了。

音乐教室也好，医务室也好，就连校外，甚至是我的家里，各种正常情况下她不会出现的地方，都已经有了雯雯的痕迹。

我不禁开始思考，我们的脚步还能共同迈向多远呢……

虽说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但在可预见的未来里，我们两人的交集可以说是几乎没有。雯雯多半会去体育相关的大学，甚至有可能像李老师说的那样直接走上赛场，而我……基本上就是像家人期待的一样，考上个好大学，以后在父亲的公司工作吧。不管怎么去想象，就连在梦里，我都从未梦到过多年以后我们还能在一起的场景。

然而，也就像大多数人的梦一样，在拥有了独立意识后的不久，我就再一次从梦里醒来了。

再一次醒来时，窗外已经艳阳高照了。屋里虽然还有空调残留下来的冷气，但在门窗都紧闭的小房间里还是感受到了一丝闷热。

也许是刚才那个不明不白的梦的缘故，也许是屋里的热气，我总觉得现在脑袋有些晕，于是我爬上了飘窗打开窗户，又打开了卧室的门。这样透透气，也许会好受一些。

“嗯~~——”

伸了个懒腰，我伸手摸向枕边……或者说原本放在枕边的手机。

“……嗯？”

我的手摸了个空，探头向床外看去事，我才发现手机不知何时被我挤到了地面上。

难不成……其实我的睡相不太好？

不不不，巧合而已吧……毕竟这张床我都睡了这么多年了，把手机丢出去也是第一次而已。

带着这种没有来由的想法，我捡起了手机。然而在我点亮手机屏幕的时候，我却发现在屏幕中间赫然显示着一条消息。

“雯雯……？”

也许是因为梦里都在想雯雯的事，我下意识地觉得这条消息是雯雯发来的，但等我点开这条消息后我发现发信人的位置显示着“沐子怡”三个字。

“什么啊……是沐子吗。”

虽说有些失望，但她会给我发消息也在意料之中。

今天是中秋节的第一天，是对高中生来说无比难得的三天连休。虽然是以下周六日补课为代价换来的假日，也有不少人抱怨这样还不如不放假，嘛……但我觉得有总比没有强。

「起床了没？出来玩啊。」

隔着屏幕也能莫名感受到活力的文字映入眼帘，而消息的内容也和我想象中差不多。我瞄了一眼，发现消息送达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前的八点半，除此之外，在文字下方还附带了一张好像是班长的背影的照片，看上去好像是在某个我不太熟悉的商场里。

逛逛街，吃点东西，偶尔会去唱歌或者游乐园之类的地方。以我和她们相处这么长时间的了解，她们在闲暇时间的娱乐方式基本上就是这些了。我不太清楚她们除了这些之外还会做些什么，沐子看上去是那种会有很多爱好的人，但仔细想想，我好像从来没见过她进行什么像是兴趣爱好的活动。

「在哪里？」

我敲出三个字按下了发送，而这之后没过几分钟就收到了回复。

「现在在可蔚家附近的商场，但是马上就要转移阵地了所以一个小时之后在学校门口集合！」

就这样，我接下来的目的地被轻易地决定好了。

我的家离学校很远，但坐地铁的话，一个小时的时间还是足够的。于是，稍作打理后，我换上便服，随后便出了门。

来到学校门口后，虽然从时间上来说我并没有晚，但她们……三人？却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妹妹也在啊。”

“怎么？见了我不高兴？”

正在给沐子T恤上的带子打结的可馨听到我的声音后立刻转移了目标，一边说着就要上来捏我的脸。虽然我也全力反抗着，不过她的力气比我要大一些，渐渐陷入劣势的我便甩开她的手躲到了班长身后。

“你不是说这附近有不错的店吗？”

班长这么说着，在可馨从她身边跑过时用手挡在了可馨的额头上。

“是说过啦，不过现在才几点……”

差点往后摔过去的可馨有些幽怨地捂着额头看着她家老姐，随后嘟囔着拿出了手机。不过就在她点亮手机屏幕后，她的表情立刻发生了变化。

“呜哇，怎么就快十二点了！我预约的时间可是十二点半啊。”

反应过来时间的可馨立刻停止了对我的迫害，转头向某个方向小跑而去，嘴里还喊着“快跟上——”什么的。

“你们两个真的是姐妹吗……”

看着一溜烟跑走的可馨，沐子这么问着。

沐子这问题也算是我们几个每次出来玩时的保留节目了，而每次班长被问起这个问题，也总是固定地回答“我也想知道……”。

要跟上可馨，对我们这三人里有两个体育残废的队伍来说稍微有些难度，等我们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追上她时，却发觉自己已经在店门前了。

班长和沐子一起，我则是和可馨一起，按这样的搭配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后，可馨连菜单都没看一眼就飞快地向服务员下了订单。

“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我翻看着印着花里胡哨菜式的菜单，一时没搞明白这家店到底是什么风格。这地方虽然在离学校步行就能到达的距离内，但离可馨她们姐妹家还是有些远的，而我记得她平时也不是会热衷于探店的那类人。

“嗯……最近有个玩得来的……该说是朋友吗？”

为什么是疑问句？

对此我不想太过深究，毕竟是可馨，没什么人能猜透她真正的想法。但在提起那位朋友时，她少见地有些犹豫，这犹豫明显到没有特别去在意她的我都注意到了，这种事发生在可馨身上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那家伙比较喜欢到处吃，之前和她一起来过这里，想着康乔你们应该也会喜欢所以就来咯。”

“嗯哼……朋友啊？”

我不由得开始在意起她口中那位“朋友”的身份。不过要说是除了我，班长，沐子之外和可馨还有联系的人，除了和她一个班的雯雯，那就只剩下……

“李莉莉？”

虽然觉得没太大可能，但我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呜哇，名侦探？”

“还真是她啊？”

从她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比起在心中想到时更加让我惊讶。可馨本来就擅长社交，要说她在班级之外有那么几个朋友我也不意外，让我吃惊的是李莉莉居然会和这家伙走到一起……

“难不成你之前说的去和李莉莉打探情报是去贿赂她吗，用食物？”

“哪有哪有！我也是和她搞好关系之后才知道她有这种爱好的！”

“嗯哼……”

听她的语气倒不像是在说谎，而且我觉得李莉莉应该也不是那种靠一顿饭就会把雯雯的事说出去的人。这么一想，可馨到底是怎么从她那里打听到雯雯的事情的呢……

“那个……李莉莉是？”

一直没有加入对话的沐子终于开口了。我和可馨对视了一眼，才想起来对面这二位还不知道李莉莉的事。

但是……可以告诉她们吗……

虽说我们确实是朋友，平时称不上无话不谈但也差不多了，要告诉她们李莉莉的存在，那就必然绕不开雯雯，可是该怎么解释我和雯雯的关系呢……

“是八班的一个女生。”

我还在琢磨该如何委婉地把雯雯和李莉莉的事讲给她们，一旁的可馨就抢在我前面开口了。我慌张地想要制止她，却看到她的眼神似乎是在示意我放心。

哈啊……反正她都抢答了，就听她怎么说吧——这么想着，我不自觉地把手放在膝盖上，端坐在了座位上。

我听着她从她和李莉莉第一次见面开始讲着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大致概括一下的话，就是她在亲戚开的店里吃饭时正好碰到了李莉莉，和她搭话后发现对方对好吃的东西很感兴趣，于是就自然而然变得在闲暇时间会一起出门了。

……略去了所有和我以及雯雯有关的事情，这样讲起来也许是个普普通通的和不认识的同学偶遇的故事。但考虑到我是实际上的有关人员，又考虑到她是林可馨，对于一个愉悦犯……至少看上去像是愉悦犯的她来说，这么普通的偶遇事件发生在她身上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沐子和班长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真相，这样普通的故事她们便很平常地接受了，甚至沐子还嚷嚷着让可馨叫李莉莉一起出来玩。

“那家伙可是很可怕的噢！”

可馨这么说着，又用两只手张开成爪子的模样，做出了一个看上去很可怕的表情。

“她饿起来可是什么都吃的，最喜欢吃沐子这样的小孩了！”

“不不不不不，这骗不住她的吧……她是沐子又不是傻子……”

我忍不住这么吐槽着，就连一直旁观的班长都在开口说可馨“别拿逗小孩的话术逗她啊”。

然而最让我们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在听了这么一番话之后，沐子她真的就……不闹了。

“那，那还是算了……”

她乖乖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往班长身边靠了一点。

……也行吧，至少不让李莉莉出现在她们面前这个目的算是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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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酒足饭饱……倒也不算。总之是和平时一样玩闹着吃过了午饭，我们又转战到了学校附近那条商业街。可馨这个平时完全不讲究穿搭的人居然一边说着有想看的首饰，一边钻进了一家手工店，这让我们几人都有些意外。今天她做了太多反常的事情，吃饭时也一反常态和我们聊起了恋爱话题，让我有一瞬间觉得她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不过经过几番确认后，确定了她还是本人。

沐子倒是和平时一样的闹腾，而我和班长两个不太喜欢说话的人跟在她们后面，莫名有一种家长带小孩的既视感。

等到解散，已经是快要到平时下午下课的时间了。班长和家里人说了要在晚饭前回去，而可馨则是晚上还约了其他人，沐子也因为和她们一路所以要先走了。于是我们几个一起再次回到了离所有人的目的地都最近的校门口，我挥着手，目送她们的背影离开了路口的转角。

和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的她们不同，我没买什么东西，今天称得上是收获的也就只有包包里那支因为包装可爱而买下的唇膏。

那，接下来要干什么呢……

反正今天家里也是没有人在，既然都出来了，那不如晚饭就在外面解决吧……这么想着的我，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校门斜对面那条被树荫遮盖的大路。

“……”

我犹豫着，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跨过斑马线，走上路对面的人行道，一路笔直地朝着某个我有些熟悉的地方前进。而这段路途半个小时左右的旅程的终点，是一个十分有年代感的居民小区。我抬起头，头顶一块布满岁月痕迹的金属牌上还依稀可见“xx花园”的字样，前两个字已经几乎看不清楚了。

前段时间的那个晚上，我送雯雯回家的时候，最终到达的地方就是这个小区。

“姑，姑且还是发个信息什么的吧……”

我并没有想着去打扰她休息，只是顺路，顺路而已……

这么给自己下着暗示，我打开了聊天界面。

「晚上好？」

犹豫了几秒后，我才下定决心按下了发送键。

然而并没有收到回复。

可能是……在忙？

抱着一丝侥幸，我握着手机在原地等待着。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映照在脚下地砖上的金黄色阳光也被橙色取代，聊天页面上依然只有我发送过去的那三个字，甚至没有显示已读。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一瞬间我想起了无意间在新闻上看到过的各种案件，毕竟雯雯一个女生独自住在这种旧小区里，而且她还带着伤，万一被什么人盯上了……

心中的担忧渐渐转变为了不安，我正准备按下通话按键的时候，却听到正前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康乔……？”

“……！”

熟悉的声音刺入耳膜，我猛地抬起头，发现声音的主人就站在不远处。

“雯雯？”

“啊，那个……”

她穿着看上去就很方便活动的背心和短裤，头发用皮筋十分随意地扎在脑后，而她的手里正拎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巨大白色塑料袋。但更加让我在意的，是她光溜溜，没有任何遮挡的脖子。

本应该出现在那里的深红色印记，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也是，都过了一个星期了，再怎么说也该消退了。

“有……什么事？”

她似乎比我还要惊讶……这也难怪，毕竟正常来说，在这个时间，我不应该出现在在这里，不如说什么时候我都不太有可能出现在这里。

“伤……”

“伤？”

见我紧紧盯着她的膝盖，她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

也许是听进了我当时的话，雯雯她没有用绷带把伤口包起来，所以她膝盖下方那两片深红便十分显眼。

脖子上的创可贴，手臂上的疤痕，再加上腿上这已经结痂的伤口，虽然和她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已经习惯了，但这样看过去，雯雯她真的……

我本想用“可怜”来形容他。毕竟生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可能从出生到去世身上都不会有什么足以伴随一生的伤痕，但雯雯她明明只是个高中生，这个年龄比我还要小，连人生四分之一都还没走完的普通女生，却已经满身疮痍了。

但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我觉得还是用“坚强”更加贴切。

“啊……这个已经没关系了。”

像是要取得我的信任一般，她向我走来。

不管是手臂还是膝盖，她身上会留下这些疤痕都与我脱不开干系，但她就算是强忍着痛苦，也要对我挤出一抹笑容……虽然说了很多遍了，但我觉得自己正是被她身上的这份温柔所吸引的吧。

只不过她那一瘸一拐的步伐依然让我无法心安。

“行了行了，我都在这里了，就别逞强了。这一堆东西就让我来……”

说是赎罪可能有些太过夸张，但看着眼前雯雯这幅颤颤巍巍的样子，我实在很难不去为她做些什么。于是我小跑几步迎了上去，伸手抓过了雯雯手里的袋子……

“呜哇！”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塑料袋里的东西比想象中还要重。我的整只手臂连带着身体一下子沉了下去，我猛地向上施了把力，我才勉强将这个袋子拎在手里……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力气太小了？毕竟雯雯拎着这么重的东西都像个没事人一样……

“那个，果然还是让我……”

“没，没事！那个……快，快走吧……”

我躲开了她想要抢回袋子的手，先一步走进了小区的大门……不过没迈出去几步我就意识到，自己只是知道这个小区的位置而已，至于雯雯住在那栋楼，几楼几号，自己却完全不清楚。

身后的雯雯很快就追了上来，我为了防止她抢走袋子而将身体转向了另一边。

眼见我不愿意交出这塑料袋，雯雯也不再和我争辩，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而这之后，虽然我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但雯雯还是在前面带着路，我们一起来到了她的家中。

“打，打扰了……”

我咬着牙挤出这三个字后，用最后一丝力气把这个沉得要死的塑料袋放到了门后这只能勉强站得下一个人的地面上。

“谢，谢谢了，还让你帮我拎东西……那个，鞋就不用换了，有什么想喝的吗？”

先我一步走进房间的雯雯慢慢蹲下，在袋子里翻找着什么……想必是伤口还会痛吧，她只能维持着一副半蹲半站的别扭姿势。

“不，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唔哎！”

我本就是不请自来，并没有想打扰雯雯的意思，更没想到会直接来到雯雯家里，于是我便想要立刻逃回家。但脖子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吓得我叫出了声，也让我把还没说出口的话抛到了脑后 。抬起头后，我发现雯雯正笑着递给我一瓶深色的饮料。看来这瓶还沾着水珠的饮料就是那阵冰冷的来源。

“刚才在便利店就莫名地想买一瓶这个……说不定是知道康乔你会来呢。”

我目瞪口呆地接过她手中的饮料，发现是一瓶茶饮。

“那个……来都来了……康乔你吃过饭了吗？”

“哎？饭？午，午饭倒是吃过了……”

“是说晚饭啦……不过既然会这么说那就是还没吃吧，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家中，雯雯此时给人的感觉和平时有些不同，该说是主场作战更加从容吗……总之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而且，刚才那番话……久违地有些帅气。

虽然只是买了瓶饮料而已，但雯雯那种说法竟然让我有些心动。

“好，好……”

于是，迷迷糊糊地，我就答应下来了。

之后雯雯带着我进到了房间里……虽说是房间里，但这里和刚才的门口并没有明显的隔断，除了右手边的卫生间外，只要两步路就能到达这片大概是客厅的空间。

可视范围内的空间，大概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了。不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狭小的房间中，一张大概可以坐得下两三人的沙发被摆放在正中央，沙发上有几个方形的抱枕和几件被丢得十分随意的运动服；在沙发前，是一张透明玻璃的茶几，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台并不大的老式壁挂电视，而茶几上的那部手机，解释了刚才雯雯为什么没有回复我的消息。

大门的左手边是一台双开门的木质衣柜，右手边的一扇毛玻璃门看上去是卫生间，而在正对面，一扇玻璃落地窗分隔开了一片仅能容下两人站立的阳台，阳台拐过去的一个转角，虽然看不到，但大概就是唯一剩下的厨房了。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小……随便坐吧，啊哈哈……”

雯雯尴尬地笑了笑，很快就又回到了平时的模样。我按照她的意思在不怎么柔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几秒后我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不对，雯雯你可是伤员啊，还要自己做饭吗？”

我看着她又一次拎起那一大兜东西，随即才意识到那里面装着的是做饭用的材料，而且多半不是一两天的量。

“嗯？啊……毕竟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嘛，晚饭当然得自己解决……”

“但是你的腿都成那样了，没必要亲自下厨了吧？点个外卖什么的……钱我来出就好。”

“不不不不是，等一下！”

我正掏出手机准备打开外卖软件的时候，手中的手机却被她强硬地夺走了。

“不，不是钱的问题……不对虽然也有钱的问题……就是，那个……”

她攥着我的手机，目光不知为何有些闪躲。

“难，难得康乔你来一次，我想……让康乔吃我亲手做的饭……什么的……”

之前在我家里的时候不是吃过了吗？

这种不识趣的话，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说为好。

“那，至少让我帮个忙吧？这次我可不会像之前一样笨手笨脚的了……大概。”

虽然对自己的手艺没什么自信，但我仍然我站了起来，轻轻握着了她攥着我手机的那双手。

她的表情似乎定住了那么一两秒，随后又恢复了不久前的笑容，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一人一边拎起了那满满一袋的食材，向厨房走去。

不过雯雯并没有挤进这间狭小的厨房……说实话我真的有些被这房间的面积吓到了。我觉得自己家里的厨房已经蛮小的了，但也容得下我和雯雯两个人一边切菜一边做些别的。但雯雯家的厨房别说两个人一起做饭了，就连并排站下都有些难度。

“康乔有什么想吃的吗？”

雯雯正站在阳台的冰箱前，将刚买来的食材一样一样摆放整齐。

“想吃的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我还真不想不出来自己想吃什么。毕竟我可是看着外卖的菜单都能纠结一个小时的……不对，肯定不能用平时选外卖的思路去要求雯雯，在家里做饭的话肯定是一些家常菜……

说起来，我好像没怎么吃过所谓的“家常菜”来着？

“很难决定吗？”

“啊，嗯……稍微有点……”

思考间，雯雯已经整理好了食材。我抬起头，面前的雯雯正拎着一个小一些的塑料袋，隔着透明的袋子，能看到里面装着土豆，洋葱和胡萝卜之类的食材。

“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怎么吃过别人亲手做的饭，而且我也不知道一般人家里平时都吃什么……”

“这样啊……那康乔，你先出来一下？”

“欸？倒，倒是可以……”

我从雯雯的身边挤出厨房，雯雯立刻就站上了我刚才的位置。

她把塑料袋放到桌面上，从里面一样接一样取出了食材放到了案板上。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做太复杂的菜……就按我平时的做法来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我也想尝尝平时雯雯都在吃什么呢！”

“这，这样吗……”

她挠了挠脸颊，轻轻地笑了起来。这是在害羞吗？

仔细看看，在几缕垂下的金发之间，她的脸颊确实有些泛红……放在其他女孩子身上这绝对是害羞的表现，但是雯雯……？

我好像很少没见过她露出害羞之类的表情。

果然是因为在家里吗……因为能够安心下来，所以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平时压抑着的心情……？

这稀有的一幕，让我甚至想要掏出手机拍下来。

“……啊。”

啊，反应过来了。

“那，那个，康乔你先回房间休息……啊……不，那个……”

雯雯突然变得唯唯诺诺的，表情也莫名地落寞起来……嘛，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在学校的时候就总是这样，这么长时间了，我也大概能猜出来她在想什么。

“没关系，我就待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告诉我吧。”

之后，雯雯说因为屋里的冷气会散出去，所以我还是把阳台的门关上了。虽然这样我们两人会很热，但是关上了门之后，阳台和厨房构成的这片小空间中，某些声音的存在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切菜时哒哒哒的声音，厨具碰撞时发出的金属声，还有食材被加热时发出的滋滋声，这些不断变化的声音随着香味一同从一旁飘来，让我不由得沉溺其中。

其实，自从上次雯雯从我的家里离开之后，我一直有些不适应。

明明她只在家里待了一天而已，却让我觉得这一天仿佛有一年那么漫长。我甚至开始不习惯没有她在的单人床，开始怀念她的声音，怀念那个在我的记忆中，只有母亲和她使用过的厨房。

听着近在耳边的声响，我觉得这些声音大概不输给钢琴曲，不如说这比我弹出来的曲子还要吸引人，简直就是最优美的交响乐。作为主演兼指挥的雯雯一边掌控着火候和音乐的节奏，一边指挥着我忙东忙西，而一直以来不喜欢来回乱跑的我，此时也因为自己成为了这场音乐中的一环而乐在其中。

“好嘞……”

不久之后，各种声音渐渐散去。雯雯将锅里的菜肴装盘，而我将电饭煲里的米饭盛进碗中，最后当我们一前一后回到被冷气占领的卧室，将饭菜放在茶几上时，碗与茶几碰撞发出的那“咔哒”一声，终于宣告了这场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音乐会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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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那个……还合口味吗？”

饭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雯雯把洗碗的工作交给了我。然而她不知是坐不住还是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扒在厨房的门边盯着我。

“嗯……怎么说呢……”

我犹豫着该如何对刚才雯雯亲手做的饭菜做出评价。并不是说不好吃，也不是不合口味，正相反，她做的饭菜有一种……我从未尝到过的东西在里面。不对，应该在很久之前尝到过。

“能感受到生活的气息……？”

和店里端出来那种精致的饭菜不同，雯雯刚才做的菜基本就只是将土豆，洋葱，青椒和鸡腿肉之类的食材放在一起炒一炒，按照平时她喜欢的味道进行了简单的调味。不过今天也许是考虑到我，她又加了些辣椒，从她第一口就被辣得呛到就能看出来，她平时的食谱里多半是没有辣椒的。

我也问过她这道菜叫什么名字，但她左思右想了好半天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菜名来。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家常”？

并不精致，甚至是有些粗犷的调味和烹饪手法，这样做出的食物在单纯的味觉上固然是不如餐厅的菜品的。但就是这种连厨师本人都不知道名字的粗糙菜肴，却能从中品尝到制作者的感情……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至少我品尝到了雯雯的心意。

我擦干盘子上的水珠，看向了雯雯。不出所料，她正摆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是说我很喜欢的意思啦。”

听我这么说，她才放下心来似的松了口气。

“那个……”

“嗯？”

她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却欲言又止。我们对视了两秒后，她似乎是选择用行动来代替语言了。

她挤进了这间狭小的厨房，立刻就侵占了我一半的落脚点。

我正诧异于她的行为，愣在原地的时候，她的手臂越过了我的肩膀，伸向了更加远处的什么东西。

滴，的一声。

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我的大脑还在忙于处理近在眼前的雯雯，完全无暇去思考这声音的来源。

“康乔要先去洗澡吗？”

听到这句话，我猛地回过了神。雯雯在按下那个滴的一声的开关后便立刻退出厨房腾出了位置，我回过头看去，才发现声音的来源是……挂在身后墙壁上的热水器。

“欸？”

不过，为什么要开热水器？不对虽说雯雯说了是要洗澡……

欸？是我要洗澡？

迟了几秒意识到雯雯话里的内容时，我不自觉地向雯雯投去了困惑的目光。

“哎？康乔晚上不是要住下，所以……哎？”

“住，住下？”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

我更加诧异了。

我只是碰巧路过雯雯家附近，想着来看望一下她……虽然我确实很想住下，但我应该没有说出来吧？难道是刚才吃饭的时候？但我又确实没有这种记忆……难不成我失忆了？

我们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大概十几秒，最终是由雯雯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啊……！那，那个，不是……因，因为上次在康乔家住过，就，就下意识地以为康乔今天也要住下……不，不好意思，要走的话……”

“我要住下！”

啊……下意识地喊出来了。

我想捂住嘴，又突然想起来手里还拿着刚刚擦干净的盘子，于是举到一半的手突然定住，但盘子却不听使唤地飞了出去。

“啊。”

我正准备冲出去接住盘子，却意识到自己穿着不太习惯的拖鞋，脚下的瓷砖地面也残留着我洗碗时洒出的水。于是，在我还没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和盘子一起飞了出去。

“康乔！”

啪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震响了我的耳膜，这声音代表了那枚被我失手丢出去的盘子的命运。

而我并没有落得和那盘子一样的下场，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现在正紧紧抱着我的雯雯。

“啊……那，那个……”

我花了几秒才让自己飘出去的魂儿回到身体里，但依旧说不出话。我尽力张开嘴唇，却只能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不成句子的单字。这一半原因是因为我把盘子甩飞出去，而另一半原因，是因为雯雯正用至今以来最大的力气紧紧抱着我的身体。也许是因为我体型太小，她那副动作几乎是要把我整个包住似的，从背后传来的双手紧紧勒着我的后背，而正面则是她只穿了一件背心的身体。

前后的退路都被断绝，而且只要稍微呼吸一下就有一股直击心脏的香味袭来。这香味和平时在学校时闻到的雯雯的洗发水香味截然不同，并不是香精的味道，而是更加纯粹的……雯雯身上散发出的味道。毫不夸张地说，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算交代在这里也了无遗憾了……

但雯雯并不会让我就这么原地去世，我也还想再多活几年。于是这样经过了大概三五次呼吸的时间，雯雯便一点点放开了我的身体。

“没，没受伤吧？”

“没，没事……不过盘子……”

被雯雯搀扶着站稳后，我踮起脚向雯雯的肩后看去，原本就纯白一片的地砖上，此时多出了一堆四散开来的白色碎片。

“盘子无所谓，康乔你没事就好。”

她露出了微笑，但这抹笑容却好像在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纱。我并没有从这笑脸上看出安心或者是高兴……相反，我总觉得今天的雯雯一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她的笑脸也是，她的各种行为也是。

今天的雯雯变得特别主动。这大概是这股违和感的源头。

虽然最开始是我不请自来，但回过头来想想，雯雯她今天一直都在不停地阻止我离开她身边，甚至阻止着我离开她的视线，换句话说，今天她比平时更加黏我。

如果只是变得主动起来倒是没什么，但她可是雯雯。一直以来习惯于压抑自己感情的她突然变得黏人起来，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吗……

我想要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雯雯你先去洗澡！盘子让我收拾就好了。”

于是我挤出了厨房，挡在了她和地上那堆碎片之间。

“哎？但是你……”

“别但是但是的啦，让你去你就去——”

我推着她想要她到浴室去，如果是平时的她，虽然会表现得有些不满，但肯定会这么半推半就地过去了。

“不……不去！”

果然，她变得有些激动。不仅提高了嗓门，还极其少见地甩开了我的手，随后她好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反常的行为，又好像是怕我生气，畏畏缩缩地挤回了阳台。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这不稳定的情绪变化就足以说明她肯定有什么心事。

“抱，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呃……康乔一个人收拾这些，可能会受伤……”

笨拙。

我一直在思考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雯雯今天的状态，就在刚才，这两个字悄悄从脑海里浮现了。

“嗯……但要雯雯也来帮忙的话，洗澡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这是毋庸置疑的。

就算是吃饭的时候一直在聊天导致现在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了，就算是要收拾这些碎片会耽误时间，但说到底今天还是假期，明天不用去学校，也没有任何需要早起的要素，所以今晚就算睡得晚一些也无所谓。

但是雯雯现在大概也没办法准确地做出判断了吧……虽然有些对不起她，但让我稍微使一下坏吧。

“如果雯雯一定要来帮忙，那……”

“一起洗！”

“……哎？”

雯雯她……说什么？

“那个……一起收拾干净，然后……洗澡就……一起……因，因为我受伤了，所以一个人洗澡很不方便！大，大概吧……”

她结结巴巴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咙里挤出了这支离破碎的句子。

雯雯的话就像是这地上的陶瓷碎片。它破碎时，震响了我的耳朵，而它化为碎片之后，每一个字却都又笔直地刺向了我的心脏。

这下轮到我说不出话来了。

晚一点睡，想多和雯雯待一会儿，最多最多也就是等下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或者明天去哪里逛逛。我本来是想用这些作为让雯雯来帮忙的条件的，没想到她提出的条件比我还要……震撼。

今天的雯雯果然不太正常。

 

不知是在逃避着什么，我们收拾完这一堆碎片花了比想象中还要长的时间。

将陶瓷盘子的遗体收拾好丢进垃圾桶中后，站在浴室门口，我们都默契地……犹豫着。

雯雯说要找睡衣，就一直趴在衣柜前翻找着。不过我印象里雯雯在家时好像是穿运动内衣的……不不不，她要是真的在我面前这么穿说不定我会直接升天，所以还是算了。

不过雯雯貌似没有意识到，要想我先进浴室，也得雯雯先找到适合我穿的衣服才行。

好一会儿之后，雯雯终于抱着两套看起来很宽松的T恤套装，其中一套明显小一号的，应该就是给我的了。

“这是我小时候的衣服……不介意的话就……”

“嗯，谢谢……”

我接过她递来的白色T恤和短裤，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雯雯先请？”

“一……一起……”

“哎？但是……”

“一起！”

突然变得强硬起来的她抓起了我的手腕，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被拽进了不熟悉的浴室里。

灯光和家里不同，是淡黄色的，但这个浴室的空间却比想象中要大。

刚才拽着我进来那些动作已经耗尽了雯雯所有的勇气，这应该是她一直背对着我的原因。

“衣，衣服放到那边的篮子里就好……我先脱了！”

……我收回刚才的话。

话音未落，挂在墙壁上的篮子里就多出了一件纯白色的背心。但在她准备脱下腰间的短裤时，她的手好像被什么阻止了一般定住了。

“伤口还在痛吗？”

问这一句是多余的，但我觉得我必须要说点什么来让自己从紧张感中缓和过来。

雯雯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背对着我的姿势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拦下了她准备强忍着疼痛脱下短裤的那只手。

“你等我一下。”

这么说着，我走出了浴室。

我记得刚才应该是看到过的……啊，有了。

我来到阳台，打开冰箱，在冷藏室的隔间里放着一卷已经被用掉大半的保鲜膜。撕下两段保鲜膜后我回到客厅，又搬起刚才吃饭时我坐的那张塑料小凳。带着这两样东西，我回到了浴室。

“这是……？”

雯雯盯着我手中的保鲜膜和凳子皱了皱眉头。

“虽然之前也说过，我知道雯雯是个很坚强的人啦。但是……嘿咻。”

在她的注视下，我把凳子搬进浴室，放在了花洒下面。

“朋友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的不是吗？”

我看向了她，没曾想她却一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的表情困惑地看着我。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总，总之雯雯你坐下就是了！”

脸上莫名地发烫。我赶在雯雯注意到我的异样之前，用力拽着雯雯把她安在了凳子上。

“为了防止等下被水冲到，用保鲜膜把伤口裹起来比较好……就像这样。”

我蹲在她身前，用手中的保鲜膜包住了她膝盖上已经结痂的伤口。

“而且这样坐下来的话，脱裤子的时候比较不容易刺激到伤口，对吧？”

“康乔你……今天很体贴呢……”

她突然毫无来由地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今天很体贴，意思是我平时都不体贴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

我抬起头，眼前的雯雯正思索着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答案。

我觉得平时的自己就算说不上体贴，但至少也是和今天差不多的样子才对……雯雯是根据什么得出今天我很体贴的结论的呢？

“算了……没什么。”

雯雯似乎放弃了寻找借口，低下头看了看我。

“……可以帮我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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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番外

叮铃

从门口传来的这个铃声，是有客人的预兆。

一边用水冲洗着透明的玻璃杯，我一边望向了店门的方向。

“欢迎光临。”

穿白衬衫的年轻男性在吧台前坐下。我将菜单递给他，示意他可以慢慢选，随后便开始继续收拾刚离开不久的前一位客人留下的痕迹。

“先来杯啤酒吧。”

年轻男子大致扫了一眼菜单后，选择了这个时间来这里的客人们下单最多的饮品。

“明白了，请稍等一下。”

从架子上取下啤酒杯，从酒桶里打满啤酒，保持平衡将满是泡沫的啤酒稳稳当当地放到桌前，然后递交给客人。这一套流程看似简单，实际上有不少讲究，比如酒和泡沫的比例，走路时如何保持平衡，最后是如何在放到桌上时不让酒洒出来。虽然这都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但如果能将这一系列动作都做得完美无缺，就好像是中了几块钱的小彩票一样有一种微妙的成就感。

我看了一眼手腕内侧的玫瑰金色腕表，一长一短的两根黑色指针指向了七点半。

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啊……

这么想着，我转过身开始将架子上的杯子一个个摆放整齐。

“老板的表很漂亮啊。”

半杯啤酒下肚，男人好像也渐渐融入了店里的氛围，开始向我攀谈起来。

“嗯……虽然我不懂表，但我也觉得它很漂亮。”

我卷起一点白色衬衫的袖子，让手腕上的表完全显露出来。在店里昏暗的灯光下，玫瑰金色的表带隐约散发着暗金色的光芒。

“这可不像是不懂表的人能挑出来的东西，老板挺有眼光啊。”

“啊哈哈，这是别人送的，我确实不太懂……还有我其实不是老板。”

说着我转过身，指了指黑色工作服围裙上的胸牌。那是一块黑底金边的金属铭牌，上面用醒目的白字写着这间小酒馆的店名和我的职位，当然还有我的名字。

“萧雯……雯？”

听到男人念出了我的名字，我点了点头。

“我只是个打工的而已，没必要太拘谨。”

我笑了笑。男人愣了下神，也回我以一个尴尬的笑容，于是他点了几样小菜，又续了一杯酒。

“听我说啊！我们老板他……”

几杯啤酒见底，男人的话匣子已经彻底打开。也许是意识到我们立场有些相似，从大概半个小时之前，他就一直在抱怨公司和上司之类的话题。

“啊哈哈……”

我没有在公司上班的经历，对他的话不太能感同身受，只能笑着打马虎眼。所幸这期间里又来了几位客人，看装束大概也是公司的职员。

对公司里上司的抱怨好像是每个公司员工的共同话题，得益于这即便不是同一个公司却也聊得起劲的几人，我也得以专心去整理吧台。

“店员小姐就没有什么讨厌的人吗？”

没过多久，似乎彼此都混熟了的几人终于还是将话题的矛头转向了我。我早就想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多少也有所应对。

“有是有……不过很遗憾不是我的上司，我们店的老板可是个很好的人。”

“全世界的老板都一个样啦！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啊哈哈，大概是吧……”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们店的老板……大概不会有这种情况吧？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什么的……不过她确实总是说好听话糊弄我来着。

“话说这都几点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嗯？店员小姐在等谁吗？”

我不停看表的样子似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抱怨够工作的他们便开始拿我开涮了。

“男朋友？”

“哎——可不能这么早就跟男朋友跑掉啊！不然谁给我们调酒喝！”

其中一位比较年长的中年男人一口干掉了高脚杯中的鸡尾酒，一边将杯子递还给我一边喊着“再来一杯！”。

虽然有些吵闹，但也总比没有生意要好。于是我笑着接过杯子，从柜子里取出了几支深色玻璃瓶装的酒。

先从架子上取下特定形状的杯子，随后从冰柜中取出一整块晶莹剔透的冰块。根据用量用冰刀将冰块切成能够一手握持的方形，然后用冰锥仔仔细细地将方形的冰块打磨成圆润的冰球。当啷一声，透明的冰球从手中滑入透明的玻璃杯，这样事前准备就算完成了。

将不同的酒按照固定的量倒入沙漏型的量杯中，再依次将它们倒进不锈钢的摇酒杯里。双手紧握住摇酒杯举到半空，身体发力带动手臂，随着有规律的沙沙声，数十秒后，各种酒便在摇酒杯中充分融合。而最后一步，就是将这融合成全新液体的酒倒入事先用冰块冰好的玻璃杯中。

“久等了。”

将摇酒杯放到一边后，我将调好的酒递交给吧台前的客人。

“不管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很漂亮啊。”

坐在近处的一位戴眼镜的男子一如既往地发出了感叹。他是这家店的熟客了，每周都有那么三四天会出现在这里。

“过奖了……”

“这么漂亮的店员，调酒技术又这么好，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环顾着没有什么人，也并不大的店面，片刻后，他的视线停留在角落的一台钢琴上。

“要是我会弹琴就好了啊。这么好的氛围，没有点音乐怎么行！”

“这么说起来，那台钢琴好像在那里放了挺长时间了吧？店员小姐会弹吗？”

“嗯……不太会呢。虽然很久之前有人教过我，但我好像不太适合这种细致的乐器。”

我回忆着不知是多久之前发生过的往事，将目光投向角落那台落了灰的钢琴。

“真的……很久很久了……”

虽然往事已经成为过去，我到最后也没能学会弹钢琴，但我还是固执地让店长买了一台旧钢琴放在那里。即使并不是同一台钢琴，也不是在熟悉的地点，但只要看着这台古旧的乐器，我就总是能想起那个人。

我……喜欢过的那个人。

 

叮铃

门口的铃铛再一次响起，将我从久远的回忆中唤回现实。

“欢迎光临。空位都可以随便坐，决定好点什么的话请随时叫我。”

正忙于调酒的我无暇再顾及新来的客人。我凿着冰，将不同的酒以不同的比例倒进杯子里摇晃，然后将成品的酒递交给客人们。虽说在这里工作很长时间已经习惯了，但不停重复着这些流程，也难免有些累了。

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这个时间，应该是在父母那里吧。还是说在外面呢？

今天这么冷，希望她多穿点衣服，不要感冒才好……

♪~

突然间，耳边传来了音乐声。确切地说，是钢琴的声音。

宛如在古老树林间流淌的河流，一个接一个熟悉的音符不停流进我的耳朵，闯入我的大脑，冲击着那些久远的记忆。

“无词歌……？”

我诧异地猛然转身，发现一个女子正端坐在钢琴前。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从下摆没遮住的地方能看到她里面穿的似乎是一件有些华丽的红色礼服，而那头漂亮的暗红色头发也扎成了复杂的编发。

虽然这发型和上一次见到她时的记忆有些出入，但这个人，我再熟悉不过了。

“今天好晚啊。”

“抱歉抱歉~父亲一直舍不得我走，就多陪了他老人家一会儿。”

随着话语声，她停下了指尖的动作。她笑了笑，在众人的注视下绕过吧台前的客人们，来到了我身旁。

今天一早，我起床时就不见了她的人影。我正担心地准备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却发现了客厅桌上摆放着面包和牛奶组成的早餐，以及一张大意是“家人来看我了，晚上要晚些回来”的字条。

虽然也有我醒的太晚的原因在……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当面告诉我啊，害我担心了好一会儿。

“晚上好，欢迎光临我们这间小店，我是店长——康乔。”

她笑着，在吧台后握住了我的手。

纵使有再多抱怨，但她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便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家店员的技术有长进吗？”

“岂止是长进，都快成这条街的名人了！”

戴眼镜的男子用无比夸张的腔调这么说着。

“已经是名人了吧？这可是那个有名的美食博主强烈推荐的店啊！”

最先来店的那位年轻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机里翻找着什么。

“我记得是收藏了的……这个！”

他将手机递到我们面前，屏幕上显示着的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以及几张拍得十分精致的店里照片。而在这一屏幕小字的末尾，我看到了作者，也就是那个所谓“博主”的署名。

“林·Lily……”

康乔念着那个名字，似乎在回忆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来过店里，但从片刻后她的反应看来应该是没有想到，当然我也一样。

“啊，就是以前叫Lily的那个吧，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了个前缀。”

“啊啊，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原来是改名了啊……我还以为是退网了，失落了好久呢。”

其他几人好像都知道这么个人，但对于不太关注社交软件的我和康乔来说，仍旧是一头雾水。

嘛，不管了。反正看上去是正面的宣传，要是因此有更多客人来也挺不错。

聊天中，康乔去往了吧台后面的更衣室，片刻后便身穿着和我相同的围裙制服回到了吧台前。这期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客人，这间小酒吧也终于有了进入营业时间的样子，而有了康乔的帮助，调酒的工作也轻松了许多。

 

“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呢。”

身旁摇晃着摇酒杯的康乔看向了玻璃窗外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的街道。即使现在已是深夜，外面却依旧灯火通明，不如说比白天还要热闹，而在耳边响起的冰块碰撞发出的当啷声之间，还掺杂了些许噼里啪啦的响声。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上面显示的时间距离十一点还有不到半个小时。

“大过年的半夜不回家，看来咱们店也成了社会闲散人员的聚集地了啊！”

“谁不想回家啊，还不是要加班没时间回老家……不过要是我们都走了，也没人给老板贡献业绩了嘛！”

“这可难说！我家是本地的，现在还不是在这坐着！这把年纪了，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待着还不如找个热闹的地方呢！”

坐在我和康乔正对面的几人多半是喝到兴头上了，嗓门渐渐提高了起来。

一般来说，我不会掺进客人的对话。我对自己的定位，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我喜欢坐在吧台后面，听客人聊一些有的没的。虽然这些事情大多数我都会转眼忘记，但我觉得重要的不是我听到了什么，而是客人们愿意说些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和难以言说的压力，我虽然只是个调酒师，我所能做到的，就是用调出的酒让客人将这些压力倾吐出来，让每个人在踏进这家店的时候能感到家一样的安心，在离开的时候也能够减轻一些压力。虽然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能做到这些，也让我觉得自己的这份工作是有意义的。

但我身旁这位，我的上司兼……女朋友，她似乎不这么想。

“我倒是希望你们早点喝尽兴回家去啊。”

她将摇酒杯里的酒连同碎冰一同倒进了三角形的高脚杯中，又再上面点缀了几支香草。

“难得的大年夜，我还想早点打烊回家呢……”

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倦的她又顺势打了个哈欠。不过只有我知道这都是她在外的假象，在这种特殊的日子，回到家里的她绝对会变得比任何人都闹腾。

“这么说起来，老板也是本地人？”

那位本地男子接过染上香草味的酒，一边喝着一边向康乔问道。

“不是哦，我是从花山市过来的，和她一起。”

“花山市？那可不近啊！和店员小姐一起也就是说你们早就认识了？”

“与其说认识……”

我思考着怎么向客人们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毕竟经过了这么多年，从高中毕业我决定放弃乒乓球，离开家去外地上大学，到和康乔正式坦白心意，再到大学毕业后康乔因为要开这家店而放弃继承家业，向她的家人解释我们的关系，然后她和家人大吵了一架……这些各种各样的故事，要是写成小说应该能连载好多年吧，要在这里三言两语说清楚实在是有些困难。

“这位‘店员小姐’，可是你们未来的老板娘喔！”

但是我家老板好像不喜欢考虑那么多，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把最重要的事情像“中午吃的什么”一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等——康乔？！这样说出来没关系吗？！”

“没关系没关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神经大条了……虽然也不是不好，但我还是有些怀念上学时候心思细腻的她。

我看向吧台前坐着的客人们，不出所料，大家都是一副“我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其中那位戴眼镜的常客先生看起来反应最大，眼镜都快从鼻子上掉下来了。

“也，也就是说你们二位……”

“是情侣噢？雯雯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也是她的女朋友，这么说能明白吗？”

“明，明白是明白，但是……”

“啊哈哈……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反应吧。”

看着常客先生这比想象中更加有趣的反应，我也不禁笑了出来。

“女性情侣真的蛮少见的啊……是我年龄大了吗？难道在老板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里有不少这样的……”

“这么说起来，那个美食博主的账号，好像其实也是两个女生噢？”

“嗯？”

听到这句话，我和康乔都有些来了兴致。那位客人在手机上翻了翻，然后打开了一张好像是社交软件上的照片递到了我们面前。

在照片上被拍进画面里的是重叠在一起的两只女孩子的左手，看背景像是在某个珠宝柜台。而我和康乔都不约而同地注意到，这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的无名指上，都戴着一枚相同款式的戒指。

“《烦人的家伙》……虽然文字是这么写的……”

“这不是恩恩爱爱嘛，这什么博主的真不坦率啊。”

康乔看上去有些不太理解，却又突然嘿嘿地傻笑起来，然后毫无预兆地拉起了我的左手。

“不过要说成对的东西，我们也有啊，这个这个。”

她卷起了自己左手的袖子，在和我手腕相同的位置上，她也戴着一块和我款式相同的腕表，只不过我的是莫名有些奢华是玫瑰金色，而她的则是素雅的银色。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两个的颜色应该互换一下才比较合适，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愿让步，于是这只放在我身上显得太过华丽的表就这么在我的手腕上住下来了。

客人们再一次吃惊地发出感叹，而康乔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那副得意的模样看得我有点想捏她的脸……不过我还是忍住了。

其实除此之外，这两只表的表盘上都刻有对方的名字。康乔的表上刻的是“萧雯雯”，而我的表上刻的自然是“康乔”。我记得当时在店里取表的时候还听师傅抱怨说我名字笔画太多来着……仔细想想，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啊。

“二位是怎么认识的啊？”

不出所料，最先来店，已经醉了又醒好几次的那位年轻男子开始八卦起来，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一股脑儿地向我们抛来了一大堆问题。

“想听故事的话，就下次再来我们店里吧。”

康乔指了指挂在酒柜上方的时钟，上面显示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一点。

“大家喝完这杯就打烊了喔。”

康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无视客人们的抱怨摘下了围裙，开始整理起面前的酒具。

 

“垃圾都扔掉了吗？没什么落下的东西吧？”

“嗯，都收拾完了。”

我一边回答着，一边锁上了店门。康乔则换上了刚来店里时穿的那身羽绒服，站在不远处。

“总算是赶在十二点前完事了啊……”

她看了看表，松了口气的样子。

“晚上还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啦……跟家人吃了个饭就把我累的够呛，哪还有什么安排。”

她像往常一样挽起了我的手臂。虽然隔着厚厚的衣服无法切实感受到她身体的触感，但依旧有一股足以驱散严冬寒冷的暖流涌入了身体。

大年夜的晚上并不安静。即使已经快要十二点，街上依旧有不少人，而空中不停炸开的烟花和时不时传来的鞭炮声也让我们的耳朵无法接受现在是深夜的事实。

我们两个都不是喜欢吵闹的人……但只有现在的话，沉浸在新年的氛围里好像也不坏。

因为我还没吃晚饭，所以我们便打算顺路去便利店买些零食。

“雯雯现在还是不能喝酒吗？”

站在饮料柜前，康乔这么向我问道。

“嗯，没办法啊，我酒精过敏……康乔你要是想喝的话就拿吧。”

“那我也不喝了，还是可乐好喝。”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往购物篮里扔进了一大瓶可乐。

康乔和我不一样，她本身是可以喝酒的，当年开店前的试酒也是她在做。但她并不是很喜欢喝酒，或者说，她不喜欢在其他人面前喝酒。据她自己所说，是她“不想让除了我以外的人看到她喝醉的样子”……

虽然我很感动啦，但很遗憾，就连和她日夜相处的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她喝醉后的模样。

她的酒量，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得多。

“不过，一个不喜欢喝酒的人和一个喝不了酒的人居然开了间酒馆，也不知道该说是奇怪还是离谱。”

“更奇怪的是，不能喝酒的打工仔调的酒，还挺出名的。”

这么聊着，我们两个都笑了起来。

没一会，我们两个就将不大的购物篮装满了。结过账之后，我们便一人拎着袋子的一边，踏上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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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除夕夜快乐~

唐突写了点二人多年后的故事，但又不知道该放在正文的哪里，所以就当成除夕夜的番外篇发出来啦，虽然估计大家看到这篇的时候已经不是除夕了（

初一还有一篇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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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番外2

空中飘着雪花。

和往年不一样，今年的雪不知为什么特别的多，才刚刚大年初一，地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嘟——

嘟——

嘟……

在第三声铃声响起之前，电话被接通了。

“喂喂~？长话短说噢，直播间还开着呢。”

从听筒另一边传来的是早已听惯了的声音。

“没什么，就是楼下新开了一家炸串店，想说某人要不要……”

“要要要！给我带点！谢谢啦！”

嘟的一声提示音之后，电话便被挂断了。

这家伙还真是会抓重点啊……

这么想着，我啧地咂着舌，熄灭了显示着“林可馨”三个字的手机屏幕。

 

“我回来了。”

回应我的，是玄关暖白色的灯光，和屋里温暖的空气。

我脱掉羽绒服，换上拖鞋，用鞋柜上明显是刚挂上去的毛巾擦干了头发和脸之后，拎着手里的一大袋子炸串走向了除玄关外唯一亮着灯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和书沾边的也只有个名字而已，而且在一两年之前，这里还是她的卧室……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推开半掩着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两台并列放在桌上的电脑，而其中一台电脑前，正坐着穿着厚厚毛绒睡衣的那家伙。

她戴着耳机，似乎没有听到我开门关门的动静，依然在十分投入地和直播间的观众聊天。

“没开摄像头？”

我走到她身后，趴在了椅子的靠背上。电脑屏幕上并没有摄像头的画面，只有一副她平时直播用的背景和聊天框里不停弹出的句子。

“嗯？啊！欢迎回来——莉……”

终于注意到我之后，她摘下了耳机，仰起头看向了我。

“啊不对，要叫「Lily」来着？”

“发音都差不多吧，随你……你要的炸串。”

“好耶！”

还不等我递出去，她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抢走了我手中的袋子。我甚至有些怀疑她刚才那句欢迎回来到底是对我说的还是对我手里的炸串说的。

“我说，不回复没关系吗？”

“嗯？”

听到我的话，正将一串炸鱼豆腐往嘴里塞的她抬起头看了看屏幕，只见聊天框醒目的地方显示着「Lily姐欢迎回来~」这样的句子。

“怎么感觉我的人气不如Lily啊？这可是我的直播间哎！”

“怎么？对自掏腰包给你买炸串的室友有什么不满吗？”

我这么说着，从袋子里抽出一串土豆片塞进了她嘴里。

“耶——Lily姐万岁！各位稍等一下，我开个摄像头噢……不是拍我啦。”

她一边和直播间里的观众聊着天，一边对着我比了个抱歉的手势。我回给她一个眼神，随后在一旁属于我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也许是为了方便，一旁的她把音频输出调到了音响上。她将耳机放到一旁，又把摄像头的位置对准了桌上的炸串，反反复复调整了灯光和摄像头角度之后，比实物看起来还要诱人的炸串终于出现在了直播间的画面里。

“粉丝先吃——这次不行啦！这可是你们最喜欢的Lily姐给她最喜欢的小林买的噢！”

“两个「最喜欢」都是多余的……你们也别在那刷「磕到了」啊！”

我叹了口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这家伙就一直是这幅德行了。

是高中毕业？大学毕业？还是说其实她从最开始就是这样子？说实话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我的记性不好，记不得我们从相识到现在的许多细节，回想起来，高中时的她给我的印象就只有讨人厌而已。

我端起桌上应该是属于她的透明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正在冒泡的深色液体。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无糖可乐了？”

我皱起眉，把杯子放在桌上推回她面前。

“也就最近一段时间吧……上周开始？这段时间吃的有点多了，体重要控制一下啦。”

然而，她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做的却是和口头完全相反的事。一边说着要控制体重，一边又在这里吃着炸串，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要哪边。

“既然要减肥，那不如少吃点。”

这么说着，我抢过了她手里那串还剩下一半的土豆，在她有些夸张的哭喊声中，我把土豆片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随着甜辣的酱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即使这么晚，还有那么多人在那家店门前排队了。

不过，我倒是没觉得她有变胖就是了……

我看向她，她好像在向直播间的观众控诉我的“恶行”。

不过，像和她吃同样的东西，喝同一杯饮料这种事，现在我居然也能接受了。

虽然我并没有洁癖，但对于和人分享什么东西，我还是很抗拒的。在工作的地方，哪怕是笔或者笔记本这种小东西，我都不喜欢用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用我的。但对于她，我却意外地能够接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努力地在残缺不全的记忆碎片中，寻找着她的身影。

高中时，我本以为和她的交集并不会很多，而结果是直到毕业，我们都没有断交，甚至连考上的大学都距离很近……虽然之后她自己交代了，是因为想离我近一些特意选了我这边的大学，我好像还因此和她吵过一架。

到了大学，她依旧是天天很烦人。在因为学校不同而不能经常见面，她就不分时间场合，一找到机会就给我发消息，甚至还曾经做出过假装成我们学校的学生跑进我的班里这种事……

后来，不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总之是被她这么没日没夜地折腾我也实在受不了，再加上她的威逼利诱，我做出了让我后悔至今的决定——从学校的宿舍搬出来，和她一起住。

话又说回来，既然都住在一起了，那会共用某些东西也是必然的。也许是受环境的影响，我不知不觉中向自己妥协了吧。

但就算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回想起来，我还是想回去给几年前的自己两个嘴巴子。

“莉莉？喂——莉莉——”

“……？干什么？”

在她的呼唤下，我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我抬起头，电脑上的直播页面已经消失，变回了显示着我们两人合影的桌面……

“我说了多少次了要你把那个壁纸换掉。”

“有什么不好嘛？我还挺喜欢这张的，手机壁纸也是一样的喔。”

“算了，随你……”

反正我早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听话就是了……

“莉莉要喝什么？”

她把装着炸串的袋子推到我们两人的桌子中间，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也要可……不对，酒还有剩的吗？”

“应该还有吧？我去看看。”

说完，她便一路小跑出来书房的门，没几分钟，便像个刚捡破烂回来的流浪汉一样，抱着几个易拉罐跑了回来。

“啤酒和果酒都还有，我也不知道你想喝什么就全拿来了！”

“那就啤酒……”

噗呲。

我接过她手中冰凉的的易拉罐，扣下拉环，罐子随之迸发出沁人心脾的声音。

喝着冰啤酒，吃着有些迟到的晚餐，这才终于有了“回到家里”的实感。连续加班好几天的疲劳被一扫而空，而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心情也一点点放松了起来。

“话说莉莉啊，我们在一起已经多长时间了？”

“我哪知道，应该是四五年前搬过来的吧？”

我没有认真去思考她这个意义不明的问题，只是看着电脑屏幕上被当做背景音乐播放的视频，喝了一口罐子里的啤酒。

“不是不是，是从我们认识到现在。”

“那可有点年头了，从高中到现在……”

也许是喝了酒脑子有些不太清醒，我下意识地掰着指头数了起来。

“高中就算三年，大学四年，毕业之后又三年……今年是第十年？”

“第十一年了哦。”

“十一……？啊，对了，已经是新年了。”

仿佛是回应着我的话一般，从窗外传来了巨大爆炸声，我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大大的烟花绽开在半空中。

我滑着椅子来到了窗边，那家伙也跟着我咔拉咔拉地坐在椅子上滑了过来。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我看向窗外夜空中不停绽开的烟花，不由得感慨起来。

“怎么？嫌我老了？”

“还没奔三的人说的话怎么跟要入土了一样。”

“啊哈哈哈，这句话我可以理解为莉莉到入土都会和我在一起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愣了一下。

“……你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话多。”

“是吗？不过莉莉也是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呢。”

她靠过来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脸，我随之皱起了眉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啊，生气啦？”

“没有。酒喝完了。”

“哎——少喝点吧？”

我没有理会像老妈一样啰嗦的那家伙，径直去到客厅从冰箱里又拿出了两罐啤酒。

“又不是我想喝……”

在冰箱昏暗的灯光下，我盯着手中银色的啤酒罐，叹了口气。

我其实并不喜欢喝酒。

最早知道这件事，是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被那家伙缠着出去玩的时候，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喝了些啤酒。

又苦又涩。这就是我对啤酒的最初印象，到现在也是一样。

但是，我的酒量却意外的好。

我不清楚正常人的酒量是怎么样，但至少我的酒量在那家伙之上。

同样是十八岁生日那天，她也一样和我一起喝了酒……虽然她比我大几个月，但据她所说，那也是她第一次喝酒。

也是那天，她吻了我。

我知道她是喝醉了，所以并不打算把这件事一直惦记着，可事实是，即使是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我依然忘不掉。

都说人喝醉了之后才会展现出本来的一面，可她又是怎样呢。她是因为喝醉之后无法控制自己，还是说这才是她原本的想法呢，我不知道。这么多年里，我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而她本人似乎也并不记得了，但我还是特别留意着，让她不要再喝多了。

而至于我为什么会喝酒，是因为我也想喝醉一次。

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喝酒，但她的酒量又不如我，所以每次都会陷入她已经快要喝醉，而我还毫无感觉的情况。

我也想像她那样喝醉一次，这样也许就会知道她当年那个吻的含义了。

而今天正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深吸了一口气，我把手中的两罐啤酒推回了冰箱里，转而拎着一旁一整箱还没开封的酒回到了书房。不过书房的门已经关上，而书房隔壁的卧室则亮起了暖黄色的灯。

“欢迎回……呜哇，这么多？我今天可不喝了啊。”

走进卧室，只见她坐在被我们两人共享的小茶几前，而透明的玻璃茶几上放着那些炸串。

“放心，这些都是我的。”

我将装满啤酒的箱子放在茶几旁，随后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拆开箱子，我拿出一罐啤酒，噗呲一声扯开了拉环。

“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有，只是想喝酒了。”

说着，我仰起头，灌下了半罐啤酒。

又苦又涩，还有我最不喜欢的碳酸，即使经过多年，我还是讨厌啤酒的味道。

“别喝那么快啦，我又不会和你抢……”

“我知道。”

一边应付着她，我喘了口气后将剩下的半罐啤酒也灌进了喉咙里，然后又一次从箱子里拿出新的啤酒，开封后喝下。

我一直不理解那些成天喝酒的人。并不是为了烘托气氛，而是单纯地为了“喝醉”这一目的去喝酒，我觉得这样很傻。但随着桌上的空罐越来越多，随着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我想我多少也理解了那些人的想法。

“喂，等下……莉莉你别喝了！”

不知是第几罐啤酒下肚后，耳畔传来了那家伙吵闹的声音。她一边大喊着，一边从我手中夺走了还剩下一些的酒罐子。

“干什么……”

我伸手想拿回我的酒，却因为有些头晕而掌握不好和她的距离。在我想要起身却险些从椅子上跌倒的前一个瞬间，我的身体被她扶住了。

“莉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在她满是担忧的声音中，我被她搀扶着坐到了不远处的床上。

坐到床上的时候，我莫名地想起了我们一起去买这张床的时候。

她从书房——从当时还是次卧的书房搬到这里，从两张单人床换成一张双人床，一起规划新的房间布局，一起打扫卫生……

过去经历的种种，突然像是电影一样在眼前重现。

“……林可馨。”

“怎么突然叫我名字……这么正式干嘛？”

我抬起有些沉重的脑袋，看向她的脸。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但唯独她的脸出奇的清晰。

“我……喝醉了吗？”

“这种事还要问？那一整箱啤酒都被你喝完了哎，这要是还没醉……哇啊？！”

在她说完之前，我的身体就自顾自地动了起来。

她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轻，只是轻轻地一推，她就整个人倒在了床上，这更加让我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控制体重的必要。

“等，等下！莉莉你干什……”

“吵死了……”

她这样大喊大叫地实在是让我物理意义上的头痛，于是我下意识地堵住了她的嘴……用自己的嘴唇。

最开始的几秒，她还“呜呜——”地反抗着，还用手用力猛砸着我的后背。从背后传来的痛楚让我明白自己

不过没过多久，她口中的声音就一点点变得微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我的背后也不再传来疼痛。

我分开嘴唇，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她有些凌乱的脸庞。

短暂的喘息后，我再一次吻了上去。

嘴唇轻轻触碰，只是如此，就让我的心跳变快了几个节拍。

分开，再贴近。断断续续从嘴唇传来的触感比我此生触碰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柔软，有几个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因醉酒而陷入了酣睡，而我的嘴唇触碰到的其实是梦中的云彩。

但每当我产生这种错觉，脸上传来的炽热气息都会把我拉回现实。

如此的几番轻吻后，我开始觉得只是这样无法满足了。

我想要更进一步。于是在下一次嘴唇接触的时候，我伸出了舌头。

然而，在舌尖刚刚触碰到她嘴唇的时候，我却猛地被推开了。

“……？”

我坐在床边，保持着被推开的姿势懵住了几秒。片刻后，我向她投去了困惑不解的目光。而她只是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大口地摄取着氧气。

冷却了几分钟后，我的脑袋也渐渐从酒精中清醒过来。

我喜欢她。

随着意识复苏，这么一个强烈的想法浮现在我的大脑中，挥之不去。

不行……不可能。

我摇了摇脑袋，尽力想要把这种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

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的卧室，我想着至少把自己制造的这些垃圾清理干净——当然最重要的是，失去了“喝醉”这一借口的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我想逃离这里。

于是我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等一下。”

然而，我的胳膊却被拉住了。

我想甩开她的手，但被酒精浸染的身体却使不上一点力。

我站在床前，慢慢回过头看向了她，姑且是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莉莉……你现在清醒着吗？”

我点了点头。

“刚才，你是清醒着的吗？”

我犹豫了几秒，但还是如实地摇了摇头。

“那——”

她拽着我的胳膊，从床上坐了起来，硬是将她那被我折腾得张凌乱不堪的脸庞挤进了我的视线。

“要，继续吗？”

她笑着，双手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想吻她，我当然想吻她，不仅如此，我还想要做在这之上的事，这绝对很奇怪。

但是，不可以。

我拍开了她的手。

然而，也许是因为喝了酒导致我的反应速度变慢了，我的手并没有碰到东西的触感，反倒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手腕。

下一秒，手腕上猛地传来一股力量将我向下拽去，在我的大脑做出反应之前，我的嘴就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唔嗯……？！”

我挣扎着睁开眼，却发现面前是她的双眼。

然后，一团湿软的东西强行掰开了我的嘴唇，撬开了我的牙齿，进入了被酒味占满的口腔。

一瞬间，我的记忆回溯到了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

但她并没有留给我仔细探索记忆碎片的余裕，她温热的舌头毫不犹豫地包裹住了我的舌尖。

无法呼吸。

窒息感传遍了全身，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和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因缺氧而失去意识之前，她放开了我。而失去支撑的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毫无知觉，腾地一下跌坐在地毯上。

“哈啊……哈啊……”

我大口大口渴求着空气，同时努力抬起头来，用我唯一还听使唤的双眼向她投射出了怨愤。

“呜哇，被莉莉这样瞪着感觉好受伤……开玩笑的啦。”

她一边笑着，一边俯下了身。

也许是我一直是俯视着她的缘故……这第一次从比她低的位置仰视着她的这幅笑容，莫名地让我脊背发凉。

“莉莉……你还记得你刚成年的生日那天吗？”

我还说不出话，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那天我吻了你吗？”

我又一次点了点头。

然而我立刻就反应过来——

那天，她不是醉了吗？

那之后我也从未向她提过这件事，她应该是并不记得才对，但现在她却……

“——？！”

我猛地抬起头，却恰巧和她四目相对。

“没错，那天我并没有喝醉噢？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而且我是故意亲你的。”

“但是……为，为什……唔嗯？！”

她又一次亲了上来。但和先前那次不一样，她只是轻碰了我的嘴唇，然后拨开我脸上散乱的头发，贴近了我的耳朵。

“因为，我喜欢莉莉。从高中时就一直一直喜欢着你了。”

轻轻的耳语，却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如果我是猫的话，现在绝对已经浑身炸毛了。

但十分意外的，我听了这话却并不觉得惊讶。就像是一切的不合理突然有了解释，就算这个解释再怎么牵强附会，再怎么不可置信，但只要它出现了，那么所有的问题就都有了解。

“但是莉莉你一直都只在意另一个孩子，所以我只能不择手段靠近你……一直到现在。”

另一个孩子……是在说，萧雯雯？

这么想来，高中时她确实是一直粘着我，自从认识她之后，我和萧雯雯接触的机会也变少了……我一直觉得是因为萧雯雯的那个小个子跟班，原来一直是这家伙在捣鬼。

“所以，莉莉……你怎么想呢？”

“什么怎么想……”

这样一直让她在我耳边说话我会受不了，所以我先按住她，肩膀推开了她。而她也很听话地分开了我，故作乖巧的样子坐在床沿。

“我早就和萧雯雯没什么来往了……还问这个干什么。”

“不是萧雯雯，是我。莉莉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就那样。”

“那样是哪样？”

她一步步紧逼着我，我一直以来的敷衍了事现在好像起不了作用了。

要告诉她吗？说我喜欢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这太羞人了……

但是，换个说法的话……

“我……”

我垂着脑袋，用自己都听不太清的音量吐出了几个字。

“嗯？”

“我……不讨厌你……就这样。”

说罢，我就紧紧合上了嘴唇。

“啊哈哈哈，不讨厌啊~~”

她突然超级大声地笑了起来，这毫无预兆的感情转换让我被吓了一跳。

“莉莉这不坦率的地方也很可爱啦……那，我可以理解为是「喜欢」？”

我不想回答，于是保持着沉默。

“那我就当你默认咯~莉莉~~~”

“……随你怎么理解。啊啊烦死了！”

她一边大喊着一边扑了上来，而我却直接站起了身，她理所当然地扑了个空。

我没有理会额头磕到地毯上的这家伙，转身走出了卧室。

“等下莉莉，干嘛去啊——”

“拿酒！烦死了！超不爽！……啧，就剩两罐了。”

我早就知道的，毕竟把旁边的一整箱啤酒喝完的正是我本人。但我还是不爽，总觉得好像输给了这家伙一样，心里就是不舒服。

不行，必须得给她找点麻烦。

“喂，可馨！换衣服！”

“欸——接下来不是应该脱衣服的……等下莉莉你刚叫我什么？”

“酒没了，陪我下楼买酒。”

“可以是可以，但是莉莉你刚才叫我什么？”

“赶紧换衣服。”

“所！以！莉莉你刚才叫我什么？！”

“可馨！我叫你可馨！有什么不妥吗？！反正我们现在是……！是……”

说到一半，我噎住了。但我突然听到从卧室传来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看去，却只看到一阵粉色的影子闪过，然后我的身体似被流星砸中一般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啧……干什么啊你。”

我揉了揉脑袋，睁开眼看向扑了过来，现在正紧紧抱着我脖子的这家伙。

“有什么嘛，亲密接触一下而已。毕竟莉莉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对吧~？”

她眯起眼灿烂笑着的这张脸，实在很难想象这和几分钟前让我脊背发凉的是同一张脸。

“是是是……”

看着她这幅样子，我一时也发不出脾气了，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所以，现在陪你女朋友去买她最喜欢的啤酒吧。”

这么说着，我在她的环抱中转过了身，随她这样从背后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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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哗哗的水声在耳边回荡。

水流从花洒中喷出，然后从地漏中流走，这过程中它带走了身上的污渍，却带不走我心中不停浮现的邪念。

雯雯，正坐在我面前。我的右手紧握着花洒，而左手正在她光滑细腻的皮肤上轻抚着。我知道要帮人洗干净身体只用这点力道是远远不够的，但我不敢再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左手上了……我的精神力还远不足以支撑我肆意抚摸这样的雯雯。

说实话，我本来没想做到这个地步的。

我低着头，紧盯着从地漏流走的水形成的漩涡以转移注意力。

“要，要洗头发咯！”

我故意大声喊着为自己壮胆。从浴室墙壁传来的回音，大概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意外地有些陌生，又有些胆怯。

这可不像我……

雯雯点了点头，我也用湿漉漉的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大瓶装的洗发水，挤了一些在手中，然后慢慢抚上雯雯被水打湿的金色发丝。

洗发水的香气冲击着鼻腔，让我想起了前段时间雯雯在我家里留宿的时候。

那时候雯雯在我家的浴室洗了澡，理所当然地用了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在短暂的几天里，她染上了我身上的味道。而如今，这个场景似乎要反过来了。

“雯雯你有考虑过要把头发染回去吗？”

不知怎的，这句话从我嘴里溜了出去。

“还不想……暂时。”

“我想也是啦~”

意料之内的回答。

其他班级和年级我不太清楚，但即使是在重点班的我们班里，也有不少在意外表的女孩子存在。想剪个好看的发型，或者染个好看的颜色，我觉得在这个年纪的女生里也是正常的需求……只不过学校不允许罢了。

也正因如此，雯雯作为全校唯一一个光明正大顶着一头金发的女生，先不说有多么引人注目，在学生之间对她也有不少非议。

混社会的啦，不良少女啦什么的，还有人传她翘了别人男朋友……虽然她在男生中确实很有人气啦，但这种毫无依据传言还是太过分了点。

要说我不在意肯定是骗人的，但这些话好像还没传到雯雯耳朵里，又或许是她本人不在意吧。

总之，我从很久之前就觉得，说不定雯雯把头发染回去就能让那些人停止对雯雯的议论，而且我也有点想看看雯雯黑发的样子。

“啊……新头发长出来咯。”

正这么想着，揉搓着她头发的指间掺进了些许深色的头发，这些发旋中心有些偏棕色的头发，就是她原本的发色吧。

“是吗？上次是什么时候染的来着……”

“像布丁一样，啊哈哈~”

“布，布丁……？”

她似乎下意识地想要看向这边，稍微歪了下头，一片泡沫便顺着她的头发滑落到地面上。

嘛，不过既然雯雯不愿意染回原色，那保持这样也不错。谣言什么的，就让她们说去吧。

说起来，雯雯是为什么要染发呢？好像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虽说想打扮自己这种单纯的理由也不是没可能，但因为是雯雯……我总觉得会有什么更加难以捉摸的原因在。

“我也染个头发怎么样呢……”

反正我的头发本来就有点泛红，几乎每次见到新来的老师都要被莫名其妙地教训一通。反正都是被骂，要不要直接把头发染了算了……主要是想和雯雯染个同样的颜色。

“哎？不要。”

“啊哈哈，被听到了？”

本以为是自言自语，没想到这番话却被雯雯听在了耳朵里。说来也是，离得这么近，听不到才奇怪吧。

“我觉得康乔你……呃……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是吗？那就不染了吧~”

这么轻易地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而打消了念头，我是不是太没有主见了呢……

不过既然是雯雯说的，那就没问题吧……嗯。

哗啦啦的水流从指间流过，将雯雯的白色爆炸头冲散，露出了漂亮的金黄色……还有头顶一小片好像布丁顶端的焦糖一样的黑棕色。

“身上雯雯可以自己洗的吧？也不用站起来……”

“康乔帮我洗。”

“呃！”

没想到会被这么强硬的要求，我有点诧异。虽然不知道雯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而且说实话我也不讨厌这样向我撒娇的雯雯，但是，但是……我的理性，可能会有些撑不住。

“稍，稍等一下……”

我稍微离开了浴室，但因为只围着一条有些宽松的浴巾，屋里的冷气让我浑身打了个哆嗦。不过这温度也让我的昏昏沉沉头脑袋微清醒了一点。

为了避免感冒，我还是没有在客厅待太长时间，回到浴室后，雯雯依旧是背对着我。

“康乔？”

“我，我在！再稍等一下下……”

我迅速从被雾气浸湿的镜子旁抽下一条毛巾，回到雯雯身旁后将它结结实实地系在了我的眼前。

在确定自己的视线已经被完全封锁之后，我按照记忆摸到了装作沐浴露的瓶子，按照洗头发时的动作，将沐浴露涂在雯雯的身上。

“唔……”

也许是刚刚出去过的我的手有些凉，在我触碰到雯雯大概是后背的皮肤时，她明显颤抖了一下，而没有水声干扰的耳旁也飘来了一阵喘息。

不，不行……不能在意……得想个办法分散注意力……

我只是在帮人洗澡而已，我自己洗澡的时候也会摸到自己的皮肤，这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一点都不一样啊！

随着手指一点点向下方移动，指尖的触感也传来了些许变化。

虽然我不太清楚这个年纪的女生正常的身材是什么样，但就按照我周围的人来说……沐子和可蔚可馨姐妹俩，我们都住在同一间宿舍，当然也一起洗过澡，因此也都互相看过对方的身体。但她们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能让人注意到的部分……除了可蔚她因为运动神经发达所以身材比我们几个稍微好一些以外。但也只是稍微的程度而已。

但雯雯的皮肤的触感却截然不同。

算不上粗糙，也不算光滑，也许是因为她并没有特意去护理皮肤，但平时有在运动的缘故。但和只是没有多余脂肪的可蔚比起来，她身上的……肌肉的触感更加清晰。

不过虽说是肌肉，却也不像生物书上的蛋白质女王那么夸张。我不由自主地用力按了两下，在指尖那层薄薄的皮肤下，传来了坚韧又充满弹性的触感。

我不知道对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身上有些肌肉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总觉得现在的大众对女生的外貌要求有些奇怪，好多男生好像总喜欢那种瘦瘦的女孩子，我是不太理解啦……

嘛，不过我本来也不是男的，也没必要理解他们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还蛮喜欢雯雯身上这些肌肉的触感的。而且，虽然有些不厚道，但要是雯雯真的因此而不受男生欢迎的话，我倒是会挺高兴的。

“康，康乔……”

“嗯？怎么了？”

好不容易用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转移掉的注意力，被雯雯突然开口的一句话拽了回来。由于看不到，我只能停下手中的动作，等待着她的回答。

“背后已经差不多了吧？”

“这，这么说好像是哦……”

“那就……嘿咻……”

随着雯雯的声音，一阵塑料制品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回响在浴室中。

是……凳子？

浴室中，在我周围，并且能够被雯雯随意移动的塑料制品，只有那个我从客厅搬来的塑料小凳了。

但这个凳子为什么会发出声音呢。

下一秒，雯雯就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绑着毛巾？”

雯雯转过身来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凳子会发出声音，以及她为什么知道我用毛巾蒙着眼。

“啊，呃，这个……是，是熏蒸疗法啦！最，最近好像有些用眼过度，听说这样可以缓解眼部疲劳……什么的……”

“哼……这样……”

雯雯的声音明显有些不高兴，或者说在闹别扭。

我有些吃惊。雯雯虽然算不上逆来顺受，但一直给人一种不太习惯表达感情的感觉，今天的雯雯真的是和平时的形象相差太多了。

“前面，也交给康乔。”

还不等我的脑回路恢复正常，我的手腕就被什么东西握住了。

那比我想象中要更加温热的物体，应该是雯雯的双手。

不管是心态还是行为都变得奇怪的雯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她抓着我的手腕，用力将我向前拽去，手掌上立刻传来了与刚才相似的触感……不，要更加柔软一些。

我并不想去想象面前这个赤身裸体正对着我的雯雯的样子，也不敢去想象。但雯雯的力气远在我之上，被强行按住的双手上不断传来的触感，不停地在我漆黑的视野中勾勒出雯雯的身体，不由得让我在意起自己摸到的到底是她身上的哪个部位……

“这是……？”

耳边没有任何类似回答的声音传来，只有不知是我还是雯雯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在瓷砖墙壁之间回荡。

“……拜托你了。”

许久之后，雯雯这么说着，松开了我的手。

不不不，就算说什么拜托……

这真的是我作为“同学”这个身份可以做的事情吗？

还是说是我休学一年跟不上时代了，现在的高中生都流行互相给对方洗澡？

我抬起头，用并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双眼凝视着应该是雯雯脸颊的地方。很神奇地，我隐约能察觉到雯雯的视线……如针一般刺入我双眼的视线。

……只能做了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上去雯雯是铁了心的要把她的全身都交给我了。

“哈……呼……”地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点后，我开始慢慢移动自己的双手。

我挤了一些沐浴露在手中。凉丝丝的沐浴露隔离了我的手和雯雯的皮肤，让我稍微寻回了一丝理智。

只要放空自己，应该是能坚持到结束的。

我试着像刚才一样去想一些有的没的……呃，刚才我在想什么来着？

雯雯的皮肤？还是雯雯的肌肉来着？

怎么还是和雯雯相关的事啊……

不过说起肌肉，现在手中传来的肌肉的线条似乎更加明显了。直到刚才我都还在怀疑自己的手到底被雯雯放在什么地方了，但从现在指间这流畅的线条触感来看，多半是她的肚子……也就是说，这些软绵绵的皮肤之间的坚韧触感，是她的腹肌？

嘛……怎么想也不可能是胸啦。就算雯雯变得主动起来，我觉得雯雯也不是那种会主动让别人摸的人，就算是同为女生的我，也不太可能……

正这么想的时候，右手的小臂突然闪过了一丝柔软的触感。

呃，该怎么形容呢……虽然只是像流星一样一闪而过，只有一瞬间，但是……

是……巧合吧？

“呜……”

别在这种时候发出声音啊！

我在心中向发出喘息声的雯雯大喊着。

说起来，是因为毛巾缠得太紧了吗，还是因为这里太热了呢……

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了。

“康乔？”

雯雯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遥远。是浴室回音的原因吗……

我动了动嘴唇，应该是发出了声音，但本应存在的我自己的声音，却没有传到我的耳朵里。

不仅是声音，就连手心里的雯雯皮肤的触感都在渐渐离我远去，更确切地说……是在一点点消失。

“康乔？！”

而伴随着头晕和闷热，雯雯喊出的我的名字便是我最后听到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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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朦朦胧胧地醒来时，我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

……床上？

“欸？”

脑子渐渐清晰起来之后，我渐渐想起了不久前在浴室发生的事情。

……

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现在想想，自己只是路过雯雯家楼下而已，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在浴室里因为太热而晕过去了什么的，这种没想到这种漫画里的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要不要试着锻炼一下呢……

“嗯？”

我试着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作为睡衣的宽松T恤。

确切地说，应该是“被”换上。

到刚才为止，我都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排除我自己梦游这种可能性，那就只可能是雯雯……

我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子。

果然，下半身也已经穿上了不属于我的短裤。

“内衣……姑且是穿着……”

确认了T恤和短裤之下的衣物后，我松了口气。幸好当时在浴室的时候没有全脱掉……

“啊……醒了？”

微弱的光线突然变得刺眼，床边的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条裂缝，而从这裂缝中出现的……是雯雯？

“头还晕吗？身上有哪里痛吗？”

这幅过于超现实的画面，让我有些怀疑自己的处境。

为什么墙壁上会突然出现裂缝？为什么雯雯会从裂缝里出现？

难不成我还昏迷着？

梦中梦？

还是我脑子被烧坏了？

而且……说到底，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如果现在的时间是在我晕倒之后，那我只可能是还在雯雯的家里，但在我的记忆里，雯雯家并没有摆放床的地方，甚至我还思考了好久晚上雯雯要睡在哪里。

“呃，还好……话说这里是？”

一昧地思考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于是我向面前这个出现方式有些魔幻的雯雯提问道。

“嗯……卧室？”

看雯雯的表情，我心中所想大概是全都表现到了脸上。既然她会回答我的问题，那至少说明了面前这个雯雯是真实存在的。

但是……

为什么你这个房主要用疑问句回答啊！

她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和我说明，一两秒之后，她伸出手，再一次打开了刚才她出现时的那个裂缝……

在另一头有些炫目的光线消散后，我终于清醒过来了。

那不是裂缝，床的旁边也不是什么墙壁……床边这面遮住了客厅灯光的东西，是一面帘子。

这面和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帘子就这么悬挂在客厅的沙发背后。因为颜色太过相像，以至于我从进入这个房间，一直到吃过饭，被雯雯拽进浴室，我都没有发现这所谓的墙壁居然是一面白色的隔断帘子。

不过仔细想想，自从我踏进这个房间的门，我的注意力就一直在雯雯身上，甚至可以说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康乔你突然就晕过去，真的吓死我了……”

雯雯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床边，然后伸手从我额头上摘下了什么东西——那是一条毛巾。我现在才发觉额头上有些凉凉的，看起来是雯雯在我昏迷期间一直在用毛巾给我降温。

“啊哈哈，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

我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脸颊，而雯雯依旧是满脸放不下心。

“对了，现在几点了？”

“离九点还差一会儿……怎么了？”

“九点啊……还有时间……”

我揉了揉脑袋，将脑子里剩下的那些朦胧挤出脑壳。

“要看电影吗？”

听到我的话，雯雯露出了一副仿佛在说“这是现在该说的事情？”的表情。我知道雯雯大概是在担心我的身体，作为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也确实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但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多半只是浴室里太热了，还有……某些方面的刺激太强烈了的原因。

“就算康乔想看……但我家的电视是比较老的那种，也没有光盘……”

“没事没事，不用电视也行。”

“康乔想做什么，告诉我就好。”

我想从床上起身，却被雯雯按回了枕头上。

“只，只是想关个灯……”

我话还没说完，雯雯就消失在了帘子的缝隙中。几秒后，随着轻轻的“咔哒”一声，房间里变得一片漆黑。

“然后呢？”

雯雯的声音出现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吓了我一跳。不过这毕竟是她的家，就算要在这种黑暗中回到床边而不撞到家具，应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那个……想说用手机看来着……”

我的话并没有得到语言的回应，取而代之的，是耳边传来了布料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同时床的另一边被压下去了一些。

我立刻向里侧挪了挪，随后便有一团温暖的东西挤进了被子里。

“康乔想看什么？”

声音比刚才更近了。

虽然看不到，但我清楚，雯雯就在自己的脸旁，证据就是不停冲进鼻腔的牛奶香气和耳边传来的细微呼吸声。

我有些慌乱地从枕边摸到了自己的手机，迅速点亮屏幕，寻找着某部电影。这期间我一下都不敢看向旁边，我生怕自己看到身旁的雯雯再次失去意识……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雯雯正和我在一张床上”这一事实。

虽说不久前我也和雯雯一起睡过，但那是在我家，在我的房间，我的床上，而且是由我提出的要求，因此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上，我都是有所准备的……但现在情况几乎彻头彻尾地反过来了。

“就，就这个吧。”

我随手点开了一部推荐列表上排名比较靠前的电影，将手机立在床头，我们便趴在枕头上进入了观影状态。

不过，可能只有雯雯一个人进入了状态。

我想看电影并不是一时兴起，硬要说的话，我算是不太喜欢看电影的人。画面也好台词也好，我都不太能看得进去。比起被动接收信息的电影，我对主动获取信息的书本倒是更加有好感一些。

而我提出想要看电影，是为了填上我们独处这段漫长时间中的空隙。

如果是平时，我多半会没什么顾忌地向雯雯撒娇。因为在以前那些情况下，不管是学校天台还是音乐教室，我们能够独处的时间都并不算充裕，所以我想尽自己可能地将那些短暂的时间刻在脑子里。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我在雯雯家里，而且今天晚上还要留宿。

最重要的是，不久前在医务室里的时候，我好像做得有些过头了。我没控制住自己，在雯雯身上留下了不应该是“朋友”这一身份能够留下的痕迹，而让我没想到的是，雯雯居然回应了我。

虽说当时沉浸在气氛中，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回过头来想想，真的是做了特别不得了的事情……

也拜此所赐，我不敢再和雯雯长时间独处了。我的自控能力意外的差劲，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于是，为了将不知什么时候在意起身旁雯雯的呼吸的脑子掰回正轨，我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这黑暗中唯一发着光的手机屏幕上 。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是部动画电影。

我平时不怎么看动画，记忆中最近的一次，应该也是很小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的儿童向动画片了。

我不知道雯雯对这种片子感不感兴趣，但我又不敢歪一下头去看看她的表情，于是只能盯着画面中的人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

然而，一个柔软又温暖的东西在被子下偷偷钻进了我的手里。

比印象中感觉纤细的手指有些强硬地塞进了我的指间，扣住了我的手背。

“雯雯……？”

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我转过了头。

而下一秒，我就开始后悔了。

雯雯缩在被子里，只有一个脑袋和支撑着脑袋的右手露在外面。虽然光线很暗，但手机屏幕投射出的光线依然照亮了雯雯的面庞。

十分的……帅气。

我自觉得自己的成绩还算不错，但现在却苦于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面前雯雯的侧脸。

我在平日中从未见过表情如此认真的雯雯。

也许是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给人一种和她身材相反的娇小印象，以至于我几乎忘记了她的个头几乎是同届女生中最高的。而且她如此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在我的印象中也是第一次。

与平时的光照不同，正在播放着电影的手机屏幕所投射出的光线无时无刻都在变化。这种变化着的光线映在雯雯的脸上，映在雯雯的瞳孔中，加上她俊美的五官和认真的表情，让此刻的她显得格外的坚毅。

不好……不自觉地盯着她看了。

我立刻将视线转回了屏幕上，才发现眼前的场景和我看向雯雯之前已经完全对不上了。我盯着她看的这段时间，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长。

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在看她呢……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肯定会立刻也向我这边看过来，但她没有。

但马上我明白，她并不是没有发现。只是她用紧握着的手替代了看向我的眼睛。

只是牵个手，也没什么。平时不都是一直在牵的吗？

我这么试图着麻痹自己，然后再一次尝试进入电影的世界。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然而，这种尝试又一次轻易地被打破了。

我想装作没听到雯雯的声音继续看电影，但屏幕上的颜色怎么也进不了我的眼睛，相比之下，耳边雯雯微弱的呼吸声反倒更加引人注意。

“康乔？”

见我不做声，雯雯非常有毅力地追问着我。也许她也看不进去这种电影吧……

“啊？明天？是没什么安排啦……”

“那就去什么地方逛逛吧。”

并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而像是在宣告她要占用我的空余时间的这般语气，让我有些惊讶。

我偷偷瞟了雯雯一眼，发现她依然是面对着屏幕。虽然看上去是一副在看电影的样子，但仔细看看，却发现她的眼睛并没有聚焦在屏幕上。

“我想……去远一点的地方。”

“欸？”

她似乎是在向我倾诉自己的愿望，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如说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从紧密相连的手心中传来的，并非只有那熟悉的温暖，在这之上，又多了一股笔直地刺向我心脏的刺痛。

这种感觉……是刚遇到雯雯时经常能在她身上察觉到的那股黑漆漆的东西。因为只有寥寥几次察觉到这种不详的感情，加上和她熟络起来之后就没有再遇到过，我便渐渐地把它忘记了，为什么这种时候……

“啊……抱歉……”

雯雯这么说着的同时，我感觉到一直紧握着的手像脱力一般被松开了。

“我们两个也跑不了多远吧，啊哈哈……”

仿佛是松开的手变成了什么开关，我看到雯雯的眼前闪出了几丝泪光。虽然她不停地眨着眼睛想将那几滴泪水挤回眼眶里，但效果似乎并不好。

“雯雯想去哪？”

赶在她的手抽走之前，我追上去再一次握紧了她。

也许是用力有些大，雯雯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她一边“哎？”着，一边毫无征兆地看向了我。

目光，对上了。

这个距离比想象中还要更近，我甚至能清晰地从雯雯发着光的瞳孔中，看到手机屏幕上的画面。

我觉得只要稍微往前那么一两厘米，我就能亲到她。

但我全力压抑下这种冲动，尽可能装作毫无波澜的样子开口。

“反正现在是假期，别说明天了，后天也不用去学校，雯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说嘛。”

“只，只是说说而已，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

“那我就擅自决定咯。”

三句话……这大概是我目前能维持住理性的极限了。

再在这么近的距离和她对视的话，我绝对会忍不住向她的嘴唇亲上去。虽然至今为止也亲过雯雯不少次，但都还能算是朋友玩闹的范围内，如果这里不忍下来，说不定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待在雯雯身边了。

于是，不顾雯雯的困惑，我擅自结束了话题，随后不知第几次地再一次将目光转向了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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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嗯……

怎么回事……

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后，我发现周围一片漆黑。

是天还没亮吗？

我这么想着，想要摸出枕边的手机去确认时间，但在我想要移动身体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牢牢束缚着无法动弹。

我别扭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竟是本不应该在这里的面孔。

康乔，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

我紧闭双眼，在不至于让自己陷入回笼觉的几秒后再次睁开。

康乔有些可爱的睡脸，依然在那里。

她枕在我的肩膀上睡得正香，轻轻的鼻息扑在露出领口的锁骨附近，有些痒痒的。

“……？”

朦朦胧胧中，我用还没开始运作的大脑强行搜寻着昨晚的记忆。

对了……是我叫康乔留下来的。

吃过晚饭，洗过澡……洗澡的事就先略过。之后康乔突然说要看电影，然后我们好像就这么看着电影睡着了。

……好挤。

被房间大小所限，所以我的床只是张单人床。这片平时我只要把手臂伸展开，就会有一半胳膊耷拉出去的空间里，现在睡了两个人，会挤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了她散落在脸前的头发。

“康乔……”

我轻声喊着她的名字。她的嘴角似乎有些颤动，却并没有想要醒来的意思。

她……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我的脑子里不知为何蹦出来了这个问题。

昨天晚上，我没有做梦。或者说我做了梦，但现在已经忘记了。这是睡眠变好的证明。

我一向睡得不深，这间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哪怕有一点点声音传进来，我都会立刻被惊醒。不仅如此，我还经常被各种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梦夺去本就宝贵的睡眠时间。

但昨晚我非但没有做梦，还睡得很熟，甚至连已经困扰我不知多长时间的起床后的头痛，现在好像也抛弃了我。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房间里有了除我之外的人吧。

昨天我会留下康乔也是一样，我想要这个房间里多一些活物的气息。

因为腿上的伤，这一周里我几乎没有出门。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强撑着下楼去了便利店，但在我拎着装满速食品的塑料袋，艰难地爬上没有电梯的七楼之后，我便打消了带着这些伤口出门的念头。

在家里很无聊。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会没来由地感到心神不宁，为了转换心情，在这种时候我都会去跑步……但现在，我连走路都有些困难了。

所以自然地，这些没来由的不安一点点在心里堆积，终于到了我受不了的地步。于是昨天我想着至少去便利店再买些吃的，便出了门。

然后，我就碰到了康乔。

我很惊讶为什么康乔会在我家的小区门前，但在见到她之后，比起惊讶，我心中更多的是兴奋和喜悦。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那好像刹车失灵了一样的心脏，还有身体里比接力赛时还要沸腾的血液。如果我没有受伤，如果我手里没有拎着东西，我肯定会不听使唤地冲上去抱紧她，尽管我也不知道这股冲动是从何而来，但我绝对会这么做。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要留下她，但她扶着我上了楼，从她迈进我家的那一刻，我的脑子就好像坏掉了。我不受控制地想要她多待一会儿，哪怕一秒也好，我都想她在这个家里多留下一些痕迹。

所以，当她答应要留下的时候，我很高兴，甚至比我自己想象中还要高兴无数倍。

但是不管留下多少痕迹，都会随着时间渐渐消失，就像我脖子上的吻痕……和曾经在她脖子上的吻痕。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侧颈。光细腻的脖子上摸不出任何异样的触感，那一大片淡粉色的痕迹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顺着脖子，我的手慢慢滑落到她的胸前。

在薄薄的T恤下，明显有一个硬硬的环状物在那里。

说实话，我没想到她真的会一直戴着这枚戒指。而且昨天在帮她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了，康乔明显是有在仔细爱护着它的。

明明这只是几十块钱的便宜东西，以她家里的条件，肯定不会缺这种首饰，但康乔却如此珍惜地把它戴在身上……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我只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唔……”

突然间，康乔轻哼了一声，吓得我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我用枕头代替了我的肩膀垫在她的脑袋下面，在不弄醒她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摸出手机，悄悄拉开挡在床和客厅之间的帘子，我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阳台。

倒也不是有什么目的要来这里，只是因为阳台的玻璃落地门隔音还不错，在这里应该不会吵到她。

“咦……”

我试着打开手机，但无论我怎么操作，屏幕都亮不起来。我回忆了一下昨晚睡前发生的事，想起自己大概是忘了给手机充电了。

“怪不得闹钟没响……”

我揉了揉头发，到厨房去看了一眼那个自己做饭时拿来计时的小钟表，发现现在已经过了九点。

居然睡了那么长时间吗？

我不免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平时的话，即使是休息日，我最晚七点也就起床了。并不是我很自律什么的，而是单纯的睡不着。哪怕脑子还很不清醒，身体也没有力气，但睡不着就是睡不着。我……大概有很长时间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头脑清醒，身体也很轻松，现在的我甚至感觉可以出去跑个二十公里。

……嘛，还是算了。

我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吐司面包，鸡蛋，培根和一些蔬菜。

我决定把这些多余的力气用来做些早餐。

“不知道康乔喜欢吃什么样的呢……”

一边嘀咕着，我一边走进了厨房。

有的人不喜欢吃面包边，有的人不喜欢全熟蛋，也有人不喜欢生菜，不喜欢番茄什么的……这世界上对食物很挑剔的人意外的很多。

对于做饭，我不算擅长，顶多也只能说是我自己吃起来能接受的程度。但我又不怎么挑食，也就是说只要能吃，我都不在意。可是给别人做饭就不一样了。况且现在我也总不能把康乔叫起来问她喜欢吃什么吧？

总之，我回忆着上次在康乔家里留宿时她的做法。

我记得，面包是煎过的，蛋好像也是半熟……培根呢？康乔是喜欢焦一点的还是嫩一点的呢……想不起来了。

给别人做饭，好像比想象中要难一点……

“雯雯……？”

“呜哇！”

啪嚓一声，手中的鸡蛋掉到了平底锅里。

我转过头，只见衣服有些凌乱的康乔正趴在厨房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看着这边。

“康，康乔？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啦……我醒了有一会儿了。雯雯这是在做早饭？”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了我面前的平底锅。

“是啊……康乔可以再去睡一会儿，做好了我叫你。”

“那我就……”

“啊——对了，等下！”

见康乔准备缩回客厅，我急忙拦下了她。

“还有什么事嘛？”

“手，手机，帮我拿回去充上电……还有……喝牛奶可以吗？”

我将已经关机了的手机递了过去。

康乔她接过手机，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像拿到什么宝贝一样把手机放在手中上下端详着。在我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过了许久，她才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想要热的——”

留下这么一句拖着奇妙长音的话后，她的身影便从厨房门口消失了。

这种天气喝热牛奶……？

我有些怀疑康乔是不是还没睡醒。不过既然是她的要求，做就是了。

于是，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端着两盘卖相不算太好的，大概能叫做是三明治的东西回到了客厅。

“唔……早上好~”

康乔有些懒散地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还握着我的手机。见我过来，她便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接过了我手中的盘子，放在了茶几上。

“雯雯先坐，牛奶我去拿……”

她这么说着，不等我反驳，便顶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慢慢悠悠地晃向了厨房。一会儿之后，又顶着同样的睡眼，端着先前我倒好的一冷一热两杯牛奶，慢慢悠悠地晃了回来。

我注意到，之前放在茶几旁的那张凳子不见了。我记得好像是昨天洗澡时放在浴室里了……我本想去把它搬出来，但康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两盘三明治和牛奶并排放在了靠沙发的一边，插上了充电线的手机也被放在了沙发的一边。

……就这样吧。

我只是懒得去搬，只是这样而已。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在康乔身旁坐了下来。

我偷偷看着身旁的康乔，她依旧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眯着眼，一边将煎得焦黄的三明治送进嘴里，一边似乎回味着刚才的梦一般露出了一丝憨笑。

“蛋黄流出来了啊。”

我从纸巾盒里抽出纸，擦了擦从她扬起的嘴角边流出的金黄色蛋液。康乔的嘴唇因沾上了面包和培根的油而变得闪闪发光，而隔着餐巾纸碰到的康乔的嘴唇，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是纸巾有些厚的原因吧……

不对，我在想什么呢。

“欸嘿嘿……果然还是雯雯做的好吃啊。”

“是，是吗？”

我拿起自己的那份三明治，咬了一口。

面包皮发出咔咔的酥脆声，浓厚的蛋液裹挟着咸味的培根，再加上面包的奶香在口中扩散开来……虽然这么说，但我觉得也只是很普通的味道，和之前康乔做得好像没什么区别，甚至她做的那份好像还要再美味一些。

“雯雯是怎么做的？比我做的要香好多啊。”

几口三明治和牛奶下肚，康乔终于也从美梦的余韵中脱离出来了。

“怎么做……就是很普通的，先煎培根，然后煎蛋和面包，最后把它们和蔬菜叠在一起……”

“啊，是顺序问题吗？因为先煎了培根，所以鸡蛋和面包里也有培根的味道了！”

“是，是这样吗……？”

我也不知道。但康乔看上去很喜欢，这样就好了。

“说起来……”

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康乔一边望着阳台的窗外一边开口对我说。

“现在已经快中午了吧？”

我看了一眼手机，差几分钟十点的这个时间，要说是快到中午也没错。于是我点了点头。

“还想着带雯雯出去玩的……”

她十分自然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盘子。她穿着我的衣服，在我的家里活动的这幅模样意外地竟没有什么违和感，就好像她才是住在这里的人一样。

她端着盘子和杯子消失在了厨房，客厅里只留下了我一人。但从厨房里传来的流水声和餐具碰撞的声音，又好像在强调着“这里不只有我一个人”。

“出去玩啊……”

我躺在沙发的靠背上，看向了康乔刚刚坐过的地方。

得益于这个质量不怎么样的沙发，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凹陷。

想要出去逛逛，想要去远一点的地方。

这都是昨天晚上我自己说出来的话。

但这句话的含义，绝不能让康乔知道。

我有些害怕夜晚……并不是怕黑，而是害怕夜晚所带来的“未知”。

闭上眼睛之后，我就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了，我完全不知道在我睡着的期间这个世界上会发生什么。

具体到昨天晚上来说……就是我害怕一觉醒来之后，康乔会消失不见。

我知道自己可能是杞人忧天，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万一她其实并不想留下来，万一她早上突然有什么事，万一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惹她不开心……我能想到无数个她一言不发抛下我离开的理由，而归根结底，所有的原因只有一个。

我真的配待在她身边吗？

我想待在她身边，但我又害怕漆黑的夜会带走她。所以，我想带着她离开，离开这个家，离开花山市，去到一个即使入夜，她也不会离开我的地方。

但这种地方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她也不可能会放弃自己的一切随我远去。

所以，算了。

我抚平了沙发上的凹痕，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大概是自己太长时间没见到她，开始胡思乱想了……这样可不行。

“所以，雯雯打算什么时候换衣服？”

从厨房回来的康乔一边用厨房用纸擦着湿漉漉的手一边向我问道。

“换衣服……？”

“不是雯雯说想出门的吗？我来安排行程，现在出门还能在中午之前赶到噢。”

她走进卫生间，很快又一副寻找着什么的样子走了出来。我立刻就明白了她是在找她的衣服，于是我起身从阳台上取下了昨晚洗过的衣服。

“雯雯帮我洗过了吗？”

“嗯……幸好是夏天，所以很快就干了。”

“谢谢~”

她接过衣服，钻进了沙发后的帘子里。

看来，我是没有可能拒绝了啊……

虽然康乔只理解了字面的意思，但毕竟说出想出去逛逛的人是我……这样也好。

我活动了一下腿，膝盖上的伤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没有那么痛了。

我看了一眼康乔消失的帘子，随后走向了门口的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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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从出租车上醒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换好衣服后，我就在康乔的带领下出了门。她没有告诉我目的地，只是擅自打了车，又把我拽了上去。我从很早之前就有一坐车就犯困的毛病，所以即使康乔一直在和我聊天，我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一直到现在。

“为什么不叫醒我啊……”

我拖着晕乎乎的脑袋下了车。睡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上午，现在居然还能在车上睡一路，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不正常了。好在周围嘈杂的人群和刺眼的阳光立刻就唤醒了我。

而康乔并没有理会我的抱怨，十分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

“我也不知道雯雯喜欢什么，不过我觉得这离市区应该挺远的了。”

听到她这么说，我抬起了头。

眼前的景象无比陌生……这倒是正常，毕竟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如果只是以“远”这一点来看的话，对于我这个在花山市住了十几年都没离开过市区的人来说，这里的确算得上远。

不过，虽然我没来过这里，但只要看到面前这大门后的娱乐设施，也大概那猜出来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公园？”

我眯着眼，在远处的正门附近寻找着像是会写有公园名字的地方。但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那里本来就没有，总之我是什么都没看到。

说起公园，我姑且还是去过的。花山市区里有两个公园，小时候我也去那里玩过几次。只不过我胆子小，娱乐设施基本上只敢玩旋转木马，除此之外就是在小摊子上画画或者喂喂池塘里的鱼。像过山车，鬼屋这类很有人气的项目我是从来都没有体验过，也不想体验。

只不过，不管从周围的人数还是娱乐设施的大小来看，这里和市区那种小公园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我觉得这种体量上的差距已经不能简单地用“公园”将它们一概而论，像这种地方，应该是有更加专门的词语来称呼……

“公园也没错啦，不过这里应该叫游乐园吧？”

康乔一边带着我往前走，一边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标牌，我仔细地凝视着，终于在耀眼的阳光下勉强看清了“xx乐园”几个字。

“游乐园……？”

我略带疑惑地重复着从康乔口中听到的词语。

虽说我学习不好，但我也不至于不知道游乐园这个词的意思。游乐园。作为专门建设出来供人游玩的场所，这名字再适合不过。

可我对这个词的印象，仅仅存在于电视剧或者漫画里。

原来这种地方真的存在啊……

我不禁这么感叹着。

“怎么了？”

见我有些犹豫，康乔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我。

“没，没什么……”

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周围。

在连绵不绝涌入大门的人群中，有不少成双成对的情侣，但我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

就在几分钟之前，我都还抱有着“游乐园这种地方离我很遥远”这种概念。然而，在我们周围的人群中，占大多数的却是被大人带领着的小孩子。

小学生，初中生，还有更小的，甚至还躺在婴儿车里的孩子，现在正理所当然一般走进这名为“游乐园”的设施里。

不对，对他们来说，这也许正是理所当然的吧……

但是，这种地方，真的是我可以来的吗……

一瞬间，小时候各种模糊不清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不，不行……今天可是和康乔一起出来玩，不能在这种时候消沉……

“只是在想……我大概还是第一次来游乐园……”

于是，我隐瞒了并不重要的原因，向康乔回答道。

“哎？是这样吗？！”

和我表现出的阴郁截然相反，听到我的话，康乔反倒露出了满脸的喜悦，牵在一起的那只手也不停拽着我的胳膊左右摇晃着。

“那今天可要好好玩到晚上，走吧！”

说罢，她就拽起还沉浸在失落中的我的手，与我一起化为了周围人群中的一员。

 

和我在一起，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这是长此以来我对自己的认知。

我性格阴沉，也不会说好听话，更不会故意去做一些引人注目的事情。所以大多数人，和我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都无一例外地会得出“我很无聊”这样的结论，就连李莉莉也这么说过我。

但是，她为什么能这么开心呢……

康乔从我们刚进入游乐园开始就好像解放出了什么东西一般，情绪一直高涨着。她带着我到处跑，去各种城堡和各式各样的街道拍照，和她在学校那副文静好学生的样子彻彻底底反了过来。

不过，也许是在她和周围气氛的影响下，我也早已忘记了那些莫名其妙的阴郁，陪着她到处玩闹起来。

“啊，雯雯刚才那张照片眼睛闭上了噢。”

“真的假的？”

“你看嘛。”

我小跑到康乔身边，她手机屏幕中的我不仅闭上了眼睛，笑容也是一副奇奇怪怪的样子。

看着屏幕上自己有些滑稽的脸，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在康乔的催促下，我又一路小跑回到了刚才拍照的地方，按康乔的建议换了个更加自然的姿势。而这一次拍出来的照片效果还挺不错的。

在路过过山车的时候，康乔在排成长龙的队伍前停了下来。

头顶的轨道上，一列红色的车厢正缓缓驶出站台——我不知道这样形容合不合适。毕竟我没有坐过过山车，也不知道这些设施有没有什么专用名词，只能用这种像是在火车站一样的措辞去形容这列过山车。

在列车前方，是过山车轨道里常见的上陡坡。在经过十几秒漫长的行进后，车头到达了与地面近乎垂直的坡顶，在下一个瞬间，便毫无征兆地伴随着一阵尖叫冲下了坡。

“雯雯不喜欢那种很高的项目吗？”

一旁的康乔也像过山车一样毫无征兆地向我问道。

“虽然是这样……我之前说过吗？”

“这种事看表情就知道咯。”

“哎……我现在的表情很奇怪？”

我拿出手机，想用息屏的黑色屏幕照一照自己的脸，但在强烈的阳光下什么都看不清。

“没有很奇怪啦，只是一看就能看出来。走吧，去玩别的~”

她这么说着，便准备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但在她迈开步子之前，我拉住了她。

“怎么了？”

她睁大了眼睛，有些意外地盯着我。

“我想……试试这个。”

我用“这个”代替了设施的名字，指着面前的过山车向康乔说道。

而康乔先是一愣，片刻后便再次挂上了满脸灿烂的笑容，立刻就拉着我的手排在了长长的队伍后方。

排队的时间很漫长，刚入园时买的奶茶也差不多见底了。康乔在一旁哼着我没听过的歌，手指还不停地在我的手背上敲着节奏，我也搞不清她是在紧张还是在兴奋。

“雯雯不害怕吗？”

在我发着呆有些走神儿的时候，康乔突然拽了拽我的胳膊向我搭话了。

“小时候是会怕的……”

“意思是现在不怕咯？”

“呃……”

我看向康乔，她明显是一副要听到我亲口承认我害怕的模样。但我毫无意义的叛逆精神突然在这时开始发作了，我犹豫着，就是不愿意说出我害怕坐过山车这一事实。

但是，其实我现在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小时候我只是听到过山车上人们发出的尖叫，就要躲得远远的。但也许是有康乔在吧，现在再看过山车，我觉得也没有那么可怕。现在的我不仅能站在这么近的地方看过山车，甚至还主动提出想要试试，我觉得这算是伟大的一步。

见我久久不愿说出害怕，康乔也有些遗憾地放弃了捉弄我的打算。她再一次哼起了歌，只不过打在我手背的节拍似乎用力更大了一些。

经过许久的等待，终于就要到我们了。

待车厢停稳，上一轮的人们惊魂未定地走出车厢，从出口离开，工作人员便开始指引我们坐进车厢。

我和康乔被安排在了中间的座位。系好安全带，放下护杠后，我的身体就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座位上。这种放在平时绝对会勒的有些难受的拘束感，此刻却让我感到了些许的安心。

“这比想象中还要紧张啊……”

为了缓解紧张，我不自觉地开口说道。而身旁的康乔早已熟练地调整好了安全带和护杠，满脸雀跃地看着我的反应。

“当然会紧张啦，毕竟雯雯你除了护具，还忘了别的东西啊。”

“别，别的？”

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脑子里开始回想自己有什么忘记的东西。但康乔却伸出了她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手……？啊，对了。刚才坐进车厢的时候，为了系安全带和放下护杠，我们把手分开了来着。

“雯雯你忘了牵手噢。”

她的回答如我所想。说罢，她便紧紧握住了我耷拉在座椅上的手。而说起来也很神奇，只是牵着手而已，我心中那强烈的紧张和不安就这么轻易地飞走了。

随着清脆的铃声，一阵震动后，车厢便缓缓地起步。

从有屋顶的站台驶出，暴露在阳光下的一瞬间，我被强烈的光线刺得闭上了眼。但车厢依然在行驶着，我清楚地感受到来自地球的重力在发生变化。

等我睁开眼，我们的车厢已经爬升到了最高点。

然后，突然间，一阵强烈的失重感袭遍了全身。

“哇啊啊啊——”

耳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当然，发出尖叫的也有坐在我身边的康乔。

我本想忍耐住，靠意志力或其他什么把这份想要叫出来的冲动憋回去，但仅仅是刚冲出第一个弯道，我就意识到这种忍耐是毫无意义的。

身体在大脑之前做出了反应，仿佛是应和着康乔的声音一般，我也控制不住地在这失重感之下肆意喊了出来。

大概三五分钟。

一趟过山车的行程只有大概这么短暂的时间。在这短暂的几分钟里，我的脑子一直处于停摆的状态。无法思考，无法运作，只能在高速行驶的车厢里用尽全力大喊着。但这种感觉，意外的还不坏。

没过多久，上一秒还好像在半空中飞着的我，就重新回到了地面……不过对于我这个第一次坐过山车的人来说，还是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由于出口在康乔那边，在解开防护措施后，她便牵着起了我的手。

“雯雯感觉怎么样？”

还没离开站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还，还不错？就是嗓子有点痛。”

我揉了揉喉咙，嗓子里传来一阵阵像是一晚上没喝水一样的刺痛。

“啊哈哈哈，毕竟雯雯平时就不喜欢大声说话嘛。去买点东西喝吧！”

她这么说着。不过，虽然有些不明显，但我还是发觉了她的嗓子其实也有些沙哑起来。

原来康乔也一样啊……

这么想着，我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决定了下一个目的地后，我们离开了过山车的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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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那之后，我们又去玩了些其他的项目。

也许是一趟过山车坐得我精神亢奋了起来，我又和康乔去尝试了海盗船和跳楼机这类我以前只敢远远看着的设施。从结论上来说，这些东西比我想象中要有意思得多。

不过鬼屋除外。

刚从跳楼机上下来，觉得自己状态正好的时候，我看到了不远处的鬼屋。想着要不要一次性把以前没玩过的东西全部体验一遍，我和康乔排上了鬼屋的队伍，而结果……

恐怖电影和恐怖漫画之类的，我也看过不少。虽然不至于完全一点都不害怕吧，但也是差不多一两天就能忘得差不多的那种程度，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对恐怖的事物上还是有点抗性的。

但这第一次的鬼屋之旅，简单来说，大概从中途开始，我就是蹲在地上被康乔像拉雪橇一样拽着走的。

于是，到了天色渐暗的现在，已经精疲力尽的我和康乔正在游乐园的餐厅里休息着。

“没想到雯雯居然那么怕鬼啊。”

康乔这么说着，然后用叉子将意面卷成一团放入口中。

“与其说怕鬼……不如说正因为知道那不是鬼所以才害怕的。”

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橙汁，用勺子拌开了面前碗里的盖饭。

“哎？为什么？”

“因为世界上是不存在什么鬼神的啊。但鬼屋里都是真正的人在扮鬼，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不安好心，借着鬼屋的环境做些什么……”

“居然怕的是这个？”

听了我的话，康乔表现得万分震惊。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杞人忧天，而且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身处鬼屋在那种环境下，我就是会不自觉地那样想……

“唔嗯？！”

突然，嘴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味道有些酸酸的，口感又有些滑，像是面条……

“别想那么多啦，这里的意面很好吃的。”

康乔这么说着，抽回了塞进我嘴里的叉子。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是康乔往我嘴里塞了一团意面。

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于是只能先咀嚼着嘴里的意面，而一股酸甜清新的味道也随之涌进了身体。

“……确实好吃。”

而且是出乎我意料的好吃。

我印象里的公园里的食物，基本上都是又贵又难吃的，所以刚进来这间餐厅时，其实我并没有对味道抱太多期待。不过这里并不是公园而是“游乐园”，所以说不定这些不同也是正常的吧。

“是吧是吧？”

听到我这么说，康乔倒是来了劲。她不停地说着“再吃点嘛”然后把她盘子里的意面挑给我，最后我面前这份芝士咖喱饭已经几乎成了咖喱番茄意面盖饭了。

我有些担心康乔不够吃，想将自己的咖喱饭也分给她一些，可她的回答是：

“我本来饭量就不大，自己吃这一份吃不完的。”

结果，明明让康乔花了两人份的钱，我却自己吃掉了大半的东西，感觉稍微有些对不住她。

吃过饭，窗外已经彻底是晚上了。可虽说是晚上，游乐园里反倒更加热闹起来，各种建筑和游乐设施发出的光几乎照亮了天空，好像比白天还要明亮。

“雯雯还有什么想玩的嘛？”

康乔喝了一口透明玻璃杯里的可乐，向我问道。

“唔……”

其实还有不少。

这游乐园比想象中要大不少，光是过山车就有三四种，我是很想把所有的都坐一遍啦……除此之外还有夏季限定的水上项目之类的，说实话我都特别想玩。

但时间还是有些晚了，我觉得，还是早一些回家比较好。

“没什么了，今天就回……”

回家吧。

这三个字我还没说出口，眼睛却远远看到了窗外的摩天轮。

我们所在的餐厅位于三楼，虽然不算高，但在游乐园的建筑里也算是视野不错的了。此时，夜晚亮起五彩斑斓灯光的巨大摩天轮，比白天时要更加吸引我的眼球。

“啊……想去坐摩天轮吗？”

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这边的康乔，学着我的样子凝视着远方的摩天轮这么说道。

“啊，嗯……”

我其实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抛开坐摩天轮本身的时间，光是排队估计就要费不少功夫，这么一趟下来，回家估计就要半夜了。

但康乔的行动力出奇的强。我才刚刚“嗯”了一声，她就轻快地说着“那就走吧~”，拉起我走向了餐厅的出口。

离开了餐厅，我们在变得拥挤起来的人群中挤到了摩天轮脚下。

我抬起头，仰着脖子看向近在咫尺的摩天轮。

从这种距离看过去，这摩天轮比想象中还要大许多。甚至可以用“壮观”两个字来形容的巨大建筑，正在我面前缓缓地旋转着。

“这个摩天轮好像是亚洲最大的摩天轮噢。”

“真的假的？”

在康乔这句超脱我认知的话语中，我将诧异的目光转向了她。而她则是将手机递给了我，屏幕上显示着“亚洲最大的摩天轮”这样的搜索关键词，而下面展示的图片正是我们面前的这座摩天轮。

“真的是啊……”

我感慨着，重新望向了这座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庞然大物。

“xx之最”这种字眼，和只出现在漫画里的游乐园一样，在我的认知里，都是些和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交集的东西。但今天，康乔让我同时见到了两边，以及许多我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只因为我无意识的一句“想要去远一点的地方”，康乔就带我来到了这里，给了我这么多新奇的体验。

该说是感动，还是兴奋呢。我无法辨别这股自心底蔓延开来的感情的真面目。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康乔。

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当下一个客舱接近地面时，工作人员打开了舱门，一对像是情侣的男女从里面走出来后，我和康乔就乘了上去。

我不知道该怎样两个人乘摩天轮，不如说在我前十几年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乘摩天轮的经历。

康乔坐到了我的对面，一直牵着的手也随之分开了，这让我有些许的惊讶。我还以为她会坐到我旁边来。

那么，该……说些什么呢？

小小的客舱在摩天轮的旋转中缓缓爬升，但这不像过山车，并不会有突然下落的刺激感，也不会让我或者康乔尖叫出来。如何度过这摩天轮上漫长的时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虽说就这么坐着放空自己，看一看窗外的夜景也不错……但和康乔在一起，我的注意力就很难从她身上移开，我还是想和她说些什么。

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她。应该说我一直都很羡慕她。她总是很有活力的样子，和我这种阴沉的人不一样。而且和她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我甚至开始有一种自己也变得开朗起来的错觉。

但是每当像这样陷入沉默的时候，我就会发现自己终究和康乔不一样。

康乔的话，总会有办法缓解这种气氛……

“这，这里面有空调呢。”

在摩天轮旋转了四分之一的时候，康乔终于开口了。

“哎？是，是啊……”

这种事从刚坐上客舱时就知道了吧？

我一时间没想明白康乔这句话的含义，于是抬起了一直盯着地板的脑袋。

然而，我却肯定面前的康乔正有些别扭地挤在对面座椅的一角，脑袋稍稍低垂着。而由于背光，我看不清她的脸。

夜景也不错呢。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咱们学校。

以及下面排队的人好多之类，康乔不知为什么一直在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有些疑惑，便一直盯着她，想要看清她的表情……而当摩天轮即将将我们送到最高处时，我终于在城市的灯光下看清了她的脸。

她低垂着脑袋，目光不停在窗外和其他地方来回游移着，嘴唇似张未张，仿佛是有什么想说，却又说不出口一般。

康乔，她居然也在紧张。

一直给人一种游刃有余感觉的康乔居然在这种时候也会紧张……不知为何，看到她在紧张，我反倒松了口气。

“可以坐到康乔那边吗？”

我这么开口说道。不过我并没有打算等她的答复，而是一边说着，一边自作主张地坐了过去。

客舱轻微地摇晃了几下，随后归于平静。

康乔没有说话，于是我往她身边靠了靠，直到身体能够感受到她的温度。然后我抬起手，轻轻放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侧过脸看向她，却只看见她暗红色的头发。于是我顺着她的目光，将视线投向了远处夜色下的花山市。

我们的客舱缓缓升至了最高处，城市的全貌也终于得以展现在我们眼前。

望着远处被灯火点亮成金黄色的城市，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暖流从心头涌现。

我还记得刚刚和康乔相识的时候，康乔曾对我说过的话。

从高处望去，哪怕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色，也会觉得十分遥远。

现在的我，大概能够稍微理解一些康乔的想法。

远处的花山市，这座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我甚至不知道夜色下的她居然这么美丽。我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眼中每天都仿佛被灰色笼罩的世界，现在居然如此灿烂。我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到底为什么每天都那么消沉，明明自己生活在这么美好的地方，为什么会天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呢……哪怕是此时此刻，在我被眼前的景色感动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心底依旧有什么东西在阻止着我，让我拒绝着这份感动。

“总觉得，好像做梦一样啊……”

无法得出答案的我，试图将眼前的一切怪罪于并不存在的梦境。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话音刚落，就被康乔毅然决然地否定了。

“才不是梦。”

她这么开口道。

“我……梦到雯雯了。”

“哎？”

接踵而至的两段冲击性发言让我愈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而康乔却毫无征兆地猛地将头转向了我。她暗红色的发丝扫过了我的鼻尖，有些痒痒的。

然而她转过头之后，依旧是一言不发。她一半的脸颊被城市的灯光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另一半则淹没在夜色之中，但无论是灯光还是夜色，她那双不会因外界而改变的眼睛，却一直紧紧盯着我。

在几秒之后，她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双眼。

我……我该做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大概……大概，只是大概，大概是知道她想要我做什么的。

这场景我也在梦里遇到过……只不过不是在摩天轮上。在梦里，我毫不犹豫地亲吻了她，只不过并没有亲到，我就醒了过来。如果按梦里的走向来看，她应该是在向我……索吻。

我将视线投向了远处，几秒后又看向康乔。她依旧是在我面前闭着眼，没有任何变化。不对，还是有些变化的。

像是为了印证我的想法一般，她稍微抬起了头。

我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失去理智了。

我想亲吻她。先不说我们的关系只是朋友而已，单论我和他都是女生这一点，就已经过于超现实了。对同为女性的朋友产生这种想法，已经不是能用青春期这种理由解释清楚的了。

我试图寻回自己的理智，但康乔可爱的脸庞却毫不留情地占据着我的视野。她不肯让步，让我觉得自己除了亲上去之外，已经别无他法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缓缓吐出去。

一只手握着她的手，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在我碰到她的头顶的时候，她像是受到惊吓的小猫一样浑身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放松下来，任由我的手抚摸着她的发丝。

手指从头顶穿过她漂亮的红发，抚过她的后颈，缓缓向前移动，托起了她被灯光照亮的一侧脸颊。

我鼓起勇气，缓缓俯下身去。

她的脸越来越近，近到我能感受到她的鼻息，能听到她的呼吸声。

……啾。

最后，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之后，我迅速抽开了身。

“……欸？”

我远远地坐到了一边，看着康乔愣了几秒，然后捂着额头瞪大了双眼，满眼震惊地看着我。

“啊，呃，这，这个是，那个……”

我开始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个借口。

但，是什么的借口？

是我为什么要亲她，还是为什么我亲的是额头而不是嘴唇？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隐约觉得，接下来自己说出的话，可能会决定性地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之后又会变成什么关系？还是说，我想要和康乔成为什么样的关系？

我的脑子已经跟不上思考的速度了，仔细想想，从上周在医务室的时候开始，我的脑子就一直混混沌沌的了。

“这，这是朋友的kiss！就是那种，很常见的那个……你看电影里不是经常有那种画面吗！所以说那个……”

我紧张得语无伦次，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凭借着本能将我能想出来的所有借口全都一股脑儿地倒出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不想改变现在这种和康乔的相处方式。或者说，我不敢去改变。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李莉莉。

许多年前，我和李莉莉的关系也和康乔一样好。虽然她不苟言笑，总是板着脸，但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很好的朋友。但是我离开了她，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从我的角度来看，我只是为了逃离那个压抑的环境，为了逃离那个男人。但在李莉莉看来，我只是毫无征兆地抛弃了她吧。

我不知道如果真的亲了康乔的嘴唇，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但如果我不亲上去，至少我们还能维持现状。

即使我和李莉莉奇迹一般在高中重逢，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回不到从前了。而现在，我只想维护好已经拥有的东西而已，我不想，不敢，也不配再去奢求更多了。

然而，听过我语无伦次的辩解，康乔倒像是放下心来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这样……也是啊，啊哈哈……”

她笑了笑，挪了挪身子，坐到了我身边，轻轻将手和我的手重叠在一起。

虽然并不明显，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有些无力。我犹豫了片刻，翻转了手心，握住了她的手。

“这，这也是在「朋友」范围内的……”

我心虚一样地这么解释着，之后便不敢再看向她的脸。

我将脸别向窗外，望向了远处随着摩天轮的下降而一点点沉没在天空中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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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7 李莉莉的生日

咔哒咔哒……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鼠标和键盘的声音。

从吃过晚饭，我就趴在电脑前开始忙活了。最近一直被那个林可馨缠着，搞得我一天到晚都很累，也拜她所赐，我的视频账号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更新了。

虽然也不是一定要更新，但一直以来的某种习惯被打破，会让我稍微有些不安。于是，在这个难得的假日，我选择待在家里剪辑之前拍好的视频。

导出了剪辑完毕的视频，设定好定时上传的时间之后，我摘下耳机，用力地伸展了久坐的身体。随着动作，我听到大概是腰椎还是什么的地方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关上电脑，站起身，我将从外面买来的晚饭的包装丢进垃圾袋，随后走向卫生间。

进行了简单的洗漱，从卫生间出来时，我瞟了一眼客厅墙壁上的时钟，上面显示着的时间已经可以称作是“明天”了。

……睡觉吧。

这么想着，我打了个哈欠，回到了卧室。

然而关上灯后，我却发现在本应漆黑的房间里，有一抹柔和的光。

嗡——

这声音和光亮，其来源都是被我放在电脑桌上的手机。

谁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一边疑惑着，我一边拿起手机。但当我看到屏幕上的那串号码后，我的第一念头却是把电话挂掉。

我并没有给这串号码备注，却对这个号码比我通讯录里的任何号码都要熟悉，会和我有如此之多交流以至于我能牢牢记住她的电话号码的，也就只有那家伙了。

“都这个点了……”

我看着手机在桌面上嗡嗡地响着，寄希望于她能在下一次振动响起之前挂掉。但现实是，她很有耐心。

……算了，这个点给我打过来，说不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可能性，我按下了接通键。

“喂？”

“生日快乐——！！”

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喊震痛了我的耳膜，我差点吓得把手机从手中扔出去。

“声音太大了……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我不记得有告诉过你。”

我把手机放到离耳朵远一些的地方，按下了免提。

“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呗，又不是什么机密。”

她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搞得我好像才是奇怪的人，让我稍微有点不爽。

不过虽然不爽，而且刚才也被她吓到了，但她既然特意掐着十二点这个时间来向我道生日快乐，关于她从哪里得知我生日的这一点，就先不追究了吧。

“我说，莉莉明天……啊不对，应该是今天了。莉莉今天有时间吗？”

“那取决于你有什么事。”

“真不客气啊……就那么讨厌和我出门？”

“因为你话太多了。”

她的话其实有没有很多，只比萧雯雯多一点而已。我也不是因为她话多而不想和她出门，只是我还是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而且生日这种东西，过不过都无所谓。话多，只是从无数个理由中随便抽出来的一个罢了。

“那我话少点你就会和我出门？”

“不会。”

“啊哈哈，我想也是啦。”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但她似乎并不打算这么快地结束对话。一直站着通电话也蛮累的，于是我带着手机躺在了床上。

“你要是太闲，就找你的朋友玩去。”

“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说过我们是朋友。”

“呜哇……今天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生日哎，开心点嘛。”

也许是我无意间语气有些重了，对面传来的声音夹杂了些许担忧。

“……困了。”

我用这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着。

“莉莉你上次过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你真的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啦在听啦~所以？上次是什么时候？”

我叹了口气。看起来是没办法从她的连环追问中逃离了。

我思考着，在记忆里搜索关于生日的事情。

小时候，真的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过生日的那天一家人还会聚在一起，去外面的店里订一间包间，一家人小小地聚一下。但随着年龄增长，这种习惯不知不觉中就被遗忘了，再后来，从父母都出去工作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庆祝过生日。

但说起具体的时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是需要想这么久的事吗？”

也许是我沉默的太久了，从电话另一边传来的催促的声音。

“不知道。记不得了。”

“这样啊。那从今年开始就有人给你过生日咯~”

听着她快活的声音，我甚至能想象出来她往日的那副笑脸。但现在她的笑声只会让我烦躁。

从今年开始……她还想缠着我多少年啊？

一想到今后几年有可能还甩不掉这家伙，我的脑袋就开始痛起来。

不听人说话，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自顾自地闯进我的生活里，又自说自话地拿她的生活习惯强安在我身上，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说了不需要。我已经习惯了，我喜欢一个人待着，听懂了吗？”

我本想大吼出来，将她带给我的不快全部返还给她，但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为了不吵到邻居，我还是选择压低了声音。

回应我的，是一阵沉默。

不知是她听出我生气了，还是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总之，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挂断电话。

“已经可以了吧？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要睡……”

“莉莉你是讨厌和「其他人」一起，还是单纯的讨厌「我」？”

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问题被抛了过来。

我本打算这样宣布这场谈话的结束，却被她突然打断了。

我愣了一下，稍微花了点时间试图理清楚她的思路。

“其他人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比如那个金头发的。”

连同着意想不到的问题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说萧雯雯？”

“应该是吧，反正我不认识她，但我看你们关系还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隔着电话的原因，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

我不清楚她什么时候看到我和萧雯雯关系好了。如果我们俩那种相处方式算是关系好，那我可能和地球上所有生物都关系不错。

“我们关系一点都不好。”

如此，我给出了我的回答。

“是吗？你会和一个关系一点都不好的人一起打乒乓球，还特意为了她改变比赛的队伍？”

听到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些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我的眉头稍微皱了起来。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的？”

“这你不用管。和你的生日一样，这些都是稍微「调查」一下就能知道的事。回答我的问题。”

“啧……”

我下意识地咋了舌。

说实话，这个问题我很难给出准确的答案。

就像是文科试卷上的简答题一样，这问题并没有明确的标准答案。

我讨厌她，就像我讨厌萧雯雯一样，但又有些不同。

我讨厌萧雯雯这件事的理由是十分明确的。因为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么多年，又在我快要忘记她的时候突然出现，这种像是某种感情被玩弄一样的感觉让我像是心里塞了一块石头。一见到她，一想到她的事情，这块石头就会猛击我的心脏，让我痛不欲生。

……但抛开这些，如果只是单纯的打发时间，我还是能够和她正常相处的，毕竟我们就算不是好朋友，也算是熟人。

但对这家伙……林可馨，我连讨厌她的哪一点都很难准确地说出来。

她总是不顾我的感受，不考虑我的想法，自顾自地想起什么就去做什么，和我完全不一样。我做事习惯认真考虑好后果，权衡利弊，甚至为自己想好失败的退路后再去实行。我很讨厌她这种总是像在赌博一样的作风。

但十分矛盾的是，也正因为她的这种让我生厌的作风，也让我见识到了不少不错的东西……所以我又无法十分肯定的说我讨厌她。

她口中的「其他人」，是包括她自己的。如果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去回答的话，我当然可以随意地告诉她我讨厌她，这样一来，她大概就不会像这样天天缠着我了吧，我也乐得清静。

但我那莫名其妙的责任心又不允许我这么随便地应付她……

“……你是和「任何人」都能玩到一起，还是只会缠着「我」？”

沉思良久之后，我学着她的语气，向她丟回了一个问题。

而电话那边传来的也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可是我先问的。”

许久之后，带着一丝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过我已经猜到她会这么说，当然也有所应对。

“我知道。这是生日愿望。”

“哈啊？？”

她发出了不亚于我刚听到这个问题时发出的惊叹声。

“来吧。一问换一问，很公平吧？”

就算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但生日愿望还是可以有的吧？况且是她自己挑起生日这个话题的，我觉得用这种理由去向她提问，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这场对话似乎要持续比我想象中还要久的时间，于是我从躺着的姿势坐起了身。

窗帘紧闭，又没有开灯。在这个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我的双眼即使睁开着，也无法聚焦在什么东西上，于是很自然的，五官中唯一在发挥着作用的耳朵，此时正比平时更加努力地工作着。

我屏住呼吸，专注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每一个细小的声音，但除了她的呼吸和表达不满一样的呜呜声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她现在在哪里呢？

趁着等待她回答的时间，我莫名地思考起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现在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就算她再怎么喜欢玩，现在应该也是在家里。可从她那边传来的声音里，我却听不到任何除她之外的声音。

不过这当然可以用她的家人都睡了来解释，但她刚才和我说话时并不像是有在刻意压低声音，按她那个音量，肯定会把人吵醒。

又或者说，她家里和我家一样没有人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的家人都去哪里了？

她是因为一个人在家很无聊才会来找我聊天的吗？

还是说是因为害怕呢？

不，不对，这家伙可是林可馨。我被这家伙耍了不止一次两次，这肯定也是她算计好的……

我甩了甩脑袋，在想象力把我的问题引向奇怪的方向之前结束了思考。

“还没想好？这是需要想这么久的事吗？”

见她那边依旧没有回答，我再一次学着她的样子催促着她。

“也不是……”

在我怀疑是不是信号断掉之前，我终于再一次听到电话另一边传来了声音。

“我虽然也和其他人一起玩……但能让我在这个时间特意打电话过去的，目前还没有第二个人。”

虽然她居高临下一样的语气让我很不爽，这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也没能让我第一时间搞明白她的意思，但她这应该也算是给出了回答。

“我可以理解为，你的答案是后者？”

她没有回答。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依然沉默着。

于是，我只能当做她是在「任何人」和「我」之间，选择了我。

但是，为什么？

我们应该并没有很熟，就连第一次见面，也是最近一两个月的事。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会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事，至少还没到足以让她像这样天天粘着我的程度。

不过，她刚才说她也有和其他人一起玩……难不成这家伙和其他人一起的时候，与和我一起的时候是不同的？

仔细想想，我也没见过她和其他人在一起，或者说是我从来没有主动接触过她，她这么一提，我倒是有些在意起来了。

“你口中会一起玩的「其他人」都有谁？”

虽然生日愿望的效力已经过了，但我还是装作不知道一样问了她。

“一问换一问，这不是莉莉你说的吗？”

而她这不满的反应也如我所料。

看来，现在是没办法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了。

“所以呢？莉莉的问题我也回答过了，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我知道，用不着你催。”

我叹了口气。

就算拖延了一会儿时间，但还是逃不掉。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没有发出声音。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更何况是这种像是被审问一样的场景下。

我闭上什么都看不见的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讨厌和任何人在一起。”

和她的模棱两可不同，我给出了一个较为明确的答复。

这并不是敷衍了事的回答，而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我不喜欢和任何人在一起，不论是她，还是萧雯雯，还是小个子。我只喜欢一个人待着，今后也只打算一个人生活。这是我的心里话，并没有掺假。

只不过，听的人要怎么理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那，我可以理解为莉莉并没有讨厌我？”

就比如这个脑回路不正常的家伙。

我没有回话。

反正不管怎么解释她都不会听，我也便懒得和她费那些口舌。她要怎么理解，都和我没关系。

“莉莉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随你。我困了。”

这么说着，我一头躺倒在枕头上。

“嗯，那就晚安……还有，生日快乐。”

“刚刚说过了。”

“是哦？那就再说一遍嘛。生日快乐，莉莉~晚安！”

这之后，和突然变得开心起来的这家伙进行了三四轮看谁先顶不住挂断电话的晚安攻防战之后，实在困得受不了的我先认输挂掉了电话。

呵……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感觉今天应该能睡个好觉。